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弄不明白,雾有什么用?”
博利克船长——兽人商船奥迦特号的主人——刚开口就马上后悔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回答勤务兵的问题:“非得有什么用吗?”
雷宾摇摇头,继续清洗船长的獠牙。这不是每个兽人都有的习惯。但是博利克船长坚持认为,作为奥迦特号的主人,自己有义务保持最佳形象。兽人本是出生高贵的种族,后来因为被赶出家园,沦为人类和恶魔的奴隶,才过上肮脏不洁的生活。而现在作为在伟大战士萨尔领导下生活在杜隆塔尔的自由人,博利克觉得有必要生活得不像个奴隶——这就意味着要保持整洁。虽然对大多数兽人来说这无异于天方夜潭,但是博利克希望他的船员能做到这一点。
雷宾就是这么做的。比起奥迦特号的其他船员,他总是能更好地服从船长的指示。他把眉毛修得整整齐齐,獠牙和牙齿刷得干干净净,指甲也都打磨和削尖过,身上的配饰简单而不失品位——只有一个鼻环和一个文身。
雷宾开始回答船长的问题了:“是的,先生。万事万物都有存在的理由,不是吗?你看水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我们有鱼吃,让我们的船在上面航行。空气之所以存在是为了让我们能够自由呼吸。大地给我们提供食物,更别提它还让我们在上面建造房屋。我们能造船都是因为有树木。还有雨和雪,它们也都有存在的理由——和海洋不一样,它们为我们提供了可以饮用的水。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其存在的理由。”
雷宾开始集中精神把船长的指甲削尖。博利克把身子往后一仰,他的凳子就摆在舱壁旁,所以他干脆靠在了上面。他问道:“雾什么用都没有?”
“没有。除了挡道,一点儿用都没有。”
博利克笑了起来,刚刚清洗过的牙齿在昏暗的船舱里闪闪发光。舷窗那儿一点光都没有,雾太厚了。船长接着说:“但是雨和雪也挡道。”
“没错,船长,一点儿没错。”雷宾已经把大拇指修好了,他开始接着修其他的几个指头,“但是就像我刚才说的,雨和雪还有点其他作用。虽然它们也挡道,但是至少还能弥补这些。可是,先生,你能告诉我,雾还有什么用吗?它就只能挡住我们的视线,除此之外什么也干不了。”
“或许是这样,”博利克看着他的勤务兵,“但是很可能只是我们暂时不知道它的功用,毕竟,我们也花了不少时间才知道雪不过是结了冻的雨水。那时候,兽人也把雪看作是无用的东西,跟你现在一样。直到后来,雪的用途——正如你所说,给我们提供可以饮用的水——才被发现。所以,这不是雾的过错,只能说我们还没弄明白真相。世界会在我们做好准备的时候告诉我们真相的,而现在还没到时候。向来如此。”
雷宾把指甲修好了。他一边打磨,一边思考船长的话:“我想或许是这样。但是今天,雾可没给我们带来什么好处。对吗,先生?”
“确实如此。情况怎么样了?”
“我估计好不到哪儿去,”雷宾耸了耸肩,“了望员说他站在那儿连自己脸上的獠牙都看不清。”
博利克皱着眉头。船老是在摇,摇得越来越厉害了。这意味着他们的船可能受到了另一艘船的尾流的影响。
雷宾刚刚打磨到一半,船长就站起身,说道:“雷宾我们待会儿继续。”
雷宾站起来,点点头:“好的,船长。”
博利克抓起父亲的权杖,沿着狭窄的走廊,向舱外走去。奥迦特号是以他父亲的名字奥迦特来命名的。奥迦特——也就是权杖原来的主人——是位高贵的兽人,死在了与燃烧军团的战斗中。当时,为了打造一艘最好的商船,博利克把造船的任务交给了地精。船的建造者莱德斯是位精干的老者。他曾向博利克保证,一定会把走廊设计的“特别宽大”,以便适应兽人宽大的腰围。但不幸的是,矮小的地精头脑中的“特别宽大”跟兽人的身材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所以现在博利克船长不得不侧着身子朝通向甲板的楼梯走去。
他顺着楼梯正往上爬,迎面碰上了大副卡格。卡格一看见船长,就站住不动了。“我正要下去找你,先生。”他笑着说,獠牙差点戳到船长的眼睛,“不过,我早该想到,你已经感觉到了。”
博利克笑着走上甲板。可是一到那儿,他马上就后悔没把卡格叫到下面商议。甲板上的雾太厚了,简直可以用剑劈开。虽然他对奥迦特号相当熟悉,闭着眼睛就能走到甲板边,但是现在也只剩下这个办法了。卡格紧跟着船长,几乎是前胸贴着后背,所幸他们能看见对方。
博利克发现自己根本看不到任何船只。他甚至无法确信他们还在水面上航行,因为他连海水的影子都看不到。于是他转身对大副说:“发现了什么?”
