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族长凯恩?血蹄的遗体被细心包裹在精美的殓布当中,上面纺绘着属于大地之母的色泽——黄色,褐色与绿色。按照牛头人们的传统,将为逝者举行一道火化仪式。遗体被安置在柴堆顶上,下面点起熊熊烈火。骨灰归于大地,青烟升入天空。这样尊贵的逝者方能同时得到大地之母和天空之父的接纳,而安舍和姆沙将会见证他们的故去。
萨尔一如既往地穿着奥格瑞姆?毁灭之锤遗留给他的铠甲,尽管它多少有些笨重。萨尔慢慢爬到高处,以便能与凯恩的遗体相平而视,此刻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萨尔是与阿格菈一起匆忙赶回了艾泽拉斯的。在与贝恩简短会面之后,萨尔便提出要与凯恩独处片刻。他的要求得到了准许。接下来会有长时间的会谈,谋划和筹备。但此刻萨尔只是久久地坐在老友身边,任由太阳在莫高雷的蓝色天空中慢慢偏斜。
终于,萨尔深深吸了口气,轻声说道:“凯恩,我的老朋友……你还在这吗?”牛头人和兽人都相信挚爱之人死后,他们的灵魂有时会和生前所爱之人交谈。予以警告、建议,或者仅仅是祝福。
对萨尔来说哪种都好。
但他的话随着芬芳的轻风而去,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萨尔低下了头。
“于是我真成了孤家寡人,而你真的离我而去了,老朋友。”他说,“于是我再也没法征求你的意见,或是请求你的谅解,而我原本能够那么做的。”
回答他的只有轻风的叹息。
“我俩那日愤愤而别。原本是从未吵嘴的两人,原本是相濡已久本该知道不应如此分别的两人。我为自己的无能而挫败,却转而迁怒于你。我以前从未做过这样的事,现在却品其苦果。如今你被奸人所害殒身于此,我再不能与你四目相对,告诉你我因此情此景而心碎。”
他的声音也随之变调,尽管除了鸟兽之外四旁别无他人,萨尔还是停顿了片刻让自己恢复冷静。此刻,他觉得身上的铠甲沉重而炙热。
“你的儿子……凯恩,我要对你说啊,你一定会为贝恩感到分外骄傲,尽管我知道你一直对他引以为豪。他无愧是你的儿子,能够继续谱写你所为之奋斗的传奇。他没有被痛苦冲昏头脑。他舍弃了自己炽烈的欲望,为的是你的族人能够得享安宁。牛头人再度迎来了和平,而我知道这时你最大的夙愿。尽管经历过恐怖的深渊,就像那个黑暗可怕的夜晚——就算那时,你的族人,以及部落的精神也未尝泯灭。
“恐怖图腾现在已经公开为敌,他们不再是你所关心的欺骗者,在骗取你信任的同时还冷酷地谋策袭击。牛头人不会再被他们攻其不备了——永远不会。至于加尔鲁什……我真心相信他并不知道玛加萨的背叛。他缺点不少,但绝不是阴险狡诈的杀手。他会希望赢得光明正大,并把这当做荣耀来沉醉其中。他……”
他的声音渐渐低去。他的挚友被谋害了,接踵而来的是一场大屠杀,这一切让他心中纷乱欲狂。他很高兴牛头人能够在贝恩的英明领导下重获和平。但除此之外……
“凯恩,”他缓缓说道,“我创建了这个部落。我激励他们,为他们指引目标和方向。但是……现在这份责任,这个目标似乎……不再为我所有。当我的注意力放在别处的时候,又怎么能领导好他们呢?”
