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中所发生的事经常让我去调查研究人天性中的善和恶。我曾见过纯粹的、重复性与独特性并存的邪恶。我生命中早期的全部时间都在这种邪恶中度过,在那里空气中的邪恶味道如此沉重,直让我感到窒息、必须离开。
直到最近,当声望开始在人类群体中为我赢得一些承认——就算是那些并不欢迎我的城市也至少是容忍时——我也开始目击到了相比在魔索布莱城所观察到的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那是光与暗转换中投射出的一道灰色阴影。那么多的人类——有很大的数量——都拥有他们天生的黑暗面,一种对死亡所带来的恐怖的渴望,一种为了满足自己而在他人的痛苦中不动声色的能力。
在其他所有以公正为借口而为所欲为的行为中,再没有什么比路斯坎举办的囚犯狂欢节还要明目张胆了。囚犯们,有时的确是有罪的,有时却是无辜的——那几乎无关紧要——都被拉到嗜血成性的民众面前进行游行,之后是毒打、折磨,最后以一种“华丽”的方式执行死刑。主持狂欢节的地方官异常努力工作的原因就是为了获得更多出于纯粹痛苦而发出的尖叫;他的工作就是通过制造痛苦来扭曲那些囚犯的表情,让他们的双眼中投射出无限的恐惧。
曾经有一次,同杜德蒙船长的海灵号一起来到路斯坎时,我斗胆来到狂欢节想目睹一下对几个海盗的审讯——他们是我们追捕到的,将船击沉之后从海里捞了上来。而我所看到的是一千多个民众密密麻麻围在一个大圆台子前,快乐地吼叫着欣赏那些悲惨的海盗被逐一切成碎片,这景象差点就让我下定决心离开杜德蒙的船,几乎就要让我放弃一个海盗猎人的生活,找座森林或者高山过上隐居的日子。
当然,是凯蒂布莉尔提醒了我要看到事实的真相,她指出这些海盗本身也经常以相同的方法折磨自己那些无辜的犯人。尽管她也承认即便是这种真相也无法证明囚犯狂欢节是公正的——只要想想这个地方凯蒂布莉尔就会感到那么惊悸恐惧,以至于她发誓决不愿再靠近那里一步,即便是附近的地方——但她仍然认为如此对待海盗的确要比在远海就放他们自由好得多。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呢?
这些年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使我不断地寻找探究着它的答案,可以用来解释那些被称为“人类”的不可思议的复杂生物这一侧面特征的答案。为什么这些平常时端正大方的亲切人们会在囚犯狂欢节的展出上堕落到如此一种地步?为什么连海灵号上的一些船员,我所知道的一些正派可敬的男女,都会为能看到如此恐怖血腥的折磨表演而兴高采烈?
这答案,也许(如果还有一种比本身天性的邪恶还要复杂难解的答案的话)需要通过对其他各种族的态度进行一个调查才能找到。在所有的善良种族里,人类是唯一用“狂欢节”这种形式来处死和折磨囚犯的。半身人社会没有这种展示——半身人囚犯们的死刑是以著名的“吃到撑死”这种方式来执行的。矮人也没有,就像他们那种敢作敢为、闯劲十足的性格一样。在矮人社会里,囚犯的处死显得干净利落,既没有表演也没有公众的围观。一个犯了谋杀罪的矮人将以脖子上简单有效的一击来结束生命。我在囚犯狂欢节上也从没看到过精灵,除了有一次,有对精灵试着来看了一下,之后便带着明显厌恶的神情很快地离开了。我知道侏儒社会里没有死刑,取而代之的是将囚犯在一间精心设计的牢房里关上一辈子。
因此,为什么人类是这样?为什么人类的那种情感结构会允许他们创造出像囚犯狂欢节这样的事务?是邪恶?我想这样的答案太简单了。
黑暗精灵喜好折磨——这我知道得很清楚!——而他们的这种行为的确是基于虐待狂和邪恶之上的,还有就是为了满足蜘蛛神后那贪得无厌的恶魔欲望,但对于人类,考虑到人类方方面面的特征,答案就要变得更复杂一些了。可以确定的是这里肯定包括一些虐待狂的成份,特别是那些主持狂欢节的地方官和他的折磨助手们,但对于普通的民众,那些在围观群众中欢呼鼓掌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叫化子,我相信他们的快乐有三个来源。
