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的码头都落在后头出了视野之外,上千面船帆布满了光耀海,点缀成一片白色。不管他们要从哪一个门进城,他们都还得走上好几小时。
卡林港,在整个被遗忘的国度中最大的都市。一些简陋小屋夹杂在雄伟的神庙中,平原上的低矮木屋间耸立着高塔,这座城就是这些强烈对比的建筑所组成的聚合体。这里是南方海岸的中心,这个巨大的商业中心比深水城还要大好几倍。
恩崔立逼着瑞吉斯离开了码头区,走进了城内。半身人没有抵抗;他被这里独特的气味、景象以及声音冲击,而变得很激动。即使是将要面对巴夏·普克的恐惧,也被回到自己生长的家乡而唤起的记忆所掩盖。
他小时候是在这座城里流浪的孤儿,在街上偷东西吃,寒冷的夜晚他会就着烧垃圾的火取暖,蜷缩着睡在小巷里流浪汉的身边。但是瑞吉斯有一点不同于其他卡林港的流浪汉,他拥有公认的魅力及好运,让他每次在危机中都能化险为夷。当他被城里众多妓院中的一家带走时,之前一起混的那些肮脏家伙只能心照不宣地摇摇头。
那些“仕女”们很亲切地对待瑞吉斯,让他做一些打扫跟煮饭的杂役,换取较高品质的生活,而以前的朋友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羡慕他。女郎们知道这个半身人在魅力上的潜力,她们甚至把瑞吉斯介绍给以后成为他的师父,并把他塑造成全城最棒小偷之一的人:巴夏·普克。
瑞吉斯想到这个名字,就好像脸上突然给人打了一巴掌一样,提醒他自己所将面对的可怕现实。他曾经是普克最得力的小扒手,是公会主人的骄傲与喜悦,但是这些只会让瑞吉斯现在的处境更加不利。普克永远不会原谅他的背叛。
之后当思崔立要他转身走向盗贼圆环之时,另一个更生动的记忆让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在另一端死巷底,面对着巷子的入口,伫立着一栋看来平凡的木造建筑,上面只有一扇不起眼的门。但是瑞吉斯知道在朴素的外表之中,里面是如何地金碧辉煌。
以及让人恐惧。
恩崔立一把抓起了他的颌子,拖着他往前走,脚步一点都没有慢下来。
“现在,崔斯特,就是现在……”瑞吉斯轻声地说,他祈祷自己的朋友们就在附近,在最后一刻冒险将他救走。但是瑞吉斯知道他的祷告不会在这一刻应验。他陷在泥沼里太深了,不可能逃掉。
很明显地,守卫们都认识杀手。其中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避开,差点摔了一跤,而另一个则急急忙忙地跑去猛敲门。门上有个小洞打开了,守卫跟里面看门的人低声讲了一些话。一秒之后,门就敞开了。
看见盗贼公会的内部,对半身人而言是太沉重了。一阵黑暗旋绕着他,他在杀手钢铁般强力的紧握中整个人昏了过去。恩崔立没有任何情绪或惊讶,一把将瑞吉斯举了起来倒放在肩上,就如同背一个背包一样,然后走进了公会,走下了门里面的一段楼梯。
另外两个守卫前来引导他们,但是恩崔立直接从他们中间挤了过去。巴夏·普克派他去抓瑞吉斯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但如今杀手还记得路。他穿过了好几个房间,走下另一道阶梯,然后开始沿着螺旋的梯子不断向上爬。他很快就上到地面的高度,然而他还在继续往这栋建筑最高之处爬去。
瑞吉斯在一片晕眩的模糊中恢复了意识。他绝望地看着四周的影像渐渐变得清晰,他又想起了自己身处何地。恩崔立抓着他的脚踝,半身人的头在杀手背后晃来晃去,他的手离那把镶了宝石的匕首只有几寸。但是就算瑞吉斯动作快到能够拿到那把武器,他也知道自己没有机会逃走,恩崔立抓着他,两个守卫在背后跟着,每扇门后好奇的眼光都望向他们。
在公会中,耳语传递的速度比恩崔立走的速度更快。
瑞吉斯将自己的下巴挂在恩崔立的身侧,往前方看了一眼。他们走到楼梯转角的平台,那里有另外四个守卫,连问都没问就让开了一条路,通道底是一扇铁箍的华丽大门。
那是普克房间的门。
黑暗又再一次环绕了瑞吉斯。
当思崔立进入了房间,他发现几个人已经等在那里了。普克舒服地坐在宝座上,拉威尔在他身旁,公会主人最喜欢的豹在脚边,没有人因为这两个久没见面的公会成员到来而眨了一下眼。
