列车刚一停稳,车厢里的人就拥了出来。
乘客散去得很快,转眼间,站台上就只剩下那些肩背行李、脸带憧憬的打工者了。
一群群操着各地乡音的人从车站走出去,汇入街上的人群中,很快就看不见了。这座城市就是这样,每天“吞食”着各式各样的外来者,用他们作为自己的养分,使自己越来越庞大,然后再吸引来更多的外来者,再壮大自己……就像滚雪球一样。
“走近了看,总觉得这个城市像个特别大的妖怪呢……”一个年轻人自言自语道。
他十八、九岁的样子,中等身材,相貌普通,身上穿了一件西装,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布鞋,身边放着一个特大的背包。他咕哝过那句话后,就继续东张西望,充满了好奇。这时站台上的人已经慢慢散去,很快就只剩下了他自己。
“为什么叔父没来接我?”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安,“我记得他给了我这个,说是可以用来和他联络……”他在大背包里东翻西找,终于找出了一部手机,“对了,就是这个东西,可是要怎么用呢?”他皱起眉头,右手虚空划了几下,向手机一指喝道,“显!”
只听“砰”的一声,手机炸成了碎片。他茫然地看着手里的手机零件,心想:这样就算和叔叔联系过了吗?
站台上的人都看着他,议论纷纷:“看到了吗?他的手机刚才爆炸了。”
“嗯,是爆炸……”
人们指指点点地看着他,他有些受不了,抓起背包跑出了车站。
面前是车辆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下好几层的高架公路,他左顾右盼,根本不知道该向什么地方走。
“嘀嘀……”四周的喇叭声响成一团,原来他无意中走到了马路中间。他慌忙向后退去,被阻住的车疾驰而过,有几名司机还打开车窗骂了几句脏话。
“唉……”在大都市真是寸步难行啊,他垂头丧气地叹了口气。本来是想出来开开眼界的,结果却连车站都走不出去。
“请上车。”一辆红色的车开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说道。
他小心地看看车子,确定它不会突然开起来,才弓着腰坐进去,心里想着:“这就是书上说的‘出租车’吧?”
“先生去哪里?”
“我,我去……”他记得叔父给过他一个地址,便手忙脚乱地在包里找起来,“唔,这个,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说着抬头对司机道,“麻烦您了。”他一眼看清了司机,猛地从座位上跳起来,头“嘭”的一声撞上了车顶,他捂着头,连喊疼都忘了,指着司机说:“你……你也是妖怪!”
司机似乎在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惊讶,略一点头,说道:“我是周影。你是今天刚来的吗?”
年轻人有点儿不好意思——叔父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在这座五百多万人口的城市里,住着三千多只妖怪,和人类相比虽然不算多,但是偶然遇见一个两个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自己应该像在家乡那样,遇见同类以后有礼貌地打招呼才对。他忙在座位上向周影鞠了个躬:“我是,叫小九,今天才到这里……我叔父本来说来接我的,可是他没有来,所以我才……”
“鹿蜀?”一个脑袋从周影的口袋里伸出来,“我第一次看见这种妖怪。”随着话音,一只必方出现在周影肩上,他好像还没睡醒,用翅膀揉揉眼睛上下打量着鹿九,“看不出原形是什么样,不过听说你们的毛皮可以让人多子多孙,是吧?”
“必……方!”鹿九惊叫的声音打着颤,尽力向座位一角缩去,心中暗自想着:看他一双火眼盯着自己,不是想要剥了自己的皮吧?
“火儿,谁会愿意为了让别人多子多孙就被剥掉皮呢?”周影对必方说。
“那就是真的了?真想看看他的原形是什么样。”火儿这么说着,但是已经失去了对鹿九的兴趣,站在周影肩上继续打盹。
鹿九悄悄松了口气,心“怦怦”跳着,一时还不能从见到必方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为什么这里会有必方,周影又为什么可以驱使灵兽,难道他是道行圆满,游戏人间的仙人?
“对了,叔父曾经提到过必方。”鹿九又在大背包里一阵寻找,找出了一个记事本。这是叔父特意为他写的,关于在这个城市居住要注意的事项。鹿九打开一看,在特别用红笔写的危险事项中第一条就写着:
“如果需要在这个城市里乘坐出租车,切记不可搭乘一辆车号为XX00544的红色出租车。该车由一只法术高强的影魅驾驶,并有一只爱吃妖怪的必方相伴。妖怪一旦搭乘了该车,可能连骨头都剩不下。”
虽然记不清车牌号,可是红车、影魅、必方已经一样不缺了,难道自己一不小心就踏入了这个城市“最危险”的因素之一——出租车?
“哦,这是诽谤!”鹿九一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火儿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椅背上,正伸长了脖子看自己手里的记事本,一边忿忿地说,“我又不是地狼,才没有那么贪吃。我吃妖怪时从来不吃骨头!”
鹿九几乎要吓昏过去了——这绝对就是叔父写的那辆车没错。爷爷、爹、娘、大哥、大姐、二哥、二姐……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车缓缓停在了路边,周影向他转过身来。
鹿九把眼一闭:“要被吃了,要被吃了!”
“到了,车费二十三元,谢谢。”
“到了?”鹿九不敢相信地重复着周影的话,拉开车门,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喂!站住!”火儿大喝一声,冲到他面前,“竟然不给钱就想走,你知道那些坐‘霸王车’的都是什么下场吗?”
