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刘慈欣 本章:第十六章

    罗辑知道,中心广场就是大低谷纪念碑所在的地方,他和大史曾在躲避被KILLER病毒控制的飞车时去过那里,现在俯视那里,纪念碑和周围的那一小片沙漠都看不见了,整个广场上白花花的一片,那些白色的颗粒蠕动着,像一锅煮着的大米粥。

    “那都是人吗?”罗辑迷惑地问。

    “裸体的人,这是超级性派对,现在人数已过十万,还在增加。”

    这个时代两性关系和同性关系的发展已远远超出罗辑的想象,对一些事现在也见怪不怪了,不过这个情景还是令他和大史极为震撼,罗辑不由得想起《圣经》中人类接受十诫前的堕落场面,典型的末日景象。

    “这种事,政府怎么就不制止?”史强质问道。

    “怎么制止,他们完全合法,如果采取行动,犯罪的是政府。”

    史强长叹一声:“是,我知道,这个时候警察和军队也干不了什么。”

    市长说:“我们翻遍了法律,也找不到能够应付目前局势的条文。”

    “城市变成这样,真不如让水滴把它撞掉算了。”

    大史的话提醒了罗辑,他急忙问:“水滴还有多长时间到地球?”

    市长把那幅壮观的淫乱画面切换成另一个实时新闻额道,上面显示了一幅太阳系的模拟图,一条醒目的红线标示了水滴的航迹。那是一条类似于彗星轨道的陡峭轨道,末端已经接近地球。右下角有一个走动的倒计时,显示水滴如果不减速,将在四小时五十四分钟后到达地球。同时在下方还有滚动的文字新闻,正在显示有关专家对水滴的分析。与笼罩全球的恐慌不同,科学界是最先从大失败的震撼中恢复理智的,这种分析十分冷静。分析认为,尽管人类目前对水滴的驱动方式和能量来源一无所知,但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装置目前也遇到了能量消耗问题,在完成了对联合舰队的毁灭性打击之后,它向太阳方向的加速十分缓慢。它曾近距离掠过木星,但对处于木星轨道的三大舰队的基地不予理会,而是借用木星的引力进行加速,这一举动更明确地证实了水滴的能量是有限的且已经过量消耗的猜测。科学家们都认为,有关水滴要撞穿地球的说法是无稽之谈,但它来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罗辑说:“我必须走了,要不这座城市真的要毁灭的。”

    “为什么?”市长问。

    “因为他觉得水滴是来杀他的。”史强说。

    “呵呵呵……”市长的笑容很僵硬,显然他很长时间没笑了,“罗辑博士,你是我见过的最自作多情的人。”

    从地下城上到地面后,罗辑和史强便立刻驾车离去,由于地下城的居民大量拥出,地面的交通也变得拥挤起来,他们用了一个半小时才开出旧城区,驱车沿着高速公路全速向西行驰。

    从车上的电视机中看到,水滴以每秒七十五公里的速度接近地球,没有减速的迹象,接这样的速度,将在三小时后到达。

    随着地下城供电感应场强度的减弱,车速慢了下来,开车的史强用上了蓄电池才保持了车速,他们驶过了包括新生活五村在内的大片冬眠者居住区,继续西行。一路上,两人沉默着,很少说话,注意力都集中到电视中的实时新闻上。

    水滴越过了月球轨道,没有减速,按现在的速度将在一个半小时后到达地球,由于不知道它以后的动向,更是为了避免恐慌,新闻中没有预报撞击位置。

    罗辑痛下决心,迎来那个他一直想推迟的时刻,他说:“大史,就到这儿吧。”

    史强停了车,他们都下了车,已接近地平线的夕阳把两个男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沙漠上。罗辑感到脚下的大地同他的心一起变软了,他有种在虚弱中站不住的感觉。

    罗辑说:“我尽量向人烟稀少的地方开,前面有城市,我要向那个方向拐,你想办法回去吧,离那方向越远越好。”

    “老弟,我就在这儿等你,完事后我们一起回去。”大史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在掏打火机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现在的烟不用点,罗辑注意到,就像他从遥远的过去带过来的其他东西一样,他这个习惯动作一直没有改过来。

    罗辑有些凄惨地笑了笑,他倒是希望史强真这样想,这至少使分别变得稍微容易承受些,“你要愿意就等吧,到时候最好到路基另一边去,我也不知道撞击的威力有多大。”