杀手跟公会首脑静静地望着对方好一阵子。恩崔立小心地观察这个人。他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如此正式地迎接他。
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恩崔立把瑞吉斯从他的肩膀上抓了下来,并且伸直了手臂继续抓着他(还是头下脚上)就好像在展示自己的战利品一样。恩崔立很确定这时半身人是不省人事的,于是放松了自己的掌握,让瑞吉斯重重地落在地板上。
这个动作引得普克喀喀笑了出来。“这三年还真长。”公会主人说,他打破了两人之间紧张的压力。
恩崔立点点头。“我一开始就告诉过你这件任务要花时间。这个小贼跑到世界的角落去了。”
“但还是没跑出你的手掌心,对吧?”普克带着一些讽刺说。“你像以往一样完美地达成了这次的任务,恩崔立高手。我会按照约定好的来奖赏你。”普克再次坐回他的宝座,恢复原先的态度,怀疑地看着恩崔立。
恩崔立搞不清楚为何普克在隔了这么多年,看到他圆满完成任务之后,居然会如此无礼地对待他。在普克最终派出恩崔立去抓人之前,瑞吉斯脱离公会主的掌握已经十年了。先前就已经有过了这样的记录,恩崔立不认为多花三年会让主人等得如此不耐烦。
杀手拒绝再继续玩这种猜谜游戏。“如果有什么问题,请直说。”他坦白说出内心的想法。
“原本是有个问题。”普克神秘地回答,他故意强调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恩崔立向后退了一步,此刻完全茫然若失,这是他生命中仅有的几次之一。
瑞吉斯在那时醒来,想要坐起,但是专注于对话的两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有人跟着你,”普克明白地说,他知道最好不要再对这个杀手玩嘲弄的游戏,“那些人是半身人的朋友吗?”
瑞吉斯的耳朵竖了起来。
恩崔立花了好一阵子来思考要如何回答。他知道普克对整个情况已经清楚到怎样的程度了,他也很轻易地就想出一定是奥伯诺在通知公会主人他跟瑞吉斯已经回来之时,又多嘴额外说了一些话。他心里暗暗记住,下一次他到柏德之门时,一定要好好教导奥伯诺:窥视别人应该要有界线,忠诚也是要有限度的。没有人曾经惹恼过阿提密斯·恩崔立两次。
“这件事无关紧要,”普克没有等到答案,就这样说,“他们不会再来打扰我们了。”
瑞吉斯感觉很不舒服。这里是南地,巴夏·普克的家。如果普克知道他的朋友们追来,他一定有办法除掉那些人。
恩崔立也了解这件事。他在内心的怒气上冲时,挣扎着要保持平静。“那是我个人的事情。”他对普克咆哮说,他的语气让公会主人更确信他在跟那些追逐者私下玩游戏。
“那也是我的事!”普克吼回去,他在椅子前站了起来,“我不知道那个精灵与野蛮人与你有何关系,恩崔立,但是他们绝对不可以跟我的坠子沾上边,”他很快地平心静气,坐了回去,他知道这个冲突再进行下去会很危险。“我没办法冒这个风险。”
恩崔立绷紧的肌肉一下子放松了下来。他并不想跟普克开战,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问。
“海盗,”普克回答说,“皮诺契欠我一份人情。”
“你确认过结果了吗?”
“你为什么要在乎?”普克问,“你已经在这里了。半身人也在这里。我的魔坠——”他突然停了下来,想起自己还没看到红宝石魔坠。
现在轮到该普克流着汗担心了。“你确认过结果了吗?”恩崔立又问了一次,红宝石魔坠还挂在他的脖子上,藏在衣服里,他还没打算要把它掏出来。
“还没,”普克结结巴巳地说,“但是我派了三艘船去解决他们。没什么好怀疑的。”
恩崔立笑了。他知道黑暗精灵与野蛮人有多强,除非亲眼看见尸体,不然就应该假设他们还活着。“三艘船?很值得怀疑。”在将红宝召魔坠拿出来抛向公会主人的同时,他低声喃喃道。
普克用颤抖的手接住了它,他马上就从熟悉的光泽知道这是真品。他现在拥有了多么大的力量!手中抓着魔法宝石,而且阿提密斯·恩崔立回到了他身边,再加上瑞西塔的鼠人都听他号令,此时此刻没人能阻止他做任何事了!