“钱,钱……我带了。”鹿九记得父亲特意给了自己一些钱,说人类很重视这种东西。他从背包里把钱全掏出来,统统递给周影。
周影诧异地看着他手里捧的散碎金银:“人类早就不用这些了。”
“啊……我只有这些。”他们不会把自己当晚餐抵车费吧?鹿九心里惴惴不安地想。
周影从钱包里取出四张百元钞票递给鹿九,说道:“人类现在使用这种纸币。这些你拿去吧,在这里没钱是很麻烦的。”他看看脸色苍白的鹿九,心想:这只鹿蜀胆子也太小了,就算看见火儿,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啊。
“火儿,走了。”
红色出租车扬长而去,鹿九腿一软坐在地上,一只手捏着纸币,一只手捧着金银,冷汗把衣服都湿透了。
“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就是这里。”鹿九鼓起勇气站起来,打量着眼前的地方,这里前前后后排着二三十栋楼房,每栋楼房都有五、六层高。人类就是住在那些一个个亮着的小窗子后面吧?鹿九这么想。
在他的故乡,住户之间往往相隔很远。他的家是个大大的院落,几十间房屋,一家人开开心心地住在一起。而人类住的地方却是上上下下叠在一起的。这样住一定很辛苦吧,鹿九忽然又想到这么多住处不可能全是叔父的,那么叔父究竟住在哪里呢?
这里有一个大门,门上写着“桃源小区”几个字,旁边还有个铁牌,上面写着几个小字——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这些全都是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鹿九再一次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救命!救命啊!”女性的呼救声吸引了鹿九。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一条窄街传出来的。但是路过的人类脚步匆匆,竟然没有一个人向那边看一眼。
“救命啊……救命啊……”女子的喊叫已经声嘶力竭了。
鹿九壮起胆子,把背包向肩上托一托,小心地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向路灯昏暗的窄街上一探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好在是几个人类。”便又向前走近了一些。
四个人类男子围住一名女性,一边说着下流话,一边捂着女子的嘴,按着她的手脚,撕扯她的衣服。
鹿九皱了皱眉头,朝前方吹了口气。那女子的皮包从地上跳起来,狠狠地撞在其中一个男人脸上,碰破了他的嘴角,他怒吼一声,回头寻找“凶手”,但什么都没看见。
紧接着他身边的一名同伴惨叫一声仰身向后倒去,鼻子也塌了下去,好像被人一拳打得飞出去一样,然后另一个男人捂住下身跳起来,捂住女子嘴的那个人不解地看着同伴们,自己的脖子却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卡住,他用力向身后踢去、用手肘乱撞,却什么也碰不到,那双手依旧不依不饶,拉着他的头向墙上撞击,一下、两下,血从他的额头淌了下来。
伴随着哀号,几个男人四散奔逃,转眼间跑得无影无踪。
鹿九从阴影里伸出头来张望,确定他们都去远了才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看那个女人。
女人还是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咬着嘴唇,一动都不动。
“这位夫人,他们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鹿九小心地说。
女人还是不动。
“难道死了?”鹿九蹲下来推了推她,女人似乎抽动了一下,但仍然昏迷不醒。
鹿九为她把脉——他不擅长治疗法术,却从母亲那里学得了一手好医术——迅速判断出女人是因为惊吓过度引起的呼吸不畅,他站起来,习惯性地搜寻在深山里随处可见的草药,却发现触目所及全是墙壁和装饰性的花草。
他跺跺脚——偏偏听了大哥的话,把针灸用的银针放在家里没有带来。对了,大哥曾经说过:“人类住在城市中,他们是用一种叫‘医院’的东西来治病的。”鹿九想起来了,他知道这个女人再这样下去会因为不能呼吸而死掉,所以顾不得多想,抱起女人向街上跑去。
“要怎么去找医院?”鹿九东张西望,“对了,出租车,让它带我去有医院的地方。”
鹿九站在街边看见车就招手,终于有一辆车停了下来,司机却不给他开车门,隔着车窗看他抱着的女人,一副怀疑的样子。鹿九拍打着车门:“快带我去找医院!她快死了!”
“上来吧。”司机总算让他上了车,“去哪家医院?”
“只要是可以治病的医院就行。”
“那……去最近的吧。”司机一边发动车一边问,“先生,这是你太太吗?”
“不,当然不是。她被几个男人袭击,所以我,我要带她找医院。”
“哦,见义勇为啊。”
鹿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好,看在你这么勇敢的份上,飞车送你去医院。”司机突然来了精神,连踩油门,在车缝里冲来钻去。鹿九吓得抓紧座椅,张大了嘴,心里不住地祈祷着。好不容易“吱……”的一声,车滑动了一段停住了。
“到了。只用了七分钟,我的技术了不得吧?”司机得意地说。
鹿九咧着嘴、龇着牙,手抖脚软地下了车,一下子想起坐车是要付钱的,忙赶在司机发脾气之前,把周影给他的钱抽出一张递上去。
司机豪爽地一挥手:“免了!小兄弟你能救她,难道我还不能免费送你一次!快点儿送她进去吧。”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嘴里还感叹着,“这年头啊,这样的好人不多喽。”
鹿九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嘀咕着:“开出租车的不论人类还是妖怪都很好,不过……也都很可怕。”他抬头看眼前的“医院”,脱口叫出来:“什么!这根本不是一样东西!而是……好大好大的楼啊……‘医院’在哪一个房间里呢?”
一股怪物的气味从远处渐渐靠近,鹿九机警地跳起来四处张望。鹿蜀特有的警觉常常可以在关键时刻救这种相对弱小的妖怪一命。但是这次因为身处人群之中,各种气味混杂,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迟了,鹿九眼睁睁地看着一名穿着白衣、化身人类女子的妖怪走到了面前。
“是你送这个女人来的?”她看清楚鹿九后也很吃惊。
“是……是的。”
这个妖怪女子看起来没有什么恶意,她点点头道:“难怪我发觉她身上有妖气,还以为有妖怪对她出手呢。”
“我没有,我只是吓跑了伤害她的人类,把她带到这里来……我本来想帮她治疗的,可是我不会治疗法术,这里找不到草药,我的银针又放在山上……”
妖怪女子伸手制止他说下去,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如果你伤害了她就不会送她来医院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是南羽,在这家医院做医生。”
“鹿……鹿九。”南羽温和的态度使鹿九渐渐平静了下来,关切地问,“她……她怎么样了?”
