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弗朗西娜家
弗朗西娜住在8楼,没有电梯。上楼可真是件费劲的事。她们好几次不得不在楼梯上停下来喘可气。总算到了,她们再也感觉不到漫布在大街上的那些危险了。
这儿是顶楼的下面一层,但仍能闻到街上垃圾的恶臭,弗朗西娜在她那只当书包用的大口袋里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从一大堆稀奇古怪的小玩芝中拿出了一大串钥匙。
她开了门上的四道锁,然后肩头一用力把门给撞开了。“门因为受潮而变形了,不太好开。”
这间她宣称为“套间”的屋子只不过是间面积很小的单间公寓,里面所能看到的摆没只有一些电脑和烟灰缸。天花板上有一晕渗水的痕迹,那是以前楼上住户家里发大水留下的。在多层居民楼里这是司空见惯的:楼上的总是任凭浴缸里的水溢得满地都是,而楼上的则用大包大包的垃圾袋把垃圾管道给堵上。
糊墙纸已经发黄变黑了。弗朗西娜肯定不太花工夫打扫。屋子里到处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让人看了只觉死气沉沉的。
“随便坐,就像在你自己家里一样。”弗朗西娜说着朝她指了指一把已经捅穿了的椅子,这很可能是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朱丽坐了下来。弗朗西娜注意到她那只化了脓的膝盖。
“是‘黑鼠’那帮坏小子干的好事吧?”
“已经不疼了,但我能感觉到里面的每一根骨头。怎么对你说呢?就好像我意识到了我膝盖的存在。我能感觉到髌骨、关节以及所有能让两根骨头一起运动的复杂组织。”
弗朗西娜一边检查着伤口周围青灰色的瘀斑,一边心想朱丽是不是有点受虐狂的倾向。她好像挺喜欢这伤口似的,因为这能让她想到自己膝盖的存在……
“顺便问一句,你抽什么毒品?”弗朗西娜问道,“你抽不抽大麻烟?我还得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让我找找哪有卫生棉和红药水。”
她先用剪刀把朱丽那条粘在伤口上的长裙给剪掉。一阵轻柔的动作之后,亮灰眼睛姑娘的大腿露了出来。
“这下我的裙子可真的很难看了!”
“这样更好,”另一个边抹着红汞一边反驳道,“这样别人就能看到你的大腿了,再说它们的确很谍亮。女性第一重要的事就是展示自己的双腿。好了,你的伤口很快就会结痂的。”
弗朗西娜惬意地点起一支烟,然后递给她:
“我得教你怎么去换换心思。也许我干不了什么大事,但我知道怎样随遇而安。相信我吧,生活中多些选择是件很好的事。你会诸事不顺,但只要能随机应变,就没什么是无法忍受的了。”
她说着朝电脑走去,打开了启动开关。屋子一下子就变成了超音速飞机的驾驶舱。各种指示灯闪耀不停,磁盘相互碰撞发出劈啪的声音,让人几乎忘却了墙上的斑驳痕迹。
“你这些电脑可真不错呀!”朱丽赞叹道。
“可不,我在这上面花了几乎全部的精力和积蓄。我的嗜好就是电脑游戏。我选了一段‘创世纪’的老曲子做背景音乐。一打开开关,我便沉浸在电脑世界中忘乎所以了。最近我玩得最多的游戏是《进化》,在这个游戏里,你可以重建各个古老文明。你可以让他们相互作战,指令他们发展手工业、农业、工业、商业,以及所有必不可少的!时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被消磨了。你觉得你是重塑人类历史。想试一试吗?”
“为什么不呢?”
