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根走后的当天晚上,我按照正常时间上床,默默地望着灰色的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小铃铛雪白的大腿就睡着了,除了明察秋毫之外,胸大无脑也是我的突出优点之一。
但这一觉很快就结束了,我从周公家里不辞而别,非常突兀地睁开了眼。
囚室外的走廊上二十四小时开着灯,那点昏黄的光从门下面漏了进来,房间里暗影重重,仿佛有人站在我身边,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随着我被人从床上抓住脖子后一把揪起,直接摔到对面的墙上,真实世界便向我亮开了雪亮的獠牙。
我从墙上滑下来,跪在地上,捂住喉咙拼命地咳嗽,肋骨应声就断了,胸腔传来剧烈的疼痛,肺部好像被人捏住了一样,无论我怎么拼命喘,氧气都明显不够。
嘴里充满了金属的味道——内脏在出血,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直接见上帝去了。到底有没有十二个处女在那边排成一排等着我啊?(等等,我皈依的是哪个教派来着?)但这才是开始,昏暗与眩晕中我看不清黑暗中出手揍我的人是谁,他缓慢地走过来,一脚踩在我的背上,鞋子非常沉重,像通体都由金属铸成。我被踩得五体贴地,整个体内的空气都被压挤出去了,咔嚓一声,又有骨头断裂,疼痛袭来得如此猛烈,我一时间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哪儿在疼。嘴里的血沫子一股股地往外冒,我这会儿还有心情想妈的早知道上床的时候不刷牙。我拼命扭过头想啃他的脚脖子,这叫兔子急了也咬人,结果刚一动脖子,肋骨刺入胸腔某处的尖锐的痛感就阻止了我。
不管他是谁,都是好手,他对我的第一下偷袭太成功了。我满腔怒火,一身散打都派不上一根毛的用场,被废得五体投地。
一只冰凉的手伸到我的后脑——好大的手,捏住我的后脑勺儿就好像捏了颗核桃。他慢慢收紧五指,疼痛像钢针一样从各个地方扎进脑仁深处。我惨叫起来,声音到一半儿就自动截断了,眼前完全变黑,就好像突然之间瞎了一样。相比这一刻脑部所经历的,刚刚肋骨断得就好像去逛迪士尼乐园一样轻松而愉快(小铃铛说过她想去逛迪士尼乐园,住在公主才能住的城堡里,看晚上八点的烟花,那时候我要站在旁边装文雅,不准乱说话)。
冰冷的恐惧爬上全身,我颤抖得像只落水的狗。
耳边有人轻轻在说话,那语气居然还算是温柔谦恭:“关于先知,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呸呸”往外吐血沫子,那人放开了我的后脑勺儿,神经们出了一口气,缓过劲儿来,我的视力似乎又恢复了,但脑子里面却感觉是一直在沸腾着。我揉了揉眼睛,感觉到满脸都黏稠腥膻,再摸一把才知道,原来五官都在出血。刚刚那么捏着我,算是在插电煮脑花吗?
抬头那么简单的动作,做完之后我才发现跟把手放进一百度开水里的感觉差不多——好多年前在东门菜市场跟人耍横占地盘时我放过,不过不是开水,是沸腾的卤煮底料,放完后地盘倒是占下来了,手跟卤好的鸡爪子一模一样。我被小铃铛带去找摩根,他治我的烫伤,小铃铛在旁边治我的骨伤。
那人又问了一次:“关于先知,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终于把嘴里的血沫子吐干净了一轮,趁着新的一轮涌上来之前赶紧吼了一句:“告诉加雷斯,先知跟他妈是相好……”
耳边呼的一声,老子偌大一个人又跟个破麻袋一样被他当胸抓起,过肩摔下。这次脑袋和肩膀直接砸在了床上,把硬床板砸得断为两半,我倒栽葱似的栽进了床板的窟窿,四脚朝天,内脏移位,眼看别无他法,只好装昏死过去。此时尾骨一凉,不由得心中一惊:我丁通做了一辈子好汉,不会死的时候大小便失禁吧?
这时候外面牢房的铁门哗啦一响,有人隔着木门怒吼:“住手,住手!我说过不准乱来,住手!!”
揍我揍得兴起的不速之客正向我弯过腰来,似乎要给我最后致命的一击,听到声音顿住了,缓缓转过身去。随着门开,涂根冲了进来,一眼扫过,立刻跳到我身边翻瞳仁,试颈动脉,伸手打探全身上下,随后对着门外大叫:“叫医务室,急救!”
