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欧特。”当德国海军上将离开他的小屋时,布朗说,“明天早晨见。”他打了一个呵欠,伸了伸腰。看看表,再过八个多小时,拉玛的灯光又该亮了。
他脱下飞行服,喝了一口水,躺了下来。
弗朗西丝走了进来,说:“大卫,我们还有些问题。”她走过来,吻了吻他,“我刚同伽洛斯谈过话,他说尼柯尔怀疑波索夫是药物反应。”
“什…什么?”他坐了起来,“她怎么知道?并没有什么……”
“很显然,她非常聪明,一定是从波索夫的生理记录上发现了什么证据。今天晚上,她对伽洛斯提到这事。”
“他告诉你的时候,你没表示什么吧,嗯?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绝对……”
“当然没有。”弗朗西丝回答道,“无论如何,伽洛斯永远也不会想到的,他是个大傻瓜。尤其是对这类事。”
“去他妈的,那个臭娘们,还有他妈的那个破仪器。”他用手搓了搓脸,“这一天真他妈的要命。先是那个愚蠢的威尔逊要逞英雄,现在又是……我告诉过你,我们应该把那些该死的手术数据毁掉。当时要抹掉那些数据,简直易如反掌。那样的话,这些事永远……”
“那些数据还在她手里,”弗朗西丝沉思地说,“这可是原始的证据。把这些从机器里全清除掉,别留下一点痕迹,你绝对是这方面的天才。”她坐了下来,把布朗的头抱在怀里,“我们最大的错误不是没有毁掉那些文件,因为那可能会引起国际太空署的怀疑。我们的错误是低估了尼柯尔·德雅尔丹。”
布朗博士摆脱了弗朗西丝,站了起来:“他妈的,弗朗西丝,这是你的错。我不应该被你花言巧语地诓进来,我那时就知道……”
“你那时就知道?”弗朗西丝厉声地打断了他,“是你,布朗博士,根本就不在首次突击拉玛的名单之内。那时你就清楚地知道,如果你呆在牛顿号上的话,你的未来,你作为这次远征领导者和英雄的梦想,都受到了威胁。”布朗停止了踱步,把脸对着弗朗西丝,“那时你就知道,”她继续说着,声音却柔和了许多,“我对你在第一次突击时进入拉玛有很大的兴趣,而且我又可给你提供帮助。”
她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朝床前拉去,说:“坐下,大卫。我们已经做了,而且这事儿已经过去。我们并没有杀死波索夫,只不过给他服了点药,使他有点阑尾炎的症状罢了。我们一起作出的决定。如果不是拉玛移动,手术机器人又失灵的话,我们的计划不是很漂亮吗。波索夫今天仍然会在牛顿号上,伤口也痊愈了;而你和我也正在这里领导着这次远征。”
大卫·布朗把手从她那里抽了回去,两手不断地搓扭。“我觉得很……很肮脏,”他说,“以前,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事情。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样,我们至少对波索夫的死负有部分的责任,也许对威尔逊的死也应承担责任,我们会被指控的。”他摇了摇头,脸上现出凄惶的神色,“我本该是个科学家,可是我是怎么啦?我怎么给卷进这种事情里了?”
“收起你那伪君子的假模假样吧,”弗朗西丝咬牙切齿地说,“别自欺欺人了。你不就是那个窃取了一个女研究生的成果、几十年来世界最重要的天文发现的人么?然后你还与她结了婚,以便使她永远地保持沉默?你的清白和纯洁早就不存在了。”
“那不公平,”布朗博士气呼呼地说,“我一直还是比较诚实的,直到……”
“直到那件事对你变得如此重要、如此有价值的时候?多么臭的一堆狗屎!”弗朗西丝开始站了起来,围着小屋不停地走,“你们这些男人真他妈的不要脸!你们假惺惺地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从不暴露真实的面孔以及自己的贪欲。大多数女人很诚实,我们知道自己的野心,自己的欲望,甚至自己最原始的本能需求。我们承认自己很脆弱,我们正视现实,面对自己,而不是装出一副臭模假样。”
她回到床前,再次抓住大卫的手。“难道你还不明白,亲爱的?”她充满热情地说,“你和我心灵相通,我们的联盟是用最强的纽带——我们自身的利益结成的;我们追求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就是权力和地位。”
“这听起来很可怕。”他说。
“但它是真实的,哪怕你自己不愿意承认。大卫,亲爱的,正是你的犹豫不决,才使你无法正视自己的自然天性,难道你还看不清这点吗?看着我,我清楚地知道我要什么,以及我决不会做的事情。我闭着双眼也知道自己应该往哪儿走,应该干些什么。”
美国物理学家颓然地坐在弗朗西丝的身旁,过了很久,最后,他把头放在了她的肩上。“先是波索夫,现在又是威尔逊,”他叹道,“我就像是不断地被无情的鞭子抽打着,我真希望这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你不能放弃,大卫。”她抚摸着他的头,柔声说,“我们已经走得太远了,而且奖杯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拿到。”
