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田中芳树 本章:第三章

    —— 常胜与不败 ——

    Ⅰ

    ……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与杨威利之间如同叙事诗般的战争,使“宇宙历八零零年”这个容易记忆的一年,成为人类史上最具悲剧性的纪年之一。自从人类使用宇宙历以来,仍然和以前一样,经历了无数次的战争。一次又一次的战争,发生在遵守法律秩序者与破坏法律秩序者之间、独裁者与解放者之间、特权阶级与非特权阶级之间、专制主义的军队与共和主义的军队之间……。但是,从没有一场战争会像宇宙历八零零年的战争一样,有着极端不平等的外在条件和内在因素之均衡。

    ……就外在条件而言,这是一场支配几近整个宇宙的空前大帝国,与一支流亡的个人军队之间的战争。如同恐龙与小鸟由正面相互攻击的抗争。就这一点看来,胜败的归属并不具有讨论的价值。但是从内在要素来说,这场战争实在无异是一场精神双胞胎之间的战斗。像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一样同时兼具长远广阔的眼界、丰富的构思、以及对前后方的优越组织能力的战略家,就只有杨威利一人。而像杨这般具备深澈的洞察力、正确的判断力及随机应变力,同时又深得军心的战术家,也只有莱因哈特。他们是常胜与不败之间的对决。

    ……在另一方面,两人也有共通的地方,那就是他们都厌恶鲁道夫大帝以来统治人类长达五世纪的高登巴姆王朝。无论是莱因哈特或杨威利,都深恶痛绝门阀贵族的支配体制,并致力消弭财富独占的不平等。他们都期望废除“高登巴姆式的社会制度”,改革桎梏人类、侮辱人性尊严的邪恶秩序。政治的目的不外乎消除不公正,并尊重个人选择的自由,关于这点,两人的立场完全一致。当时,大概没有像他们这般彼此尊敬对方的人。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必须用血来实现贯彻各自的主张。

    ……两者之所以水火不容,非战不可,是因为他们之间那唯一相左的观点——为实现社会公正的权力,应该集中或应予分散?——为了这个唯一不同的观点,使得当时人类社会最伟大的两位军事天才互相攻击,导致数百万的官兵在伊谢尔伦回廊内外留下鲜血的轨迹。这真的是一场无可避免的悲剧吗?

    ——J·比萨多《英雄式的史诗》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五月一日,莱因哈特皇帝身居阵前,挥军开始进攻伊谢尔伦回廊,有史以来,第一次有银河帝国军队自旧同盟领方面向伊谢尔伦要塞发动攻击。

    此时,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的首脑,逃往伊谢尔伦回廊内部避难,艾尔·法西尔宣称不进行防卫。这无异是证明了杨威及其同伙乃有意引诱帝国军进攻回廊内部。以希尔德——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说法,杨在此时将确定战术的优势视为第一优先。

    “杨威利也有意一战吗?”

    年青皇帝自言自语道,希尔德以充满赞赏和不安的眼光注视着他白晰脸颊的鲜丽血色。对于此次的军事行动不必要的动员军队、穷兵黩武等批评,在帝国政府的内部也开始出现,但却是公开的。国务尚书佛朗兹·冯·玛林道夫伯爵负责镇压这些不平之鸣,他晋见皇帝陈述意见。

    “为了讨伐杨威利,不但动员帝国全军,陛下更亲临阵前,这正有如以大炮轰击老鼠。臣并不了解军事,不过,臣认为只要在回廊两端部署军队,封锁他们,使他们长期孤立,迟早他们会投降的,所以依臣之见,认为没有必要速战速决。请陛下明断,请回驾帝都吧!”

    这个道理,莱因哈特早已心知肚明。希尔德、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都曾向他进谏此事。他虽明白此事,但还是发兵进攻。这么做虽是在于确保帝国的战略优势,然而,他的真正目的就像他自己所巧妙形容的——“杨也有意一战”,他只想和杨威利交手看看。他也知道杨威利占有战争的地利之便,那却是杨唯一有利的条件。

    担任大本营情报主任参谋的费赛尼亚中将,以前曾担任卡尔·古斯塔夫·坎普提督的参谋长,他根据手边所有相关的资料回答皇帝的询问。当然,资料并不丰富。

    “现在,杨威利军除了部分的前卫兵力外,其余皆潜伏在伊谢尔伦回廊之内,回廊入口已经无法进行通讯了。”

    事实上,宇宙之中并没有正式称为“杨威利军”的正规军队。其正式名称应为“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革命预备军”,但由于这称呼不好叫又欠缺魅力,所以命名后的第二天,大部份的人就都忘光了。根据达斯提·亚典波罗的记载,除了杨威利之外,所有的当事人都以向来惯称的“杨舰队”来称呼,帝国军方面的军方记录则统一使用“通称杨威利军”的说法。不管名称由来的人物自身是如何地有所抱怨,但这仍是他人对杨的评价。例如,渥佛根·米达麦亚就这样评论他:“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云云,不过是装饰杨威利这只公鸡的鸡冠罢了!”