“没事了,我给她用了镇静剂,睡一觉就好了。”
鹿九虽然不知道“镇静剂”是什么,但是听到那个女子没事了,轻轻松了口气。
“我想,你还是先离开吧,”南羽建议道,“不然呆会儿会有很多麻烦。”
“她不是没事了吗?”
南羽看着他说道:“不是因为她,而是呆会儿警察会来找你问话,要你证明不是你伤害的她,还有她的亲属什么的,你想面对这一切吗?”
鹿九用力摇头。
“那你就走吧,剩下的事交给我处理。”
鹿九点点头,又想起什么,说道:“医院要用钱吧,我先给你钱。”说着把周影给他的钱全掏出来递给南羽。
“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南羽推开他,露出了很温柔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鹿九,希望以后还可以见面。”
鹿九又回到了桃源小区门口,他再次翻看着叔父给他的笔记本,其中用红笔写的危险事项中赫然写着一条:
“市立医院是本市妖怪的禁区,内有一只修行千年的吸血僵尸,她是本市妖怪中道行最高的,化身为医生,并把市立医院视为她的势力范围,所以进入该医院的妖怪一律会饱满着进去(满血),瘪着出来(吸干了),切记切记!”
“胡说。”鹿九把笔记本用力一合,“全是在吓唬人。周影、南羽分明都是好人,连那只必方也没有伤害我。”
他把笔记本放回背包,深吸了口气,仰望着天空:天上看不见几颗星星,却有被霓虹灯映出的多种颜色,有着鹿九没有领略过的美丽。“城市是个不错的地方啊,有很多没有见识过的东西,妖怪们也都很和善,回去后要告诉爹娘,我很喜欢这个城市。”
“哎哟!”
鹿九的肩头被撞了一下,差点儿坐到地上。
“喂!小子!”几名服装怪异、神情不善的人类男子把他围在了中间,“你撞到我了!”其中一个黄色头发的男子说,一边把一口烟喷到鹿九脸上。
“对不起。”一定是自己刚才一直仰着头,所以不小心碰到了人家,鹿九连忙道歉。
“对不起就完了?乡巴佬!”男人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对不起值几个钱啊?”其他几个男人一拥而上,推搡着鹿九。
鹿九在他们当中被推来搡去,跌跌撞撞,结结巴巴地说:“可……可是……”
“可是什么!把钱交出来,赔偿我们!”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敲诈’?”鹿九恍然大悟。
“小子,快点儿,老子们可没什么耐性!”
鹿九皱起眉头,想着教训他们要用什么法术。“法术……法术……啊……刀子!”一把雪亮的刀子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鹿九一下子把记忆中所有的法术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把钱交出来!”
鹿九颤抖着手,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捧给了对方。
“早这样不就没事儿了。”黄头发把那几张钞票塞进口袋,把鹿九推倒在地,和其他人大声说笑着,得意地走了。
鹿九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头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居然会被人类敲诈,你简直丢尽了妖怪的脸啊!”鹿九抬起头来,看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
只见男孩儿伸手在虚空中一抓,在前面那群男子还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几个钱包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他把钱包往鹿九身上一扔,扬着眉毛笑着说:“拿去。”
“小睿,你在干什么?”一个人类女性从路边的超市中走出来,向男孩儿问道。
“妈妈。”男孩儿立刻露出天真可爱的笑容跑过去,“这个叔叔好奇怪啊,坐在地上。”
他如此迅速的转变令鹿九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他发呆。
他的母亲走过来关切地问:“先生,你没事吧?”从她的背后,两道冰冷的目光向鹿九射来,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我……我跌倒了,我……我的钱包也掉了,我在捡……”鹿九慌乱地编着理由。
“没事就好。”她温柔地笑了,“小睿,和叔叔说再见。”
“叔叔再见。”男孩儿向他挥挥手,抓着母亲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了。
鹿九一直看着他们消失在楼群中,长叹了口气。鹿九知道自己遇见的一定是叔父提到的小九尾狐,这个城市中的危险因素之一,不过看起来他也很友善,不像叔父说得那样诡计多端,会用别的妖怪款待必方“吃饭”的样子。
鹿九拍拍身上的土,心想:快点儿找到叔父住的地方吧,不然要这样游荡到什么时候啊。
在桃源小区里转了半天,所有的楼房在他看来全一模一样,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找到叔父住的地方。怎么办?又累又饿的鹿九忍着想咬嚼小区里绿化植物充饥的念头,颓然地一屁股坐在路沿上。
“啦,啦,啦……”一个人从最近的楼中出来,一边走一边唱歌,内容竟然是:“一只妖怪,一只妖……啦啦啦……”
“一只……妖怪?”鹿九脑海中闪过一丝疑惑,他迟疑了片刻,想抬头再看看那个人,却一下子看到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哇!”鹿九惊叫一声。
那个人双手插在裤兜里,正把身体弯成九十度,侧着头看着鹿九,眨着眼问:“叫什么啊,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鹿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看着地面,讷讷地说:“对不起。”
“喂,干嘛坐在这里,还背这么大的包——你刚来的?”
鹿九点点头。
他径自在鹿九旁边坐下来,取出一盒烟递给鹿九,看鹿九摇头,就自己抽出一根,手指一弹点着了,问道:“没找到住的地方?”
