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受了伤,但他不是夏人的重要目标,在一片混乱中竟然逃得了性命。逃离战场之后,才舒了一口气,便被一只手按住了。
马蹄大吃一惊,这个动作太熟悉了,回头一看,果然是靖歆。
马蹄正要说什么,靖歆却低声喝道:“小畜生,待会再和你算账!跟我来!”扯了他闪入一堵墙壁阴影中。马蹄见靖歆竟然不杀自己,心里奇怪,跟在他背后,看他做什么。
夏都此刻一片混乱,临近九鼎宫的民居受到波及,死伤难计,无数百姓惧祸逃离那个区域。又有不法豪强趁乱抢夺有穷商队散落的珠宝奇货,部分军纪败坏的士兵也趁机抢掠,真正的战场虽然只是在九鼎宫前的广场,但骚乱却迅速遍及半个都城。
马蹄惴惴不安地看着靖歆,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见一个死人。过了一会儿,死人的肚子动了动,突然破开,一只老鼠模样的东西钻了出来,满牙鲜血,竟像是刚刚吃完那死者的内脏。那小东西钻出来之后左看右看,眼见附近没有异状,这才又找到第二个死人,顶开那死人的嘴钻了进去。
马蹄看得毛骨悚然:“夏都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这种吃人的怪物!”想到“吃人”两个字,他肚子突然咕噜一声轻响。他忍不住向靖歆的后颈望去:靖歆保养得很好,后颈皮肤平滑,引得他食欲大动,却又不得不忍住:“不行!我打不过他!”
靖歆突然掐住了他的喉咙,马蹄大惊,以为被靖歆窥破了自己的想法,幸好靖歆只是凑到他耳边道:“看见地上那个胖子没有?”
马蹄眼睛一扫,惊得几乎叫出声来:被那怪物吃光了内脏的尸体旁边伏着一人,不是他哥哥马尾是谁?他从小和哥哥相依为命,虽然为了富贵荣华可以忍心弑兄,但平时对哥哥好也不是假的。此时见了这情景,悲从中来,哽咽道:“我哥哥他……怎么死的?”
靖歆却以为他是在惺惺作态,冷笑道:“小声些,他没死。”
马蹄大喜道:“没死?”
靖歆道:“我在他身上设了机关,然后把他打昏,要引窫窳上钩。”马蹄听得心中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窫窳?”
靖歆继续道:“对,这怪物我志在必得。谁知道你这个废物哥哥躺在那里老半天了,窫窳就是不吃他。”
马蹄道:“是不是它看破了你的机关?”
“不是。”靖歆摇头道,“要是看破了我的机关,它哪里还会在这里吃人?早逃得远远的了。它走到这废物胖子身边,闻一闻,嗅一嗅,竟然走开了。”
马蹄诧异道:“这是为什么?这怪物吃人还挑瘦的吃不成?”
“那当然!窫窳是血门灵兽,它不是饿了才吃人,而是捡人身上的精华血肉融为己有。它看不上你这废物哥哥,多半是这头肥猪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心道:“我跟这小子说这么多干什么?”
马蹄却听得心头大动:“这么说这小怪物岂不是和我一样么?”这次马蹄猜对了。这窫窳是当年都雄魁功力未大成时悄悄炼成的怪物,目的是对付仇皇。和仇皇隐藏贪吃果的秘密目的相仿。后来形势有所变化,弑师的行动出乎预料的顺利,这还没完全长成的窫窳便没有用上。都雄魁本人的饕餮之胃练成之后,这小东西更没有什么作用了。就在都雄魁要把窫窳投入血池熔炼掉之前,这小东西日久通灵,竟然趁隙逃跑了,藏在三天子障山之中与群妖为伍,直至被札罗收服。
靖歆可没想到马蹄知道的远比他想象中多,拿了副手套给他:“这手套上镶嵌着我小招摇山的镇山之宝万毒钉,被这手套拿住,就是一流高手一时半会也别想挣脱。你去装死,引得它来吃你,你再一把抓住,然后我就会来对付它。”
马蹄骇然道:“那不是很危险?”眼见靖歆双眼寒箭一般逼来,只怕不答应他,自己马上就会死在他的掌下,忙改口道:“为师父效命,那是万死不辞。”
他做戏做全套,戴好手套后装作受伤,摇摇晃晃地倒在窫窳正在享用的那具尸体旁边。窫窳闻到气息,还没吃完那具尸体就钻了出来,眼珠骨碌碌扫了马蹄一眼,小心翼翼走近一闻,心头大喜。马蹄的身体本来就是上品,吃了有莘不破一块肉之后更显得生机十足。
这头小怪物一跳便跳上了马蹄胸前,用两只前爪拨开了马蹄的嘴。它的动作滑溜而迅疾,马蹄还来不及反应两唇已是一阵剧痛。就要动手时,他突然想起:“我干脆让这畜生钻进来算了,看是它吃了我还是我吃了它!”他天生敢于冒险,竟然忍住不动手。
靖歆在一旁看见窫窳上钩正自一喜,但见马蹄一动不动却又大奇:“他怎么还不动手?真的死了不成?”