    因为当艾尔·法西尔独立政府的首脑逃往伊谢尔伦回廊避难,宣称艾尔·法西尔不作武力防卫时,莱因哈特未加一顾。在他谨慎的神情中,闪现一抹冷笑,他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黑发魔术师所将展开的种种技俩和战术上了。

    “难道完全没有办法让杨不战而屈吗?”

    希尔德再三地提案。莱因哈特之所以未将她的提议放在心上,不单是因为他那好战的个性使然,更是因为他了解希尔德的目的是在将皇帝的注意力转移至其它事物上。

    倘若只是思考,那么非军事上的谋略方案,可说得多得不胜枚举,连原本精神层次与此无缘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也能够想出许多谋略方案。总之,如果没有杨威利这个人的话,皇帝及他旗下的勇将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完成统一霸业,这是众所公认之事。

    将杨引至签署和谈条约的地方,再将他杀掉,这个方法如何?给除了杨以外的“叛乱部队”承诺全员无罪,并令其逮捕杨;或者,让杨的部下相信,杨企图出卖他们以求自保等……各种方案罗列不尽。

    但是,这些谋略方案绝对不会被实行。如同黑色枪骑兵舰队司令官毕典菲尔特上将斥责幕僚所提的方案时说的,罗严克拉姆新王朝是以光明正大的舰队战为专长的。目前在数量上,我方以十比一占得优势,又加上战争天才——莱因哈特皇帝亲自率兵出征,以及由“帝国双壁”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为首等名将指挥作战,我们还怕什么呢?

    然而,令帝国军感到不安之处,也并非全然没有。帝国军的征战路线和补给线是人类史上最长的,而且泰半以上都是占领地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游击战、恐怖行动、罢工风潮……等等妨碍战争的事情。前几天,皇帝的重臣——工部尚书布鲁诺·冯·席尔瓦贝尔西,不就被人炸死了吗。也难怪国务尚书玛林道夫伯爵忙得分身乏术了,帝国的中枢划分为帝都奥丁、费沙行星和前线的大本营三处,就政的效率而言,相当不理想。在矫正此一不合实际需求的现象之后,或许应该开始驱除内部的害虫了吧?

    后世有一部分的历史学家则得意洋洋地发表如下评论:

    “……深入敌军内部,速战速决,取得完全胜利。这个华丽的梦想,不知使得古往今来多少的用兵家、征服者,只落得埋骨他乡的凄凉下场。即使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这样的战争天才,也无法抗拒如此甘美的诱惑。”

    这不是诱惑,而是自己的生存意义。在旗舰伯伦希尔的私人房间里,莱因哈特确定了自己的信念。

    贴身侍从——少年艾密尔·齐列静静地走近,开始收拾白磁咖啡杯。最近,他一直勤于模仿亲卫队长奇斯里准将那毫无声息的走路方式,以免惊扰皇帝陛下,但是当他成功之后,又开始对何时才该出声叫唤陛下之事,感到烦恼不已了。

    交叉双腿坐在有扶手座椅的莱因哈特,沉浸在独自的思考中,没有注意到少年那自然优美的动作。

    从那时候开始,至今已有十年了吧?

    莱因哈特那苍冰色的眼眸,微微一闪。

    砂漏的砂子往反方向逆流。十年前,宇宙历七九零年,旧帝国历四九一年,皇帝佛瑞德里希四世将姐姐纳为宠妃;而他进入少年军校以后,年年独占学年成绩首席之座,或许是因为如此,才会孤零零地站在白眼的包围中。他的朋友只有一个,而且是唯一可靠、忠实、且无可取代的莫逆之交。这位红发的朋友总是亦步亦趋的跟随着他,有时候,莱因哈特会将内心深处的野心,以疑问的方式向这位好友透露。

    “吉尔菲艾斯,你认为鲁道夫做得到的事,我会不能做到吗?”

    ……打开记忆之窗,逝去的情景与不该失去的种种……都随着光与风飘进莱因哈特的意识中。为何那时即使是在隆冬时分,放眼望去,各处也都充满生气的色彩呢?为何那时快洗烂的旧衣服,穿起来比绫罗绸缎还舒服呢?而胸中的野心,为何渐渐产生蛊惑般的韶律呢?如果未来意谓着无限的可能,达成野心代表拥有幸福,那么为何自己无法毫不犹豫地放手一搏呢?是无知使然吗?还是自己预感的正确度被过高的自信和做慢所掩盖了?莱因哈特并不能确定。不过,在这个时候实在没有必要去想这种事情的。

    皇帝这短暂的寂静,透过高级副官修特莱所带来的费赛尼亚的一份报告所打断。情报主任参谋的表情和声音,因紧张而泛青。

    “陛下!抱歉之极,有扰圣安。根据方才传来的情报,担任前卫的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两位将军,已经与敌军陷入激烈的战斗状态了!”

