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大学教授　韩云波

    从《 武林客栈 》到《 华音流韶 》到《 人间六道 》，步非烟一直在尝试新的内在体验、新的审美风貌、新的文化界域。《 天舞纪 》无疑是步非烟又一次新的尝试。

    步非烟小说的文化来源，有印度宗教“想象的宗教”与唐人传奇“想象的传奇”二水并流，在中国远古神话的平台上汇合成为江海。中国神话是一个大的概念，有着不同的系统，昆仑西极与内陆中原，在步非烟作品系列里形成了月涌江流的磅礴壮观。在步非烟那里，新的尝试常常就是多面的尝试，在《 天舞纪 》里再一次会聚。我以为，《 天舞纪 》不仅标志着步非烟在写法、观念上的新尝试，也是步非烟继续前进的一个新的平台。

    就我的阅读体验而言，阅读《 天舞纪 》，也就是一个不断发现从而不断惊奇、不断改写自己旧有经验的过程。《 天舞纪 》的序章，李玄的出生，是《 风月连城 》式的；李玄出场，是周星驰式的；李玄进入摩云书院，变成了韦小宝式；李玄揭秘三大传说，则又变成了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式；李玄悟照三生轮回，是《 月影传说 》式；而最后“心魔”消散，四极龙神石星御离开终南山，又成了《 修罗道 》式以及古龙的小李飞刀式；然而，最终还是埋下了伏笔，石星御到极北之地创建的大魔国，会成为怎样的一场劫难，唐祚将终，五代燹乱，二宋不宁，盛世终结，何时重现？

    不过，新的不断改写着的阅读体验，也许只留下一片纷乱，并不能说明《 天舞纪 》最核心的特质。所以，《 天舞纪 》尽量将场景集中起来，所有情节，几乎都在终南山摩云书院方圆之内展开，小说的空间感是从想象空间的层面延伸的，天元鼎内有大千世界，仙游枻中有三生轮回，在大唐盛世华章的世俗社会之外，神秘的摩云书院，无非就是一个进入劫波幻纪的入口，是一个比人类的现实世界更深邃广远的时空。

    情节场景的高度集中，曾经是古典主义的信条，但人们发现其严重弊端在于无法反映广阔的社会生活，于是有了“人间喜剧”式批判现实主义的宏大架构，深深地楔入到人间的感同身受之中。《 天舞纪 》没有直接描写现实生活，但步非烟却从另一个途径入手，那就是吸收了二十世纪后期以来的种种时尚元素以切合当下阅读体验，却又有着步非烟自己特别的理由。比如，李玄聪明绝顶，却偏偏不肯认真学武功，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一个韦小宝吗？然而，李玄的种种无以言表的行为，却又在深层次上与他的定远前世、与他的母亲青笙相联系，这就不仅只是韦小宝的世俗化了。其他的，再如穿越、盗墓等等当下流行题材，再如打怪、宠物等等当下电玩技巧，也都可在此中感受。这些和还珠式、金庸式、古龙式、周星驰式以及更多的步非烟式交错起来，就形成了一个宏大的文化审美交响曲。一直以来，步非烟创作的核心，都不在人物性格山重水复的塑造，她的着力点，一直都是幽微至于“心魔”、宏大臻于八极的文化流脉传承与架构。《 天舞纪 》同样如此，唐人传奇的风韵、天汉气象的壮采、西极昆仑的瑰丽、南来佛印的恢诡，都在这里会聚。

    《 天舞纪 》的纷纷扬扬，因此就成了纷披迷离，成了群花耀眼的文化之盛，也成了奇谲凌厉的文字之美。

    我曾提出“武侠川派”，李白、陈子昂、还珠楼主、步非烟、凤歌……都在巨大的文化包容力中有着遗世独立的新奇体验，内蕴着生命的阳刚与自尊，张扬着审美的秾丽与奇艳，都有着创造与执著的精神，因而无论是丰富博大还是绮丽险绝，都充分发挥了最令人动容的元素。

    而就步非烟来说，和她的巴蜀先贤陈子昂一样，她也是一个文学的“革命者”。陈子昂当年登幽州高台而怆然泣下，天地悠悠，穿越历史纵深；步非烟则通过她的小说，在想象的世界里驰骋八极，万年惆怅，穿越文明纵深。她的作品，常常会有一种悲壮的感觉，然而却并不能说是悲剧，因为她总是不断尝试，她坚信尝试就会有一个新的未来，也许这未来并不属于她自己，但无论如何会属于这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