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凯帕尔,”赫德曼·斯代玎大夫想了想说道,“我希望你说说你那些——我们的那些——外星人可能创造怎样的世界。对我来说,你知道,我是乌托邦和未来世界的门外汉——上帝,它们多么让人不愉快!如今它们也进入了我的词汇,每年有二十来个。有时我真希望没有开始。但如果这些外星人真的逐渐遍布世界,并制止作称之为普通愚人——人类——的抢夺、霸占、毁坏等行径,直截了当地对他们说不,那么,我们能否,即使用一般的说法,想像出他们有可能制造的世界是什么样?一个头脑清楚的人类世界会是什么样?”
“我们得承认,”凯帕尔说,“这是在做最不可能做的事。前提是这些即将来临的超人比我们更强大,总的来说更加智慧。我们怎么可能以自己的想像力去猜度他们的头脑,去发现他们想什么做什么?如果我们有他们一样的智慧,我们现在也该创造出他们的世界了。”
“用一般的话来说,”赫德曼·斯代珂大夫用往常温和的语调说道,“试试看吧。”
“也许,用一般的说法,我们至少可以说出一两种他们的世界不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你在你的乌托邦和未来世界里都发现了什么?我猜想你一次又一次得到的是同样的东西,首先是现今生活中那些新玩意儿的一幅幅漫画——五千英尺高的摩天大楼,时速两千英里的飞机,手表上的收音机;其次是与当前研究有关的小玩意艺;第三,试图在艺术方面取得一鸣惊人效果的疯狂离奇、浓墨重彩的装饰。最后是有关性关系的新奇想法和对待当代社会批评的态度。但这些未来人一概被当作——说得温和些——小偷和傻瓜。认为世界和平,但安全的气氛却使他们显得更加没有目的,总的来说他们什么也不是——或在一阵歇斯底里中叫嚷着去征服月球或诸如此般不着边际的胡说。显然不论在微妙、精细,还是在简朴方面,他们都没有如何进步。倒是相反,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聪明话;从来没有干过一件漂亮事。这是事实,不是吗?”
“可悲可叹,”大夫微笑着说道,“看来谁也不能做得更好。一些人试图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一些人做的时候痛苦不堪。但是,不论你祈祷未来还是鄙视未来,它始终是站不起来的空口袋。”
“与进步的乌托邦不同的另一个说法,”凯帕尔说道,眼光小心翼翼地避开戴维斯,“是未来世界又回到保护不善的过去的浪漫气味中?……当然两者你都不相信;我们谁都不相信;但问题是,我们头脑中没有材料可以借助使即将来临的东西有一个具体的形象。在没有创造和置身于未来的时候,我们怎么能看见或感觉到未来呢?所有同样的……”
“是吗?”
赫德曼·斯代玎大夫看着他的朋友跌进陷阱,心里颇感好笑。在他之前不知有多少预言家掉进这样的陷阱并消失。
“如果我们坚持用一般的说法,我们对有些事情也许有把握。至少——就我的才智所能及。这些新人类将在各方面越来越明显,就是说,他们将越来越不被公众影响所动摇。除了天资超群,他们还将能够摆脱至今没有人能摆脱的所有错误教育和歪风邪气。他们不仅本身素质卓越,还会接受更好的教育。他们将互相协作使世界成为和平之乡。对于这一点,所有头脑清楚的人想的一定一样。他们将保持和平。和平女神不再是任何形式的强制手段。还有什么必要呢?在对这个世界进行精神治疗的某个阶段,也许还会出现一定数量的格斗厮杀,警察追捕潜在的独裁者和黑社会歹徒,等等。不过我怀疑,越来越能够控制基因的高智慧人是否还需要通过武力来消除不受欢迎的东西,明智稳重的人将采用聪明的手段来管理这个星球。不用马刺,也不用勒紧缰绳。
“当然会有一个和平的世界。就是说,除了自然障碍和变化莫测的天气,人将自由地想去哪就去哪,无论在哪里都可以行使他的公民权利和义务。这是一个充裕的经济社会而不是充满剥削和苛捐杂税的贫困社会。在任何地方,你的需求都会得到满足。就食物、舒适和尊严来说,你不会为下一步担忧。在这个更加明智的世界,没有劳役负担,所有工作都是令人愉快和有趣的。这样的事倩就是在今天也是有可能的。设想,如果这个世界更明智些,这样的事情就会发生。只是人们将‘明智’这个词的内涵过于扩大了。
“但是当要使这个新世界具体化时,困难便增加了。那样做实际上是试图预见一代接一代人头脑里将发生的所有情况,每一个头脑都不仅比我们的管用,而且还有更好的装备。他们要将这个星球变成像花园一样的世界。这不奇怪。也许他们将保留其中的一部分作为野生林园。他们将重新调整如今失去了平衡的生活。谁愿意看到蝗虫在玉米地铺天盖地,河水被杂草堵塞而洪水泛滥使森林树木腐烂,鼠疫横行,湖水布满了鳄鱼,或草原一公顷一公顷、一英里一英里地被风沙吞噬?将这个星球变成花园并不是指音乐台、喷泉、大理石台阶和悠闲漫步那些东西,甚至不是意味着没有危险,但它确实意味着对腐朽的旧世界的坚定控制,意味着经济生活中的智慧。聪明的企业不会给我们糟糕的工厂,没希望的工业区,难以忍受的噪音,煤渣堆,以及一处拥挤不堪、另一处荒无人烟的情况。是愚蠢的人类才会将世界弄得一团糟。今天我们仍然是这样的傻瓜,谁都无法解开私有财产和金钱这个复杂的谜。它击败了我们——就像感冒,或癌症击垮我们一样。它使我们的思想陷入混乱,扼杀了经济生命,它煽动我们自卫的本能,导致不断的战争。产品稍一分散,我们就败了。
“宁静,确信即宁静。你尽管想像那个未来世界的样子,但有一点可以放心,这个世界将不仅更富裕,而且更美丽,像它今天这样多姿多彩,且所有美丽的景致都得到聪明人的悉心照料。树阴掩映下的绿草坡,高傲的河流快乐地闪着鳞波,山峦起伏,平原广裹。可以说未来世界就是这样。你们是否意识到,在今天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一棵完全健康成长的树?