    Ⅱ

    开战报告的传来,实在不合莱因哈特之意。因为等到麾下所有兵力配置完备之后,再与敌军一较用兵长短,才是这位年轻皇帝所衷心期望的。和前年的巴米利恩会战截然不同,此次莱因哈特很明确地掌握战场的位置。迫于杨威利的短期战,帝国军不得不在伊谢尔伦回廊的前面排开阵型。

    “为何不等到朕到达之后才开战?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两人,简直是妄自尊大、有勇无谋,竟无视于朕的用兵计策吗?”

    白晰脸颊上泛红的莱因哈特的勃然怒气震撼了旗舰伯伦希尔的舰桥。幕僚人员神情肃然,莱因哈特一面用手拔开垂落额际的金发,一面强自镇静下来。一定是对手杨威利所使的诡计,故意激怒海伦海特和毕典菲尔特,企图先挑起战端,以分散帝国的战力,他在心里这么推算着。

    他的推算是正确的。后来才知道事情的始末如下:

    战端是由布署于伊谢尔伦回廊帝国方面出入口的帝国军开始的。这里的战力为战舰一万五千九百艘,指挥官是担任后方总司令的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一级上将。

    梅格林格接获远自费沙送来的莱因哈特皇帝的指示,抢在毕典菲尔特及法伦海特之前,自反方向侵入伊谢尔伦回廊。他原本计划由背后牵制杨威利,再伺机变更计划,与敌军交战,在我军赶到之前,使战况陷入胶着状态,然后再一举自前后夹击杨威利。然而,根据先遣侦察艇的报告,杨得悉梅克林格入侵,竟倾集全部战力,迎击梅克林格。舰艇数量超过两万艘。

    “两万艘以上?”

    梅克林格为之哑然。他拥有卓越的战略见识,不为偶然的战术要素或个人逞能而行事,能根据必要的状况配置、投入必要的战力,稳扎稳打,确保胜利的获得。行事一向如此的他,根据自己的思考和计算,杨威利既然能够往这里投下两万艘以上的舰队,那么,可以推测杨总共拥有五万艘以上的战舰。储备兵力,按兵不动,将所有兵力投入主战场以外的地方,在用兵学上反而是一种欠缺考虑的行为。自前年以来,不断流入伊谢尔伦要塞的同盟残党数量,杨在数字统计上花费了不少工夫,目的即在于使帝国军无法掌握正确的数字,并使帝国军产生这种错误的判断。

    “不可以进入战斗状态!立刻回转,离开回廊!”

    梅克林格的指示并非因为胆怯,以他的立场而言,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他旗下的兵力为不足一万六千艘舰艇,和杨威利军相比,居于劣势,更何况他一旦失败的话,帝国本土完整的机动战力就消失了。当然他可以将在边境和要地担任警戒的战力集合起来,总兵力可达十万艘左右,但是这些部队欠缺统一指挥的领导人物,附近的敌方部队若出动狙击,届时将成为敌军各个击破的对象了!接着,对方即可直视在遥远星海的彼方,帝国首都奥丁孤立的形影……

    原本帝国军的军事优势竟然是如此而已!长年以来深受危机感刺激的梅克林格,基于其个性、用兵思想及责任感,除了避免与敌军陷入激战,退兵至伊谢尔伦回廊的帝国出口,重新布署之外,别无他途。

    杨达到目的后,遂急速回兵,转而与毕典菲尔特对峙。而毕典菲尔特待人根本无从得知梅克林格撤退之事,还一直以为杨的背后仍有我方军队。

    “那是,如果梅克林格没有采取退却的行动,或是至少抵挡杨威利的攻势两天的话,后来的状况也将全然改观!我们就可以前后夹攻杨,将他封锁在伊谢尔伦要塞周边的狭小宙域中了,而且,当黑色枪骑兵直捣要塞,杨情急之下必会折兵返回,届时梅克林格只要从背后发动攻击,就可以立下大功了呀!”

    日后,猛将毕典菲尔特咬牙切齿地说道。就结果而言,这种说法是正确的,但梅克林格也提出了正确的主张。只是“艺术家提督”并没有大声倡言。

    “像杨这样熟知战争情报及通讯之重要性的元帅,可说是别无他人了。我军惟恐给予伊谢尔伦要塞探知我军情报的机会,必须经由费沙维持通讯网络,当然,这样便会产生时差。杨料到这件事,利用我军通讯网络所产生的时差,一方面藉着谋略,一方面藉着武力,规避了被敌军夹击的危机。杨威利真正伟大的地方,不在于他预测的准确度,而在于他使帝国军的行动或选择,完全操纵在他预测的范围内。也就是说,银河帝国身经百战的名将们,总是在他所预先设计好的舞台上行动。”

    他之所以如此抒发感怀,是因为杨威利已经无法为敌军名将分配舞台位置了。

    在达斯提·亚典波罗的无礼回函之后,一封由另一个人所发出的通信文到达暴跳如雷的毕典菲尔特手上,是四月二十七日之事。他没有独断独行地处理这件事,经过再三考虑后,决定与战友法伦海特一同商议。

    亡命同盟的梅尔卡兹提督后悔以前所做的选择,声称将投降莱因哈特皇帝,在敌营担任内应——听到这件事,法伦海特一句话便否定了情报的可信度:“不值一谈!这一定是陷阱。梅尔卡兹提督虽是我军的敌人,但他并不是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变节的人!”

