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的脸顿时红了起来,虽然她低着头,可是还是能从她的急促呼吸感觉得出来她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倒是她的姐姐,从桌子边站了过来,抬起手,竖起小指和食指,将手反过来,手背贴近了嘴唇。
“我劝你”,那个少年又开口了,不过看都没看她一眼,“最好还是先用上矩阵封闭吧,不然,我担心你连咒语都念不出来。”
红衣少女脸涨得通红,咬着牙说了声:“少看不起人了。”
可是白衣服的少女拉了拉她,然后抬起手,念动了咒语:“矩阵封闭!”
一瞬间,红色的透明矩形空间扩展开来,而这次,竟然将整个沉月轩笼罩在里面。
那一声尖锐的弦音突然地在黑夜的天空上弥漫开来,整条街上的人都全部惊呆了,抬起头看着突然出现在沉月轩上空的这个巨大的红色透明的矩形空间,不懂咒术的人以为遇了邪,而稍微懂点咒术的人,全部都被吓傻了。这样巨大的空间,在一瞬间就出现了,这应该要怎么样的人才做得出来啊。
这次,就连老板娘都停下了手上的事情来看她,能够在瞬间做出这么大的矩阵封闭来,对于任何一个成年的咒术师来说,都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何况是她这样八九岁光景的小女孩。
当空间完全扩展开之后,红衣少女迅速将手朝旁边一划,在离开嘴唇的瞬间,她张开嘴唇念动:
“流星射!破!”
无数颗拳头大小的光芒,拉长着模糊的光影,朝着那个少年呼啸而去。周围的空气被拉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来,速度很快,光线晃得人眼睛都刺痛起来。
风声在耳边发出尖锐的啸叫,地面的尘土被卷得飞扬起来。
可是, 那个少年伸出食指,朝着那些飞过来的流星一样的光芒,轻轻地说了声:“停。”
然后,那些刚才还像是刮起疾风般呼啸着的光芒,一瞬间硬生生地全部停在空气里,甚至那些拉长的模糊的光影,都像被冻僵般地凝固在空中。
那少年的手指往下一划,所有流星轰然坠落在地板上摔得粉碎。
那些光芒,竟然真的就被凝固成了实体。
然后少年朝着空气里,用食指中指在虚空里划了个十字,然后,就听到玻璃碎裂的声响,笼罩着一整个沉月轩的红色矩阵封闭空间轰然倒塌下来。
白衣服的少女跌坐在地上,手紧紧捂住嘴,指缝里朝外喷涌出一股一股的鲜血。
红衣服的少女抱着自己的妹妹,眼泪刷刷地流下来,她回过头去看着老人。
而老人的双手,已经用力握紧,指甲嵌进手心里,甚至刺破了皮肤。
可是,他最后也只说了一声“我们走。”
苏寻海挥了挥手,于是刚才因打斗而弄歪的桌椅一瞬间又恢复了整齐的样子。
苏寻海慢慢地走到一直在喝茶的孔雀的身边,低着头行了个礼。
“听说千羽楼里的所有咒术师都是绝世的佳丽,而且,每个人的名字都是一种鸟,所以,如果在下没猜错的话,小姐应该也是……千羽楼的人吧?”
孔雀没有搭理他,起身对老板娘说,我吃好了,钱记到帐上,我回房间了。这里太吵,烦死人了。
说完,就真的走了,像是面前完全没有苏寻海这个人。
倒是那个最小的少年沉不住气了,他站起来,没看清楚他怎么动的,就从那边的桌子突然幻影般地挡在了孔雀的前面。
“不要以为极乐宫真的怕了你们千羽楼,寻海师兄在和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孔雀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笑了,笑容说不出的好看,就像是真正的孔雀般艳丽。
然后,她竟然径直地朝着少年穿过去,像是烟雾般地,穿过了少年的身体,朝着后院走去。
月光照着她拖在地上的华丽的长袍,长袍在月亮的冷色光芒下泛出华丽的色泽。
她身后,那个白衣的少年面容痛苦地扭曲着,缓缓地倒了下去。
苏寻海在少年快要倒地的时候伸手托住了他。然后对着身后的另外两个少年,吩咐他们先送他回去。
他朝着孔雀的背影再次行了个礼,说,师弟失礼了,还请小姐不要计较。已经有离火先生的客房,我们就先居住了。但是,如果小姐还有什么不满意或者觉得我们得罪了小姐,请尽管来找苏寻海便是。
孔雀并没有任何的反应,依然向前走去。只是,谁都听不到她微笑着低声念了一句:找死。
苏寻海回到柜台前面,对老板娘说,麻烦了,请安排一下繁星院。我们住进去。
老板娘笑了笑说,不好意思,繁星院要维修,暂时关闭。
苏寻海愣了一愣,没想到老板娘突然说了句这样的话。
于是他反倒笑了,他继续问,那请问,要关闭到什么时候呢?