“至于他们将来的生活方式,还是用一般的话来说,某些方面我们是可以预见的。大自然是一种韵律。有原子的音乐也有星球的音乐。每一种生命都是精致复杂有韵律的。它有节奏的愉悦是与复杂的感觉相和谐的。这些控制物资,掌握世界所有能源,以及他们自己神经反应系统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在享受美感方面出现饥渴的。在日常生活中,音乐和舞蹈是绝对不会没有的,他们不可能没有充满活力的优美的体型和丰富多姿的外表。千姿百态的差异是难以说清的,你不会经历神奇怪异美轮美奂的舞会。即使你想要描绘出那种场景也是徒劳的。他们的音乐也许不是我们那样闹哄哄的东西,他们的装饰可能也不是反复出现的圆圈、十字、螺旋和波纹。
“而他们的社交生活呢?他们很可能非常个体化,个性更为多姿多彩,因此他们的聚会碰面要比我们的更加有趣。那些对他人不再感兴趣的人将会退出,并死去。野蛮人喜欢集聚,如今人们就像他们一样也喜欢集聚。社交的乐趣不会有丝毫减退。我想,我们这个世界的继承者将是我们称之为爱人的人,对性格和身体极为珍爱。我想,生为女人,生活在相互依存的大社会里,他们需要伙伴,友谊,朋友和爱抚,并在这些方面得到满足。也许他们也将经历感情脆弱的少年时代,经历拥有自我,极端自我,强烈的肉体欲求的暴风骤雨,也将重复人类浪漫的经历。这依然是行之有效的发展理论,是不是,大夫?何必在这些东西身上设想一些阴森森的理性主义?血不流动就会凝固,想像力不被激发就会枯竭。不过,这些人将在理解和自由的氛围中经历这些东西,他们具有更好的道德教养,有更美的诗歌做引导,有强有力的思想影响,使之蔑视一切丑恶、虚荣、邪恶的竞争和自我标榜。而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尔虞我诈的世界,又如何想像得出那些智慧男女的性生活是怎样的呢?”
“啊!”大夫道。
“你不同意这样的说法?”
“但愿我能够。不过你说的太过分了些。”
“人人都想去爱,”戴维斯突然开口说道,“但人人都把它弄得一团糟。每个人。怀疑、误解……”
这是那些说了之后什么也不用再说的话的一种。
“你的确让我们有了一些关于外星男女的概念,”大夫用开始一个新话题的语气说道,“那些可能继承我们地球的人,生活得轻松惬意、丰富多彩。虽然我们没有直接见到他们,但我承认,凯帕尔,你的描述让我们好像看见和听见他们优雅的举止和斑斓的色彩。可是他们从事的事业却不在我们的视线内。他们的事业是什么?我们如今的事业主要是相互从对方那里得到更好的、更多的东西。但显然这一切都要结束。再没有华尔街、证券交易所、城市、赛马,和赌城。他们的事业将会是什么呢?凯帕尔?他们将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他们将做什么事情?你能说说吗?”