窫窳扒开马蹄的嘴正要钻进去,突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别人或许不知道,它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是饕餮之胃的胃酸,于是赶紧怪叫一声逃开,马蹄一手抓住了它,但没抓牢,只抓住了它的尾巴。
靖歆惊喜交加,跳出来张手去抓。马蹄心头一动,叫了一声“哎哟”,手一扬,窫窳趁机蹿了出去,撞在靖歆身上。以靖歆的修为,本来不容窫窳近身,这时窫窳出其不意竟钻入衣领之内,在衣服内乱窜。
靖歆吓得魂飞魄散,窫窳牙齿的厉害他是知道的,所以一面运气影魅护体,一面把全身衣裳撕了个干净。这时窫窳已经窜到他背上,对准他的背一口咬下,两爪狂抓,就要扒开他的皮肉掏出他的心脏。换作常人,这时已是万劫不复,但靖歆是血宗旁支,肉身修为大异常人,在一刹那间竟把心脏转移,窫窳一掏掏了个空,身子一紧,却已被靖歆反手拿住了。
靖歆这时已经顾不得要活捉它了,保命要紧,手上加劲,要把这小怪物当场捏死。窫窳被靖歆的影魅术束缚住了,难以逃脱,拼着尸骨无存的危险,激发了小流毒。
血宗的流毒乃是血宗的终极灭世大法,只有达到血门最高境界、在状态极佳的情况下才可能施展。其基本原理是激发起一种自我毁灭的生命异动源——施法者以自己的肉身为鼎炉,激发起一种最原始的生命波动。这种生命波动一旦完成,周围任何形式的生命体在感应到之后都会产生相同的变异,并成为新的流毒之源。流毒并不是世俗所谓的毒药,不是光,不是热,无法用诸如无明甲之类的防御方法进行防御。因此可以说,流毒是无法抵御的。连藐姑射也不得不承认,假如都雄魁发动流毒,那即使他躲在洞内洞中,也不可能完全避免被那生命的异动之源感染。
窫窳此刻发动的小流毒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流毒,虽然同样是以自己的肉身为鼎炉,但异动的不是最原始的生命之源,而仅仅是血肉的异动。
靖歆感到手心一软,发现窫窳化作一团黏糊糊的血肉,就知道要糟。如果他和窫窳保持一定的距离,犹能把这团毒化了的血肉隔离在外,这时却被窫窳从背上的伤口直接侵入内脏。窫窳化作一团蠕蠕而动的肉,贴紧在靖歆的背上,不断吸食他的生命力。靖歆竭尽全力地哀号着,想把那团肉给扯下来,但窫窳刚好选中了他最难用力的身体部位,一时间竟拔不下来。他病急乱投医,冲着马蹄乱喊:“快!救我!救我!”
马蹄幸灾乐祸,笑道:“我为什么要救你?”
靖歆惨叫道:“你不救我,等它吃了我,第二个就轮到你了。”
马蹄心想这倒不假,但这牛鼻子获救之后也未必肯放过自己:“最好是他们俩同归于尽。”当下道:“师父啊,我是有心帮你,可我不知道怎么救你啊。”
靖歆号叫道:“用你的手套把它拔出来!”
“手套?”
“对!快!”说完这句话他已经连站也站不稳了。
马蹄心道:“现在帮忙的话,估计这牛鼻子就算获救也没力气了。”便走到靖歆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抓住了那团肉。靖歆给他的这副手套上嵌着万毒钉,那团肉被钉子扎到一阵颤抖,内里发出一声非禽非兽的悲鸣。窫窳这时已经是垂死一搏,任凭马蹄怎么用力也扯不出来,而它伸入靖歆体内的触角却已经找到了他的心脏。靖歆吓得两脚发软,大叫道:“快!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马蹄扯得满头大汗,心道:“你这手套也对付不了它,我又有什么办法?”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张口向那团蠕动的肉咬了下去。
靖歆只听到背后一声凄厉的惨叫,跟着体内的痛苦稍减,碰到他心脏的触角软了下来。他死里逃生,才松了一口气,突然肩头一麻,被马蹄拿住了。
“师父,”马蹄在靖歆背后笑道,“你说就算第一流的高手被我这手套拿住,一时也逃不开的,是吧?”
靖歆惊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呢?”马蹄邪笑着。忽然之间,他的影子出现了一点诡异的变化,似乎是一个人长出了老虎的牙齿,又在腋下部位闪动着两道寒光!
这个变化一闪而过,但被马蹄抓住的靖歆却无意中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也真是博学,竟然能从这一点变化中想到了传说中的一种神兽!
“天啊!那……饕餮?难道你……你是饕餮的化身么?”
“饕餮?那是什么东西?”马蹄说着,又道,“无所谓了,反正……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