    史强笑着摇摇头,“你让我想起两百多年前遇到的一个知识分子,也是你这熊样儿,一大早坐在王府井教堂前面哭……但他后来挺好的,我苏醒后查了查,活到快一百岁了。”

    “你怎么不提那个第一个摸水滴的人呢?丁仪,你好像也认识的。”

    “他那是找死,没办法。”大史看着布满晚霞的天空,好像在回忆着物理学家的样子,“不过那真是个大气之人,像那样能把什么事都看开的,我这辈子还只见着他一个,正儿八经的大智慧啊,老弟,你得向他学。”

    “还是那句话:你我都是普通人。”罗辑说着看看表,知道时间不能再耽搁了,就向史强伸出手,“大史,谢谢你这两个世纪做过的一切,再见,也许咱们真能在什么地方再见面。”

    史强没有去握罗辑的手,把手一摆说:“别扯淡了!老弟,信我的,什么事儿都不会有,走吧,完事后快点来接我,晚上喝酒的时候别怪我笑话你啊。”

    罗辑赶紧转身上车,不想让史强看到他眼中的泪,他坐在车里,努力把后视镜中大史变形的影像刻在心中,然后开车踏上了最后的路程。

    也许真能在什么地方再见面,上次跨越了两个世纪的时光。这次要跨越什么呢?罗辑这时突然像两个世纪前的吴岳一样,悔恨自己是个无神论者。

    夕阳完全落下去了,路两侧的沙漠在暮色中泛出一片白色,像雪。罗辑突然想起,两个世纪前,他开着那辆雅阁车,带着想象中的爱人,就是沿着这条路出游的,那时华北平原上覆盖着真的雪。他感到她的长发被风吹起,一缕缕撩到他的右面颊上,怪痒痒的。

    “不不,别说在哪儿!一知道在哪儿,世界就变得像一张地图那么小了,不知道在哪儿,感觉世界才广阔呢。”

    “那好,咱们就努力迷路吧。”

    罗辑一直有一种感觉:庄颜和孩子是被他的想象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一阵绞痛,在这个时刻,爱和思念无疑是最折磨人的东西。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他努力使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但庄颜那双美丽的眼睛还是顽强地从空白中浮现,伴着孩子醉人的笑声。罗辑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视新闻上。

    水滴越过,仍以不变的速度向地球扑来。

    罗辑把车停到了一个他认为很理想的地方,这是平原和山区的交界处,目力所及之处没有人和建筑,车停在一个三面有山的U形谷地中,这样可以消解一部分撞击的冲击渡。罗辑把电视机从车上拿下来,带着它走到空旷的沙地上坐了下来。

    水滴越过了三万四千公里的地球同步轨道,它近距离掠过了“新上海”太空城,城中的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了那个从他们的天空中飞速划过的耀眼光点,新闻宣布,撞击将在八分钟后发生。

    新闻终于公布了预测的撞击点的经纬度,在中国首都的西北方向。

    对此罗辑早就知道了。

    这时暮色已重,天空中的亮色已经在西天缩成一小片,像一个没有瞳仁的白眼球,漠然地面对着这个世界。

    也许只是为了打发剩下的这点儿时间,罗辑开始在记忆中回放自己的一生。

    他的人生分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成为面壁者后是一部分,这部分人生虽然跨越了两个世纪,但在感觉上紧凑而致密,像是昨天的一天。他把这部分飞快地倒过去了,因为这部分不像是自己的人生,包括那铭心刻骨的爱情,都像一场转瞬即逝的梦,而他也不敢再想起爱人和孩子了。

    与他期望的不同,成为面壁者之前的人生在记忆中也是一片空白,能从记忆之海中捞出来的都是一些碎片,而且越向前,碎片越稀少。他真的上过中学吗?