“你让我觉得像是一条雕塑家的狗要对音乐家的猫解释它主人的生活。”
“不过——是用一般的话来说。”
“好吧,我想,在这件事情上是可以说上几句的。每一种有生命器官的都有动作的冲动,生命最大的乐趣来自对自己能力的充分运用。即使是我们这些可怜的人类,也尽可能地将头脑用在游戏、锻炼和各种微不足道的业余活动中,更何况我们的后人将有不停思索的大脑。我们不愿让头脑闲着。
“但热衷于科学或创造性工作的人却很少参加游戏比赛。玩游戏的人是堕落者,空有一副头脑,虚度光阴,因为他不能充分使用它。狩猎在过去是一种很重要的游戏;战争其实就是一种扩大了的更具毁灭性的狩猎。由于缺乏更好的想像,当闲极无聊时,战争就会发生……
“但是你不必为这些新人的工作担心。我们的后人会急于施展他们的能力,去挖掘并赋予生活新的方式,使之更加完善,更加合适。他们对研究和制造东西具有极大的兴趣。毫无疑问,他们将对事物更加敏感。乐此不疲——真的。研究和艺术创新让世人惊奇不已。意想不到的事情层出不穷。忙碌的人们充满欢笑。没有人能够知道未知的事物还有多少,我们在生活中发现的乐趣只局限在我们的肉体和精神所允许的范围内。越是清楚明白,就越是快乐。”
凯帕尔停了一下,做了一个鬼脸,说道:“问题是,如果大家听到我现在说的话,很多人会反对。在这里,我们三人多多少少看法一致,因为我们同行在一条路上。不知不觉中我们培养了自己也培养了他人。但是,要让一个人的思想与现行的观念唱反调,那就好比将一个没有教养的狗带进家里,它的第一个冲动是弄坏家具。”
“愚蠢的人对任何不懂或不能掌握的东西都会反感。他们会因此充满恶意,希望毁坏它,将它从人们的思想中清除掉。我想,如果我们的画廊里没有守卫和保安人员的话,在一年里每一张名画都会被损坏,很可能被严重损坏。”
“但是,即使当代人这样做也是出于对不能征服的东西的妒忌,我绝对相信我们的继承人会找到许多事情去做,这个世界将会在知识、力量、美、乐趣等方面稳定健康地发展。他们将拥有我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知识;他们将拥有我们难以想像到的对时间、空间、存在的控制能力。即使不用一般的说法。你听着,用一般的话来说——我看到的正是我们面前的东西。像一扇刚刚打开的大门。人们开始清醒,越来越清醒,力量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这个将使整个历史进程发生巨变的未来的伟大时代就像黎明前疯狂的难以置信的一场噩梦。这就是我深信不疑的事。”
“这个更加伟大的世界,”大夫说,“真的存在吗,凯帕尔?就你的说法。但是,它真的存在吗?”
“实际上是这样。”
“远在未来——也许并不十分遥远?”
“从时间和空间上来讲没什么差别。”
“也许在某种情况下,凯帕尔,人甚至会有一种怀旧的感情,是吗?”
“是的,”凯帕尔立即回应道,接着又说:“我的上帝!确实如此。”
“我们永远听不到他们的音乐,也永远享受不到他们所拥有的健康,那些幸福的感觉——也不是为我们所能拥有;他们的整个世界都沉浸在爱的关怀之中,动物们受到每一位有明智生活目标的男人或女人善意的驯养。那是一个遥远的世界。你们对那个清醒理智的世界从没有见过一眼吗——除了一般的说法?没有具体颜色和内容,凯帕尔——甚至在梦里也不曾有过,是吗?”
“是的,我做梦。我梦见我梦想的东西。我承认。经常这样。当我醒来时,它就逃匿了,消逝了,溶化在现实的污流之中,完完全全地消失了。”
凯帕尔一时无遮无拦地说起来。
“一切都失去了,”他说,“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哦,有一点东西留了下来。一种对生活的无奈感,一种失去了无法挽回的感觉。啊!生活可能是这样,也许是这样,将会是这样!这个生活不属于我们!然而我们本来是有可能拥有这样的生活的,而不是现在这种充满挫折中安慰的生活。”
“凯帕尔,”大夫说道,“让我们把这件事说得清楚些——你是在预言地球人类的结局。你说的不是地球人的生活,那个新世界是超越了所有普通人经验的东西,是外星人的东西。”
“是的。”凯帕尔道。
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戴维斯大为吃惊。
“那正是我仇恨的,”他说,“我恨地球上的人类,这些丑陋的人群,他们践踏了大地,否则我那高耸云端的尖塔便会矗立起来。我厌烦人类——烦得没法说。把它拿去吧,这个张着大嘴,发出臭味,滥用武器,轰炸枪击,声嘶力竭,战战兢兢,吵闹不休,营养不良的蠢货。把它从地球上清除掉吧!”
“你对可怜的地球人一点怜悯也没有?”
“我在我自己身上以及任何地方都会对人类产生怜悯,但对它的。限并没有一点减少。我恨它……”
戴维斯坐在那里陷入沉思。
“凯帕尔,”他突然说道,“你相信这一切——关于新的来人?或者你只是说说而已?请你说得清楚些。你相信这个世界,再过几十年,或最多一个世纪,将变得清醒明智?”
凯帕尔思忖了一会儿,回答道:“不。”
“哦,”戴维斯凭着一刹那的直觉又问:“那你怀疑它吗?”
凯帕尔脸上露出和善但有些调皮的笑容,“不。”他毫不迟疑地重复道。
“那也是我的立场。”赫德曼·斯代珂大夫想了想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