“不是,我在找我叔父,他说好会来接我,却一直没来。”
“哦,你叔父是谁?说来听听,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妖怪我都认识。”
他的口气好大啊,鹿九这么想着,偷眼看他。他的外表是二十三、四岁的人类男子,英俊高大,一副很神气的样子。鹿九低下眼帘回答道:“他叫鹿为马,他说他就住在山南路一百六十七号。”
“鹿、为、马?哈哈哈……”他忽然拍着鹿九的背大笑起来,险些把鹿九推到地上,“鹿为马,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原来那只老鹿蜀的名字叫鹿为马,太有意思了。”
“你真的认识我叔父,你知道他住哪里吗?”
对方好不容易才收住了笑,说道:“他住哪儿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他在河边公园里摆了个摊子算卦骗钱,你白天去,他一定在那里。”
“算卦,我叔父?他的占卜术可是弱项啊。”
“所以才说他在骗钱啊。”
“骗……”鹿九没想到自己极为敬重的叔父,在城市中过活的家族英雄竟然是靠骗为生的,有点儿受打击。
“他白天才会在那里,你今天晚上怎么办?”
“我去等他。”鹿九垂头丧气地说。
“那怎么行,你初来乍到,让你露宿公园也太可怜了,今晚我来照顾你吧。”他搂着鹿九的肩膀站起来,“我会带你去这个城市最值得一去的地方。我们去玩儿个痛快,我请客。”
“初次见面,就这么麻烦你……”鹿九感动得都快哭了。
“走吧,走吧。别那么客气了,四海之内皆兄弟嘛。我们的第一站是……”他拉着鹿九向前走,扭头问他,“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刘地。”
“扑通!”鹿九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刘地”这个名字不用看叔父的笔记鹿九也知道,因为叔父只要回乡探亲,就会提到这只地狼,关于他有多么强大,多么凶狠、多么可怕的故事讲也讲不完,和他搏斗会被吃掉,和他吵架会被吃掉,和他抢食物会被吃掉,和他抢女人会被吃掉,不听他的话会被吃掉,让他看不顺眼会被吃掉……总之,他是这个城市中妖怪们的噩梦。
鹿蜀坐在地上瑟瑟发抖,不知道他要带自己去屠宰房还是厨房。
“你也太没用了吧。”刘地蹲在他面前,“我就那么可怕?”
鹿九用待宰羔羊般的目光看着他。
“你是不是从鹿为马那里听了些什么有损我光辉形象的话?这个死老头儿,下次见到吃了他。”
“啊!”听到刘地要吃叔父,鹿九惨叫一声。
“你怎么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啊。”刘地拍了他的头一下,“快点儿起来,我来教你什么是生活——别跟那个没出息的鹿为马学。”
“来,看看,这是本市最大的夜总会,这里的美女也是最多的。我来介绍几个给你认识吧。”刘地亲热地搂着鹿九的肩向七彩霓虹闪动的大门里走去。
鹿九一边喃喃地念叨着:“不听他的话会被吃掉!”一边被拖了进去。
坐在两个衣着暴露的女郎中间,鹿九双手放在膝上,一动不敢动。刘地坐在他对面,左拥右抱,眯着眼睛问:“怎么,不喜欢这个类型的?”
鹿九不敢用力地摇头,怕碰到头枕在他肩上的女郎,说道:“我们……从来不和外族通婚的。”
刘地瞪大眼睛:“结婚,和这里的女人?你真是……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看到比周影脑子还木的家伙!哈哈哈哈……”
原来他认识周影,不知道他们谁更强大。在山林中,强大的妖怪们总是不断地争斗,因为王只能有一个,想像一下他们彼此争斗的情形鹿九都会发抖。
“你身上有周影的气味。”刘地靠近他吸着鼻子,“你坐他的车了?”也不等鹿九回答,刘地径自说道,“竟然没有被火儿吃掉,命真大。看在你是周影顾客的面子上,不捉弄你了。”他弹弹手指,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小房间里的女郎们都默默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侍应端来了各色水果。“你是吃素的吧?吃吧,别客气。”
鹿九早就饥肠辘辘了,看着桌子上各色的新鲜水果,用力吞着口水。
“别客气啊。”刘地拾起几粒葡萄扔进嘴里,“就算要吃你也要把你喂肥了再吃啊……开玩笑的,别动不动就摆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快吃吧。”
鹿九终于忍不住向苹果伸出了手,然后是梨子、小西红柿、荔枝、猕猴桃、龙眼、甜瓜……桌子上的水果以惊人的速度消失着,刘地在一边叫侍应生添了三次,他才打着饱嗝停了下来。
“吃饱了?”刘地皱着眉说,“这样暴饮暴食对胃可不好——虽然我也没什么资格说你。”
鹿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已经两天没吃饭了,火车上的东西全有油味,我宁愿吃青草。”
“你可真像周影啊。”刘地感叹,“该不会连酒也不会喝吧?”
“酒?我们家常用水果和谷子酿酒,我很爱喝。”
“那就好,拿酒来。”刘地高兴地一挥手,“我们喝个痛快。”
鹿九看着他笑着说:“我来城市之前叔父一直说这里很危险,也说你、周影、必方、南羽和九尾狐是非常危险的。可是我今晚全遇见了,你们一点儿都不可怕……你们都很好。”
“那当然。”刘地毫不谦虚地说,“虽然其他的家伙都很危险,但我可是数一数二的好人。”这时,侍应生用托盘端来了七、八瓶洋酒。刘地“嘭嘭”打开两瓶,塞到鹿九手里一瓶,自己抓过一瓶。“来,干!”说着一仰头,一瓶白兰地就这么下去了。
鹿九咧咧嘴,看着手里的伏特加,这种酒闻起来就很烈,可是刘地这么热情,实在不好拒绝他,咬咬牙也灌了下去。
“好!看来你酒量不错,总算找到一个能与我喝出个高低的对手了。再干!”