    真的上过小学吗?真的有过初恋?支离破碎的记忆中偶尔能找出几道清晰的划痕,他知道有些事情确实发生过,细节历历在目,但感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过去就像攥在手中的一把干沙,自以为攥得很紧,其实早就从指缝中流光了。记忆是一条早已干涸的河流,只在毫无生气的河床中剩下零落的砾石。他的人生就像狗熊掰玉米,得到的同时也在丢弃,最后没剩下多少。

    罗辑看看周围暮色中的大山,想起了二百多年前他在这些山中度过的那个冬夜。这是几亿年间站累了躺了下来的山,“像坐在村头晒太阳的老头们。”他想象中的爱人曾这样说。当年遍布田野和城市的华北平原已变成了沙漠,但这些山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仍是那种平淡无奇的形状,枯草和荆条丛仍从灰色的岩缝中顽强地长出来,不比两个世纪前茂盛,但也不比那时稀疏多少。这些岩石山要发生看得出来的变化,两个世纪太短了。

    在这些山的眼中,人类世界是什么样的呢?那可能只是它们在一个悠闲的下午看到的事:有一些活着的小东西在平原上出现了,过了一会儿这些小东西多丁起来,又过了一会儿它们建起了蚁穴般的建筑,这种建筑很快连成片,里面透出亮光,有些冒出烟;再过一会儿,亮光和烟都消失了,活着的小东西也消失了,然后它们的建筑塌了,被沙埋住。仅此而巳,在山见过的无数的事儿中,这件事转瞬即逝,而且未必是最有趣的。

    终于,罗辑找到了自己最早的记忆,他惊奇地发现,自己能记住的人生也是开始于一片沙滩上。那是自己的上古时代,他记不清是在哪儿,也不记得当时有谁在旁边,但能记清那是一条河边的沙滩,当时天上有一轮圆月,月光下的河水银渡荡漾。他在沙滩上挖坑,挖一个坑坑底就有水渗出,水中就有一个小月亮;

    他就那样不停地挖,挖了好多个坑,引来了好多个小月亮。

    这真的是他最早的记忆,再往前一片空白了。

    夜色中,只有电视机的光亮照着罗辑周围的一片沙滩。

    罗辑竭力保持着大脑的空白状态,他的头皮发紧,感到上方出现了一个覆盖整个天空的巨掌,向他压下来。

    但接着,这只巨掌慢慢抽回了。

    水滴在距地面两万公里处转向,径直飞向太阳,并且急剧减速。

    电视中,记者在大喊:“北半球注意!北半球注意,水滴减速时亮度增强,现在你们用肉眼能看到它!”

    罗辑抬头仰望,真的看到了它,它并不太亮,但由于其极快的速度,能够轻易分辨出来,它像流星般划过夜空,很快消失在西天。

    水滴与地球的相对速度减到零,同时,它把自己调整到太阳同步轨道上,也就是说,在未来的日子里,水滴将始终处于地球与太阳之间,与地球的距离约为四万公里。

    罗辑预感可能还有事情要发生,就坐在沙地上等候着,那些老人般的岩山在两侧和身后静静地陪着他,使他有一种安定感。新闻中一时间没有重要消息,世界并不能确定已经逃脱了这一劫难,都在紧张地等待着。

    十多分钟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从监测系统中看到,水滴静静地悬浮在太空中,尾部的推进光环已经消失,浑圆的头部正对着太阳,反射着明亮的阳光,前三分之一段像在燃烧。在罗辑的感觉中,水滴与太阳之间似乎在发生着某种神秘的感应。

    电视中的图像突然模糊起来,声音也变得嘶哑不清,同时,罗辑感到了周围环境的一些骚动:群鸟从山中惊飞,远处传来狗叫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皮肤上有轻微的瘙痒感。电视图像和声音在抖动了几下后又清晰起来,后来知道,干扰依然存在,这是全球通讯系统中的抗干扰功能发挥作用,滤除了突然出现的杂波。但新闻对这一事件的反应很迟缓,因为有大量的监测数据需要汇总分析,又过了十多分钟才有了确切信息。

    水滴向太阳不问断地发出了强烈电磁波,波的强度超过了太阳的放大阈值,频率则覆盖了能够被太阳放大的所有波段。

    罗辑痴笑起来,直笑得喘不过气。他确实自作多情了,他早该想到这一切:

    罗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阳,从此以后,人类不可能通过太阳这个超级天线向宇宙中发送任何信息了。

    水滴是来封死太阳的。

    “哈哈,老弟,什么事儿也没有吧!真该和你打个赌的!”大史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罗辑身边,他是截了一辆车赶过来的。

    罗辑像被抽去了什么,软瘫地躺到沙地上,身下的沙有着阳光的余温,令他感到很舒适。

    “是啊,大史,我们以后可以好好活了,现在,真的是一切都完”老弟,这可是我最后一次帮你做面壁者的事了。“在回去的路上史强说,”这个职业肯定要把人的脑子弄出问题的,你又犯了一次病。“

