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远远地瞧见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在密林中传音对话,姬远玄面色凝重,侃侃而谈;武罗仙子则时而微微摇头,时而蹙眉不语。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也可料知姬远玄必是将近日发生之事如实相告,武罗仙子多半只是将信将疑。
巫即、巫罗吹响刺耳号角,将漫山遍野的兽群虫蛇迅速召回。巫抵、巫盼则又以武罗仙子喜欢的究竟是谁展开殊死辩论,口沫横飞,终于忍不住掐住对方脖子,扭打一团。巫礼、巫谢见状悲呼:“噫乎兮!斯可痛矣!红颜祸水可以断言也!”但目光也忍不住紧盯武罗仙子,咽了一口口水。
拓拔野传音蚩尤,询问何以武罗仙子与雨师妾是死敌?蚩尤嘿然道:“乌贼,你听了可别发酸。当年在唇楼城里听水族游侠说过,龙女雨师妾喜欢的一个男人,喜欢上了土族圣女武罗仙子。雨师妾一怒之下曾经孤身迳闯青要山,与武罗仙子打了一架,自此就结下了极深的梁子。”
拓拔野心里果然有些发酸,笑道:“这倒像是雨师妹子的作风。”心中寻思,不知雨师妾当年喜欢的男人究竟是谁?现又在何处?想要问蚩尤,又想他多半不知,只怕还要被他嘲笑吃醋,当下作罢。
过了片刻,武罗仙子与姬远玄并肩从林中走出。武罗仙子叹息道:“你所说的,我会向长老会转达;但是其中荒唐之处实在太多,纵然我相信你,长老会也多半不会相信。”
姬远玄行礼道:“多谢仙子。姬远玄问心无愧,即使世人皆不相信,也有日月天地相信。”
武罗仙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随我回去,众人更加认定你畏罪之心。你想以一己之力与全族对抗吗?”
姬远玄摇头道:“姬远玄就算千夫所指,也毫不在乎。自有水落石出之日。但父王生机性命,却是一刻也不得耽误。”
武罗仙子淡淡一笑,道:“那就随你了。”转身朝众人微笑道:“武罗告辞了。”与那两个女童一起乘风而起,翩翩向山下飘去。月光斜照,山谷如笼轻纱淡烟,朦胧之中,她如梦中仙子,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忽听巨树上传来巫成、巫彭哇哇乱叫的声音,众人这才霍然惊醒。拓拔野与蚩尤心中猛地一震:难道八郡主出了什么事吗?对望一眼,齐齐腾空跃上树洞,众人也纷纷跟随。
冰心洞中灯光明亮,众人奔到那水晶墙前,朝里眺望。只见正中木台上,烈烟石安详仰躺,面色红润,似已无大碍。旁边一个火炉熊熊燃烧,上悬的丹罐不断地散发出五颜六色的气体,缭绕腾空。巫咸、巫彭在室内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跳踉大骂。眼见其他八巫赶到,立时转身怒吼道:“他奶奶的,谁取了老子的‘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
巫抵、巫盼见他们暴怒,连忙叫道:“不是我!”
巫即、巫罗也口吃道:“是,不,我们,不是!”
巫姑、巫真红着脸,忸怩半晌道:“大哥、二哥,前些日子,我们的‘十合美容霜’还差一味‘秋霜’,我们就把‘清冷九钟霜’拿去了。对不住,你们别生气好不好?”
巫咸、巫彭见是九妹、十妹,又听她们撒娇求饶,登时没了脾气,颓然叹道:“下回记得先和我们说上一声。”
巫礼、巫谢见他们语气松动,连忙叹道:“嗟夫,吾心愧矣。吾‘苦菊茶’独缺清苦药引,故不得己取兄之‘清冷渊苦泪鱼胆’,望兄海涵。”
巫咸、巫彭登时暴跳道:“他奶奶的!原来是你们这两个老醋精!你道老子的药是给你们这两个酸菜干泡茶的吗?姥姥的!”双手一弹,“轰”地一声,巫礼、巫谢的高帽登时被一团烈火烧着,两人“嗟夫!”声中把头鼠窜,迳自逃出树洞去。
众人莞尔,巫抵、巫盼更是幸灾乐祸,窃笑不已。
巫咸、巫彭气哼哼地盘腿坐在地上,瞪着拓拔野与蚩尤,过了半晌,悻悻道:“他奶奶的,臭小子,不是老子救不了这小丫头,只是最重要的两味药都被我弟弟和妹妹糟蹋了。姥姥的!”