在刘地的催促下,他们左一瓶右一瓶,不一会儿就把桌上的酒喝了个干净。鹿九满脸通红,不住眨着眼睛让自己保持清醒,他自幼跟祖父酿酒,酒量还算不错,但是这种喝法也太可怕了。看看刘地,虽然脸也红通通的,但是神情自若,一点儿醉意都没有。
“再来十瓶!”刘地大手一挥。
“还……还喝?”鹿九挥手说,“不……不……行了,我现在看你都两个脑袋了。”
“没事,这才痛快。”刘地又打开两瓶酒,鹿九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逃走,被躺在沙发上的刘地一把抓住了脚脖子拖回来,“别走啊,还没喝够呢!”鹿九嘴里又塞进一个瓶子,不由分说往下灌。
“咕嘟……咕嘟……救命……”鹿九挣扎着,眼泪涌上来,“叔父,您是对的,这个刘地真的……咕嘟……我要被酒淹死了……救命啊……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咕嘟……救命……咕嘟……”
“啊……”鹿九捂住头呻吟一声,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花了好几分钟才回想起昨夜的事——被刘地连灌了十几瓶酒后自己完全醉了,后来就昏睡了过去……那么这里是什么地方,刘地的家吗?
他打量着这个房间。房间所处的地势一定很高,从窗口可以看见远处高高低低的楼群和一轮快沉下去的夕阳。房间里只有鹿九睡的这张床和一个衣橱。鹿九摇晃着拉开房门——宿醉之后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他捂着头,想去找点儿水喝。
从房间走出来是一个客厅,鹿九一眼就看见了趴在沙发上,抱着一个大靠垫呼呼大睡的刘地。鹿九一阵感动:他虽然把自己灌醉了,但还是好心地把自己搬回家来,并且把床让给自己,他却睡在沙发上。
“唔……”刘地翻了个身,“吧唧、吧唧”的咂着嘴,咕哝着,“这个人真好吃,再来两个我也吃得下。”光是想像他在做什么梦就让鹿九的酒醒了一半。
“他在说梦话,你不用害怕。”
鹿九被这个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去,客厅的另一端,周影坐在窗下的余晖中正看着他。
“周影,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是我家。”周影站起来,为鹿九倒了杯开水,鹿九接过去一饮而尽,“今天早上刘地醉醺醺地把你扛回来,非要拉我继续去喝酒,因为他吵得太厉害了,火儿就把他打昏了。我又不知道你住在哪里,只好让你睡在我家里。”
“原来是这样……”
鹿九用冷水洗了脸,又吃了一棵白菜,总算感觉好了点儿。四周看看,自己的大背包也在,便背起来向周影告辞:“我要去找我叔父了,刘地说他白天会在公园里摆摊,我怕太晚了又找不到他了。”
“看到了吗?河边那个有一大片绿色的地方就是,你跟出租车司机说去‘春波园’就行了。”周影站在窗边为他指路。
“谢谢您。”鹿九向周影鞠了一躬,走了出去。
鹿九顺利地进了公园,一转过小径便看到了那个算卦摊,一张小桌子,一面青布幡上写几个白字:天师嫡传。天师,那不是我们妖怪的敌人吗?鹿九顾不得细想这些,欢呼着:“叔父!叔父!”快步跑了过去。
“叔父,你为什么一直没来找我?”鹿九快活地问着,等来到卦摊附近,才发现桌子后面站起来迎接他的并不是他的叔父鹿为马,而是一个陌生的妖怪化身的男子。
“你是老鹿的亲戚吧?”他一见鹿九就笑着迎上来,“我在这里等了你一天一夜了,你可算来了。”
“您是……”
“我是老鹿的朋友齐仲生,是他让我在这里等你的。”
“那我叔父呢?”
“老鹿那天去车站接你,结果在路上被车撞了。等我把他送到家里再去接你,你已经走了,可真让我担心坏了,你人生地不熟的,万一出什么事我可怎么向老鹿交待啊。”
“我叔父出车祸了?他怎么样?他……”鹿九抓着他问。
“他没什么事,只是腿伤了,不方便走动,在我家里养着呢。”他靠过来压低声音说,“别看汽车是钢铁做的,也不见得能把我们怎么样。”说着呵呵地笑了起来。
鹿九也笑了,这个齐仲生看来也是个挺和气的妖怪。
鹿九坐上了齐仲生的车。齐仲生一边开车一边说:“我和两个兄弟一起来到这个城市,大家都不喜欢吵闹,所以找了一栋没人的旧房子住,虽然老旧点儿,但比闹市区安静。”
“城市里是很吵。”鹿九赞同道。
齐仲生住的地方其实是个大仓库。这里原本是一家破产企业的厂房,已经闲置多时了。三层楼高的厂房,上面立着几根大烟囱,两扇大门其中一扇已经掉了下来,露出里面布满灰尘的旧机器,窗子都很小,大部分玻璃都破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窗口。
这个地方让鹿九看得不舒服,下车之后犹豫了一下。齐仲生用手推着他往前走,兴冲冲地喊:“季生,季生,我把他带回来了,快通知伯生不用在桃源小区等了。”随着他的叫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子从房里走出来,他上下打量了鹿九一番,满意地笑了。
齐仲生和齐季生一左一右夹着鹿九往前走,鹿九不安地问:“你们就住在这里?我叔父呢?”