    “我倒真希望是这样。”罗辑说。外面,昨天还能看到的星星又消失了,黑乎乎的沙漠和夜空在地平线处连为一体,只有前面的一段公路在车灯的照耀下延伸。这个世界很像罗辑现在的思想:到处都是一片黑暗,只有一处无比清晰。

    “其实,你要恢复正常也容易,应该轮到庄颜和孩子苏醒了吧。现在到处都很乱,不知苏醒是不是冻结了,就是那样时间也不会太长的,我想局势很快会平稳下来的,毕竟还有几代人的日子要过嘛,你不是说可以好好活了吗?”

    “我明天就去冬眠移民局打听一下她们。”大史的话提醒了罗辑,他那灰暗的心中终于有了一点亮色,也许,与爱人和孩子重逢是唯一拯救自己的机会。

    而人类,已经无人能救了。

    在接近新生话五村时,大史突然放慢了车速。“好像有点儿不对。”他看着前方说。罗辑看到,那个方向的空气中有一片光晕,是被下方的光源照亮的,由于路基较高,看不到发光的地方,那光晕晃动着,看上去不像是居民区的灯光。当车拐下高速公路时,他们面前展现出一幅奇异壮观的景象:新生活五村与公路问的沙漠变成了一张璀璨的光毯,密密麻麻地闪烁着,仿佛是萤火虫的海洋。罗辑好一阵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大片人群,都是城里的人,发光的是他们的衣服。

    车慢慢地接近人群,罗辑看到前面的人纷纷抬手遮挡车灯的强光,史强关了灯,于是他们面对着一道光怪陆离的人墙。

    “他们好像在等谁。”大史说,同时看看罗辑,那眼光让罗辑顿时紧张起来。

    车停了,史强又说,“你在这儿别动,我下去看看。”说着跳下车,向人群走去。

    在发光人墙的背景上,史强粗壮的身躯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罗辑看他走到了人群前,好像同人们简单地说了两句什么,很快转身走回来。

    “果然是在等你,过去吧。”史强扶着车门说。看着罗辑的神色,他又安慰道,“放心,没事儿的。”

    罗辑下了车,向人群走去,虽然早巳熟悉了现代人的信息服装,但在这荒凉的沙漠上,他还是有走向异类的感觉,当他近到可以看清那些人的表情时,心跳骤然加快了。从冬眠中苏醒后,他知道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每个时代的人群都有各自的表情,跨越时间来到相隔遥远的时代,这种差异就很明显了,因此可以轻易地分辨现代人和苏醒不久的冬眠者。可是罗辑现在看到的这些人的表情,既不是现代的,也不是二十一世纪的,他不知道这种表情来自哪个时空,恐惧使他几乎站住,但对大史的信任推动他机械地迈步前行。当与人群的距离进一步缩短时,他终于还是站住了,因为他看清了人们衣服上的图像。

    他们的衣服上显示的都是罗辑,有静止的照片,有活动的影像。

    罗辑成为面壁者后,几乎没有在媒体前露过面,所以留下的影像资料是很少的,可是这些影像现在都很齐全地在不同的人的衣服上显示着,他甚至还从几个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成为面壁者之前的照片。人们的衣服都是联网的,那么现在他的影像应该已经在全世界流传了。他还注意到这些影像都是原态,没有经过现代人喜欢的艺术变形,说明它们都是刚在网上出现的。

    看到罗辑停下,人群便向他移动过来,在距他两三米处,前排的人极力阻挡住后面人群的推进,然后跪了下来,后面的人也相继跪下,发光的人群像从沙滩上退去的海浪般低了下去。

    “主啊,救救我们吧!”罗辑听到一个人说,他的话引起了一阵嗡嗡的共鸣。

    “我们的神,拯救世界吧!”

    “伟大的代言人,主持宇宙的正义吧!”

    “正义天使,救救人类吧!”