拓拔野、蚩尤心下大惊,骇然道:“那眼下八郡主的情形究竟如何?”
巫咸、巫彭道:“他奶奶的,这小丫头究竟招惹谁了?体内有一个极为厉害的元神……”
蚩尤大惊,厉声道:“什么!南阳仙子的元神果真又附着她身上了吗?”
巫咸、巫彭道:“什么南洋、北洋,老子不知道。不过那狗屁元神古怪得紧,虽然在她体内,却好像被封印沉睡,一时半刻醒不过来。”
巫咸道:“奶奶的,老子生平头一回见到这么古怪的事情。这狗屁元神定是从封印她的神器逃入小丫头的体内。但是她为什么能从神器中逃出?又为什么能直接进入这丫头的体内?简直他奶奶的乱七八糟,一场糊涂!”
蚩尤心中大震:“是了!必是在我离开帝女桑的一瞬间,南阳仙子附着入八郡主身体。南阳仙子说过:八郡主能在扶桑树外瞧见她的元神形貌,是因为彼此同出一脉,元神相互契合。因此她能借八郡主的躯体做为新的封印神器,逃离帝女桑!”
拓拔野道:“前辈,那这元神何时会醒转?醒来之后、八郡主又会怎样?”
巫咸、巫彭道:“他奶奶的,倘若她醒来,那这丫头的麻烦就大了!”见拓拔野与蚩尤脸色骤变,又道:“嘿嘿,倘若只有这个狗屁元神那也罢了!偏生这小丫头的身体竟然还有极为猛烈的三昧紫火和情火。他奶奶的,这两种狗屁火现下已经融入她经络骨血之内,想要清除是狗屁可能也没有了。”
众人大骇,蚩尤惊怒交集,一时说不出话来。拓拔野微笑道:“倘若是其他庸医自然没法子,不过到了大荒第一神医灵山十巫手中,就算是死了三、五年,也能医活过来。”
巫咸、巫彭满脸得意,哈哈笑道:“臭小子不愧是神农弟子,到底知道些道理。”咳嗽几声,道:“所幸这小丫头乃是天生火灵,可以吸纳驾御火属灵力。只要先用我天下第一神医独门配制的‘天下舞霜丹’镇住体内热毒,避免周身经络被情火和三昧紫火烧坏,然后通过运气调息,借助‘天下舞霜丹’的药力逐步将情火与三昧紫火化为自己的真气。他奶奶的!不但无害,反而有利。”
众人大喜,拓拔野与蚩尤舒了口气道:“那么……南阳仙子的元神呢?”
巫咸、巫彭瞪眼道:“他奶奶的,你当老子的‘天下舞霜’是普通药丸吗?自然可以将那狗屁元神镇住,让她三年五载无法醒转。嘿嘿,等她醒来之时,早就被丫头的元神吸纳得一干二净了!”得意洋洋,哈哈大笑。突然顿住笑声,满脸沮丧,恨恨道:“他奶奶的,可惜老子的‘天下舞霜丹’还差了两味药料,都他奶奶的被……”
见巫姑、巫真泪汪汪地瞧着他们,登时又叹道:“罢了罢了!你们想要救这小丫头,就得尽快找到‘清冷九钟霜’和‘清冷渊苦泪鱼胆’,与这炉中的丹药研磨一处喂服。”
蚩尤沉声道:“在哪里可以找到?”
巫成、巫彭还未回答,却听姬远玄朗声道:“丰山。清冷渊。九钟亭。”
红日冉冉,朝电流舞。碧空澄静,白云飞扬。七只火红色的巨鸟嗷嗷怪叫,从白云中倏然穿过,闪电般朝着西边翱翔而去。
巨鸟上分别坐了十几个少年少女,为首的乃是三个少年。一个俊逸洒脱,腰间斜插珊瑚笛;一个英挺桀骜,怀抱一个红衣少女;一个丰神王朗,眉宇神色凝重。最末一个少年身边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紫鳞木箱,正是拓拔野、蚩尤与姬远玄。
蚩尤哈哈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那王什么亥的,在灵山脚下不知还要等上多久?”
