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战场,一片狼藉。
旋风已息,通向无底洞的裂缝也已弥合,但视野所及,遍地都是倒下的树木和成堆的瓦砾,谁知道这场对抗中甸服有多少无辜的人丧生。
“如果江离看到这个一定很难过吧。”
站在一个小丘上,有莘不破一阵怅惘,似乎忘记了周围的一切,也忘记了刚才在子虚幻境中九死一生的境遇。一双手从后面轻轻搂住了他,一张脸贴在他背上。有莘不破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是很自然地让这双手搂着,心情安定了很多。
川穹对有莘不破道:“怎么样?你还去夏都吗?”
有莘不破脚伸了一伸,但这一步始终没有踏出去。
“算了。”他脸上没有痛苦,也不是苦笑,但却显得很低落,似乎失去了什么东西。“我不能再让更多人为了我的任性而痛苦,甚至……”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说的这句话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谁说过同样的话么?
“哦。”川穹的眼神荡漾了一下,似乎起了一个涟漪,“那你打算……”
“回家。”
有莘不破知道自己如果一意向西,无论是师父还是师韶都不会放任他一个人行动的。“羿老大,你一定很高兴吧。因为你终于让我‘想通’了。”他笑了,笑出了一脸的眼泪,“连我爷爷和师父都没能阻止我离家出走,可你做到了。你可真了不起啊!”
“既然你要回家。”川穹说道,“那我们就再见吧。”
“再见?你要去哪里?”
“夏都,当然是夏都。”川穹道,“我姐姐还在那里。”他看到有莘不破关切自己的样子,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别这样,我不像你,他们捉住了我也没什么价值,所以我去了不一定是送死。”
“可是……”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的事情吧。”川穹道,“我答应过一个人,这次的事情我本来不想管的,可到最后还是被卷进来了。唉——今天之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碰了。”
有莘不破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是如此脱俗,根本就不该沾染尘世间的争斗。所以当他听川穹说“以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碰”时,并不觉得反感,反而感到本应如此。
“如果找到你姐姐,”有莘不破道,“替我谢谢她。”
川穹抚摸了一下手中的燕羽,喃喃道:“这片羽毛虽然颜色变得有些黯淡,不过还没有凋零。姐姐暂时应该没什么危险吧。”
有莘不破道:“她一定会平安的!”这句祝愿何其空洞,但他现在却只能这样空洞地祝愿了。他不敢说“我陪你去救她”,羿令符已经让他明白到东方有千千万万的人会因为他的安危而置生死于不顾,他无法再任性地踏出那一步。
“不破,”师韶一直没有开口,这时才道,“我们快走吧。都雄魁大人被三大高手同时现身惊退,但若起了什么变故惹得他卷土重来可就不妙了。”
有莘不破哦了一声,突然想起在子虚幻境内最后的情形,说道:“对了!血祖撤退之前我好像听见了一声剑鸣,那是怎么回事?”
师韶微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子莫首大人的眷顾。”
“子莫首?”有莘不破惊道:“血剑宗!”
川穹也是心头一震,这个名字他似乎听过。
虽在大战之后,但这个谜一般的名字依然有着令人激动的魅力,有莘不破道:“血剑宗也来了吗?他为什么要帮我们?他现在还在吗?”
师韶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是在否认,而是因为不知如何回答。
有莘不破抬头叫道:“师父。”
“那声剑鸣之后他的气息便消失了,想来莫首兄已经走了吧。至于他的事情,你回去问你爷爷吧。”
有莘不破对这个回答很不满:“你们每次都这样推脱!”
“这次我不是不愿告诉你,可是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再说,你爷爷知道得比我更清楚!不破,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快东归吧。”
有莘不破听他这句话竟有让自己先上路的意思,忍不住道:“师父,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你的朋友为你敢冒大险,我们岂能无情无义?你先回去,我留在这里接应。”
有莘不破道:“我也留下。”
“不行!刚才的险情难道你就忘了么?羿令符的苦心你难道还不能体会?再说你留下也只能误事,我一个人独来独往,只要不入夏都,谁能留难我?”
有莘不破知道师父说的有理,不敢再抗辩。
师韶道:“伊相,我……”
“你也回去。不破一个人上路我还不大放心。”
师韶微笑道:“你怕他心念一转又跑回来了?”
“不错!快走快走。让都雄魁发现真相只怕又起变故。”
“真相?”有莘不破道:“什么真相?”
师韶道:“独苏儿宗主其实没来,子莫首大人好像也离开了,如果都雄魁大人和师父现在杀回来,我们只怕难以抵挡。”
有莘不破奇道:“雒灵的师父没来?那不对啊!刚才明明是她救了我。”
师韶道:“关于这点,我也不甚了了。”
“不破,救你的不是独苏儿,而是独苏儿留下的灵幻。”
有莘不破道:“灵幻?是一件宝物吗?”
