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溢出房子,飘过洒满月光的草坪;克拉丽丝,她的父母和叔叔——他们的笑容是多么恬静,多么真挚。最重要的是,那是无拘无束、发自内心的欢笑,完全没有一丝勉强;其他所有房子都静静地立在黑暗之中,而这所笑声萦绕的房子在如此深重的夜晚依然灯火通明。蒙泰戈听见他们继续讲着、聊着、谈着,听见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编织着那张催眠的网。
无意识地,蒙泰戈走过落地窗,穿过草坪往外走去。他立在黑暗中,就在那所充满欢声笑语的房子外面,想着自己甚至可以去敲他们的门,轻声对他们说,“让我进去吧。我什么都不说。我只想听。你们在聊些什么?”
但是,他只是站在那里,深夜寒气逼人,他的脸仿佛已经结成一个冰面罩;他听见一个男人(那位叔叔?)悠闲平和的声音:
“唔,不管怎么说,这是个使用一次性器官的时代。撞上一个人,把鼻子撞坏了,把鼻子补好,再把它扔掉,又撞上一个,补好,扔掉。人人都在利用别人的提携。倘若你甚至都不能看节目,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支持主队呢?说到这件事情,他们在运动场上小跑着出来的时候穿什么样的彩色运动衫呢?”
蒙泰戈回到自己的房子里,让落地窗敞着,走过去看看米尔德里德,细心地替她掖好被子,然后躺了下来;月光照着他的颧骨和他紧蹙的眉头;月光落在他的眼睛里,凝成两道银色的瀑布。
一滴雨。克拉丽丝。第二滴。米尔德里德。第三滴。叔叔。第四滴。今晚的大火。一,克拉丽丝。二,米尔德里德。三,叔叔。四,大火。一,米尔德里德,二,克拉丽丝。一,二,三,四,五,克拉丽丝,米尔德里德,叔叔,大火,安眠药,一次性器官,提携,撞上,补好,扔掉,克拉丽丝,米尔德里德,叔叔,大火,药,器官,撞,补,扔。一,二,三,一,二,三!雨。暴风雨。叔叔在笑。霹雳闪过。整个世界坍塌。火山喷出火焰。一切的一切都在喷涌翻滚,随着奔腾的河水呼啸着冲向黎明。
“我什么都不再知道,”他说着,让舌尖上的安眠糖丸在嘴里慢慢溶化。
上午九点,米尔德里德的床空空荡荡。
蒙泰戈迅速起床,心怦怦直跳,疾步跑过客厅,停在厨房门前。
银色的烤面包机里跳出吐司面包,蜘蛛般的金属触手夹住面包,给它涂上融化的黄油。
米尔德里德看着吐司送到她的盘子里。她的双耳里塞了电子接收装置,时间在嗡嗡的鸣叫声中慢慢流逝。她突然抬起头,看见他,于是冲他点了点头。
“你没事吧?”他问。
过去十年她就一直戴着那种贝壳形状的耳塞,现在已经精通唇读。她点了点头,按了一下烤面包机,让它再来一片吐司。
蒙泰戈坐下来。
他的妻子说:“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饿。”
“你——”
“我感到饿。”
“昨天晚上,”他开始说。
“没睡好。感觉很糟,”她接口道,“天,我真饿。都不知道为什么。”
“昨天晚上——”他再次说道。
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他的嘴唇。“昨晚怎么啦?”
“你不记得了?”
“什么?我们开了个狂欢舞会吗?现在的感觉就好像我昨晚大醉了一场。天,我真饿。都有谁来了?”
“才几个人,”他说。
“我想也是。”她嚼着吐司,“胃有些疼,饿得好像里面都空了似的。希望我没在舞会上干什么蠢事。”
“没有,”他静静地回答。
烤面包机伸出触手,递给他一片抹好黄油的面包。他接过面包,拿在手里,觉得有些勉强。
“你看上去倒不怎么热衷,”他的妻子说。
傍晚时分下起了雨,世界灰蒙蒙的一团漆黑。他站在客厅里,戴上徽章——徽章上面是一条燃烧着的桔红色火蜥蜴。好长一段时间,他站在原地,抬头看着客厅里那台空调的排气孔。他的妻子坐在电视厅里,搁下手中的剧本,盯着他看了很久。“嗨,”她说,“有位男士正在沉思!”
“没错,”他说,“我想和你谈谈。”沉凝了一会儿,他接着说道:“昨天晚上你把瓶子里的药都吃了。”
“噢,我才不会那么做呢,”她大吃一惊。
“瓶子空了。”
“我不会做那种事情的。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她说。
“可能你先吃了两片药,忘了,又吃了两片,又忘了,于是再吃两片,接着脑子开始糊涂,于是你不停地接着吃,直到把三四十片药全吃进肚子里。”
“该死,”她说,“做那样的蠢事,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
显然,她正等着他离开。“我没干那种蠢事,”她说道,“再过十亿年也不会。”
“行了,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他回答说。
“这正是女士的看法。”她回过头去看她的剧本。
“今天下午演什么?”他问道,口气中充满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