拓拔野笑道:“等我们取了七彩土,再回去与他们打声招呼好了。”众人哈哈大笑。
原来灵山上有一处天然密道,地下蜿蜓近百余里,直抵大隗山脚,相传为伏羲胃肠所化,只有极少数人方才知道。拓拔野听流沙仙子临别前提起,因此便询问灵山十巫。灵山十巫见他竟连这“肠道”也知道,都大为惊骇、更觉惊佩。于是众人在灵山十巫带引下,连夜从那肠道绕行到大隗山下,轻而易举地逃出王亥大军的重重包围。
在大隗山下,六侯爷、真珠等人与拓拔野分别,骑乘三只太阳乌赶往东海。拓拔野、蚩尤与姬远玄一行则赶往丰山,去取那清冷渊中的苦泪鱼胆和九钟亭里的九钟寒霜。
相别之时,真珠欲言又止,只是红着眼圈望了拓拔野半晌,笑容羞怯动人,眼神却是哀伤凄绝。当她随着六侯爷乘鸟东去,于半空中悄然回首,一颗泪珠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在风中破碎飞舞。
那一刻,凝望着她迅速回转的背影,想到从今往后,与她再无任何瓜葛,他的心里忽然一阵莫名的疼痛。想起昨夜她的表白、她的泪水和她那颤抖的吻,心中更为酸苦枯涩。“拓拔城主,我喜欢你,我好生喜欢你……”那声音在他耳边一遍遍地回旋,深深地铭刻在他的心底。他的心里,又开始变得迷糊起来,对这温婉羞怯的人鱼,他是不是也有着某种难以割舍的情意呢?
晨风扑面,他们背向而飞,终於越行越远。但是这样的结局、对彼此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吧?
拓拔野正怅然回忆,忽听姬远玄朗声笑道:“拓拔兄,蚩尤兄弟,你们真是姬远玄的贵人!不瞒两位,姬远玄也正打算先去一趟丰山九钟亨呢!”
拓拔野与蚩尤大奇,笑道:“竟有这等巧的事?”
姬远玄叹道:“可不是吗!可见你们二位定是老天派来助我土族渡此难关的。”
拓拔野与蚩尤哈哈大笑,拓拔野心中的怅惘逐渐消散开来,微笑道:“不知姬兄去丰山九钟亭做什么?”
姬远玄微微一笑,传音道:“向清冷渊耕父神借一口钟。”
拓拔野二人大奇,道:“借清冷九钟里的一口钟吗?”姬远玄点头微笑。
蚩尤扬盾道:“难道那钟能救黄帝的命么?”
姬远玄轻抚那紫鳞木箱,摇头笑道:“那倒不是,但是却关系到土族安危存亡,日后两位便明白了。”突然叹了一口气,怅然道:“我倒希望这清冷钟永没有用着的时候。”
拓拔野二人心中好奇,但见他不肯说,知道必有他的道理,当下按捺不问。拓拔野道:“是了,适才姬兄说的耕父神又是谁?”
姬远玄肃然道:“清冷渊耕父神乃是本族仅次于帝女神仙的真人级第一号人物,武功仙法都极是厉害;所创的歌舞阵天下闻名,实是本族罕见的奇才。当年也是长老会长老,只因太过好酒好乐好色,被称作‘三好长老’,而最终被取消长老资格。”
拓拔野笑道:“原来如此。”忽然摇头道:“可惜可惜。”
蚩尤、姬远玄齐齐道:“可惜什么?”
拓拔野道:“可惜我让六侯爷与柳浪先回东海了。否则,以我的好乐,加上蚩尤的好酒,再加上那两人的好色,与这耕父神岂不是有得一比么?”三人大笑。
谈笑间,太阳乌嗷嗷鸣叫,朝下俯冲;白云离散,风声呼啸,一片雄奇高峭的山脉扑入眼帘。耳边突然听见淡淡的钟声,清雅辽远,悠然回旋,众人心中但是一震:到了!
