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莉娜就窝在月光湾东北角内侧的港湾里,为少于三百艘的船只提供停泊场所,当中只有不到六艘的船被当作长期居所。
我牵着脚踏车沿着与海岸平行的码头主干往西走。轮胎轻微颠簸地驶过被露水浸湿又凹凸不平的木板路,发出林林的声音。在这个时刻,整个玛莉娜只有一艘船窗口的灯还亮着。码头上的路灯虽然很微弱,但足以作为浓雾中的指引。
由于所有的渔船都停靠在北湾角外海,避风环境较佳的玛莉娜就成了休闲船只专用的停泊码头。不管是单桅帆船、双桅帆船。还是纵帆式杂用船,从普普通通到奢侈华丽的应有尽有(以普普通通的居多),大多数都是大小和价位中庸的游艇,还有几艘波士顿捕鲸船,和两栋船屋。当中最大的一艘帆船,也是最大的一艘船只,名叫回落舞者,是一艘六十英尺长的大型温士普帆船。在电动游艇当中,最大的要属诺斯楚莫号,那是一艘五十六英尺长的蓝水近海游轮,同时也是我此刻的目的地。
我在码头的西端做了一个九十度转弯,进入两侧都停泊着船只的码头分枝。诺斯楚莫号就停靠在码头的右侧。
我是黑夜的常客。萨莎用这句话暗号,向我提示到电台找她的那个人的身份,他不愿意自己的名字在电话中曝光,也不愿意到巴比的住处找我。这是劳勃。佛斯特(Robert Frost)的诗行,即使是最高明的窃听者也不可能猜出他的身份,我推测她指的是罗斯福。佛斯特,也就是诺斯楚莫号的主人。
我将脚踏车斜靠在罗斯福船边的码头栏杆上,波浪的起伏使得船只也跟着在停泊点荡漾。它们互相碰撞发出摩擦声,听起来就像是罹患关节炎的老人睡梦中的喃喃抱怨声。
我的脚踏车即使没有人看管也从来不上锁,因为在世界各地犯罪案件泛滥的同时,月光湾始终是个治安良好的避风港。虽然这个周末过后,这个风景如画的小城镇恐怕即将沦为将整个国家导向谋杀、肢体残害和殴打传教士的罪恶渊薮,但是我们大可不必担心脚踏车的偷车率在这段时间急遽上升。
因为退潮的缘故,使得通往舷门的走道变得很陡,而且由于潮湿变得很滑。欧森跟我一样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当我们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听起来比耳语还微弱的低沉嗓音,奇怪的是,我觉得声音的来源好像就在我头顶上白雾里,他用质问的语气说:“是谁在那里?”
我吓一大跳,差点跌落水里,还好我紧抓着正在滴水的走道扶手,保持身体的平稳。
蓝水563 系列是艘表面光滑、平实的白色双层游艇,船舶上层的驾驶舱由硬壳和帆布围墙组成。船上唯一的灯光从船舱下层几扇隔着窗帘的窗户透出,分别来自船尾的尾舱和船腹的主舱。整个开放的上层甲板和驾驶舱一片漆黑而且被浓雾笼罩,我根本看不见门话的人是谁。
“是谁在那里?”那个人又低声问了一次,音量和前一次差不多,但是音色变得较为严厉。
我认出那是罗斯福。佛斯特的声音。我依照他的询问低声地回答:“是我。克里斯·雪诺。”
“孩子,把眼睛遮着。”
我眯着眼拿手当帽檐遮住眼睛,然后一道手电筒的光线直直照向我所站的位置。手电筒随即被关掉,接着罗斯福仍然低声说话:“跟你一块来的是你的狗吗?”
“是的,先生。”
“还有没有别人?”
“对不起,你说什么?”
“有没有别人跟你一起来?没有别人吗?”