弗朗西娜向她解释如何建立文明,发展技术,指挥战争,建造公路,派出海上探险队,与邻近的文明国家建立外交关系,派遣商队,操纵间谍,举行选举,预测潜在的威胁以及如何检验近期、中期和远期的发展结果。
“即使是在电脑世界中,成为一个民族的创导者也不是个容易的活,”弗朗西娜说,“当我全身心地沉浸在游戏中时,我对人类历史有了更多的了解,甚至还能对人类的未来有所预见。比方说,通过游戏我明白在一个民族的进化过程中,最初阶段必须实行专制统治:如果想要跳过这个阶段直接建立一个民主制度,专制政权还是会在随后的发展过程中出现。这有点像汽车上的变速箱,我们应该由一档、两档到三档循序渐进。如果一上子就提到二档,乍就会熄火。而我正是遵循这种方式来发展我的文明。先是一段长时期的专制制度,但民主国家太弱小了……你自己玩过就会知道的。”
弗朗西娜经常玩这个《进化》游戏,现在娓娓道来倒像是能分析起现实的人类世界了。
“你不相信吗,在冥冥中也有一个万能的玩家在操纵我们的生活?”朱丽问道。
弗朗西娜放声大笺起来。
“你是说神吗?是的,有可能,这很有可能。但是如果真的有上帝,那他肯定赋予了我们充分的自由意志。他并没有告诉我们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而是像我在《进化》游戏中对我的民族所做的那样,他让我们自己去发现什么是正确的而什么是错误的。照我看来这是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上帝。”
“也许他是故意这么做。正是因为上帝赋予了我们自由意志,我们才有绝对的理由做出蠢事,做出天大的蠢事,而他则袖手旁观。”
这一看法好像让弗朗西娜想到了许多,“你说的不错,也许他是出于好奇才让我们有自由意志的,他想看看我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她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想上帝绐我们自由意志,会不会是因为他不想看到一人群卑躬屈膝、充满奴性、毫无生趣的服从者?可能上帝喜欢我们才赋予我们如此充分的自由作为礼物。完全的自由意志是神对于他人民之感情的最有力的证明。”
“很遗憾,我们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还不知道喜欢我们自己。”弗朗西娜总结道。
这会她又忙着给她的“民众”发出指令。她的手指飞速地在键盘上运动着,命令她的“民众”进行农艺学研究来发展粮食生产。
“在游戏里我可以帮助他们搞研究发现。电脑让我们能够绝对地狂妄自大一番,而不会伤害任何人。我,我是一位女神。”
她在电脑前整整坐了一个小时。朱丽揉了揉眼睛。一般情况下,眼睑的眨动每5秒钟就能释放出一层7微米厚的眼泪以润滑清洁角膜,使之更为柔软,但长时间注视屏幕还是让她的眼睛发干。她再也不想那个人所创造出来的世界了。
“我说,年轻的女神,”朱丽说,“我请你歇一会吧,老盯着你的世界会把你的眼睛搞坏的。我敢肯定即便是我们的上帝也不会24小时连续不停地观察我们的星球,除非他的视力特别好。”
弗朗西娜把电脑关掉,揉了揉眼皮。
“朱丽,你除了唱歌以外还有没有别的兴趣爱好?”
“我有件比电脑好得多的东西。它可以放在口袋里,比电脑要轻上100倍。它有一个十分宽大的屏幕,可以无限制地工作下去,只要一打开就立即开始工作。它包罗万象而且从不出故障。”
“一台超级计算机?你可把我的胃口吊起来了,”她一边玩一边往眼睛里滴眼药水。
朱丽笑了笑:“我说的这个比你的电脑好得多,而且不会弄伤眼睛。”
她拿出厚厚的《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在弗朗西娜面前晃了晃。
“一本书?”弗朗西娜惊奇地问道。
“这可不是一本普通的书,是我在森林中某个隧道的尽头发现的。书名是《相对且绝对知识百科全书》,是一位老学者写的。他一定周游过全世界,才能积累起关于所有国家、所有时代、所有领域如此丰富的知识。”
“你太夸张了吧。”
“好吧,我承认对作者一无所知。但你还是先读一下吧。你肯定会感到惊奇的。”
她把书递给弗朗西娜,然后俩人一起翻阅起来。
弗朗西娜看到一段关于信息论的文章。文章提到信息技术是改造这世界的方法。但是要取得成功的话,必须有一台超级电脑。现在流行的电脑款式由于等级化而能力有限,如同君主制下的皇帝一样,中央微处理器向其他电子构件发出指令,因此应该在计算机内部实行民主,即使是超微型计算机也不例外。
埃德蒙·戚尔斯教授建议不采用一个集中的中央微处理器,而改用许多同步工作的小型处理器。这些微处理器始终配合运转,并且轮流作出决定。他把这种机器称作“民主结构电脑”。
弗朗西娜越看越觉得有滋味。她仔细地揣摩了一下设计图。
“这种未来的电脑一旦成为现实的话,目前所有的计算机到时候都可以被送进博物馆去了。这位作者的想像力可真丰富,他所描述的是一种乍新的计算机,并不是由1台或者4台信息处理器装备起来的,而是有500台处理器同时工作。你能想像出这样的计算机该有多大的能力吗?”
她现在明白了这本百科全书可不是什么格言警句的合集,而是一本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著作,最中提出了许多实际可行、行之有效的见解。
“到目前为止,我们还只能制造平行结构的计算机。一旦有了你这百科全书里提到的‘民主结构’计算机,随便什么程序的容量都可以被提高500倍。”
两个女孩相互注视着,一种强烈的感情联系随着眼波的流动而产生。此时此刻,她们什么话也没说,但心里都清楚她们可以永远相互信任。朱丽再也不会感到孤独了。她莫名其妙地纵声欢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