他的直觉一度如此准确,现在却大不如过去敏锐。他把脸埋在双手当中,这个动作使得黑色的板甲吱嘎作响。他感到——失落。痛苦。他再度看到自己站在幻象试炼的迷雾前,被恐惧和无助深深攫住,浑身铠甲碎裂脱落。他震惊地意识到,要是再这么心不在焉地领导下去,把思想、用心和关注都放在别处的话,最终将会使得部落走向内战。不管他对加尔鲁什在自己离开时的作为如何反对,正是他自己指派小地狱咆哮担任代理大酋长。他该负的责任和加尔鲁什齐量相当。而且,以最终所能证实的来看,那孩子所做错的不过是接受挑战并且抬高了后果而已。他不能让部落看到自己和加尔鲁什为之争斗。
“我以前从未告诉过你,现在后悔莫及。你知道吗?”他继续轻声说道,“在我心中,你一向是部落的灵魂啊,凯恩!你,还有牛头人一族。当部落中的许多人渴求走上战争和黑暗之道的时候,你聆听大地之母的睿智,规劝我们另谋他路另作他想。你提醒我们要懂得宽恕和怜悯。你是我们的心灵,我们真正的精神支柱。”
当他笨拙地组织着词汇之时,萨尔明白现在是相信自己内心指引的时候了。它引领着自己远离奥格瑞玛,远离部落,走向一位凶恶而热情的年轻萨满阿格菈,以及她所代表的兽人荣耀之道。
而它引领着他走向世界的中心。
他痛苦地合上双眼。他并不希望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太过艰难;会激起滔天巨浪,对太多的人造成伤害。他有许多留下的理由,听起来个个都明智而合理,个个都至关重要。离去的理由却只有一个,并且神奇莫测模糊不清。但这是正确的选择。这是唯一的选择。一阵轻风吹过,温柔地牵动他的头发,却深深地触动了他的灵魂。他感觉皮肤一阵刺痛,意识到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已经看到了,非常清晰地看到了该做些什么。如果继续大酋长之路,他会失败。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拯救部落——以及他的世界。
他知道该怎么做。
萨尔慢慢站起身来。落日——牛头人称为安舍——将它的光辉洒在黑色的板甲之上。然后,慢慢地,萨尔开始脱下这套铠甲。他先是解开肩甲任其滑落。它们落在柔软苍翠的草地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接下来他开始解开胸甲。当毁灭之锤被杀死的时候,那懦夫的一击——来自身后的长矛刺穿了背甲,并在胸甲的内侧留下了凹痕。萨尔曾令人修缮过这处损伤,以便能够继续穿戴。
一件接着一件。他脱下奥格瑞姆?毁灭之锤的战甲,部落大酋长的战甲,满怀敬意地将它们堆在一起。萨尔从背包里拿出一件简朴的棕色长袍,从头上套了进去,又将一串念珠挂在脖子上。他又想起了阿格菈的话: 我们在入门仪式上不穿铠甲。入门仪式是一次新生,而不是一场战斗。我们就像蛇蜕皮一样,告别过去的自己。我们需要放下负担,抛开过去狭隘的思想和观念。我们需要让自己简单而清净,作好与元素们沟通的准备,让它们将智慧写入我们的灵魂。
他脱下靴子站起身来,赤裸的绿色大脚踩在沃土之上。他展开双臂,仰起头颅,闭上蓝色的双眼迎接黄昏的到来。不是作为身着正装的大酋长。那不是他的身份,不再是了。元素们已经向他昭示。但他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方才践行——他选择放弃铠甲和大酋长的头衔,而不是让它们被强行夺走。选择摆着面前——而他冷静自主地做出了决定。
萨尔是一位萨满。他的职责不再仅限于部落,也同艾泽拉斯本身连在一起。元素们呼唤他的援助,要他拯救它们逃避正在逼近的可怕灾难。或者,如果他没能及时阻止的话,还要继续治愈它们。温暖和蔼的清风略为加强了少许,赞许似的轻拂着他。
萨尔低下头睁开双眼,最后一次注目于老友的遗体。西沉的安舍为雷霆崖勾勒出一道清晰的轮廓,将最后的余晖落在遗体之上。凯恩宽阔的胸膛上陈列着他生前穿戴的各种饰物——羽毛,串珠和骨头。以及别的东西。那是几段断裂的木头,上面有着血迹和刻痕。
萨尔意识到在他眼前就是著名的血蹄符文矛,当加尔鲁什造成致命一击的时候,这柄武器也被血吼所击破。
意识到这点让他心中涌起一阵新鲜而痛苦的失落感。萨尔明白在此之前他所感受到的痛苦相比之下不过是苍白的幻影而已。而他失去了老友的亲切,睿智和幽默,必将为之终生抱憾。
萨尔一下子冲动起来,动作优雅地跳上柴堆。搭建柴堆的木料在他的重量下晃了晃,但还是稳了下来。萨尔伸出一只手放在凯恩的眉头,然后轻柔而恭敬地拿起断掉的符文矛最小的一块。他把它拿在手中转了转,不由打了个哆嗦。
他拿的这段碎片上刻着一个符文:治疗。他会留着这段碎片,以时刻铭记凯恩,时刻与他心灵相通。
萨尔轻轻跳下地来,慢步朝着落日走去。他再也没有回头。
太阳落山之后晚风略略有些彻骨,萨尔心中寻思着。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和贝恩商量,还有更多计划需要拟定。然而在此之前,萨尔渴望与阿格菈一起在这块和平的土地上静坐片刻。她从未来过这里,却和他一样对这地方的温煦安宁有所感应。她——
远在另一块大陆,正在打盹的德雷克塔尔猛地跳起身来,从喉咙里迸发出一声尖叫。
“海水将会沸腾!”