    “是不是陷阱,用不着你来告诉我。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陷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定是想使帝国军掉以轻心,再乘机发动偷袭,毕典菲尔特认为如此,法伦海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有几分道理。因为,除此以外,别无他途可循了。只是令法伦海特感到不解的是,这种肤浅的诡计会是杨或梅尔卡兹想出来的吗?毕典菲尔特提出一个看法:

    “该不会是死间吧?”

    梅尔卡兹亲自来帝国军的阵营,使帝国军松懈防备之心,杨舰队再出奇不意发动突袭。当然,梅尔卡兹将遭帝国军杀害,充当诱饵的人物将难逃一死,所以这计策叫做“死间”。虽然是一个无情的计谋,但提出此计的人,可能就是梅尔卡兹本人。

    “梅尔卡兹可能是想死得其所吧!所以他才会想出这招,牺牲自我。在下一次通讯之后,危机大概就会出现了。”

    法伦海特虽然觉得毕典菲尔特的意见与其说是预测,毋宁说是期待,但却没有理由反对加强舰队的防御及应变能力。他们下令麾下的舰队进入第二级战备状态,准备随时迎击杨舰队的突袭。

    不久,第二次通信传来。毕典菲尔特取得法伦海特的同意,回函表示愿意“以客人之礼迎接梅尔卡兹提督”,然而,这时有一个问题产生了,毕典菲尔特等人该把这件事向皇帝报告吗?——在犹豫之后,他们决定呈报此事。只是,他们预期将会产生的反应竟比他们预料的时间更早发生,因此失去了报告的时机,只得先发动武力迎战。何况,倘若梅克林格从背后进逼伊谢尔伦的话,正是夹击的良机,他们绝对不能错失这个机会。最后他们还是跳进了杨所设计的舞台上。

    宇宙历八零零年四月二十九日,“回廊战役”无声无息的开幕铃声向着全宇宙响起。铃声直接传进参战的数千万人的心脏,加速了心跳鼓动的频率。

    Ⅲ

    杨威利军在暗中接近时被发现,遭到先发制人的炮火攻击,那种狼狈的情景实在教人惨不忍睹,至少毕典菲尔特是如此认为的。当然,他并不知道杨的幕僚——姆莱中将曾经黯然地批评道:“我方舰队只有对逃跑的演技最为拿手……”

    这并不容易,但却是达斯提·亚典波罗的专长。如果没躲过黑色枪骑兵的狞牙,全身必然会被咬碎。为了统御部下,他尽管背脊冷汗直流,表面上仍须装作泰然自若。

    但是亚典波罗还是发挥了玩命的演技,在千钧一发之际,摆脱帝国军的主炮攻击,假装溃散而逃。一旦帝国军追击过来,再返身予以攻击。被激起战意的毕典菲尔特,以一个老练战术家的做法,故意放慢追击的速度,待亚典波罗回转攻击的那一瞬间,再猛然发动攻势。

    这番舰队运用堪称一绝,亚典波罗这回也几乎陷入了被半包围的状态。这已经不再是演技,亚典波罗拼了命才逃入回廊内。

    在亚斯古里旗舰的舰桥上望着萤幕的法伦海特,咋舌说道:“毕典菲尔特这个混帐!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吧!应该遵从皇帝的指示才对的!”

    法伦海特误会他了,但是看着黑色枪骑兵冲进回廊的情景,毕典菲尔特的指导显得井然有序,难怪会被视为有计划的行为。

    金属和非金属的惊涛骇浪被欣起,看见黑色枪骑兵冲进回廊时显现在萤幕上的光点群,杨已知道即将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杨威利环视舰桥上的幕僚人员——妻子兼副官菲列特利加、先寇布、姆莱、派特里契夫、史路等人;卡介伦受命留守要塞;梅尔卡兹和费雪留在其它舰艇上,执行其它任务;还有在今年年初受命担任司令部巡回参谋一职的尤里安·敏兹也在这儿。这就是所谓的“杨氏家族”目前仅有的小小阵容。

    “帝国军拥有一位稀世的皇帝及许多的名将,对他们全部的人来说,伊谢尔伦回廊太窄了,而这种狭窄的情况却是我们的生路。我们要好好地利用一下。”

    与其说杨的声音充满自信,不如说他只是在淡然地说明事实而已,并将胜利已垂手可得的想法根植于部下的心中。杨威利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所给予人的依赖感,至死也不会消失。他的部下们藉用古人的小对话,对他们的司令官开了个玩笑。

    “你认为提督最佳的作战是什么?”

    “就是下一次的作战!”

    十时四十五分,帝国军急速逼近的报告传来,全体舰队进入第一级战备状态。十一时三十分,亚典波罗提督的部队到达,直接合并入杨舰队的左翼,对付来攻的敌军。

    “辛苦了!”

    “请将谢意换成一些实际的东西吧!”