卡格摇摇头:“很难说,了望员也看不清。他一会儿说看到了一艘塞拉摩的巡航舰,一会儿又说看到的船既不像人类的也不像兽人的。”
“你怎么看?”
卡格毫不犹豫地说:“了望员不会在没把握的情况下乱说。如果他一会儿说看到的是巡航舰,一会儿又说看到的是别的东西,那么说明他两次看到的东西不一样。我认为是两艘船。根据尾流判断,要么是两艘,要么就是有艘船在围着我们绕圈。在这样的大雾里,一艘很容易被看成两艘。”
博利克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的了望员瓦克可以分辨出水平线上出现的两个点哪个是渔船,哪个是军舰。甚至还能说出渔船是人类造的还是矮人造的,军舰是在燃烧军团入侵前造的还是入侵后造的。“他们是来找麻烦的!我们得快鸣号!快——”
“鸣号!”
博利克抬头朝桅杆上望去。他想看见瓦克,但是头顶上的桅杆已经被雾吞没了。瓦克的声音从被人类称之为“鸦巢”的地方传下来——他知道乌鸦是一种鸟类,但始终弄不懂这种鸟的巢穴跟了望台有什么关系——但是船长却看不到他。
卡格大声喊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艘船正靠过来!是人类!我看不到有船旗!”
“那艘巡航舰呢?”
“不见了,刚刚还能看见!平行开过来了!”
博利克讨厌听到这些。一艘没有船旗的船,那一定是海盗。又或许不是——在这样的大雾里,有没有船旗几乎没有区别——或许他们只是没看见这艘船。不过博利克不愿拿他的船冒这个险——还有他的货物。如果货舱里的板条箱不能安全送到剃刀岭,那么博利克连一毛钱都拿不到,这意味着他的船员也都拿不到报酬。对于船主来说,船员拿不到薪水的日子可不好过。
“鸣号!严守货舱!”
卡格点点头:“遵命!先生。”
“鱼叉!”
听到瓦克的喊声,博利克咒骂起来。鱼叉意味着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那艘船把奥迦特号当成了一只巨大的海洋生物,比如鲸,海蛇怪之类的;第二,他们是海盗,鱼叉是用来绑绳索的。
但是,在远离大陆的北部深海里是不可能有鲸和海蛇怪的,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许多鱼叉被重重地抛在了甲板上。有一把被抛在了通向内舱的楼梯附近,其余的被抛在博利克在大雾里看不到的地方。绑在鱼叉上的绳索拉紧了。
“准备迎敌!”卡格喊道。
博利克听到一个声音说:“砍断绳索!”
接着是打架的声音,只听见卡格说:“别犯傻了!剑砍不断那些绳子,倒是小心自己的肚皮!”