山高万仞,云横雾锁。被朝阳镀照,仿佛滚滚波涛中的金山玉岛。太阳乌鸣啼声中绕着群峰盘旋飞舞。群峰环立,中有深谷,其中最高峭的一座山峰南侧如利斧所劈,巍然峭立,一条白练似的瀑布从峰顶飞泻而下。
姬远玄道:“这座山峰便是丰山主峰清冷峰,那峰顶上的亭子便是九钟亭。”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朝前望去,只见那清冷峰上碧树茂密,仿佛绿色云海,随风起伏。绿林之中,可以看见一个银白色的九角亭傲然矗立,那钟声便是从亭中传出。
太阳乌欢声鸣叫,展要朝着清冷峰滑翔而去,瞬息之间,清冷峰已扑面而来,钟声浩荡,极为动听。
越过清冷峰对面的山巅,飞至山谷上方之时,众人陡然觉得一股彻骨森寒从下轰然而上,遍体生冷,那几个黄衣少女情不自禁地打起寒颤,牙齿“咯咯”作响。
拓拔野向下望去,群峰环立,瀑布飞泻,中间幽暗森冷。千仞之下波光摇曳,白气腾腾,似是一个水潭。姬远玄道:“你们所要的苦泪鱼便是在这清冷渊底。”话音未落,太阳乌已经越过清冷峰崖石,将深谷抛在身后。
绿林碧树翻腾如浪,在下方瞬息涌过,转眼间众人已乘鸟飞到九钟亭上,环绕盘旋。
九钟亭虽名为亭,却是个不小的宫殿;银白色的琉璃瓦在朝阳下折射着刺眼的光芒,九个檐角高高弯曲翘起,檐下无数白玉风铃叮当作响,伴着那空远的钟声,煞是清脆动听。九根雪白的冰璃柱雄伟矗立,浅蓝色的水晶帘叶在冰璃柱之间交叠垂落,随着晨风与钟声韵律地摆动。亭中不断地传出悠扬的乐曲声,以及谈笑声。
拓拔野心中诧异:“难道那耕父神大清早便在九钟亭里玩赏歌舞吗?”
姬远玄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微微一笑道:“这清冷九钟清晨必结寒霜,霜起之时,钟声最为好听!所以耕父神必定是每日凌晨在亭中听钟赏舞。”
却听亭中传来一个雄伟浩荡的笑声:“贵客临门,何不进来一同欣赏美人、钟声?”
那水晶帘叶纷纷卷起,声音“叮咚”如山泉。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亭内宽阔,淡蓝色的海底水晶石铺满地面,九个银白色的大钟悬挂在九个角落。数十美女身披轻纱,胴体曼妙,一览无遗,在亭中随着悠扬的乐曲与钟声节奏翩翩起舞。四周九张玉案,各坐三、五人。北面中央的玉案后,坐着一个雄伟高岸的金发男子,虽然两鬓微斑,但顾盼神飞,气势昂然。想必就是那“三好长老”耕父神。
席间美酒醇香,缭绕鼻息。蚩尤间到浓郁的酒香,心中大喜,哈哈大笑道:“美人音乐倒也罢了,但这等美酒却不能不尝!”第一个跳下太阳乌,抱着烈烟石大步而入。
拓拔野笑道:“美酒美人倒也罢了,但这般美妙的钟声却是不能不听!”与姬远玄等人紧随而入。
亨中满座人物都纷纷望来,见这三个少年气宇轩昂,各有风流,都暗自奇怪,不知五族哪个世家的俊彦到此?姬远玄虽然近年族内闻名,但耕父神隐居丰山已近十年,府上清客又多是附庸风雅之辈,甚至是酒色之徙,对于姬远玄倒是无一人认得。他进入九钟亭之前,又将钧天剑等神器收藏妥当,是以没有一人认出。对于拓拔野与蚩尤则更加无人知晓了。
耕父神笑道:“妙极妙极,两位好酒好乐,便可算是我的知己!”击掌三声,早有人上前摆好玉案,斟满美酒,引领拓拔野等人次第入席。
蚩尤喉咙干渴,闻着那清冽醇厚的酒香早已按捺不住,指尖一弹,将那酒坛封盖打开,张口吸饮,碧绿色的酒浆立时破空倒流,涌入蚩尤口中。蚩尤“啊”了一声,只觉一股清甜香冽的甘流瞬息之间滑过咽喉,在腹中奔流缭绕,“轰”地熊熊燃烧,浓烈甘香直冲脑项,仿佛周身毛孔瞬间同时打开,说不出的酣畅痛快。
蚩尤大喜,源源不断地张口吸饮,刹那之间便将一整坛美酒喝得精光。唇齿留香,舌间满是清冽甘甜之味。笑道:“妙极!妙极!再来一坛!”转眼又将一坛酒吸得一干二净。
众人见他方甫坐下,便急不可待地将整整两坛酒刹那吸光,面色不变,意犹未尽,都不由大惊。如此酒量,果真少见得很!
耕父神大喜,笑道:“好朋友来了!快端上美酒!”几个大汉扛着六、七坛美酒摆放在蚩尤身边,蚩尤也不客气,哈哈大笑,转眼又喝了两坛,连呼痛快。
西侧一个眉清目秀的黄衣男子斜着眼道:“朋友,你这般牛饮了四坛酒,分辨得出这四坛酒究竟是什么酒吗?”