    这段对话在通讯萤幕上匆匆交换。

    指挥大舰队作战的杨,自最初的伊谢尔伦争夺战以来,就是这个样子:屈着膝盖,半盘腿地坐在指挥桌上——这个时候也不例外。幕僚们有时瞥见他的身影,也能安定心神。

    监控员的声音突然紧张地响彻舰桥。

    “敌军突破黄色区域,进入红色区域!进入主炮射程之内!”

    “准备炮击!”

    杨举起一只手,这并不是下达射击的意思。他拿下黑色扁帽,搔搔杂乱的头发。

    “连猫看了都会退避三舍”——这是离开舰桥,登上单座式战斗艇斯巴达尼恩的奥比利·波布兰的批评。

    “敌人已进入射程范围!”

    重新戴上黑色扁帽,杨的右手再次举起。尤里安深吸一口气,当空气吸至肺部深处的瞬间,杨的右手挥下。

    “射击!”

    “射击!”

    光与能源交织成的巨大波涛,在宇宙的角落里,掀起无声的风暴。

    萤光屏上,爆炸的光芒绽放开来。集中火力是杨舰队最擅长的技术,其熟练度堪与脱逃的精湛演技相匹敌。

    闯进回廊的黑色枪骑兵,碰到光与热织成的巨墙,急速地停止下来。毕典菲尔特发出愤怒的咆哮,炮门开始大吐报复的火焰。

    宇宙历八零零年、新帝国历二年,自由行星同盟完全崩坏之后,在伊谢尔伦回廊四周所展开的战争,再也不是善与恶的对决,这是一场和平与自由的战争,或是一场权力欲望与固守制度之间的冲突;“正义”这个不完全的天平,随着支持或喜爱莱因哈特及杨威利的偏向而摇摆难定。

    对战争中的当事人而言,自一开始便不是站在中间立场,死及死亡的意义,全系于这次战争。

    帝国军的黑色枪骑兵和法伦海特舰队,各自形成纺锤阵形,对抗凹形阵的杨舰队。法伦海特首先向后方的皇帝报告战斗开始,为了不让黑色枪骑兵陷入孤军奋战,他接着急速进攻而来。

    正面对阵的炮战,杨舰队的阵形较帝国军有利,可使用的炮火数量也凌驾于帝国军之上。帝国军即使想重编阵形,但在彼此舰队产生的干扰下,又处敌军炮火的正面,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

    “黑色枪骑兵这些鲁莽的猪猡!就这样去自掘坟墓吧,关我们什么事!”

    副官山德斯中校充满愤怒与被害者意识地发出牢骚,法伦海特自己也不禁感到无奈。另一方面,毕典菲尔特也相当不满。他认为法伦海特若是待在后方就好,但偏偏他跟来了,硬要与自己并行布阵,使得在狭窄的回廊内行动受到彼此牵制。

    毕典菲尔特的副参谋长欧根少将,双眉微微地皱了起来。“黑色枪骑兵”舰队当中号称最为谨慎的男子,犹豫了数秒之后,他向司令官提出了意见。毕典菲尔特一头蓬松的橙色头发,两手交叉胸前,站立在主萤幕的前面。

    “长官!这似乎是要诱使我军进入回廊的陷阱。为了不引起皇帝的震怒,应有觉悟牺牲部分兵力以向后撤退才是。”

    “皇帝的震怒”一词对毕典菲尔特而言,仿佛是一种巨大的回音。事实上,欧根的意见,毕典菲尔特早已明白了,但是,如果保持这个阵形后退的话,一定会被杨舰队呈半包围状态追击而来。他所担心的正是这点。所以毋宁奋力前进,试图突破中央——毕典菲尔特下达他一贯风格的决断。

    黑色枪骑兵开始移动。这是在正面突击方面,破坏力堪称宇宙第一的舰队。现在除了运用这支舰队最大限度的破坏力,毅然地突破中央之外,也没有其它办法可以杀开一条生路了。

    在毕典菲尔特的指挥下,各舰主炮一齐连射三次,攻击杨舰队之后,黑色枪骑兵突然急速挺进。

    杨舰队屈服似的后退了,但只是中央部分而已。几乎就在这一刹那间,杨舰队的阵形以V字型伸展开来,变成纵深阵。时间分秒不差,弹性恰如其分,这项完美无缺的舰队运动,是费雪中将挖空心思构思出来的成果。

    杨舰队的纵深防御线,就像字面呈现的景象一般,形成一面火墙,粉碎了黑色枪骑兵的前进计划。漆黑涂装的舰艇群变成翻滚转动的火球后,霎时与漆黑的宇宙融为一体。

    帝国军也发射反击的炮火。在激烈的炮火中,已方舰艇相继被击毁,但他们仍旧保持住阵形,继续前进。他们希望以强行进逼形成接近战,甚至使双方陷入混战,则毕典菲尔特便可以用压倒性的破坏力,彻底击碎杨舰队。一旦战况脱出杨的掌握,杨舰队就只是一群弱兵而已了。

    Ⅳ

    “好好回想一下去年巴米利恩会战的情景吧!你们帝国军在惨败、大败、彻底失败后,本该化为宇宙尘的一部分的,是我们悲天悯人,饶你们不死,现在你竟然忘恩负义,再次发动侵略,你们的皇帝真是徒有漂亮脸蛋的无用之徒!”

