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0年是一段漫长的历史。3000年前地球的历史才刚刚开始。那时,人类的文明是由两河流域新月沃地上众多小公国集合而成的,而华夏文明和古希腊文明都还没有成形。对海克利人而言,3000年的历史同样漫长,其源头是同样迷雾笼罩的。海克利人知道,3000年前,他们的祖辈居住在一个行星联合体中的某颗行星上——这个行星联合体共由四颗行星组成,分别位于三个不同的星系。海克利人的祖辈拥有巨大的聪明才智。比如,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发射十几艘像他们这样的星际飞船,在银河系为海克利民族搜寻新的家园。他们知道那是他们的黄金时代。他们还知道的是,飞船出发漫游太空之后的3000年历史不再是黄金般美好了。这段历史所有的只是单调乏味的旅行和毫无收获的探索。更确切地说,这是一段长达3000年、没有间断的失败史。
他们返回登陆船乘坐的不再是缓慢舒适的软式飞艇,因为急着赶路。他们的飞机是一架高能量的超音速飞机,它在距地面20公里的空中飞行,只花了1小时40分钟就跨越了北美大陆。这并不是一次惬意的旅行。飞机起飞和爬升时的加速力很大,连桑迪也被这股力紧紧压在座位上,其他的地球人乘客更是动也动不了,直到机身恢复平衡。
机身平稳之后,机舱内仍旧没有什么轻松的谈话、玛芝莉·达普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拉桑德伞在小小的舷窗旁,大部分时间都向外凝望着机身下方一闪而过的乡村景色。
汉密尔顿·博伊尔为了这次任务,特意穿上了他的“国安”制服,以及皮靴、佩有枪套的手枪、帽子等全套东西,好像他需要藉此来确定他的官衔似的。飞机差不多平稳了之后,他转向拉桑德,粗声粗气地问:“你知道自己该说的话了吗?”
拉桑德从窗口转过身来。“我怎么不知道?”他说,“你已经告诉我一遍又一遍了。我的任务是把海克利人从登陆船里引出来,让你逮捕他们,然后我把登陆船移交给你。”
“是移交给人类,桑迪。”博伊尔纠正道。
“你还没告诉我,”桑迪说,“登陆船到手之后,你打算拿它做什么?”
“我们要研究它,伙计!我们必须了解自己将要对抗的是什么样的技术?”
桑迪点点头,好像他早已料到这个回答。他点头,不是表明他接受了博伊尔的解释,只不过表示他本来就没有期望被告之以事实。他翘起了嘴巴,用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看着博伊尔。“你知道,”他说,“一个多疑的人也许会猜想,这其中定然别有原因,比方说,你可能想用登陆船去撞海克利飞船吧。”
博伊尔脸上的表情告诉了桑迪他想知道的一切。他扭头看看玛芝莉·达普,她神色黯然。“哦,该死!”她说,“汉姆,我们最好开始信任彼此吧!桑迪,你猜的差不离。‘国安’藏有几枚热核弹,以备不时之需。你把登陆船移交给我们之后,汉姆打算在登陆船上装备一枚热核弹,然后让它起飞。不过,桑迪,不是去撞飞船!除非迫不得已,我们是不会这么做的。”
“不会?那你们打算做什么?”他礼貌地问。
“桑迪,只是威胁一下他们!就是这样。他们必须投降。那艘星际飞船的主发动机都关上了,它在空中动弹不了。”
“我明白了。”拉桑德说,也不表态,就不再说什么了。
博伊尔等了10秒钟,不见他说话,便问道:“怎么?你认为这个计划不行吗?”
拉桑德认真地想了一下。“我从未听说有哪个海克利人投降过。”他说,“不过,什么事都有第一次嘛。就像你说的,他们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不是吗?而且,”他想到了什么,继续道,“你们也许用不着使用炸弹这样麻烦,就对着飞船一头撞上去,如果正好撞在驱动系统附近,就可以摧毁整艘飞船了。想像一下‘奇异物质’在船上四溢的情景!当然,驾驶登陆船的人也活不了。”
“你以为这会是个问题吗?地球上是不缺充满爱国之心。愿意为国捐躯的人的。”
“这我也听说过,”拉桑德表示同意,“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博伊尔粗鲁地问。
桑迪耸耸肩。“只不过,我不明白你们下一步做什么。海克利人投降之后,你们怎么处置他们呢?”
“我们将俘虏他们!”
“哦,这个我见识过了。然后呢?”
“然后,这将由官方决定了,”博伊尔厉声道,“拉桑德,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枪毙他们,处置战俘是有规定的。”
“对,你们可以把他们关进集中营,”桑迪点头道,“你们打算把他们关多长时间呢?”