船上的谈话被突然到来的入侵者打断了。这些人站在大雾里,仿佛从天而降。是人类,博利克看出来了,但他们穿的不是军装。他看不明白他们穿的是什么——人类对外套的喜好一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眼里,外套都是多余的。普罗德摩尔女王军队的制服就属于这一类。
“干掉这些海盗!”博利克喊道。不用他开口,船员们已经加入了战斗。博利克右手举起父亲的权杖,旋转着朝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冲了过去。那人打了个趔趄,提起剑刺了过来。
博利克用左手挡住剑。当他把权杖举过头顶,旋转着发起第二轮进攻时,那人用剑挡住了他的权杖。不过,为了这么做,他不得不把身子靠近了些,这可给博利克一个好机会。他逮住敌人的肚子一顿猛揍。那人疼痛难忍,咳着倒在了甲板上。博利克举起权杖对着敌人的后颈就是一击。
这时,突然有两个人跳到博利克面前。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他就范,但是博利克可不是好惹的。虽然他出生的时候是个奴隶,但是自从被萨尔解放之后,他就发誓再不会害怕任何一个人类。他愿意跟他们并肩作战,但绝不会向他们摇尾乞怜。
更不要说向两个拿刀指着他的人。
站在左边的是一个手持弯刀的海盗——这种刀他生平只见过一次——站在右边的海盗手中挥舞着一对短刀。博利克用左手臂挡住弯刀,右手拿权杖挡开其中一把短刀。但是这一回,弯刀砍中了他的前臂,而另一把短刀则差点伤到他的胸口。
博利克忍住火烧般的疼痛,把手臂飞快地往下一挥,那把弯刀硬生生地插在了他的手臂上。根据杠杆作用,他左边的敌人现在手上已经没武器了,因为他的武器就插在船长的身上。博利克给了右边的敌人一脚,又拧住左边海盗的脖子,把他往下一摁,强迫他跪在自己面前。
拿短刀的海盗划船似的挥动着胳膊,倒在了甲板上。虽然他成功躲开了那致命的一脚,但是却没能保持自己的平衡。博利克用巨大的手揪住拿弯刀的海盗的头,把他朝旁边一扔。那个傻瓜的头重重地撞到了桅杆上,发出一声大快人心的巨响。
这时,另一个海盗站了起来。他挥动着两把迷你短刀朝博利克刺去。船长轻巧地往后一让,反手扣住他的右手。他把权杖举过头顶,挥舞着朝海盗的头敲了下去。海盗就这样被他结果了。
“瓦克!”博利克朝桅杆上的了望台喊道,他取下横在手臂上的弯刀,朝甲板上一扔,弯刀掉在了已经断了气的海盗身边,“鸣号!”海盗不懂兽人语言,所以当雾号吹响的时候,他们完全没有准备。
几秒钟过后,空气里充满着震耳欲聋的号声。博利克早有准备,这声音就像给他松了松筋骨。他的船员也是如此,他确信——尽管在大雾里他看不到几个人。
但是人类却放松了警惕,博利克早知道会这样。兽人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博利克把权杖举过头顶,旋转着寻找下一个目标。他把父亲的武器往身旁的一个海盗肩膀上猛地一敲。海盗倒在地上,痛苦地嚎叫着。
博利克听到有人用人类的语言喊了个词。他确信它的意思是“撤退”。事实证明他没猜错,海盗们开始顺着绳索逃回自己的船。博利克看到卡格把一个正要逃走的海盗的腿砍了下来,这个可怜虫掉到了汪洋大海里。
卡格转身对船长说:“我们要追吗?”
博利克摇摇头,说:“不,让他们走。”在该死的大雾里追一艘船是很不明智的行为。“检查一下货物。”
卡格点点头,转身奔向货舱,他的脚步声在甲板上回荡。
博利克抬头向上张望,他喊到:“了望员,还能看到人类的船吗?”
“他们开始一动不动,”瓦克说,“可是一听到我们吹雾号,他们就开走了。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博利克捏紧了拳头。他的右手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权杖,简直要把它弄断了。这些人类是他们的盟友。既然普罗德摩尔女王的精英部队就在附近,那么为什么他们会眼睁睁地看着海盗袭击奥迦特号?
“先生,”卡格说,他的身后跟着负责看守货舱的战士弗克斯,“板条箱碎了一个,还有一个被逃走的敌人扔到了海里。”
弗克斯补充道:“他们几乎把所有的人都派到了货舱。我们全力抵抗,真是这样,先生。不然的话,他们早把货物都带走了。”
“干得不错,弗克斯。你会得到嘉奖的。”博利克清楚这话的含义。损失了两个板条箱,意味着损失了百分之二十的货物,也就意味着薪水将相应地减少百分之二十。博利克把一只手放在弗克斯肩上:“你们将得到跟货物完好无损送到目的地同样的报酬——差额从我的分额里面扣。”
卡格瞪大了眼睛:“万分感激!船长。”
“没关系——是你们保护了我的船,那就不该受到惩罚。”
弗克斯微笑着说:“我去通知其他战士,先生。”
等弗克斯走开,博利克转身对卡格说:“估算下损失,把人类的尸体扔到海里去。继续航行。”他吸了口气,又顺着獠牙吐了出来:“返城之后,给我找个信使。必须让萨尔知道整件事情。”
卡格点点头:“遵命!船长。”
博利克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大雾。正是它,让海盗得以靠近奥迦特,发动了这次袭击。他回想起雷宾的话,觉得在雾带来的好处里没有一件能抵得上这次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