    两个人向罗辑走来,其中一人的衣服不发光,罗辑认出他是希恩斯;另一个是军人,肩章和勋章发着光。

    希恩斯庄重地对罗辑说:“罗辑博士,我刚刚被任命为联合国面壁计划委员会与您的联络人,现在奉命通知您:面壁计划已经恢复,您被指定为唯一的面壁者。”

    军人说:“我是舰队联席会议特派员本·乔纳森,您刚苏醒时我们见过面,我也奉命通知您:亚洲舰队、欧洲舰队和北美舰队都认同重新生效的面壁宪章,并承认您的面壁者身份。”

    希恩斯指指跪在沙漠上的人群说:“在公众眼中,您现在有两个身份:对于上帝的信仰者,您是他的正义天使;对于无神论者,您是银河系正义的超级文明的代言人。”

    接着是一片寂静,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罗辑身上,他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可能。

    “咒语生效了?”他试探着问。

    希恩斯和乔纳森都点点头,希恩斯说:“187J3X1恒星被摧毁了”

    “什么时候?”

    “五十一年前,一年前被观测到,但今天下午观测信息才被发现,因为以前人们都没有再注意那颗恒星。舰队联席会议中有几个对局势绝望的人,想从历史中找到些什么,他们想起了面壁计划和您的咒语,于是观测了187J3X1。结果发现它已经不存在了,那个位置只剩一片残骸星云。他们接着调阅恒星扫描观测系统的观测记录,一直追溯到一年前,检索到了187J3X1爆炸时的所有观测数据。”

    “怎么知道它是被摧毁的?”

    “您知道,187J3X1正处于像太阳一样的稳定期,是绝对不可能成为爆发新星的。而且我们观测到了它被摧毁的过程:一个接近光速的物体击中了187J3X1,那东西体积很小,他们把它叫光粒,它穿过恒星外围气层的那一瞬间才从尾迹被观测到,光粒虽然体积小,但由于十分接近光速,它的质量被相对论效应急剧放大,击中目标时已经达到187J3X1恒星的八分之一,结果立刻摧毁了这恒星,187J3X1的四颗行星也在爆炸中被汽化。”

    罗辑抬头看看,今天的夜空漆黑一片,几乎一颗星都看不到。他向前走去,人们站起身来,默默地给他让开路,但人群立刻在他身后合拢,每个人都想挤到前面来离他近些,像寒冷中渴望得到阳光一样,然而还是敬畏地给他留出一圈空间,形成了荧光海洋中一个台风眼般的黑斑。有一个人扑进来伏在罗辑前面,使得他只得停下脚步,那人就去吻他的脚。又有几个人也进入圈里来做同样的事,局面就要失控之际,从人群中响起了几声呵斥,那几个人慌乱地起身缩回人群中去了。

    罗辑继续向前走。这才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于是又站住了,抬头在人群中找到了希恩斯和乔纳森,向他们走去。

    “那我现在该做什么?”罗辑来到两人面前问。

    “您是面壁者,当然可以做面壁法案范围内的任何事。”希恩斯向罗辑鞠躬说,“虽然仍有法案原则的限制,但您现在几乎可以调动地球国际的一切资源。”

    “包括舰队国际的资源。”乔纳森补充说。

    罗辑想了想说:“我现在不需要调动任何资源,但如果我真恢复了面壁法案赋予的权力的话……”

    “这毫无疑问!”希恩斯说,乔纳森跟着点点头。

    “那就提出两项要求:第一,所有城市恢复秩序,恢复正常生活。这要求没什么神秘之处。大家都能理解吧。”

    所有人都连连点头,有人说:“我的神,全世界都在听着呢。”

    “是的,全世界都在听着。”希恩斯说,“恢复稳定需要时间,但因为有您在,我们相信能做到的。”他的话也引起了人们的纷纷附和。

    “第二,所有人都回家吧,让这里安静下来。谢谢!”

    听到罗辑这句话,人们都沉默了,但很快一阵嗡嗡声响起,他的话从人群中向后传。人群开始散开,开始散得很慢很不情愿,但渐渐中快了起来,一辆又一辆车开上了高速公路,向城市方向开去,还有许多人沿着公路步行,在夜色中像一长串发光的蚁群。

    沙漠变得空旷了,在留着纷乱脚印的沙地中,只剩下罗辑、史强、希恩斯和乔纳森。

    “我真为以前的自己感到羞耻。”希恩斯说,“人类文明只有五千年历史,我们对生命和自由就如此珍视,宇宙中肯定有历史超过几十亿年的文明,他们拥有怎样的道德,还用得着怀疑吗?”

    “我也为自己感到羞耻,这些天来,竟然对上帝产生了怀疑。”乔纳森说,看到希恩斯要说什么,他抬手制止了他,“不不,朋友,我们说的可能是一回事。”

    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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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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