“需要多久就关多久。”博伊尔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桑迪把这话思量了一会儿,“还有一个可能性你没提到,”他指出,“可以让他们去访问别的星球。不过,你可能已经考虑过这个了,觉得没有可行性,我这个猜测对吗?”
“对,”博伊尔从嘴里蹦出了这个字。玛芝莉不理会博伊尔生气的表情,向桑迪做了一番解释。
“桑迪,他们去不了别的星球,”她告诉他,“不记得我们说海克利人已经绝望了吗?他们的驱动系统已开始老化了,这是波丽告诉我们的,支撑架因为常年遭受辐射变得不再结实。她说情况越来越严重了。支撑架也许还能坚持几百年,也许10年内就会垮掉。”
“所以他们进退两难。”博伊尔补充道。
“我明白了。”桑迪点头道,“可怜的家伙们!好了,还有什么别的事情需要现在讨论一下?”
“我还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知道自己将要做的……”
“我知道的,博伊尔。你认为登陆船里只有两个海克利人吗?”
“通常只有两个,他们轮流有两个人出来和我们谈话,两个呆在舱内。”博伊尔迟疑起来,“至少,我希望如此。只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还有什么事你没有告诉我吗?”拉桑德彬彬有礼地问。
“我现在正要告诉你,”博伊尔尖锐地说,“他们与星际飞船的联络已中断了大约10个小时,因为我们采取了干扰措施。”
“你说干扰是怎么回事?”
“我们派了一艘高空软式飞艇到登陆船的上空,发射干扰信号。这样,他们就不能和飞船通话,飞船上的人也不能和他们通话。别这样看我,拉桑德!我们不得已这样做。我们不想让他们因为从希波吕忒或你这儿得不到回音,惹出什么麻烦来。所以,有可能的是,他们对此十分关心,都呆在舱里。不过,他们也许会把这个归于什么自然因素,比如太阳黑子的影响。”“希望如此,”桑迪说,“但是,都呆在舱里不会很舒服,可能的话也许他们就出来了。”他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想你要求的,我能做到。要是我单独进去呢,事情可能会更容易一些。”
“不,必须按我说的做,玛芝莉和你一起去。”
桑迪耸耸肩。“他们一出来,你就抓住他们?”
“当然。”
“好吧,”桑迪说,“还剩一件事。我需要这么一个东西。”
他指指博伊尔腰间的手枪。
博伊尔的一条眉毛惊讶地挑了起来。“干什么?你不是说你不会威胁海克利人吗?”
桑迪朝他甜甜的一笑。“但是可以杀死一个海克利人。”他说,“现在你能给我一支铅笔和纸吗?我将不胜感激。请暂时不要打搅我,我要写首诗。”
喷气式飞机降落了,他们暂时还看不见登陆船和它四周冒出来的那个小定居点。在闷热的机舱内,只有飞行员拥有最清晰的视野。
越过飞行员的头顶,桑迪瞥见外面的云彩、天空、丘陵,然后又是云彩。随后,飞机沿着一条跑道向前直冲,反向推力使飞机减速时,喷气式发动机的嚣叫声更尖利了。减速力把桑迪抛向前方,安全带被绷得直直的。
然后颠簸停止了。
拉桑德迅速地解开带子,伸手去开舱门。博伊尔把手放在他的肩上。“你要的这个。”他说,递上了自己佩带的手枪。拉桑德好奇地在掌心转动着这个平平的、沉重的家伙。它这么小,却如此地邪恶。“这能杀死一个人吗?”
