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山腰,除了那些鸟叫声,一切都是安静的。那里就是那样。那些鸟,一边呱呱叫着,一边把喙刺入再不能视物的眼球中。乌鸦在下降到布满死亡的地方时不会盘旋。在盛宴面前,它们像蜜蜂飞向花朵一样直冲它们的目标。它们是清洁者,和爬虫、雨水以及无休无止的风一样。还有一直存在的不停流逝的时间。一天一天,各个季节,似水流年的交替。
而一切结束之后,只有白骨和岩石残留下来。哀号和腐臭都会消失,血迹会被清洗干净。那些能证明倒下的战士曾经是个人的东西也被养肥的鸟带走了。
留下枯骨和岩石渐渐交杂在一起。风雨会把骨架拆散,时间会埋葬掉一部分,而剩下来的渐渐无法分辨,也许,除了那些最细心侦察者,对所有人来说都是这样。有谁还会记得那些死去的人,还会记得他们——不管哪一方——得到的那些补偿呢?
当一个矮人面对战斗时,他脸上的表情无疑主张这样的努力是值得的,保卫家园的战争是崇高的。对矮人来说,没有什么比为朋友而战更值得尊敬的了。他们的社会是被忠诚心和浴血奋战紧紧联系在一起的。
所以,对个人来说,这也许是一种很好的死法。一个正派人生的可敬的终结,或者是因为最后的牺牲而变得可敬的人生的终结。
但我总是禁不住想知道,在一个更大的范围内,这全部的意义是什么呢?这些代价、价值和利益?奥伯德能成就任何值得这成百上千的牺牲的事情吗?他获得的利益能长久吗?矮人们在这绝壁上的固守又能给布鲁诺的族人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那他们就不会在秘银厅那些更易防守的隧道中逝去了吗?而几百年之后,当活着的人都灰飞烟灭,还有人会在意吗?
我想知道是什么把光荣的战斗烙印在如此多有意识的种族的心里,我自己的族人当然也包括在里面。当我看着斜坡上那一片狼藉的尸体时,我看到了不可避免的空虚的景象。我想象着痛苦的哭喊。我头脑中响起了面临死亡的战士呼唤爱人的声音。我看到了挚爱的友人随着塔楼一同倾覆。诚然,这些实际存在的残骸——这些碎石和骨架——很难与战斗的时刻相称。但我想知道的是,是否有些别的什么,一些更飘渺而伟大的存在?或者说我担心的是,是否有什么迷惑了我们,驱使着我们一次又一次奔向战场·循着这条思路,当战争的记忆远去,我们是否是如此渴望成为某个伟大事物的一部分,以至于我们把安静平和抛到一边?我们是否把和平与无聊及自满同等看待?也许我们都保有战争的余烬,只是那些痛苦尖锐的回忆钝化了它,而一旦时间治愈了伤痛,抑制它的东西就消散了,那些火焰会再一次燃烧起来。在一个较小的尺度上,当我认识到我不适合安逸和自得的生活时,当我承认只有吹在面颊上的风、脚下的足迹和冒险的旅程才能真正令我喜悦时,我在自己身上看到了那余烬。
我将确实留下足迹,但如果我像奥伯德一样带着军队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因为这里还有更多道德方面的问题要考虑,那散落在岩石间的累累白骨就已经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我们为了权力、集团与荣耀而征战,但在渴望通向伟大的路上,那些东西又得到了什么呢?
有谁还会记得那些死在这里的人,还会记得他们——不管哪一方——得到的那些补偿呢?
每当失去所爱之人,我们必然会下定决心此生都要铭记他/她。但当前的争斗往往会吸引我们全部的注意力。然后经年累月,我们将不再频繁地想起那些逝去的人。令人感到内疚的是,如果连我都不再记得我的父亲和导师扎克那梵(Zaknafein),那个为了我而牺牲自己的人,又有谁会记得呢?
而如果不再有人记得,也许他就是真正的逝去了。年复一年,负罪感慢慢减轻,因为我们渐渐地忘记更多,并且自私地转而为我们依稀记得事称赞自己。也许负罪感会一直存在,因为到最后我们都是自我中心的生物。这是每个个体都无法否认的真实。说到底,我们所有人都是用我们自己的眼睛来看这个世界的。
我曾听说父母们在生了小孩之后不久,就表现出对自己生死的担忧。在孩子最初的12年生命里,这种忧虑会一直困扰着父母。他们会死么?这种担忧不是为了孩子——当然这种忧虑也是存在的——更多的是为他们自己。在孩子长到足够大,能牢牢记住他之前,哪个父亲能接受自己的死亡呢?
因为除了他们,谁又能从碎石间的枯骨里看出他的相貌?谁又能在乌鸦扑来之前记下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
我希望乌鸦会盘旋并随风而去,而那些音容会在记忆里永存,以提醒我们曾经的伤痛。当呼唤荣耀的号角响起,在军队再次践踏散落在石间的白骨的之前,让那些逝去的容颜提醒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
眼前是使人警醒的景象——那些被鲜血染红的岩石。
耳边是惊心的警铃——那些乌鸦刺耳的叫声。
——崔斯特·杜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