“没有。”
“那么,上船来吧。”
我现在可以看见他了,因为他已经走近舵室靠近船尾甲板的栏杆。即使这么近的距离,我仍然无法看清他的长相,黑夜加上如浓场般浓得化不开的雾,和他本身黝黑的肤色为他提供了最佳的掩护。
我催促欧森向前走,然后运自从码头栏杆和船身间的缝隙跳上船,迅速爬楼梯来到上层甲板。抵达甲板顶上时,我赫然发现罗斯福手里握着一把猎枪。看来再过不久美国枪支协会就会把总部迁来月光湾了。他的枪口虽然不是指着我,但我敢说刚才他拿手电筒确定我的身份前,一定曾拿枪对准我。
即使没有那把手枪,他看起来也已经够吓人了。身高六尺四寸。
脖子跟码头的柱子一样粗,肩膀宽得就像支索帆的横杆,厚实的胸膛,两个手掌一张开比一般舵轮的直径还要宽。亚贺伯(Ahab)就该找这种人来对付大白鲸。他是六〇和七〇年代早期赫赫有名的美式足球明星。当时的体育记者给了他一个“大铁担”的封号。虽然他已经有六十三岁的高龄,而且是个成功的商人,拥有一家男性服饰店。
一座小型购物商场,以及月光湾饭店和乡村俱乐部的半数股份,但是以他目前的体能状况,当今球队里那些普遍靠基因突变、服用类固醇壮声势的足球队主力球员显然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哈罗,小狗狗。”他喃喃自语道。
欧森嗔了一声。
“孩子,这个你先拿着。”佛斯特低声说着将猎枪交给我。
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只外表怪异的高科技望远镜。他拿起望远镜,从甲板环视周围的船只,然后仔细观望我来到诺斯楚莫号经过的码头。
“你怎么可能看得见东西?”
“夜视望远镜。可以将有限的光线提升八万倍。”
“但是这么浓的雾……”
他按下望远镜上的一个按钮,望远镜的内部随即发出一些奇怪的机械声,他解释道:“红外线感测器,只显示发热的物体。”
“玛莉娜这一带发热的物体想必不少。”
“船只的马达关着的时候就不多了。而且,我只在乎移动当中的发热物体。”
“你指的是人。”
“有可能。”
“什么人呢?”
“跟踪你的任何人。孩子,现在别出声。”
我不敢出声。罗斯福不厌其烦地扫视整个玛莉娜地区,在接下来的五分钟当中,我不断在想,原来,眼前这名本地商人和昔日足球明星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其实,我并不为此感到惊讶。打从日落以来,我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我原先知道的样子。连巴比都有事情瞒着我:像是扫帚柜里的猎枪,和那群猴子。琵雅自认是卡哈胡娜化身的这件事,巴比也一直埋藏在心里,我现在才比较能够了解他为什么那么排斥任何沾上新世纪思想的事物,包括我有意无意对我这只奇特的狗所做的评论。至少欧森始终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过,依照目前情势的发展,就算欧森突然能用两脚站立大跳踢踏舞,我也不会感到吃惊。
“没有人在跟踪作。”罗斯福放下望远镜说道,随即取回他的猪枪。“孩子,跟我来。”
我跟着他穿过甲板来到位于右舷上的船舶进出口。罗斯福停下脚步回头观望,他的视线越过我头顶上,直盯着码头边的栏杆,欧森还在那里裹足不前。“过来这里。来啊,狗狗。”
这只狗之所以不踉上来,并不是因为它察觉到码头上有任何异动。它每一次都这样,一看到罗丝福就一反常态地变得又害羞、又别别扭扭地。
接待我们的主人平日以“动物沟通学”为嗜好——这个新世纪提倡的核心理念已经在各类电视访谈节目形成一股旋风,可是,罗斯福对自己的专长一向不张扬,只有应邻居或好友的要求才偶尔露两手。
光是提到“动物沟通学”这个名词,就足以让巴比口吐白沫,早在琵雅宣布自己是寻找卡胡纳的冲浪女神之前就是如此。罗斯福宣称,凡是被带上门求助的宠物,他都能够感应它们内心的焦虑和期望。他的这项服务不收取任何费用,但是巴比始终不相信他不贪财:搞什么,雪诺,我从来没说过他是骗人钱财的江湖郎中。他是一片好心。