她伸过手去,解开了他的衬衫。“这一天真是太长了,使人精疲力竭。”她安慰道,“忘了这一切吧。”在她的爱抚下,大卫·布朗闭上了双眼。
她看着他睡着的样子,刚才,他的脸上还满是紧张和焦虑,现在却已换上了如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笑容。“男人们真是太容易对付了。”弗朗西丝想,“爱的兴奋剂可以消除一切痛苦。但愿那些事别太棘手。”
她轻轻地下了床,披上了衣服,小心翼翼地不打扰他。“但是,我们真的有麻烦了,需要快点找出办法来。这次会困难得多,因为对手是个女人。”她思忖着。
弗朗西丝走出了小屋,来到了拉玛的黑暗中。除了堆放物资的帐篷有灯光以外,整个贝塔营地一片漆黑,其他的人都已经入睡了。她打开了自己的小照明灯,信步朝南边走去,不远处,就是圆柱海。
“你需要什么,尼柯尔·德雅尔丹女士?”一边走,她一边苦苦寻思,“你的弱点在哪里?用了好长的时间,她一动不动地在记忆里搜寻着有关尼柯尔的线索,想找出一点她个人性格的弱点和缝隙,以便加以利用。“金钱是不行的,性也不成,至少我对她毫无办法,”她不觉暗自笑了,“当然大卫对她也毫无吸引力,她显然很讨厌他。”
“勒索怎么样?”当她走到圆柱海的岸边时,她冒出个念头。她回忆起当问及热娜维耶弗的父亲时,尼柯尔强烈的反应,“如果我知道点什么的话,也许可以……可我不知道。”
弗朗西丝暂时被难住了,一时间,她想不出什么能制住尼柯尔的办法来。这时,远处贝塔营地的灯光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弗朗西丝灭掉了自己的灯,让自己融入一片黑暗之中。她小心地坐了下来,让腿悬在海岸的峭壁上摇晃。
脚下50米深的地方,是冰封的圆柱海。弗朗西丝忽然被触动,勾起一连串童年的回忆。那时她11岁,尽管身体很弱,早熟的弗朗西丝还是决定学会抽烟。每天下午,她沿着蜿蜒的小路,走下山去,来到镇子下面的平原下,在自己喜欢的小溪岸边,也是这样坐着,一言不发地抽着烟,孤独地谊泄自己的反叛情绪。在那些无所事事的下午,她幻想着她的城堡和王子的故事,幻想着有一天能远远地离开她的母亲和继父。
这些童年的记忆引发了弗朗西丝的烟瘾。自从参加行动以来,她一直靠服用烟碱制成的药片来克制抽烟的欲望,但药片只能满足生理上对烟碱的依赖。她嘲笑着自己,把手伸进飞行服里的一个特制口袋里。弗朗西丝在一个特制的冷藏盒里,偷偷夹带了三支香烟。在离开地球以前,她对自己说,在太空里,香烟会派上‘急用’的……
在一艘外星飞船上吸烟,比11岁时的偷吸更显得放肆、刺激。弗朗西丝仰着头,把烟雾喷入了拉玛的空气里,她很想兴奋地大叫一声。这种行为使她充满了自由和解放的感觉,也冲淡了尼柯尔给她带来的不安全感。
在烟草的刺激下,那些青少年时期痛苦经历的回忆也纷至杳来,咬噬着她寂寞孤独的心。她记起了那些永远紧锁在她心中的可怕的秘密。弗朗西丝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她继父的事,当然也没有告诉她的妈妈,她无法告诉任何人。只有在坐在这圆柱海岸的悬崖上,她的内心痛苦才如破闸的巨浪一般汹涌而出。
从她11岁生日起,她的恶梦开始了。
他是她新学校的校长。在一次智力测验中,她的历史得了最高分,被认为是一个具有超常智力的少女,一个神童,因而引起了他的注意,以前他可从来没有正眼瞧过她一眼。18个月前他就同弗朗西丝的妈妈结了婚,但小弗朗西丝只不过是一个多余的人,一个累赘,一张吃饭的嘴,是她妈妈的一个陪嫁品。
此后几个月,他对弗朗西丝异常地亲热。直到有一天,妈妈去了卡拉大婶家几天……记忆如潮一般冲击着她,她回忆起继父酒气熏人的呼吸,汗涔涔的身体和他走后她不停涌出的眼泪。
恶梦持续了整整一年,他甚至不管妈妈是不是在家。一天下午,趁他正在发愣,眼睛瞧着其它地方的时候,弗朗西丝用一支垒球棒狠狠地击打他的头部,他倒在了地板上,流着血,失去了知觉。她把他拖进了他的卧室,不再理会。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碰我了。”弗朗西丝把烟尘抖在拉玛的地上。
14岁时,弗朗西丝跟着她表哥的一个朋友卡洛私奔了,去了罗马。这个卡洛,也可算是弗朗西丝初恋的情人,直到现在,她还时常还想起他,但他不过是同弗朗西丝玩玩而已。
弗朗西丝的思绪被远处的一种脚步声所打断。
在黑暗里,她警觉而又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侧耳凝神细听。除了她的心跳,四周一片寂静。
忽然,她又听到了一声,在左边,在冰面上。
她的心因恐惧狂跳起来,热血涌动,眼前出现了奇异生物爬过冰面,袭击营地的情景。可当她再次小心地聆听,却没有任何响动。
弗朗西丝转身,快步朝营地走去。回忆仍旧缠绕着她,她默想:“卡洛,我仍爱着你。我从没有爱过任何其他的男人,即使你对我无情无义。”更多的内心深处的痛苦浮了上来,弗朗西丝使劲地克制住自己汹涌澎湃的情绪,她对自己说,“别再想了,否则你会失去理智的,那才真正是蠢货呢!”
弗朗西丝强制自己把过去搁在一边:“现在,我想到哪里了?哦,对了,现在的问题是尼柯尔·德雅尔丹:她到底知道多少?我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