“他就在里面,进去你就见到了。”
一踏进厂房,阴暗使鹿九一时间看不清东西,哐啷一声,脚下踩到了什么差点儿摔倒,揉揉眼睛仔细一看,被自己一脚踢出去,还在骨碌碌转动的竟然是一个骷髅头,上面还沾着一些皮肉,两个空空的眼洞正对着他。
“啊……”
鹿九的惊叫声惊动了一个被捆在旧机器上、昏昏沉沉的老人,他努力睁开眼大喊道:“小九,快逃!他们要吃你啊!”
“叔父!”鹿九大喊,向前冲去,却被齐仲生一把抓住了,他一扫刚才的和气,阴笑着说:“听说他有亲戚从山里来,我们好不容易把你等来了,你想往哪儿跑?”
“小九,他们是三兄弟,专门抓初来这个城市的妖怪吃,你快逃啊!”
“放开我!”鹿九用力挣脱齐仲生,向鹿为马跑去,手忙脚乱地解他身上的绳子。齐仲生和齐季生也不阻止他,站在大门口看着他们冷笑。
“傻孩子,你解开我有什么用,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啊。”
鹿九的手抖得厉害,一个绳结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哽咽着说:“可是……可是……”终究还是坚持要解开他。
“年轻的那个肉嫩。”
“年老的更有嚼头儿。”
齐氏兄弟站在门口悠闲地讨论着食物的质量问题。
“小九退下!”鹿为马被解下来后沉声说道,他一料衣襟,挡在鹿九和齐氏兄弟之间,“那天是他们出手暗算,今天我倒要让他们知道知道,鹿蜀也不是好欺负的。”
鹿为马的外表六十来岁,身体修长,面貌端正,一缕白色长须,花白的头发挽了一个髻,双眼有神,穿着一件青色的长袍,往那里一站,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他这么一摆架式,连齐氏兄弟一时也被唬住了,警惕地看着他。
“看招!”鹿为马双手一扬,空荡的厂房里突然升起了一片迷雾,他趁机拉起鹿九便跑。两人还没跨出门槛,齐仲生便揪住了他们的脖子,阴笑着:“老鹿蜀,这个城市里的妖怪谁不知道你是个骗子,难道我还能被你唬住?我先咬断你的脖子,看你还跑不跑!”说着张口向鹿为马脖子上咬去。
“不!”鹿九用力一甩他的手,推向齐仲生,一道红光闪过,齐仲生和跟上来的齐季生一起被弹得倒退回厂房,碰倒了好几台机器。等他们爬起来,两只鹿蜀已经没了踪影。
“他们跑了。”
“追!到嘴的肉怎么能让他跑了!”
天色已黑,在只有昏暗路灯的小道上,一只奇怪的动物风一般地跑过,它的形状像一匹马,头部是白色的,身上生着老虎一样的斑纹,尾巴却是红色的,色彩搭配得有点儿滑稽。它的背上坐着一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者,这就是现出了原形驮着叔父逃跑的鹿九。
“小九,想不到你的法力竟然这么高,连他们也可以弹开。”
“不是我……”鹿九气喘吁吁地说,“那是……必方的羽毛……”
今天他一直睡在周影床上,自己也没发觉身上沾了一片火儿掉下来的羽毛,当齐仲生向他出手时,这片灵兽的羽毛自动对妖气进行了反弹,击退了齐氏兄弟,也把鹿氏叔侄推出了老远,令他们捡了条命。
“叔父,我们该往哪里跑?”
“去桃源小区!白天影魅和必方在家,晚上九尾狐在家,从没有妖怪敢在那里乱来。”
对,去向周影求救,他一定会救自己的。鹿九这么想着,加快了步子。
眼看就要到达灯火通明的街道了,只差十步,五步……鹿九脚下一绊摔了出去,鹿为马从他背上一路翻滚下来,头嘭的撞上了路灯柱,昏了过去。
一个和齐仲生他们长得一样的男子踩住了鹿九说:“仲生、季生快来,我拦住他们了。”
“鹿蜀这东西跑得还真快,幸亏伯生在前面拦着,不然晚上要饿肚子了。”齐仲生和齐季生气喘吁吁地赶上来说。
“收拾收拾,准备回去开饭了。”齐伯生吩咐。
“咦,这里怎么有个大背包?”人类的声音传来。鹿九的背包滚到了小道外的繁华大街上,被一个人类看见了,他顺便往小道里一瞄,惊叫,“有个老头躺在那里!”
齐氏兄弟及时捉住鹿九,捂住他的嘴躲到暗处,没有被跑进来的人类看见。
“他在流血。”
“谁打一下报警电话。”
“还是先打急救电话吧。”
人们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拨打电话。齐氏兄弟对视一下说:“反正好吃的这个到手了,走吧。”抓着鹿九消失在黑暗中。
鹿九被铁链系在铁柱上,蜷着身体,连眼睛都不敢睁。地上到处都是齐氏兄弟吃剩的妖怪残骸,还有一张皮毛被挂在上方晾着。
“呜呜……”鹿九低声抽泣着,好不容易得到了父母的允许,鼓足了勇气到城市里来,没想到是这般下场,“爹……娘……我好害怕……呜呜呜……”
一口大锅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齐仲生扎着围裙,一边把葱花、姜末什么的往锅里放,一边大声说道:“水开了,准备动手吧。”
齐伯生挥动一下磨得雪亮的杀猪刀,大声答应:“好!”
“剥皮时小心点儿,鹿蜀的皮很值钱的。”
“没问题,看我的刀功。”
“哒……”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在这个空旷的旧厂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齐氏兄弟一起回过头去看。一条人影正慢慢地从外面走进来,站在门口处,很有礼貌地问:“请问,有个叫‘鹿九’的鹿蜀在这里吗?”听声音是个女子。
“你是谁?”齐氏兄弟并肩而站,向她发问。
“南羽。”她已经走到了厂房内惟一的一盏灯下,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十分苍白,她的长头披散在脑后,嘴角微微有一颗尖牙露出来,她对齐氏兄弟点点头,客气地说,“我来找鹿九,他在吗?”