只不过是有些急功好利罢了。
罗斯福说,这世界上他唯一无法交谈的就是我的狗。他把欧森当成是给自己的一种挑战,一有机会就试着与它沟通。“过来这边吧,老狗狗。”
欧森满不情愿地接受了他的邀请。它走路时爪子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罗斯福背着猪枪钻进敞开的船舱口,走下玻璃纤维合成的台阶,唯一的照明是台阶最底端泛黄的微弱灯光。他低着头拱着背,两双手臂紧贴在身体上尽量缩窄自己的身体,即使如此,看起来还是随时有被狭窄的楼梯口卡住的危险。
欧森迟疑了一会儿,不得已地夹着尾巴跟在罗斯福后面走下去,我殿后。走下楼梯后来到的是一个阳台形式的船尾甲板,顶上架着悬臂式的露天甲板。
欧森起初看起来好像不要进入尾舱内,尽管尾舱里面只亮着微弱的灯光,看起来十分舒适宜人。可是,等到罗斯福和我一走进去,欧森立即用力将身上凝结的霜气甩掉,甩得甲板上满地都是水,然后兴冲冲地跟着我们后面进入尾船。我简直不敢相信它居然会为了怕把我们溅湿而故意殿后。
欧森一进来,罗斯福立即把门锁上。他试一试门,确定门已经牢牢锁住。然后又不放心再试一次。
从尾舱再往里面走就是主舱,里面有几个淡色桃花心水的展示相,与之搭配的深色桃花心木地板,餐厅,和一个占地宽敞的客厅。
为了表示对我的尊重,客厅里只亮着玻璃展示柜里的一盏内藏式小灯,橱柜里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足球赛奖杯,以及小餐桌上两个盛装在小碟子里的绿色胖蜡烛。
室内的空气弥漫着现煮咖啡的浓浓香味。罗斯福端了一杯咖啡给我,我立即欣然接受。
“很遗憾听到你父亲的事。”
“嗯,至少他不用再受苦了。”
他扬起眉毛:“是真的吗?”
“我指的是他。”
“不是你。尤其在价目睹了这么多事情之后。”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话已经传开了。”他神秘兮兮地说。
“你这话是什么——”
他举起像轮轴盖般大的手掌示意要我暂时打住。“我们待会儿再谈论这个问题。这就是我要你来这里的原因。但我还在考虑到底该向你透露多少。让我用我自己的方式把事情辗转告诉你,孩子。”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把运动夹克脱下来,挂在其中一张超大型的座椅靠背上,然后不吁不喘地坐在餐桌旁。他示意要我坐在他的斜对角,随即用脚推出另一张椅子。
“狗狗来,这个给你坐。”他说,请欧森坐在第三张椅子上。虽然这是我们每次见面的惯例,欧森还是故意装糊涂,退自走到冰箱前面的地板趴下。
“不许这样。”罗斯福轻声地向它提示。
欧森打了一个哈欠。
罗斯福用一只脚轻轻摇动那张特地推出来给欧森坐的椅子。
“乖,做只听话的好狗狗。”
欧森打了一个更不自然的哈欠。它的兴味素然表现得有点夸张。
“狗狗,不要逼我过来把你抓起来放在椅子上。”罗斯福说:“那样做会让你的主人很丢脸,他希望你做个有礼貌的好客人哦。”
他说话的时候面带微笑,不带一丝威胁的语气。方头大耳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尊黑色的大佛像,眼睛里充满和蔼和喜悦。
“做只好狗狗。”罗斯福重复说道。
欧森的尾巴在地上扫动了两下,然后像是突然警觉到自己的行为似的,猛然停止摇尾巴。它满脸害羞地将眼神从罗斯福转到我身上。我耸了耸肩。
罗斯福再度轻轻地摇晃那张椅子。欧森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却不立即走到餐桌旁。