“你是指杀死一个海克利人?它能杀死一头大象,桑迪。里面有一个锥形装药。”
“给我示范一下怎么用。”桑迪说。博伊尔不太情愿地领着他,绕到飞机朝向开阔的跑道的另一头。桑迪只瞥见了一眼登陆船,它竖立在那儿,色彩鲜艳的防护罩已安装就位。它很像一只作圣诞礼物的包裹好的螳螂。
博伊尔没花多长时间就向桑迪解释完怎样使用枪上的保险、准星和扳机。在他的提醒下,桑迪稳住胳臂,试着开了一枪。尽管如此,枪的反冲力还是吓了他一跳。枪声并不大,只是短促的“啪”的一声,并非他想像中的巨大的爆炸声。不过,当子弹击中目标时,又发出了一声响,这次要响得多。被击中的跑道变得坑坑洼洼,都有一尺深。
拉桑德摇摇头,转向博伊尔。“这不行。我要是打错了地方,会把整艘登陆船轰掉的。”
“好吧,我想我们可以给你固体子弹,换下高爆子弹。但我不知道它们能否杀死海克利人。”
就算一个恪尽职守的海克利人也不愿在登陆船里呆上许多天,甚至许多星期,哪怕他能强迫自己做到。舱里太窄迫,太空空如也,大不舒服,当然也太无聊了。地球人帮了个忙,空运来一种简易的小屋,它比海克利队员们在飞船上共用的休息室要小一点。但是,桑迪伤心地想到,现在小队的人也少得多了。他看见波顿正从登陆船舱门向外张望,舱门就在他们用作梯子的一根杆子上方。桑迪朝他挥挥手,但没有说话。他走到海克利人的小屋门口,站住,朝里望去。
谭亚和海伦挤在一台电视机前。幸运的是,电视机不是处于通讯联络状态,他们只是在观看枯燥乏味的地球联播节目,而这些电视节目经过审查,早就不再播放任何可能令海克利人不安的消息了。谭亚一扭头,惊讶地看到桑迪。“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带你们看点东西。”他用海克利语说,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
“看什么呀?我们刚才听到的响声是什么?”海伦嘟囔道。
桑迪遮遮掩掩地说:“我不知道。我猜是地球人干的什么事吧。别浪费时间了。”他朝门外瞟了一眼,“跟我来,别让人注意。还有你,谭亚。别用联络器,就跟我来吧。”
他没有等待她们的答复,径直走出小屋,向登陆船尾部走去,故意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炎炎夏日午后的太阳把影子拖得老长老长的。根据地面上的影子,他不用看就知道两个海克利人跟着他来了。
玛芝莉站在登陆船的尾部,按照事先说好的那样,朝上看着什么。谭亚登时停住了。“你怎么把这个地球女人带到这儿了?”她质问道,疑心地伸出了舌头。
桑迪轻松地说:“你看那儿。”他朝防护罩上一个毫无瑕疵的地方一指,“就在那儿。”
“那儿怎么了?”海伦咕哝道。
谭亚不耐烦地哼着,两条又粗又长的腿尽量向高处伸直,一面抱怨道:“我什么也看不……”
话未说完,她就脸朝下栽倒了,桑迪这才听见气枪“嗖”的一声响。海伦虽然来得及转身,看见了博伊尔安排的神枪手,却来不及救自己了。这是一种速效的麻醉弹,不一会儿,谭亚和海伦就失去了知觉。
桑迪蹲在飞船的一侧,向枪手们挥手,示意他们走开,然后朝扶梯杆点点头。“你一定要跟我来,就来吧。”他用命令的口吻对玛芝莉说。
他们向舱门爬去,波顿又一次探出头,好奇却毫不疑心地望着桑迪。接着,他看见了桑迪身后的玛芝莉。波顿用海克利语喊道:“你为什么带这个地球女人上船?”
“谭亚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桑迪答道,他已经爬到和门平行的地方,“给我让条路,好吗?”他把波顿推到一边。等玛芝莉安全地进入舱内,他命令道:“你自己听一下嘛,听!”
戴米出现在波顿身后。博伊尔的人藏在登陆船下面,开始播放博伊尔准备好的磁带。舱外传来断断续续、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声和哭泣声:“求求你们!救救我!”说的是海克利语。
“那是波丽的声音!”戴米叫道,向门口跳去。“来呀,波顿,我们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玛芝莉探出门外。“他们下去了,”她报告说,“他们用麻醉枪把他俩撂倒了。好了,桑迪,我想我们已经完成了我们要做的……”
“从门口退开。”他命令道。
“什么?你说什么?”她不解地眨着眼睛。他拨弄了一下舱门开关,门滑动着关上了,她连忙跳开。“桑迪,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用带子把自己固定在这个座位上,”他不动声色地说,“你可以在那边的椅子上坐下。”
“为什么?”
“因为你要是不照办,”他条理清晰地说,“我们起飞时,你会受伤的。”他打开预热器,几股微弱的热气几乎立刻从发动机里喷了出来。他不安地在驾驶座上欠动着身体,希望起飞时加速产生的冲力不会太过强烈。驾驶座对于波丽刚好合适,当然足够装下两三个桑迪了。
这也没办法。
他按了按点火器,尽量把油门开到最小的一档。他听见冒出的火焰发出了刺耳的白噪音①声,不过,油门开在这么低一档,飞船动也没动。他也不打算让它动,只是想警告博伊尔和其他人,主发动机马上就要启动了,希望在他补充能量之前,他们能明智一点,不要挡路,并把麻醉倒的海克利人也拖开。
【①白噪音:喷气发动机等工作时可听到的全部声波频率范围所发出的音响效果。】
“桑迪!关掉发动机!”玛芝莉喊道。
“我告诉你系上安全带。”
“停下!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做吗?我不允许!”
他将那只扁平而沉重的手枪摆在膝头,瞄准了她那个方向。他的手指扣着扳机,枪的保险已经打开了。
“你阻止不了。”他告诉她。
她惊恐地瞪着他。“你要向我开枪吗?”她急促地说。
“不能这么说,只不过朝你那如此可爱的腿上开一枪,防止你袭击我。但是,玛芝莉,我的枪法可不准,很容易打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