海底崩裂开口,在远方的暴风港口,潮水如帷幕般突然退去。船只突然间沉底搁浅,市民们原本沿着这美丽的石砌港口惬意地午后散步,现在纷纷驻足不前,抬手遮眼挡住落日的光辉,满怀好奇地彼此交头接耳。
海水的退却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接着带着致命的汹涌卷土重来。如山的巨浪横扫港口。那些曾经远航到奥伯丁和无畏要塞的巨舰被击成碎片,就像被愤怒的小孩踩在脚下的玩具。残骸和尸体被抛摔在码头上,轻易而迅速地将它们撞得粉碎。潮水势不可挡,将那些尖叫的行人一扫而净。水位高涨,冷酷无情地吞没了那些战争载具和装满医疗补给的箱子。
然而它还没有停止,还在继续攀升,直到那些俯视着港口的巨大石狮也被完全淹没。此刻水位方才有停下的迹象。
远在南边,西部荒野的海岸线上,大地的崩裂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陷坑。海洋暴怒而惊恐,将它的恐惧发泄在大地之上,而大地唯有回以绝望。
德雷克塔尔紧紧抓住帕尔卡,摇晃着他大声喊道,“大地将会鸣泣,世界亦将破碎!”
萨尔脚下的大地迸裂开来。
他往旁一跳,落地时打了个滚迅速地站起身来,却又被再次撞倒。他脚下的大地猛地往上涌动,就好像骑在巨兽背上一般,举着他直往上冲。他紧抓住地面,既没法起身也没法逃逸。就算能逃,又能到哪呢?
泥沙,土壤和岩石,我请求你们镇定下来。告诉我你们在害怕什么,说出来,而我会——
大地真的发出了声音,而那却是厉声嚎叫,痛苦的隆隆大喊。
萨尔感觉到世界被撕裂了。不是在这里,不是在雷霆崖,甚至不在卡利姆多——是在东边,在海洋的中心,大漩涡的正中……而这正是元素们惧怕的东西。一次天崩地裂的大灾变,要将大地像破裂的德拉诺那样撕裂。它们的恐惧通过精神的连接冲击着他,使得他久久仰头尖叫直到不省人事。
脸上传来手指温柔的轻抚,萨尔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阿格菈神情忧虑地俯视着他。他虚弱地笑了笑,令她放下心来。
“你比外表看上去更为坚强,奴隶仔。”她嘲笑着他,尽管嗓音中流露出宽慰之情。“一时间我还以为你决定要加入先祖的行列了。”
他环顾四周,意识到自己身处雷霆崖顶的一间帐篷里,或许是在灵魂高地。贝恩正站在他的身边。
“我们发现你倒在离葬礼现场不远的地方,于是就把你带到这来了,我的朋友。”贝恩说道。他微微笑了笑,“我父亲生前挚爱着你,杜隆坦之子萨尔,”他说,“但我想他还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去陪他。”
萨尔挣扎着坐起身来,“戈达乌给我们的警告,”他说,“我们已经太迟了。”
她的眼中带着同情之意。“我知道。但我也确切知道造成伤害的位置了。”
“在大漩涡里,”萨尔说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直到我……”他的表情扭曲起来。
阿格菈按住他的肩头,感觉到了袍子的柔软材质。“你没穿铠甲。”她轻声说道。
“是的,”萨尔说,“我没穿。”他温柔地朝她笑了笑,“我已经蜕过皮了。”他转身对贝恩说道,“要是你愿意的话——请你派人拿回铠甲。尽管我不再穿大酋长的战甲了,我还是希望将它送去奥格瑞玛。它是我们文明的一个重要见证。”
“当然,萨尔。会办妥的。”
阿格菈坐了回去,瞥了瞥他和贝恩,“那现在怎么办?”
萨尔一把握住小血蹄的手。“贝恩……你知道我之所以回来,是希望能同时帮助到部落和元素们。而我相信我仍然能够两者兼顾。只不过……我无法以大酋长的身份达成目标。”
贝恩苦苦一笑,“我对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绝无好感,尽管我相信他并未参与毒杀我的父亲。我承认,我宁愿看到你再次执掌部落。但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我明白你必须前去。报告接踵而至——每一处毗邻南海的地区都出现了海潮和风暴。塞拉摩,暴风城,西部荒野,棘齿城,热砂港。幽暗城遭受了剧烈的地震。灰谷因闪电而燃起山火。”
萨尔闭上眼睛。“你能理解就好办了,贝恩。我热爱部落,我和你父亲一道将它建设成今天这副模样。但现在有了更迫切的需要,是我必须处理的需要。迫在眉睫。我会通知奥格瑞玛,然后准备远航前去调查这个……大地的创伤。就算没有了我,部落也必须好好走下去。”
德雷克塔尔哭嚎着,泪水从盲眼中滚滚而下。帕尔卡并不怀疑他。尽管他没有感觉到,至少在这,没什么实体损害,但他能感觉到整个世界的痛苦。因此,当德雷克塔尔抽泣着转头望向他的年轻看护者时,帕尔卡等候着先知的预言。而他的话让年轻兽人感觉血管里结了冰一般。
“有人正在破门而入!顶住!别让他进来了!”
德雷克塔尔之前都说对了。他什么都说对了。帕尔卡毫不怀疑,这一次他仍然是对的。
唯一的问题是——那个神秘的入侵者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