五月初十。
苏寻海笑得更大声了,笑完之后,他说,你是说,要等到光明将军走后,我们才能住进去么?
老板娘陪着他笑着,说,是的。
苏寻海突然收住了笑声,然后面无表情地说,在我发脾气之前,你最好把繁星院收拾好。否则我让沉月轩今天晚上就烧个精光。
老板娘也收住了笑,脸上是结霜般冰冷的表情,谁都没有看过一向笑脸迎人的老板娘摆出这样的表情来。她说,你别忘记了,你也就只是个动术师,说到烧,说到用火,你连屁都不是。
今天晚上,如果是一直在这条街上的人,就会再一次地被震撼住。在刚刚的红色透明空间消失后不久,一个更大更厚的幽蓝色空间再一次地笼罩了沉月轩。
谁都分不清楚这个矩阵封闭是谁放的,因为动作快到几乎看不见。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只有老板娘看得清清楚楚,这个蓝色的矩阵是如何从苏寻海脚下膨胀开来的。
不过老板娘并没有慌乱,反倒特别地镇定。
她放下手中的算盘,把垂下来的几缕头发重新拂到耳朵背后。
她看到自己面前的苏寻海变成了四个。
她知道这是苏寻海的动术,迅速地在四个不同的地方不停地移动着,因为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的动作太快,快到几乎看不见,只能看见他停下来的动作,所以,感觉似乎面前有了四个苏寻海。
虽然她不是专修动术一门的极乐宫的人,可是,这些,她竟然像是了然于胸。
她伸出手指背部贴住嘴唇。然后,缓慢而轻柔地,像是在情人耳朵边上喃喃地声音般地说:
“蜂寻!破!”
无数巨大的黄蜂突然从空气中幻化出来,朝着四个几乎没有差别的苏寻海飞过去,虽然苏寻海动术快到极限,黄蜂无法分辨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苏寻海,可是,黄蜂一直停留在每一个“苏寻海”的身边,于是,苏寻海也就只能不停地变换着位置,不敢停下来。
老板娘变了变手势,又念动了一句:
“蜂锐刺!破!”
空气中密密麻麻的黄蜂,几乎要充满一整个空间了。
其他的白衣男子,早就已经被那些幻化出的黄蜂团团围住。尽管他们也希望像是对付流星光芒那样把这些黄蜂统统定住,可是,无论喊了多少次“停”,无论念动了多少次“凝固之寒”,无论凝固了多少只黄蜂,可是,空气里都不停地幻化着更多更凶猛的黄蜂出来追逐着他们。
而那些被停止了而凋落在地上的黄蜂,不断地簌簌地掉落在地面上。竟然像雪花般的越积越高。一寸一寸地上升着,地面上全是黄蜂的尸体。
整个前厅里都是这些上下疾走如飞的白衣男子,勉强地逃避着这些黄蜂地追赶。动术快成流云,无数上下流窜着的白光。
苏寻海气得发抖。可是还是不敢有半点停滞。
老板娘找了张凳子坐下来,温柔而微笑着看着这一切。过了会,她再一次地伸出手。
“千蚁蚀日!破!”
那些掉落在地上的黄蜂的尸体,一瞬间全部变成了黑色的巨大的蚂蚁,密密麻麻地从地上,慢慢地爬上墙壁,爬上桌子,爬上椅子,爬上每一个白衣男子落脚的地方。
极乐宫的人不得不将自己悬停在半空中,找不到地方可以落脚。
而随着其中一个人的惨叫开始,接二连三的惨叫不停地从他们口中发出来。
因为他们的衣服上直接幻化出了无数的黑蚁,然后朝着衣服里的肌肤咬噬而去。
所有的白衣男子全部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身上是涌动着的无数的毒蚁,它们在被咬空了的眼眶,鼻子,耳朵里,不断地进进出出。
唯一还在呻吟的是苏寻海。
老板娘温柔地蹲下来,蹲在他的身边。
他呼吸急促,伸出手抓着老板娘的衣服,“你到底是谁?我知道老板娘……你不是她……她不可能会这么高的咒术。而且,她怎么会和……极乐宫的人做对……你到底是谁?!”
老板娘笑了,她说,“我也认识老板娘,她确实不会咒术。不过我见到她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十年都没有看到她,很想她呢。”
“那这整整十年……都是你在经营沉月轩?!”苏寻海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可相信地摇了摇头,“可是……不对,你如果不是她,那你怎么会和她一样的容貌?”
老板娘笑得特别地温柔,春风拂面一般地温柔,她说:“你终于问到关键的问题了,因为我善于画眉。”
“画眉……画眉!你才是千羽楼的人!”苏寻海的脸扭曲到一起,已经完全看不出是个英俊的男子,脸上只剩下恐惧的表情,“沉月轩……沉月轩是千羽楼开的?!”