拉威尔将手放到主人的肩上,要他冷静一下。普克想到自己即将不断扩张的权力,径自看着他微笑。
“我会按照约定好的来奖赏你。”当普克总算能够喘过气来,他马上再次对恩崔立说,“还会赏你更多!”
恩崔立向他鞠躬。“很高兴又见到你,巴夏·普克,”他回答,“回到家的感觉真好。”
“关于精灵与野蛮人。”普克说,他突然又冒出对杀手不信任的想法。
恩崔立伸出手掌,要他别说了。“让他们葬身海底或是卡林港的下水道是一样地好,”他说,“我们别担心还没发生的事情。”
普克的微笑吞没了他的圆脸。“我同意,很高兴又见到你。”他笑着说,“特别是当我们眼前还有有趣的事情可做的时候。”他将邪恶心的眼神转向瑞吉斯,但是半身人还趴在恩崔立身旁的地板上,没注意到这件事。
瑞吉斯正在试着整理有关他朋友们的讯息。在那一刻,他并不担心他们的死对自己的未来有何影响。他在乎的只是他们的死活。首先是布鲁诺在秘银之厅,接着是崔斯特与沃夫加,也许连凯蒂布莉儿都没能幸免。跟这个比起来,巴夏·普克的威胁似乎很渺小。普克要怎样做,才能带给他比这个消息更大的痛苦呢?
“无数个睡不着的夜晚,我都因为你加在我身上的挫折感而烦躁,”普克对瑞吉斯说,“更多个晚上,我都在想要如何报复你!”
门打开了,打断了普克的思绪。公会主人没有抬头,就知道有谁胆敢没经过允许就进来。整个公会中只有一个人如此大胆。
瑞西塔冲进房间,看到有陌生人时不舒服地转了一小圈。“你好,普克。”他随口说说,视线紧盯着杀手坚定的眼神。
普克没说话,只是用手撑着头看好戏。他很久以前就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场会面了。
瑞西塔比恩崔立高了几乎一尺,这让鼠人更趾高气扬了。就像许多愚蠢的欺凌弱小者,瑞西塔常常将身材大小跟力量联想在一起,所以透过轻视这个卡林港街头巷尾传说中的人物(也是他的对手),让他认为自己终于占了上风。“哦,你就是伟大的阿提密斯·恩崔立。”他说,语气中明显带着蔑视。
恩崔立没有眨眼。他的眼神跟着还在绕圈子的瑞西塔跑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杀意。即使瑞吉斯也因为这个陌生人的无礼而目瞪口呆。没有人敢对恩崔立这么随便。
“你好,”瑞西塔马上说,他对看到的结果表示很满意。他深深鞠了一躬,“我是瑞西塔,巴夏·普克最亲近的顾问,也是控制码头的人。”
恩崔立还是没有回答。他的眼神望着普克要求解释。
公会主人用毗牙咧嘴的笑回答了恩崔立好奇的眼神,然后举起手掌摆出无可奈何的手势。
瑞西塔又将他们熟到可以随便对待的感觉更往前推进了一步。“你跟我,”他半耳语地对恩崔立说,“我们一起的话,就能够做大事。”他将一只手放到了恩崔立的肩上,但是恩崔立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这致命的眼神甚至让傲慢的瑞西塔也开始了解自己身处危险之中。
“你将会发现我能帮到你很多忙,”瑞西塔说,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发现对方没有回答,又转向普克,“你希望我来处理这个小贼吗?”他笑着露出了黄色的牙齿问道。
“他是我的,瑞西塔,”普克坚定地回答说,“你跟你的人不要用你们的毛手碰他!”