他是行家,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移动我,否则一旦肋骨刺入心脏,那就死透透没商量了。
我向他露出笑容,估计这么血流满面,他也没法看出笑得是感激还是讽刺。我气若游丝地说:“一个……红脸,一……个……黑……脸,这一套……咳咳咳……对我……咳咳咳……没用……啊朋友。”
但我的气管似乎被打扁了,我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忽高忽低、刺刺啦啦,具体说什么,估计神仙也听不明白。
涂根护在我身边,向揍我的人挥手,声音中含有怒意:“告诉你老板,我会加派人手二十四小时看护他,不要再来这一套!”
那人无言地退后一步,这时候医务室的人拍马赶到,就在嘈杂声中那人悄悄退出了囚室,估计手指上连个印子都没留下,果然,什么事情都要讲究个专业。
我呼哧呼哧地喘气,拼命睁眼四顾,只见人影绰绰,看不分明。有好几个人在七手八脚地给我止血,插管,戴氧气面罩,固定这里、那里,而后把我搬上担架,呼啦啦就往外抬。我直视着移动的天花板,还有一盏盏冷冰冰的灯,听到人们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身体越来越冷,疼痛像在不相干的地方舞蹈,能感觉到却不需要再留意,知觉越来越模糊,直到担架行到某处短暂停留了一下,我听到大门洞开的声音,而后有个瞬间我像从梦中惊醒了过来,眼前满天星斗,心中平静。
我从手术台上捡回来一条小命。据说缝缝补补敲敲打打了十几小时,送往手术台的途中为了让我保持清醒状态,人们拼命对我喊话。有几个瞬间,我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呼叫,嘴唇翕动,做出应答,气若游丝中反复要求的是:“摸,咪咪,摸个咪咪……”有一位巨乳童颜的护士见我血葫芦般的惨状,心中不忍,真的拉起我的手按在她温暖的胸膛上。
我听到这里泫然落泪,心中感叹:这才是救死扶伤的白衣天使,在黑暗中为光明歌唱的美丽夜莺!难怪我在魂离魄散之际,忽然感觉一股真气从丹田涌起,瞬间流遍任督二脉,周天九转,守住一点神明不散,方才保住了这条命。当然,我当时真正的意思只是召唤摩根和咪咪来救我一条狗命。
对话进行到这里,涂根已经完全lost掉了,他一脸古怪地看着我,摸摸头:“护士还说你麻醉药劲儿刚过,可能没什么精神,我看你精神很好的样子嘛!”
我们两个这会儿都待在某家医院的病房里,涂根介绍说这是赫尔辛基最好的医院,从伦敦请来的世界顶级外科医生为我手术,否则能不能保全基本功能都是一个问题。对于到底是谁对我下的手,我们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谈——在itty wolf的全限制牢房里都能被痛扁,追问来龙去脉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但这不表示老子不记仇啊!
我艰难地把脑袋转过去一点儿对着他,皱起苦瓜脸,带起鼻子脑门儿一阵疼——康复之日,还是遥遥无期啊:“说吧,你要干什么?”
他的表情活像居委会大妈来给我发残疾人证明,顺便告诉我以后公交车随便坐不用给钱一样,不知是悲是喜,他说:“十二财团的所有人都愿意见你,等你能够活动了,我就立刻安排。”
他还真挺为我着想似的想:“这事早完,你好早点出去,监狱里可不利于养伤。”
我勉强咧嘴笑笑,说:“谢谢你啊。”
他还没出完下一口气,我就接上了:“不过,我现在的要求变了。”
“我要见十二财团的主脑,而且要他们当场和我签下协议,每家让渡给我百分之一的核心股份,并且立刻套现,之后资金委托给合格的基金会独立管理,每年固定提取收益。”
涂根霍然而起,瞪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可能觉得我根本就是疯了,最后终于问:“你知道那十二个财团的百分之一股份每年值多少钱吗?”
我摇摇头:“我不知道。”
涂根是一等一的警探,专业通透,耐性卓绝,神经如同钢丝般强韧,深谙人心。但就算老到他这个程度的猎人,估计也没料到我这狐狸还有这么狠的一着后蹬腿——还是在被打得只剩下四分之一条命之后。
但这恰恰就是我要蹬腿的理由:事情明摆着的,当初老子投降,怕的就是被打断四肢,现在断都断了,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破罐子破摔呢?狮子大开口没错啊,答不答应你们看着办吧。
老实说真无所谓,要死大家一起死,我固然有大把遗憾,你们不是遗憾得更厉害吗——那么多钱没花完呢!
说完我就偏过脸去,闭上眼睛,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标准造型,反正麻药劲儿还强着呢,刚刚那几问几答下来,我已经头昏得像要白日飞升,杀了我都不愿意再继续下去了。
涂根见状,很知趣地起身站了站,说:“我很快答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