第一,费伦的农民是一群最为弱势的群体,他们被经常有着奇怪念头、没有道德肆无忌惮的领主和地主们统治,受着仿佛永远也没有完结的入侵者的威胁,或者是地精、巨人,甚至是人类自己,那些随意无故践踏生命的人。囚犯狂欢节给这些不幸的人们提供了一种对力量的尝试,一种可以左右生死的力量。天长日久他们就感觉到好像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了似的。
第二,人类活得时间并不长——同精灵和矮人相比;就算是半身人的寿命通常也要长过他们。那些农民面对着的是每天都有可能死亡的概率。一名生下两到三个孩子的足够幸运的母亲也有可能要目击到至少其中一个的死去。同死亡如此亲密的生活显然衍生出了一种对其的好奇和敬畏,甚至是恐惧。囚犯狂欢节上的那些人目睹了死亡以最为恐怖的形式出现,提供的是最可怕的处死方法,这样同实际生活中他们自身所面对哦死亡相比便为那些人带来了安慰,除非他们也变成被带到地方官面前的被告,否则是不大可能体会到那种真正的骇人的。我已经看到你最坏的一面了,可怕的死亡,所以我不再怕你了。
第三种呼吁囚犯狂欢节的解释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而必须采用这种方法以示公正和处罚。这也是当我目击到那种惊骇后回到海灵号上展开辩论时法师罗毕拉所抱有的观点。不同的是,法师并没有兴致也很少去看狂欢节,但我所见到的罗毕拉为这种行为进行辩护时精神旺盛的样子同地方官自己的确有得一比。公众为这些人而蒙羞,公众正在展示他们的愤怒,这也能使其他人保持一种诚实的秉性,他是这么坚信的。因此那些农民围观者的欢呼和掌声无疑表示了他们对法律和社会秩序的非凡信任。
这是一个很难被驳倒的论点,特别是它的中心观点是这样的表演有着阻止未来犯罪的效果,但这样真的公正吗?
带着罗毕拉的观点,我来到路斯坎同某些较次要的地方官员商议海灵号如何更好地提交被俘海盗的草案,但实际上就是同他们讨论囚犯狂欢节。讨论得出的结果快速而明显:狂欢节本身对公正没有一点作用。到目前为止已有一些清白无辜的男女被送上了路斯坎的这个舞台,被野蛮的行为所强迫而做出了虚假的供罪,之后便以那些罪名被公开地处决。地方官知道这些,也乐于承认,他引用那些人的痛苦表情证明至少我们带去的那些俘虏确实是有罪的。
仅凭这个原因我就决不愿再回到囚犯狂欢节的现场了。衡量一个社会优秀与否的方法之一就是看其是如何处理那些步出公众道德进程之外的人的,而通过低劣的手法折磨这些犯罪者则无疑降低了整个社会的道德水准。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这种处理方式一直继续在费伦的一些城市中流行着,还有更多的乡村中也是如此,在那里,公正赖以生存的方式必定是更为粗糙和唯权是从。
许也关于狂欢节还有第四种解释。可能那些围观者充满热情地聚集在那里只是出于展示所带来的兴奋感。可能除了纯粹的娱乐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深层次的原因或解释。很明确地讲,我不喜欢思考这种可能性,因为假如在生物中占有如此巨大数量比例的人类能够这么完全地抹除情感与同情心,而只是为了享受观看别人被可怕地折磨伤害的视觉盛宴的话,那么恐怕这才是恶魔的真正定义。
在经过数小时的调查、辩论、询问,还有数十个小时的思考,对于这些生活在我身边的人类的天性,我没有得出什么简单的答案,对那扭曲到早已超越了滑稽的囚犯狂欢节也是。
对此我一点都没有感到惊讶。凡是同人类有关的事我几乎都没有得出一个简单的答案过。也许,那就是在我日复一日的旅行和遭遇中为什么很少出现沉闷和无聊的原因。也许同样,那也是我一直爱他们的原因。
——崔斯特·杜垩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