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上一次见到外甥的时候,外甥还完全是个小孩子。现在,戴夫已经十二岁了;要是往后他们之间的会面还是像以前这么“频繁”的话,那么,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戴夫就该是个成年人了。
不过,摩根对此并没有什么过意不去的感觉。最近两个世纪以来,亲属之间的关系已经比过去疏远得多了,因此,摩根同他的妹妹也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他们每两个月通过电视电话互相问候一次,双方的关系倒也十分融洽,只是摩根无论如何想不起他们上一次见面的地点和时间了。
但是,在同活泼伶俐的少年互致问候的时刻(显然,他那著名的舅舅对外甥并非特别尊重),摩根却感到了一种模糊的痛苦。他没有儿子;很早以前,他已在工作与生活之间作出了这样的抉择,在人类活动进入到高水平的阶段,要回避这种抉择是很困难的。
他知道为了达成这笔“交易”所必须付出的代价,然而他还是接受了它。为一些琐碎事发牢蚤已经晚了——成为过去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把各种基因混为一谈是每个蠢人都会做的事;而多数人也正是这样干的。历史是否会给摩根作出应有的评价倒也无关紧要,只是他所做成的和将要做成的事业,那确实是没有多少人能够与之相比的。
在刚刚过去的三个小时内,戴夫在“地球”站上所看到的东西要比任何一位贵宾都全面得多。他从山脚下进入到了山的里面,穿过已经接近完工的南站入口处的前厅,在那里,人们领着他观看了旅客候机室和行李房、控制中心和飞行舱编组的机房。就在这个地方,沿东西两条轨道降下的宇宙密封舱将转到南北两条轨道上起升。他从五公里深的升降道底部向上看去,升降道本身就像是一架直瞄星空的巨型火炮。戴夫提出的各式各样问题把三位导游者弄得疲惫不堪,直到这个时候,他们中的最后一位才想起:最好的办法是把孩子送回到他舅舅那里去。
“把他交给你吧,范。”当沃仑-金斯里乘坐高速电梯把戴夫带到削平了的山顶上时,他无可奈何地说道:“依我看,他好像已经打定主意要接替我的职务哩。”
“我倒不知道你对技术问题居然这么感兴趣,戴夫。”摩根颇感意外地对外甥说道。
看样子,孩子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且还稍稍流露出有点失望的样子:
“难道你不记得生日那天送给我的事了?”
“当然,当然记得,我只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不觉得冷吗?”为了掩饰过意不去登椋摩根赶紧扭转了话题。
孩子满不在乎地推开了递给他的轻便式保温皮短上衣,接着连珠炮似地提出了一串问题:
“不,我觉得很好。您什么时候打开升降道?可以摸模带子吗?它不会断掉吗?”
“现在您领教了吧?”金斯里洋洋得意地冲着摩根微笑道。
“第一,在空问轨道塔还没有筑到山上和进入升降道之前,顶盖将一直是封闭着的。现在,我们把顶盖临时当做工作台用,它还可以起遮挡雨水的作用。第二,要是你想动的话,可以摸摸带子。第三,带子是不会断掉的。可就是绝对不要奔跑——在这么高的地方奔跑对健康是很有害的。”摩根逐题作答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这对十二岁的孩子倒无所谓。”金斯里旁敲侧击地插了一句。
在东边棱面的锚铁附近,他们赶上了跑在前面的戴夫。同以前到过这里的成千上万的人们一样,孩于仔细地观看着窄窄的、暗灰色的导带,它从地面升起后直耸云霄,高得看不到尽头。戴夫使劲地把头往后仰起,目光顺着导带向上扫去。摩根和金斯里没有照他的样子去做;但是,即使是到了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年,想这样地向上看看的诱惑力还始终是很大的。当然,他们并没有告诉戴夫,有些参观者这样看了之后曾经头晕得非常厉害,以至于跌倒在地,没有旁人的帮助就再也走不了啦。
可是,男孩却安然无恙:他向着绝高的远处谛视了几乎一分钟之久,仿佛是希望能看到在蓝天的另一边飞翔着的成千上万的人们和几百万吨货物。后来,他做了个鬼脸,闭上眼睛,据了摇头又看了看自己的脚,似乎是想证实一下他是否还站在坚实可靠的地面上。
他伸出了手,小心谨慎地摸了摸把地球同它的新月亮连结起来的窄带子。
“要是它断了,那结果又会怎样呢?”戴夫还是没有忘记这个问题,不过这次用的是虚拟语气。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可是摩根的回答却使许多人感到惊奇。
“几乎什么也不会发生。在这个点上,它实际上是没有负荷的。要是把导带割断的话,它就干脆悬在空中随风飘荡了。”