    将黑色枪骑兵引进回廊的任务大功告成后,进入杨舰队左翼,完成漂亮演出的亚典波罗,向帝国军发出强烈的怒吼。

    “皇帝万岁!”

    “去死吧!皇帝!”

    两军在通讯回路上,好战的叫骂声你来我往。

    黑色枪骑兵的波状攻击相当猛烈,在杨舰队整齐有序的扫射中,帝国军挺进的前端,部分化为火球而稍退,但不久便又重整阵形向前挺进。杨舰队也无可避免地遭到惨烈的攻击,旗舰尤里西斯的萤幕,在近距离的爆炸光芒中,充满锦簇炫丽的花团,能源的乱流有时也达到扰乱阵形的密度。

    杨舰队的一艘巡航舰发出白热光芒爆炸开来,当黑色的战舰突破那道残光,逐渐逼近展开接近战之时,杨的幕僚们的心脏强烈地跳动起来。尤里西斯的左右两边射出能源光束的利刃,在集中炮火之后,敌舰变成一团热量,被击毁。

    “毕典菲尔特这个蠢蛋!他以为蛮冲硬闯就可以成功吗?”

    史恩·史路少校喃喃地说道,而杨并未如此认定。

    就纯粹的军事而言,帝国军的恢复能力几乎等于无限,而杨威利军则相当于零。因此,帝国军若以最坏的打算,使敌军蒙受与我军同等的损失,最后敌军将会完全消灭,已方将可生存下来。这并不是所谓的战术,但在战略方面极端地说,动员大批军力的意义,可说正是于此。

    “将两支舰队结合起来,共有三万艘,悉数歼灭敌军之后,不是还剩下一万艘吗?”

    毕典菲尔特发出的豪语,看似粗俗,却一针见血地指出战略的本质。但是和敌军比较起来,我方的损失远比敌军更为惨烈,这件事连橘发的猛将也无可否认。发动了十几次的波状攻击遭到粉碎后,他只好采纳参谋长雷布纳上将和副参谋长欧根少将的意见,暂时撤退。于是,取而代之的攻势主力是法伦海特舰队。

    “大军是不需什么用兵手段的,只要攻势强就够了!笔直前进!攻击!”

    法伦海特的判断和指令是正确的。值此之际,若倾力发动快攻,则就不会有陷入杨设计的那艺术般或该说是魔术般的用兵技俩之余地了。应该发动连续攻击,使敌人没有喘息的余地。

    法伦海特舰队开始了连黑色枪骑兵都会汗颜的强悍攻势,向前挺进。杨舰队的炮火对这批不速之客猛烈地开火,但是这时官兵们的疲劳却对杨舰队大大产生不利。经过数次炮战之后,法伦海特发现这点,于是倾集兵力对付由亚典波罗所指挥的杨舰队左翼之一角。他打算突破杨舰队的左翼,向右翼回转过来,直攻杨主力的侧面。

    他成功了!法伦海特暂时截断了杨舰队,并对杨的本队发动攻势。

    法伦海特的攻势固然迅猛,但杨舰队也不甘示弱地反击。

    以圆锥阵型冲进敌军一角的法伦海特舰队,受到来自左右两方的密集扫射,刹时化为一连串的火球。宛如由死亡与破坏所交织成的绚丽项链。

    遥望好友陷入苦战的毕典菲尔特,这时已将阵形重新编列完毕,对于杨舰队所显露的疲态,他也不疑有它,马上下令急速前进。迎击的炮火散放开来,如同字面所形容的一样,黑色枪骑兵将杨舰队的一部分打得落花流水。

    毕典菲尔特和法伦海特会合完成之后,再度成功地集结了战力,然而,这正是狡猾已极的陷阱真髓!帝国军的两位将帅,将兵力集结的地方便成了随后杀至的火力的旋涡中心。

    预测到这一点之际,他们却已别无选择了。因为不能坐视已方战友陷于孤立无援的状态下。

    帝国军各艘舰艇的萤幕上,燃起猛烈炮火的炽焰,不到三十分钟光景,他们已由优势转为劣势。杨舰队对帝国军两大舰队,在数量上虽居于劣势,但却能利用回廊外缘的危险宙域将敌军包围起来。这时,将法伦海特舰队逼近危险宙域边缘的是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提督。

    “是梅尔卡兹提督吗——?”