罗斯福从挂在椅背上的运动夹克口袋里取出一块形状像骨头的狗饼干。他故意把饼干凑近烛光,让欧森看个清楚。夹在他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的饼干,感觉起来就像手环上的小装饰品一样袖珍,虽然那其实是一块不小的饼干。罗斯福故意装出很宝贵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饼干放在那张椅子正前方的桌面上。从运动夹克的口袋里,罗斯福又取出第二块狗饼干。他把饼子举到烛光旁边,像是在欣赏稀世珍宝似的慢慢转动饼干,然后将它放在第一块饼干旁边。
欧森满脸垂涎地嚎吟了一声,但是依然不愿意就范。它害羞地低着头,从眉头底下抬起眼睛望着饼干的主人。这是欧森唯一不太愿意正眼凝视的对象。
罗斯福从夹克口袋拿出第三块饼干。他将饼干拿在他那又大又宽而且不知撞断过几次的鼻子下方,陶醉地大口吸气,假装品味饼干令人垂涎欲滴的香味。欧森也抬起头,试着捕捉空气中的饼干香味。
罗斯福露出狡猾的微笑,朝欧森眨眨眼,然后一口把狗饼干丢进自己的嘴巴里。他卡毗卡毗地大快朵颐,畅快地灌下一口香浓的咖啡,心满意足地大呼一口气。
这令我感到相当诧异。我从来没见他这么做过。“那尝起来味道如何?”
“味道不错。吃起来跟燕麦饼差不多。要不要尝一个?”
“不用了,先生。不用了,谢谢。”我连忙婉拒,心满意足地轻啜我的咖啡。
欧森的耳朵竖起来;看来罗斯福已经完全掌握它的注意力。假如连眼前这位身材虎背熊腰、说话轻声细语的黑皮肤彪形大汉都这么享受这块饼干,想必狗辈更无法招架它的魅力。
从垂挂在椅背上的运动夹克里,罗斯福又取出另一块狗饼干。
二话不说地又将饼干拿在鼻子下方,纵情地大口吸气,连在场的我都唯恐有缺氧之虞。他陶醉地闭上眼睛,愉悦之情洋溢在脸上,激动得近乎晕厥,露出一副随时要把饼干大口吞下的模样。
欧森的焦虑全写在脸上,它赶忙从地上跳起来,跃上在我对面,也就是罗斯福为它准备的椅子上。它用后半身坐着,使劲把脖子向前伸,直到它的鼻子和罗斯福的鼻子只有两英寸的距离。然后他们共同嗅着这块濒临绝迹的狗饼干。
罗斯福并没有把这块饼干送进自己的嘴巴里,相反的,他心翼翼地将它放在桌上,和原先已经摆在欧森座位前方的另外两块饼干并排。“狗狗真乖。”
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罗斯福具有与动物沟通的能力,但是我觉得他无疑是个一流的动物心理学家。
欧森忍不住猛嗅排在桌上的饼干。
“啊,啊,啊。”罗斯福用警告的语气说。
狗狗连忙抬起头来看着他。
“没有得到我的准许前不准偷吃。”罗斯福说,“否则从今以后就再也没有饼干给你吃了。”
欧森发出一丝状似哀求的呻吟。
“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狗狗。”罗斯福用坚定的语气低声地说。“如果你不想跟我说话,我也无法勉强你。但是我至少可以要求你在我船上表现出应有的礼节。你不能像个野狗似的,随随便便进来我这里把饼干粮吞虎咽吃掉。”
欧森注视着罗斯福的眼睛,试着窥探他对这项不准偷吃的规定到底有多认真。罗斯福眼睛一眨也不眨。在确信这不是空穴来风的规定之后,欧森低着头注视着眼前的三块饼干。它那垂涎欲滴的表情,让我几乎忍不住想尝一尝那玩意到底是什么味道。
“好乖。”罗斯福说。他随即从餐桌上拿起一只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虽然他的手指粗得很难不一次同时压到三个按钮。在欧森背后,一道电动门向上卷进看不见的地方,隐藏式的橱柜里放着两堆叠得密密麻麻的电子仪器,两极真空管不时发出亮光。
欧森意兴阑珊地回头看了一眼,随即又将注意力的焦点集中在那三块想吃又不能吃的饼干上。
橱柜里的大型监视器荧幕紧接着开启。荧幕分割成四个题示区,从荧幕上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被浓雾笼罩的玛莉娜港区,和诺斯楚莫号四周围的动静。
“这是什么玩意?”我忍不住问道。