“你找他做什么?”
“他的叔父住院,需要他去办理住院手续。”
“他可是我们的晚餐,你说带走就带走?你也太小看我们了!”齐季生身子一抖,无数尖刺从他身上飞出来,射向南羽。南羽瞬间已经不见了。
“哪去了?”齐季生四处寻找,才发现南羽已经走到了鹿九身边。
粗大的铁链被僵尸力大无穷的双手一扯,碎成了一段一段的。“你能站起来吗?”南羽问鹿九。
“南羽……”已经吓得神态不清的鹿九颤抖着叫,“救命……”
“你叔父被送到我的医院里来,他求我来救你。”南羽边把他扶起来边说,“我们走吧,你叔父的伤需要你去照顾。”
“想走?没那么容易!”齐氏兄弟气势汹汹地挡住他们,“既然你来了,就留下你做明天的早餐!”齐季生第一个冲过来。鹿九直往南羽身后躲,南羽轻轻一伸手捉住齐季生的脖子,“咔嚓”一声把他的颈骨扭断了。
“你……你杀了他?”南羽给鹿九的印象是即文静又和善,没想到她出手时这么不留余地。
“杀就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南羽泰然自若地说。
“季生!季生!”齐伯生和齐仲生抱着齐季生的尸体大声哭喊着。“我要杀了你给季生报仇!”齐伯生大喊着,现出了原形,一只野牛样的怪物,口中有獠牙,浑身长满了尖刺。他用脚爪刨着地面,两只角闪着锋利的光,向南羽冲过去。然而不等他冲到南羽面前,一个人影突然从地下冒出来,一伸手把他推了个大跟头。
“刘地?”南羽皱皱眉头。她不大喜欢这只地狼。
“嗨,南羽。”刘地热络地迎上来,“真是有缘,在这里也能见面,呆会儿一起去吃晚饭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南羽与他保持距离。
“来干什么?”刘地突然一把揪出躲在南羽身后的鹿九,抓着他的脖子用力晃动着,大声说,“你这个家伙,竟然敢趁我睡着了溜走?被吃掉也是活该!”
“我不是溜走,我是去找我叔父……”鹿九被他晃得头昏眼花,慌忙解释。
“还敢顶嘴!”
“可是……”
“你们也认识?”南羽问道。
“这阵子这个城市里常有刚来的乡下妖怪失踪,我一直想弄明白是谁干的,可是那些家伙一直躲着我。昨天看见这只鹿蜀,他刚从乡下来,而且你看……”他托着鹿九的下巴,给南羽看,“他长得这么呆,我想那些家伙一定会选他做食物的,所以一整天都陪着他吃喝玩乐,没想到猎物还没出现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竟然趁我睡着溜了。差点儿被吃掉吧?这就是从我身边逃走的下场。”他把鹿九拎在手里教训着。
“陪你玩儿一整夜?别说他了,就是周影恐怕也得逃走。”南羽同情地看着鹿九。
“喂,站住!”刘地向南羽摆出一个受伤的表情后,拉下脸向正准备溜走的齐氏兄弟喊,“你们在我的地盘上猎食,也不来跟我打个招呼,现在不交点儿保护费就走,说得过去吗?”
如果对手只有南羽,齐氏兄弟还想着给齐季生报仇,可是当刘地出现后,他们脑子里就只有“逃”这个念头了。听刘地这么一说,忙不迭地回答:“那只鹿蜀就送给您了,我们马上离开这座城市。”
“那可不行,这只鹿蜀本来就是我先发现的,我看……”他的目光在齐氏兄弟身上来回扫视,仿佛在考虑先吃哪一只。
齐氏兄弟交换一下眼神,转身向门外飞奔,不等他们靠近大门,又有一条人影出现在那里。齐氏兄弟看清了来人,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周影,你怎么也来了?”南羽有些惊喜地问。
“我送客人去医院,想顺便看看你,是一只老鹿蜀说你来了这里,我就来了。”周影回答道。
南羽明白,他是担心自己才跟来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容。
前有影魅,后有地狼和吸血僵尸,齐氏兄弟权衡了一下利弊,向前冲去。毕竟没有必方跟在影魅身边,从他这儿突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刷的一声,原本阴暗的厂房里突然明亮起来,火儿从窗口直冲进来。从火儿的背上跳下一只雪白的九尾狐,落在地上变成了男孩林睿,他笑嘻嘻地说:“我跟火儿来凑凑热闹。”
火儿则飞到周影肩上问:“影,你着急叫我来干吗?”
“他竟然连火儿也叫来了。”南羽心中充满了感动。
“你们……”齐氏兄弟惊恐地看着他们,地狼、僵尸、影魅、必方、九尾狐……“弱肉强食本来就是我们妖怪的法则,你们何必摆出一副正义之士的架式苦苦相逼?”
刘地笑嘻嘻地说:“我们就是在实行这个法则啊,你有什么意见吗?”