    听到旧战友的名字时,法伦海特水色的眼眸一闪,凝视着镶嵌在萤幕中的光点群。这位横跨两代王朝,勇将英名历久不衷的三十五岁男子,棱角毕现的脸上,浮现一种毫无敌意的表情。

    “好吧,这也正合我意。”

    法伦海特喃喃说道,虽然夹在敌军的炮火和危险宙域之间,但他仍发挥了非凡的军事手腕,再次整编了旗下的舰队,瞄准包围网的一角,集中火力,杀开一道出口。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毕典菲尔特也突破了杨舰队的一角,他已弃继续与敌军作战的念头,企图杀开重围,冲到回廊的出口。但是他的行动又再次落入杨舰队的陷阱中。为对付敌军的行动,杨散开自己的包围网,重行排成纵深阵,围绕敌军的左右两侧。

    杨利用回廊的特性成功地作成的纵深阵,使深陷中央、无法通过火力异常密集的细长宙域的帝国军后退无门。不管愿不愿意,法伦海特和毕典菲尔特,除了突破火与热交织成的暴风圈,逃向回廊外围,此外就别无选择了。而如此一来,一旦决定了退路之后,即使想在中途转变攻势,也只能列成横队来对抗杨舰队所形成的火墙。倘若不愿冒然地在敌军阵前回头,那么,横队的各处将被火网截断,最后只有落败而逃。

    “杨威利这个男子的智谋实在可怕啊!明知如此,竟还误陷这家伙的技俩,我的功勋矿脉已经挖尽了吗?”

    自嘲的阴云静静地滑过法伦海特的脸颊。

    在杨舰队的旗舰休伯利安上,斯巴达尼恩开始发射。

    “松子、利口、雪利、苦艾!各个中队!准备发射了吗?”

    奥利比·波布兰中校的声音中,毫无督促出发的紧张感,当被问及逃难死境的秘诀是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轻视世间一切事物”。这男子的本领,也许正在这里。

    他的部下个个也是胆气豪壮,或说是桀傲不驯,精神的波长一如上司。他们是从自由行星同盟时代开始,已经身经百战,出生入死的老兵了。

    当然,有少部分的人是例外。

    波布兰注视着机内萤幕的一角,首次参加作战的卡琳——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中士的脸,他抿嘴一笑,绿色眸子里闪耀着阳光般的光彩。

    “害怕吗?卡琳?!”

    “不!中校!没什么好害怕的!”

    “装腔作势倒无妨!刚开始时衣服太大没关系,等到长大了,衣服自然就合身了。勇气也是这样的。”

    “是!中校!”

    “……担任人生辅导的波布兰,做了不负责任的发言。反正是别人的人生嘛!”

    卡琳一时无言以对,年轻的击坠王这次笑出声来说道:“好啦!去吧!卡琳只要做到我所教你的百分之六十二点四,你就可以活着回来了!”

    方才学到的百分之六十二点四,卡琳觉得好才出击没多久,就全部用光了。上下的失调感、三半规管的混乱、现在位置不明所带来的不安——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卡琳全都体验到了。

    “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坚强一点!那种蹩扭的样子,被那小子看到可会笑你哟!”

    那小子?那小子是谁?卡琳刹时觉得自己的心思受到牵阻,而大感不快。

    斯巴达尼因在宇宙的战场的遨游,飞行的速度令她觉得痛快,但飞行的轨道却谈不上稳定。眼前战舰的外壁急逼而至,她连忙急忙上升。一回转,竟分辩不出自己所回避的船舰,究竟是友军还是敌军。这是认清自己初次上阵经验粗疏的时刻,她所有的神经回路都难以告诉她这个事实。卡琳手握拳头敲着自己的头盔,她确认计量器及现在的位置,并放声读出数值。她瞄准与已机擦身而过的舰艇,懔然按下中子光束的按钮,当她意识到对方有可能是我方时,心上不禁一颤。

    铀238炮弹的火线在虚空中织出死亡的刺绣。永恒的黑夜被红、黄、白的彩色刀刃,切割成无数细片,那一片一片的漆黑,贪婪地吸取着无数人的生命。

    “轻视世间一切事物!”

    世俗中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听了都会翻白眼的台词,卡琳却奉为最灵验的咒语。真是的,华尔特·冯·先寇布这种教育的大敌,仍然没有遭受天谴,好端端地活在世上。社会的加权总有一部分是由枫糖树的枝干所组成的。

    半毁的巡航舰放出一团能源乱流,将卡琳的爱机推向上方。视线和心脏回转了数次之后,卡琳好不容易重行确认自己的方位,这时,一架帝国军王尔古雷机跳进她的视线。紧随在火线之后的机体,直逼卡琳的头顶。

    “轻视、世间、一切、事物!”

    卡琳随着音节变换爱机的机首角度。她的反转动作比敌军更早一步完成,火线刹时缝合了虚空,卡琳的中子光束机枪瞄准敌机,头盔之内,淡红茶色的发丝飘动着。

    “去死吧!皇帝!”

    “卡特罗捷·冯·克罗歇尔中士,击毁一架敌机,平安归舰了!”