“不是。是一个假象,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假象。大概是独苏儿留给她徒弟用以救命应急的吧。唉,灵幻既然出现,独苏儿怕已经前往昆仑了吧。”
有莘不破只觉腰间一紧,那双手微微颤抖,他一把抓住,一回头,叫道:“灵儿!你什么时候来的?咦,你怎么哭了?”
雒灵在他肩头上擦干了泪水,却不说话。
师韶听到有莘不破的话不由得莞尔,就要说:“她一直都在,还搂着你,你怎么才发现?”然而感应到雒灵的情绪,便不好开口,心道:“她大概是想起她师父了。”
有莘不破仿佛也察觉到了,他不知道师父所说的“前往昆仑”意味着什么,但估计不是什么好事,否则雒灵不会如此。伸手给她擦干泪水,柔声道:“不要想太多。你一路跑来,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们回亳都。我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雒灵怔怔地听着,突然把头埋在他怀里,却不说话。
有莘不破轻轻抚摸着她,雒灵此时的体态已经看得出有身孕了,他更不敢耽搁下去,说道:“师父,那我们先回去了,你保重。”
白云上的声音充满了自信:“放心。”
有莘不破才要启程,突然惊叫道:“不好!芈压!芈压!”
师韶一怔,也随即道:“糟!我怎么也忘了!”
有莘不破道:“他会不会被留在那什么见鬼的子虚幻境里面了?”他在幻境中推倒了山峰埋住了芈压,那是保护之意。但之后险情迭起,竟然把他忘了。
雒灵突然扯了一下他的衣领,向一个小土包一指,有莘不破心领神会,举手凌空一劈,土包炸开,露出半截身体来。芈压抬起头,那样子仿佛刚刚被吵醒。看见有莘不破,迷迷糊糊道:“不破哥哥,雒灵姐姐,哎哟,我刚才做了个好长的梦,哎哟,头好痛……”
都雄魁怒气冲冲,直闯九鼎宫。祭台上,江离一脸的倦色,看见了他,淡淡道:“都雄魁大人,什么事情这么生气啊?”
都雄魁怒道:“什么事情?有莘不破跑了!甸服和夏都又搞成这个模样,你叫我怎么交代!”
江离道:“善后的事情我已经交代下去了,民政方面自有六卿接手,不必我们烦恼。”
都雄魁冷笑道:“我是说怎么向大王交代!”
“能怎么交代?照实说啊!就说我们把事情搞砸了。”
都雄魁瞪着他,怒极而笑道:“要真照你这么禀报上去,我们俩都没好果子吃!”
江离淡淡道:“要不然,你说该怎么办?”
都雄魁沉吟道:“这一次我们虽然败了,不过也不是失策所导致。敌众我寡,非战之罪。伊挚也就算了,那个子莫首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还有独苏儿,竟然帮着商人和我们作对!我这就进宫去问娘娘,她心宗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不必了!”宫门外传来一个妩媚中带着三分不满的声音,一个丽人走进门来,江离和都雄魁都微微一惊,随即一起行礼。
礼毕,都雄魁不冷不热道:“娘娘,令师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她这样做,分明是弃娘娘于不顾!”
妺喜冷笑道:“都雄魁大人!你是老糊涂了?你遇到的根本就不是家师。”
都雄魁一怔,顺口道:“不是令师?”
妺喜冷笑道:“不错!那是我师妹。都雄魁大人,亏你自夸天下无敌,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给骗了,传了出去,会让天下人笑掉了大牙!”
都雄魁呆了半晌,冲口叫道:“灵幻!灵幻!怪不得我总觉得有点怪怪的,这……”说着神色转为凝重,道,“这么说独苏儿她已经……”
妺喜道:“家师已经前往昆仑。”
都雄魁怒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为什么你现在才说?”
妺喜淡淡道:“这是最近的事情,这些天看你们都忙着有莘不破的事情,我也就没通知大家,谁知道却出了这篓子。”
都雄魁怒形于色,心道:“最近的事情?我看多半就是你以‘离魂术’前往西北期间发生的。若不是那样的大事,你千里迢迢跑去干什么?”
他和江离都知事有蹊跷,但一时没有证据,也不好反驳。
都雄魁道:“若是你提前跟我说起这事,你师妹有灵幻在手也瞒不住我!这事情有一半坏在你手里,大王那边由你去交代。”
妺喜点头道:“可以。”
都雄魁心中一宽,想起另一件事情来,说道:“独苏儿走了,可曾留下心维?是交给了你,还是交给了你师妹?”
妺喜微笑道:“在我处。”
得到了心维,那就是心宗掌宗的象征了。
都雄魁嘿了一声,道:“如此就恭喜了,宗主大人!”
江离知道的事情比都雄魁少得多,然而听两人的应答也猜到了八九分,随口道:“恭喜娘娘。”
妺喜道:“如今天下形势虽然不利,但四大宗派中我大夏已居其三,显然天命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江离心道:“虽居其三,但人心不齐,各怀鬼胎,这事情却难……咦,那是什么!”
都雄魁和妺喜也感应到了,江离微笑道:“好像第四位宗主也来了啊。今天可真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