“保全系统。”罗斯福放下遥控器。“移动物体侦测仪和红外线感应器能立即捕捉任何接近物体的讯息,向我们发出警告。紧接着,在对方尚未抵达之前,望远镜会自动将焦点集中在人侵的物体上并且将影像放大,让我们知道我们要对付的对象是谁。”
“我们要对付的对象是谁?”
他优雅地轻啜了两口咖啡,然后开口说:“你可能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除了我自己之外,什么人都不是。”他回答。“只是老罗斯福·佛斯特。假如你怀疑我是这件事的背后主谋之一,那你就大错特错。”
“什么背后主谋?到底是什么事情?”
他看着四个监视幕说:“运气好的话,他们可能还没察觉我知道他们的事。”
“他们是谁?是卫文堡的那些人吗?”
他回头看着我。“‘他们’指的已经不再只是卫文堡的人了,现在连一般老百姓都牵涉在内。我不确定人数,或许几百人,或许五百人,但是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字,至少现在还没有。可以确定的是,这件事还在蔓延当中,有愈来愈多的人卷入……而且早已经蔓延到月光湾以外的地区。”
我听了很懊恼。“你是不是故意不把话说清楚?”
“尽我所能,是的。”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拿起咖啡壶,一语不发地在杯子里注入热腾腾的咖啡。他显然想用对付欧森的那套方法对付我,要我像欧森等吃饼干那样慢慢等他一口一口吐出事情的片段。
狗狗舔着三块饼干四周的桌面,但是它的舌头始终不敢沾到饼干。
罗斯福一回到座位上,我就问道:“假如你和那帮人不是一伙的,你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事情?”
“我知道的并不多。”
“显然比我多。”
“我只知道动物们告诉我的事。”
“什么动物?”
“噢,当然不是你的狗喽。”
欧森从饼干上抬起头。
“它是个谜。”罗斯福说。
虽然我一直不自觉,但是自从日落以来,我就像从诡异的魔镜前走过一样。
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的方式玩这场游戏,于是我说:“依你这么说……除了我这只神秘的狗之外,其他的动物都和你说了什么呢?”
“你最好不要知道全部的真相。你只需要知道你最好忘了你在医院停车场和殡仪馆目睹的一切。”
我整个人坐直,仿佛被自己紧绷的头皮拉直一般。“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不是。孩子,放轻松点,你在我这里很安全。我们认识多久了?
从你第一次跟你的狗到我这里至今已经两年多了。我相信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
事实上,我心中对罗斯福仍有那么一点信任,虽然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已经不像从前那么有自信。
“假如你不试着忘却你所见到的一切,”他接着说:“假如你试图和城外的政府上级通报,你将会威胁到许多人的生命安全。”
我愈听胸口愈紧绷,忍不住破口大骂:“你刚才明明说我可以信任你,现在你却反过来威胁我。”
他露出受伤的神情。“孩子啊,我真的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威胁你,我只是想告诉你——”
“我知道,还不就是你那些动物朋友跟你说的话。”
“不惜任何代价要把这件事压下去的是卫文堡的人,不是我。不论如何,反正你个人暂时不会有任何危险,就算你跑去外头向政府机关报告,他们也不会加害于你,至少一开始不会。他们不敢碰你。不是你。你是受到尊敬的对象。”
这是他到目前为止说过最奇怪的话。我百思不解地眨着眼确认我没听错:“受到尊敬?”