    接获这个报告时,与卡琳血缘相承的父亲——华尔特·冯·先寇布中将,站在尤里西斯战舰的舰桥上,举起小瓶的威士忌。他将瓶子举至额前,抿嘴而笑。

    “为这个野丫头干杯吧!……”

    那是身为父亲所流露的真情,抑或仅是借口而已,从他那勇敢的表情上,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Ⅴ

    四月三十日二十三时十五分,法伦海特一级上将的旗舰——亚斯古里,终于陷入杨舰队火力的巨网中。他担任溃败而逃的已军后卫,防止全面溃散,同时掩护已军撤退,因此不得不面对到已方数量减少和敌军火力密度不成比例地增加。

    能源中和系统的出力超过极限的瞬间,灼热的光束贯穿了亚斯古里号的舰身。舰艇发生爆炸,舰内火舌猖獗,法伦海特自指挥席上被弹出,撞向壁面,痛楚似螺旋般地刺入体内,自受伤的肺部深处吐出的血和着空气溅在地板上。

    当他从地板上坐起身来时,一种急速接近的死亡的足音,在耳内深处响起。满脸是血的法伦海特一笑,水色的眼眸反射出金属的光芒。

    “我生长于和莱因哈特陛下相近的贫穷贵族家庭,为了生活而当军人。遇到过好几个无能的上司和盟主,但到取后,竟能跟随这位最伟大的皇帝,可说真是幸运的一生了!如果顺序有所改变,也许就遇不上了……”

    痛楚再次袭来,化为鲜血自嘴角涌出。在愈来愈暗的视线之中,他看见担任随从的幼校生仍然在旁守护着他。法伦海特直视学生那泪尘交错纵横的脸,勃然斥道:“干什么!还不赶快逃走?”

    “阁下……”

    “赶快逃走吧!要是被人家说亚达尔贝特·冯·法伦海特战死的时候,还要带个小孩子作伴,那我上天堂以后,就很没光采了!”

    火、硝烟和尸臭味相弥漫,幼校生仍奋不顾身地恪守学校的精神。

    “那么,请给我任何一种东西当作遗物吧!就算拼上一命,我也会把它送到皇帝陛下那儿去的。”

    奄奄一息的帝国军猛将绝望似的望着少年。他现在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知道了,就给你一个遗物……”

    连声音也急速地消失了。

    “就是你的生命。活着回去见皇帝吧!不要死啊!好吗?……”

    法伦海特恐怕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了。司令官死后,二十三时二十五分旗舰亦告爆炸,只有极少数的幸存者,挤身太空梭,从战火中逃了出去。

    五月二日,战败残存的士兵们与莱因哈特皇帝本军会合。毕典菲尔特的黑色枪骑兵,舰艇一万五千九百艘之中损失六千二百二十艘,兵员一百九十万八千名,六十九万五千七百名丧生;法伦海特舰队方面,舰艇共一万五千二百艘,损失八千四百九十艘,兵员一百八十五万七千六百名,一百零九万五千四百名丧生。此外,罗严克拉姆王朝军队的一级上将,更首次有人战死沙场。

    “法伦海特死了……”

    苍冰色的眼睛沉浸在哀愁之中。在决战的前夕,竟然丧失一名军中最高干部。这个男子在利普休达特战役中,虽然是莱因哈特敌对势力中的一员,但金发霸者却认为他是一个大将之才,而被赦免其罪,并特别礼遇他。这无法不令人感到惋惜,——莱因哈特没有说出来,而对生还的另一名一级上将投以那剑般的目光。自亚姆立札会战以来,首尝败绩的猛将,纵然倦容毕露,但仍强打精神挺直腰杆,等待皇帝的斥责。

    “毕典菲尔特!”

    “是……”

    “这是你应有的失败。明知道眼前的陷阱,而故意往下跳,想要将其咬破,而却没有成功吧?算是将功未成万骨枯了。”

    毕典菲尔特勉强地调整自己的声音。

    “枉然断送战友生命还有许多陛下的士兵,我这不才之身,不管遭受任何惩罚,也不会有任何怨恨。”

    莱因哈特摇摇头,耀眼夺目的金发如阳光下凝固了的波浪。

    “朕并非在责备你!至少那要比你‘不应该有’的失败要好得多!此后你得再以你应有的作为来弥补你的过失。法伦海特元帅也一定希望如此。朕也会有另一番觉悟来面对杨威利,你也借力予朕吧。”

    人们也知晓了已故的一级上将已成了罗严克拉姆王朝叙勋的第四位元帅。毕典菲尔特那橘色头发下低垂的脸,久久不能抬起,他率直地为主君的宽大而感动,但在年轻霸主身旁服侍的罗严塔尔却不这么认为。不论是在意识面上或潜意识中,他都明白皇帝的霸气,都专注于打倒杨威利一事上。

    “不是胜利就是死,是吗?吾皇。”

    罗严塔尔元帅犹同自言自语地说道,皇帝的首席秘书官希尔德微微转动身体,同时望着皇帝和统帅本部总长。

    “不对。并非‘不是胜利就是死’!而是胜利,或是更完全的胜利。”

    莱因哈特发出一种具有透明感的笑声。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是口出狂言。不过,他知道自己只是想再次确认自己存在的理由罢了。为了赢取胜利而亲赴战场,这种真实的感觉充满他的全身。

    皇帝就这样笑了好一阵子,贴身侍从艾密尔·齐列看在眼里,那要比任何事都来得令他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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