“弱肉强食,我喜欢这条法则。”火儿说,“特别是眼前有食物的时候,我觉得也可以叫做‘弱肉我食’。”他得意洋洋地咬文嚼字,很为自己的文化水平自豪,一边说一边盯着刘地,把他视为主要的晚餐争夺者。
“你们要……吃了我们?”齐氏兄弟已经完全绝望了。
“看看这里乱的,你们俩嘛……就当我们打扫这里的报酬好了。”刘地说着,准备动手清理这个地方。
“我来帮忙。”林睿兴冲冲地举手,“我常帮妈妈打扫卫生,很能干。”
地上、砖缝里、机器上,到处都有骨头和血迹。刘地皱皱眉头:“太乱了,这怎么打扫啊。”
“这还不容易,可见你从来不干活。”林睿说,“看着。”他伸手掰断了一根柱子,天花板上的灰土纷纷落下来,“把这里拆了,再让火儿放上一把火……”
“哦。”刘地一脚踹倒一面墙,“你就是这么帮你妈妈打扫卫生的啊。她真可怜……”
鹿九连滚带爬地从摇摇欲坠的厂房里逃出去,躲过了一块险些砸中他的水泥板,被飞扬的尘土呛得不住咳嗽,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一栋三层楼高的建筑瞬间在他面前变成瓦砾。
南羽空着手走出来,施施然地站在鹿九身边评价道:“他们干得挺快的。”
鹿九可不这么想。
“扑通!”火儿把一只现出原形的穷奇从天上丢下来。鹿九分辨不出他是齐氏三兄弟中的哪一个,因为他已经是一团焦黑了。“外焦里嫩,味道刚刚好。”火儿说着,又飞了回去,从逐渐倒塌的厂房里抢救剩下的食物。
眼前的“工程”还在继续,刘地拍着手上的土走过来——身后的墙壁、横梁仍在自动瓦解,他踢了鹿九一脚,说道:“干吗坐在这里偷懒,还不过去帮忙!”
“他受了一夜的惊吓,你别再吓他了。”南羽责备道。她张口轻轻吹出一口气,一阵炎热的狂风卷过,厂房里的机器相互碰撞,伴随着乒乒乓乓声,成了一个大铁块。
火儿从快倒塌的厂房里拖着另外两只穷奇出来,一只是被南羽拧断脖子的,另一只被周影刺穿了心脏。火儿把他们堆在一起,问道:“怎么样,大家平分?”
南羽摇摇头:“我不吃肉,你们分吧。”
林睿垂涎地看着穷奇,不甘心地说:“我倒是想吃,可是答应过妈妈不乱吃外面的东西……”他舔着嘴唇,在做好孩子和满足食欲之间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要听妈妈的话。”火儿立刻把食物往自己这边堆了堆,“那我和刘地‘平分’吧。”他虎视眈眈地看着刘地,目光中可没有一点儿要和对方平分的意思。
刘地和火儿对视了一会儿,乖乖地放弃了对穷奇的“食用权”,抬头对倒得七零八落的厂房上喊:“周影,已经十多分钟了,人类快要发觉了,你好了没有?”
周影从高处跳下来,厂房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向后倒了下去,把整个废墟拍成了平地。
“结束了,走了。”刘地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搭南羽的肩,“大家一起去喝一杯吧?”
南羽用两根手指把他的手推开,说道:“我要带鹿九回医院。”
“我送你们。”周影伸手一指,他的红色出租车自己开了过来。
“那我呢,送不送?你不会这么重色轻友吧?”刘地不怀好意地搂住周影的肩问。
“你们别争了,先送我回去。”林睿叫起来,“我妈妈快下夜班了,如果被她发现我半夜跑出来,我可就变成坏孩子了。”
“半夜里出来打架、拆房子,这还不算坏孩子啊。请问你对坏孩子的定义是什么?”
“我妈不知道这些,我就不算坏孩子。”林睿斩钉截铁地说。
周影打开了车门,大家一齐拥进去,刘地拎着腿软得走不动的鹿九,火儿拖着三只穷奇。
“已经够挤了,别把那种东西带进来!”刘地坚决反对和自己吃不到的食物一起坐车。
火儿根本不睬他,一起堆进来喜滋滋地道:“放在冰箱里可以吃上好几天呢。”
“你们家的冰箱还放这些东西啊?”鹿九一阵反胃,他想起周影曾经从那个冰箱里拿过一棵白菜给他。
一边是刘地,一边是林睿,脚边堆着三只穷奇,火儿站在前排南羽的椅背上监视着刘地。虽然施加了法术使车厢坐起来很宽敞,可鹿九还是坐得心惊胆战,不住地淌着冷汗。
好不容易到了桃源小区,火儿和林睿搬着穷奇的尸体下了车。刘地却还不走,亲密地拍着鹿九:“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鹿为马,再一起去喝一杯。你的酒量不错,可以做我的对手。”
鹿九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
到了医院,刘地果然也下了车,催促鹿九:“快去,快去,我等着你。”
南羽带鹿九走进了一间单人病房。鹿为马躺在床上,身上缠满了绷带,一见他们就坐了起来:“小九,你还活着……”
南羽走出去,关上门,让这对劫后重逢的叔侄独处。
“小九,你果真得救了,幸亏南前辈法力高强,不然我怎么跟大哥大嫂交待啊。”鹿为马老泪纵横。
“不止她。”鹿九神情有些呆滞,“还有刘地、周影、必方和九尾狐。”
“他们一起去救你?”鹿为马惊喜地抓住他的手,“你竟然能和他们混得这么熟——只要有了他们作靠山,我们以后的日子就好过了。小九,你果然是青出于蓝啊。”
“叔父……”鹿九嘴唇颤抖着,终于趴在鹿为马身上号啕大哭起来,“您说得对,他们太危险了……呜呜呜……我想回家……呜呜呜……刘地还在外面等着我……怎么办……呜呜……”
病房里传出如此凄惨的哭声,路过的病人和医护人员都不禁叹息着,低下头匆匆走过,有人还轻声念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啊……”
不久之后,在立新市的车站、机场,刚刚来到这个城市的妖怪们会遇到一只年轻的鹿蜀,他在兜售一本名叫《给妖怪们的安全手册》的生活指南,这本薄薄数页的小册子给初来乍到的妖怪们不少帮助,也给这只鹿蜀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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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