“没错。他们都很敬畏你。”
我发现欧森正聚精会神地望着我,仿佛连它的饼干都忘得一干二净。
罗斯福所说的话不仅令人百思不解,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他们为什么要尊敬我?”我质问。
“因为你的身份。”
我的脑筋像盘旋的海鸥般天旅地转。“我有什么身份?”
罗斯福眉头深锁,像在深思似地用手拉着脸。“真该死,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重述我听到的话。”
动物跟你讲的话。哼,你以为你是杜立德医生(Dr.Dolittle )吗?
巴比讲过的一些骂人的话一字一句爬人我脑海。
“重点是,”他说,“卫文堡的人不会杀你,除非你逼得他们别无选择。”
“你今天晚上见到萨莎的时候,你跟她说这是一件攸关生死的事。”
罗斯福面色严肃地点点头。“的确是。对她和其他一些人来说的确是。据我所知,这些混帐东西将会杀害你所爱的人来达成控制作的行动的目的,直到你打消进一步追究这件事的念头,忘记你所见到的事,继续过你的生活为止。”
“我所爱的人?”
“萨莎、巴比。甚至欧森都难以幸免。”
“他们会为了要我闭嘴而杀害我的朋友?”
“直到你闭嘴为止,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会一个接一个杀,直到你为了挽救剩余的人而闭嘴为止。”
为了把父母亲的死因查个水落石出,我甘愿冒个人生命的危险,但是我木能拿朋友的性命做睹注。
“他们简直是禽兽不如。竟然不择手段滥杀无辜——”
“这就是你对付的对象。”
我气得脑压直线上升,仿佛要崩裂似的:“我对付的对象到底是谁?光知道是卫文堡的人还不够,我必须多知道一些细节。”
罗斯福轻啜着咖啡,默不作答。或许他真是我的朋友,或许要是我照着他的话去做,真的可以救萨莎和巴比一命,但是我仍然忍不住想给他一拳。我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假如我有机会不被打断手的话,我甚至想毫不留情地连续给他几拳。
欧森将一只前脚放在桌上,目的不是为了将饼干拨到地上然后趁机吞掉,而是在侧身往我身后张望时籍以保持身体的平衡。大厅里有个东西吸引了它的注意力。当我转身循着欧森的目光向后张望时,我见到一只猫坐在沙发的扶手上,背后衬着奖杯展示柜发出的微弱光线。它的毛色看起来及发的。它的脸被阴影蒙盖,两只眼睛发出泛着金色斑点的绿光。
它有可能是我今晚稍早在寇克殡仪馆后山遇到的那只猫。
那只猫如同法老王坟墓里的埃及雕像般正襟危坐,似乎打算一辈子坐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也不动。
虽然它只是一只小动物,我还是不习惯背向着它。我换坐到罗斯福对面的椅子上,从那里,我可以将我右手边的整个大厅和尽头的沙发尽收眼底。
“你什么时候开始养猫的?”我好奇地问。
“那不是我的猫。”罗斯福说。“它只是来这里玩玩罢了。”
“我觉得我今天傍晚好像见过这只猫。”
“是的,没错。”
“就是它告诉你的,哼?”我带着巴比惯用的轻蔑语气说。
“蒙哥杰利跟我谈过,是的。‘罗斯福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你说谁?”
罗斯福用手指着沙发上的猫。“蒙哥杰利。”他一字一字说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