金斯里露出了不满意的样子:他们俩人都知道,这样回答是一种夸张的说法。就目前来说,四条导带中的每一条所承受的载荷都大约有一百吨,只不过同设计载荷相比,这个数值小得微不足道而已。然而,用这样一些细节问题去让小男孩大伤脑筋是毫无必要的。
戴夫仔细地想了想舅舅告诉他的话,然后试验似地用手指弹了弹导带,似乎是想让它发出音乐的声响来。可是,回答他的却是短促而发钝的声音。
“要是你用大锤打它一下的话,那么,等你过十个小时回到这儿来的时候,就刚好能赶上听见从‘中央’站传来的回声。”摩根在一旁逗趣地说道。
“未必见得吧!”金斯里说道:“阻尼太大了点儿。”
“行了,别把这种印象给破坏了,沃仑。最好咱们再往前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真正有趣的东西。”
他们走近了一个金属圆盘的中央,这个圆盘现在成了这座山的一顶大帽子,就像一口大锅的锅盖似地封住了升降道。就在这里,在把空间轨道塔引向地球的四条导带的等距离外,立着一个不起眼的、供大地测量用的小帐篷。从帐篷里探出一架望远镜,它径直地对准着绝高的顶点,很显然,它并不是用来瞄准其他什么目标的。
“现在是最合适的时间。在日落之前,空间轨道塔底部的光照情况是极好的。”摩根说道,心情显得很轻松。
“就连今天的太阳也比昨天亮。”金斯里凑趣地说道,一边指着那正在薄薄的烟雾中西沉的、好像被压扁了的十分好看的椭圆体。由于烟雾极大地减弱了太阳射来的光芒,人们现在可以很舒服地看着它。
清楚地呈现在太阳表面上的黑斑,大约是在一百年前出现的。现在,它几乎遮住了太阳圆面的一半。看来,太阳害上了神秘而难治的重病,甚至也许是被什么东西打透了一个窟窿。可是,即使是木星撞上了太阳,它也不可能给这个发光天体造成如此严重的损伤呀!最大的黑斑直径达到了四百万公里,它足足可以容下几百个地球哩。
“估计晚上又可以看到大片极光了。赛苏依教授和他的那伙人真走运,选中了一个极好的时间。”金斯里说道。
“好吧,那就让咱们来看看他们的事情搞得怎么样了。”摩根说完之后,就开始调整望远镜。“你来看,戴夫。”
男孩仔细地观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
“四根带子全都在往里走,就是说在向上走,后来就看不见了。”
“中间什么也没有吗?”摩根启发式地问道。
戴夫又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看不到空间轨道塔。”
“不错,它现在的距离是六百公里,而望远镜调定的放大倍数是最小的。不过,现在我们就要起飞了。把安全带扣紧!”摩根问外甥开起了玩笑。
戴夫很喜欢这种在好几十部历史剧中看到过的古老程式,他高兴得微笑了。可是,他并没有发现任何变化:只是对着视野中心的四条线变得不太清楚了。过了几秒钟,他才醒悟到是不会有什么变化发生的:他沿着系统的轴线向上看去,四条导带在随便哪一点上看起来都是相同的。
然后,完全出乎意料地——尽管戴夫一直在等待着它的出现——在视野的最中心部位出现了一个很小的亮点。它迅速地向着四周扩展开来,于是,男孩体味到了一种分明的速度感。
过了几秒钟,他已经能够看清楚一个小小的圆圈——不对,无论是脑子或者眼睛,都一致认为这是一个正方形。他直接向上看去,看见的是空间轨道塔的底部。而塔呢?正在以一天两公里的速度沿着导带爬向地球。现在,导带本身消失了——一离得这么远是无法辨认它们的。可是,那个仿佛是用魔法固定在天上的正方形却在继续扩大,尽管现在使用了最高的放大倍数,它看上去却仍然是模糊不清的。
“你看见什么了?”摩根问道。
“一个发亮的小方块。”戴夫回答说。
“好的。这就是空间轨道塔的被太阳照得很亮的底部。当我们这里天黑下来的时候,凭肉眼还可以看到它整整一个小时,直到它没入陰影为止。你还看到什么没有?”摩根继续问道。
“没有……没有了。”经过长时间沉默之后,男孩拖长着声调回答道。
“奇怪!据报告,已经有一个科学家小组动身到下面的一个区域去安装那儿的科学仪器。他们早就从‘中央’站往下降落。只要看得仔细点,你一定能看见他们的运输机一它在南侧的轨道上,从这里看是在右边。你集中注意力寻找一个亮点,它的大小大约是空问轨道塔的四分之一。”
“对不起,舅舅,我找不着它。你自己来看吧。”
“有可能看不到,能见度已经很差了。有的时候,尽管大气层看上去是透明的,可是空间轨道塔却完全不见了……”摩根一边说着一边向望远镜走近。
还没有等摩根站到望远镜旁戴夫原来的位置上,他的私人接收机便发出了两声刺耳的重音喇叭声。一秒钟后,金斯里的信号系统也发出了警报。
这是空间轨道塔上有史以来第一次发出的四级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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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