恩崔立并没有漏听这句话。
“当然,”瑞西塔回答说,“那我还有点事。我得走了。”他很快地鞠躬,然后转身离开,最后一次跟恩崔立四目相交。他的眼神没办法如同杀手的那样冰凉,那样绝对冷酷。
瑞西塔经过恩崔立身边的时候,无法置信地摇了摇头,他确信对方的眼睛连眨都没眨。
“你走了。我的魔坠也不见了。”当门再次关上之后,普克解释说,“瑞西塔帮助我保持,甚至增强公会的力量。”
“他是个鼠人。”恩崔立批评说,好像这句话就能结束任何争论。
“他是鼠人公会的首领,”普克回答说,“但是他们忠心耿耿,而且很容易控制。”他把红宝石魔坠拿高,“现在更容易控制了。”
恩崔立没办法赞同这事,即使普克解释了也没用。他希望多一些时间来思考此处状况的新发展,他想在脑中整理出公会里有哪些事情改变了。“我的房间呢?”他问道。
拉威尔不自在地抖动着身体,低头看普克。“那间现在是我在用,”巫师结结巴巴地说,“但是有人正在帮我造新的房间。”他望向后宫闺房以及思崔立以往房间当中墙上挖出来的新门。“房间随时可以完成。几分钟之内,我就可以从你的房间搬出来。”
“没有必要,”恩崔立回答说,他认为原来的安排比较好。他希望有一个离普克比较远的地方,这样他才能更精确地评估眼前的状况,并且计划他接下来的行动,“我会在底下找一个房间,我在那里才能更清楚了解公会新的运作方式。”
拉威尔松了一口气,旁人都听见了。
恩崔立拉住瑞吉斯的领子,把他举起来。“我应该怎样处理他?”
普克双手抱胸,抬起了头。“根据你所犯的罪状轻重,我想了一百万种折磨你的方法。”他对瑞吉斯说,“我知道这太多了,因为其实我不清楚要怎样才能报复你对我做的一切。”他回头看了看恩崔立。“但是没关系。”他喀喀笑着说,“我会想到的。先把他关到九格因室去。”
一听到这个恶心名昭彰的牢房,瑞吉斯又昏了过去。这是普克最喜欢用来关人的牢房,通常只会用来关杀了公会中其他成员的盗贼。看见半身人只听到这个地方的名字,就如此恐惧,恩崔立微笑了起来。他很轻松地将瑞吉斯从地上举起来,然后背着他出了房间。
“事情进展得不太顺利。”当恩崔立离开后,拉威尔说。
“好得不得了!”普克不同意,“我从来没看过瑞西塔这么紧张,那一幕比我所想象的还有趣得多!”
“如果他不小心,恩崔立会杀了他。”拉威尔严肃地观察说。
普克似乎因为这个想法而感到很高兴。“那我们就应该查清楚谁会接替瑞西塔,”他抬头看拉威尔,“别害怕,我的朋友。瑞西塔能存活到现在,他一生都在街上打滚,知道何时要躲在安全的阴影中。他会学到自己面对恩崔立时该站什么位置,他也会对杀手作出某种程度的尊敬。”
但是拉威尔并不是在考虑瑞西塔的安危,他自己也常常因为幻想摆脱恶心的鼠人而感到高兴。他担心的是公会中更深的不和睦。“如果瑞西塔用他盟友们的力量来对付恩崔立呢?”他用更严肃的语气问道。“街道巷战会弄得公会一分为二。”
普克用手一挥就否决了这个可能性。“即使是瑞西塔,也没有那么笨。”他回答说,然后拿着红宝石魔坠在手上把玩。如果事态演变得不太好,他还有这个东西可以扭转。
拉威尔放松了下来,他很满足于主人的保证,以及普克处理这类复杂状况的能力。拉威尔发现,就如同往常一样,普克是对的。恩崔立轻轻一瞪就把鼠人弄得焦躁不安,搞不好大家都因为这件事而得到好处。也许现在,瑞西塔能按照他在公会里的阶级更有礼貌地来行动。当恩崔立住进这一层之后,也许恶心的鼠人就不太会擅自闯进来了。
是的,有恩崔立回来真好。
九格囚室的得名,是因为一个大房间被隔成九间,横竖各三排。只有中间的那一隔间经常是空的;另外八间里面的是巴夏·普克最钟爱的搜集品:从被遗忘的国度天涯海角找来的大型猫科动物。