“算你聪明,沉月轩就是千羽楼的第七楼”,老板娘在他脸上隔空划出了十字——
“可惜你再也没办法聪明下去了。”
她站起来,看着面前的苏寻海再也无法闭上的眼睛,面无表情。
然后她把双手交叉在胸前,然后突然像苍鹰般伸开双臂——
哗啦啦的声响,无数翅膀扇动的声音。数以万计的飞鸟从窗外的后院里疾飞进来。
所有的飞鸟在前厅的空中环绕着急速飞翔。翅膀交叠遮蔽了所有的光线。
然后一瞬间又汹涌着冲出了房间。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耳边是太过寂静而发出的类似弦音的嗡嗡声。
地上的七具尸体已经全部不见了。
飞鸟带走了他们。
甚至带走了所有的尘埃。
一千只飞鸟飞过王城带血的天空,翅膀裁剪着每一片沉甸甸的黑色云朵。
老板娘望着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眼睛里闪着若隐若现的光芒。
已经五月初六了。
还有三天。
她对着天空伸了伸手,一只黑色的鸽子从浓厚的夜色里飞过来停在她的手上,她把鸽子移近自己的脸,对着鸽子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手一挥,鸽子像迅捷的鬼魅般消失在夜色里面了。
连日暴雨。
厚重的雨水将日光挫得模糊,视线很昏。在飞鸟翅膀的覆盖下透出灰尘的暗角。
错乱而急促的雨点密密麻麻地敲打在每一寸土地上。各种昆虫小兽飞速地朝着地底深处躲藏。温暖的洞穴埋藏在轰隆的雨声里面。像是世界里成千上万的小小的角落。安全而又昏黑温暖。
水流急速地汇聚成河,沿地面各处高低流淌。
飞溅起来的水花在地面一尺的高度悬浮着,让一整个王城的地面都笼罩上一层水雾。
看不清楚周围。
一片昏黄色的雾气笼罩的空间。甚至连脚下踩着的地面也看不清楚是什么。地上也浮动着一层烟雾一样的东西。
只有台阶上的王座上能看到一个人的轮廓。一团柔光凝聚在台阶之上,像一个琥珀一样。
千羽楼的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她们的首领风之白翼。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她们都知道,如果她没有问问题,那么谁都不可以多话,同样的道理,如果她问了问题,那么,无论如何,她都要听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否则,就是死。
千羽楼能够傲视群雄在王朝中树立这么多年,就是因为她们的这个首领。谁都不知道她是谁。谁也不知道这个被烟雾笼罩着的千羽楼的第一楼在什么地方。
所有的人,都是在接到一只黑色的鸽子的通知之后,在某一个特定的瞬间,就会被时空转移到这个房间里。或者说,这个空间里。
因为甚至都无法看出来这里是不是一个房间。
而现在,所有的人都沉默着。等待着白翼的命令。
直到一只鸽子从浓雾里飞出来,哗啦扑扇着翅膀朝白翼飞过去。
白翼让鸽子停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侧耳像是在听它说话一般地专注着。然后,她轻轻地笑出了声,挥了挥手,黑色的鸽子又像是鬼魅般消失在浓雾里。
“画眉的任务完成得很好,也很顺利”,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具有诱惑力,“后面的行动继续按照计划进行,只是……”
她突然停了停,然后叫:“鹦鹉。”
“在。”一个声音平常听不出任何特色的女人在下面回答。
“你今天回去之后会接到我的一个命令,然后明天早上开始,你就去准备执行它。等到我的信号。然后就开始行动。”
“是。”
千羽楼中,永远都是这样,每个人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其他人的任务,根本就不清楚,只有风之白翼一个人,才知道所有的计划。
所以,无论接到再怎么离奇古怪的任务,千羽楼的人都会用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因为常常,那些看起来完全没有必要完全匪夷所思的任务,往往都是计划成功的关键。
所以,当鹦鹉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在听完从后院中飞出来的黑色鸽子的指示之后,她丝毫不觉得自己执行的任务可笑而荒谬。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只要白翼需要她执行这个任务,那么,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五月初六。
离五月初九大将军光明到沉月轩只有三天了。
三天,却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老板娘站在沉月轩的大门口,望着黑色的夜空等待着。
过了一会,黑色的天空上突然刺破一点尖锐的亮光,然后一只黑色的鸽子从天空像箭矢一样地俯射下来,画眉还没有看清,它就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声仓促而尖锐的鸣叫扩散在如墨的夜色里。
手上是一张黄色的符咒,上面的咒文写得很清楚:
五月初九之前,配合孔雀,杀死沉月轩中所有竞争近护卫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