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诺已经等了一个钟头,在这段时间中,她不停思索着许多问题,不禁感到有点头昏脑胀。严格说来,她已经犯了非法侵入私宅的刑事罪;更有甚者,她也侵犯了一名议员的特权,这更是一种严重违宪的举动。将近两世纪以前,在茵德布尔三世与骡出现之后,端点星订立了数条严格的法令,规范市长在各方面的权限,根据这些法令,她已经足以遭到议会的弹劾。
然而在今天,在这短短的二十四小时之内,不论她做任何事情,都没有任何人敢说她是错的。
可是今天终将过去,每当想到这一点,就令她坐立不安。
基地历史的头两个世纪,应该算是它的黄金时期,后人回顾那段历史,都会承认那是一个“英雄时代”——虽然,不幸生在那个动荡岁月的人,可能绝不会同意这一点。塞佛·哈定与侯伯·马洛,是当年两位最伟大的英雄,在后人的心目中,他们的地位崇高神圣,威名直逼至高无上的哈里·谢顿。在基地的任何野史中(甚至在正史中也一样),他们都是鼎足而立的三大伟人。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个时代,基地只是个单一的小世界,对四王国的控制力量极为薄弱,对于谢顿计划这个保护伞的范围,只有一点模糊的概念;当时根本没有人知道,甚至连银河帝国残躯对基地的可能威胁,都早已在谢顿的算计之中。
等到基地这个政治与经济实体的实力变得越来越强大之后,不论是统治者或英勇的斗士,地位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拉珊·迪伐斯几乎已经为人遗忘,即使还有人记得他,想到的也只是他惨死在奴工矿坑中的悲剧,而非他为了瓦解贝尔·里欧思的攻势,而从事的反间行动——虽然事后证明那个行动根本没有必要,但也不能否定它是个成功的反间计。
至于贝尔·里欧思——基地有史以来最高贵、最可敬的对手,也早已变得没没无闻,光芒被后来居上的骡所遮掩。遍数基地历代所有的敌人,也唯有骡曾经颠覆过谢顿计划,击败并进而统治过基地:只有骡才是唯一“伟大的敌手”——事实上,他也是银河历史中最后的一位“大帝”。
不过,却没有什么人记得,其实骡是被一个人,一位名叫贝妲·达瑞尔的女性所击败的,而且她的胜利全凭一己之力,毫无任何外援,甚至没有谢顿计划作为后盾。后来,她的儿子与孙女——杜伦·达瑞尔与艾卡蒂·达瑞尔,又联手击溃了第二基地,使他们的基地——第一基地——获得唯我独尊的地位。但是他们这个家族的事迹,也毫无例外地尘封在逝去的历史中。
这些基地历史中的后起之秀,不可能再具有任何英雄形象,随着时间轴不断地延展,英雄人物都被压缩成普通的凡人。而艾卡蒂为其祖母撰写的传记,则是将她从一位女英雄,化约成了传奇小说的女主角。
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英雄出现——甚至连小说中的传奇人物也消失了。卡尔根之战是基地卷入的最后一场战祸,不过也只能算一个小场面。如此算来,基地已经整整度过两个世纪的和平岁月!而在过去的一百二十年间,甚至连半艘船舰都未曾损失过。
这实在是一段很不错的太平岁月——布拉诺绝不否认——是一段安和乐利的太平岁月。虽然基地尚未建立银河第二帝国(根据谢顿计划,目前才完成了一半的准备工作),但是分散在银河各处的政治实体,已有三分之一被基地掌控经济命脉;而在那些未受直接控制的领域,基地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行遍当今银河各个角落,只要报出“我是基地公民”,听到的人几乎无不肃然起敬。在数千万个住人星系中,没有任何人的地位能够媲美“端点星市长”。
“市长”这个头衔一直沿用至今,始终没有任何更动。五世纪以前,“市长”只是个小城市的领导者,而那个城市是一个孤立世界上唯一的城市,那个世界则处于银河文明边陲的边陲。长久以来,从来没有人想到过要更改这个头衔,或是再加上一点点敬称。如今,“市长”已经成为令人敬畏的象征,在银河历史上,仅有完全遭人遗忘的“皇帝陛下”差堪比拟。
——只有在端点星是唯一的例外。在这个世界上,市长的权限受到了谨慎的规范。当年茵德布尔家族的殷监,一般人都还记忆犹新。不过人们无法忘怀的,倒并不是他们的极权与专制,而是正巧在他们的统治时期,基地落入了骡的手中。
而她——赫拉·布拉诺——就是现任的市长。自骡死后百余年以来,她是银河中最强有力的统治者(这点她自己也很清楚),亦是基地有史以来第五位女性市长。然而却也只有今天,她才有办法公然施展自己的力量。
从政许多年来,对于何事正确,何者当行,她始终坚持自己的信念,与那些顽强的反对派奋战到底——那些家伙都在觊觎盛名远播的银河内围,渴望为基地加上帝国的光圈。而今天,她终于获得了全盘的胜利。
还早哩,她曾经这么说过。还早哩!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过早跃进银河内围,可能会因为种种原因而遭到惨败。如今,连谢顿也站出来为她说话,甚至遣词用字也几乎跟她一模一样。
一时之间,在所有基地成员的心目中,她成了与谢顿同样睿智的人物。然而,他们很快就会忘掉这件事,这一点她也心知肚明。
而这个年轻人,竟然敢在今天就当众向她挑战。
而且,恐怕他说的没错!
危险即在于此,他的看法是对的!而只要他是对的,他就可能毁掉基地!
现在,她终于跟这个年轻人面对面,而且没有第三者在场。
她以惋惜的口吻说:“难道你就不能私下来找我?难道你非得在议会厅中高声咆哮?你的想法实在太愚蠢了,以为这样就能当众羞辱我吗?你可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口没遮拦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