恩崔立将瑞吉斯交给一个狱卒,那是一个戴着面罩的巨大男人,然后他自己就退到后面看好戏。狱卒拿一条很粗的绳子,一端缠住半身人,然后穿过一个房间中央天花板上的滑轮,再拉到旁边的一个杠杆上。
“进去之后你自己解开,”狱卒嘲笑瑞吉斯说。他将瑞吉斯往前推,“自己小心选择你的路线。”
瑞吉斯非常小心地治着外面隔间墙上的边缘走。隔间都是约十尺见方,旁边墙上挖有一些洞,让猫科动物们能够进去休息。但是此刻没有一只在休息,而且每只看来似乎都一样地饿。
它们总是很饿。
瑞吉斯正打算走过一头白狮子跟一只大老虎中间的厚木板,他认为这两只巨兽最不会在他前进时,攀爬二十尺的高墙来抓他的脚。他伸出一只脚,踏向隔间墙(墙只有四英寸宽)接着他怕得不得了,迟疑了一下。
狱卒迅速地一拉绳索,差点害他滑落到狮子那里。
他很不情愿地开始出发,专心地一次踏出一只脚,试着不理会下方的咆哮与利爪。他几乎已经要到达中心隔间时,老虎用全身的重量往墙上一撞,墙开始猛烈地摇动。瑞吉斯失去平衡,发出一声尖叫就掉了下去。
狱卒拉住了杠杆,让他悬在半空中刚好不会被老虎抓到脚的高度。瑞吉斯荡过去撞到另一边的墙,撞得胸部都淤伤了,但是在这性命交关的时刻,他一点都没有感到疼痛。他爬到墙上,然后自由地摆荡,偶然停在中央隔间的上方,狱卒在那边将他放下。
“把绳子解开!”狱卒命令道。瑞吉斯从那个人的语气里听出:如果不照做,就会遭受到无可言喻的痛苦。他解开了绳子。
“祝你睡得好。”狱卒笑了,然后将绳子拉到半身人构不着的地方。这个带面具的人跟恩崔立一起离开,同时弄熄了房间中所有的火把,大声地关上牢门,将瑞吉斯留在黑暗中跟八只饥饿的猛兽作伴。
将猛兽们隔开的墙很坚固,让那些野兽不会随便伤害对方,但是隔开中央隔间的却是铁条缝的宽度大到足够让野兽的爪子可以伸进去。而且这个用来折磨人的隔间是圆形的,给了另外八个房间中的动物均等的机会可以抓到中间的人。
瑞吉斯一动也不敢动。绳子将他放在这个隔间的正中央,只有那个地点才不会被八只野兽抓到。他环视了一下那些大猫的眼睛,在黑暗中都闪着邪恶的光芒。他听到了磨爪子的声音,甚至野兽想要挤过铁条来抓他时,空气中发出的沙沙声。
每一次有巨大的爪子重重打在他身边的地板上,瑞吉斯就必须提醒自己不要往后跳,另一只猛兽在那里等着。
五分钟对他而言就像一年,瑞吉斯战栗着开始思索普克到底会把他关在这里多久。也许自我了断会比较好,瑞吉斯想,这个想法有很多被关在这里的人都曾经想过。
然而半身人看着那些猛兽,否决了这么做的可能性。就算他确信虎爪下的摔死会比他未来可能的下场要更好,然而他还是提不起勇气自我了断。他活到了今天(他总是能度过每个危机而幸存),他也无法否认自己个性中不愿屈服的顽固面,无论前景多么黯淡。
他现在站着,直得像座雕像,有意识地让脑中填满过去不在卡林港那十年的记忆。他在旅途中经历了许多冒险,也度过了许多危机。瑞吉斯的脑中不断一遍又一遍放映着那些战役与逃亡的影像,试着要重新捕捉当时经历的兴奋感觉,这是让他保持清醒的积极想法。
这么做是因为如果疲倦压倒了他,使他倒在地板上,那么他身体的某一部份一定会被其中一只野兽抓到。
不只一个囚犯曾经发生脚被爪子耙中,然后被拖到一边去撕裂的事。
即使那些活着走出这牢房的人,也永远不会忘记十六只发光眼睛因为极度饥饿而发出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