蚩尤从小便嗜饮烈酒,但因其时粮食并不丰裕,酿酒实是奢侈之极。蜃楼城虽远比大荒许多城邦富庶,但主要以海鱼为食,藏酒实在不多。所幸段狂人时常从大荒带回许多陈年佳酿,瞒着乔羽,半夜偷偷地叫上蚩尤,到海滩边豪饮。段狂人带回的酒五花八门,蚩尤喝得多了自然也就分辨出各种年份以及酿酒水质,对于辨别美酒,倒也有一定经验。只是流亡东海之后,一则起初无酒可酿;二则一心复仇,对于美酒品鉴没有什么长进。
眼下听这黄衣男子出言刁难,心中登时激起好胜之心,舌头回卷,仔细回忆辨别,嘿然笑道:“第一坛酒清冽甘香,水质清甜,必定是十五年以上的水妖白沙城‘松竹梨花胶’;第二坛酒醇厚香浓,多半是二十年以上的‘五粮春’;第三坛清香平淡,但是回味极佳,是小咸城的‘春水回’;第四坛……第四坛……”皱眉不语,一时辨别不出,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第四坛酒清寒幽香,有点像是北海的‘玄冰冻露浆’,但有多了点清甜……”
耕父神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小子你年纪轻轻,不仅酒量奇佳,还有如此品鉴!难得之极!这第四坛酒乃是我用清冷渊的初春雪水,按照北海‘玄冰冻露浆’的方法酿制,大荒之下,只此一家,你第一次喝自然说不出啦!”
众人哈哈大笑,那黄衣男子目中也不禁露出敬服之色,举杯微微笑道:“在下高梁山杜九,幸会了!”一饮而尽。蚩尤微微一愣,当年曾听段狂人说过,大荒中有几个极能喝酒、品酒的人物,其中一个便是土族高粱山杜九。此君万事不管,只管喝酒,终日背一大葫芦,倒骑狸雉兽游历天下,四处取原料酿美酒,就地掩埋。他日重游之时,再掘出痛饮。当年听了颇觉有趣,不想今日竟在这清凉山上偶遇,当下微笑回敬。
耕父神笑道:“小子,这席间美酒每一坛都有不同滋味,因此喝一坛酒,就得依据这酒的味道,听不同的音乐,赏不同的美女,这样方能得其真髓。”
拓拔野笑道:“蚩尤,你牛饮得太快啦!适才第一坛酒,应当听长笛;第二坛酒,应当听编钟;第三坛酒,应当听桐木筝;第四坛酒,应当听玉笙。”
耕父神大喜道:“说得对极!这位好朋友果然是乐中高人!”转头四顾,诧异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竟有这等知己登门!”众人齐声大笑。
拓拔野、蚩尤也放声大笑,都觉这耕父神果然是豪爽可亲的性情中人,值得结交。
耕父神大声道:“斟美酒,奏佳乐,上美人!”丝竹齐奏,觥筹交错,粉黛穿梭。姬远玄传音微笑道:“这耕父神对朋友最是豪爽,与你们一见如故,妙极!”
这时晨风吹来,钟声清扬,风铃叮当。亭内丝竹声声,乐曲飘荡,众美女婆娑起舞,春色无边。拓拔野听得心旷神怡,心道:“这耕父神倒当真懂得享乐,远离尘嚣,在这高山之上,呼朋唤友,饮酒听乐赏美人。”心中忽然有些羡慕。他素来喜好自由随意,这等悠闲逍遥的日子大对其脾胃,但自蜃楼城破以来,与蚩尤两人身负重任,不知何时方能大功告成,如此逍遥快活?突然心中一凛,想起此行目的,正要传音蚩尤,却听他大声道:“耕父神,多谢美酒款待!但蚩尤来此,乃是另有他事,恳请耕父神帮忙。”
耕父神轻轻击掌,众美女徐徐退下,转身望着蚩尤笑道:“我这清冷峰上,除了美酒之外,只有美女与这清冷九钟。你既不是为美酒而来,难道是为了美女与清冷九钟而来么?”突然又摇头道:“你怀中抱着如此美人,多半也不是为了美人而来。她体内真气燥热凌乱,必有内伤,想来是要这清冷九钟的寒霜了?”
拓拔野微微一愣,心道:“这耕父神好锐利的思路。”
蚩尤也是一愣,道:“不错!我正是来恳请耕父神赐予‘清冷九钟霜’和苦泪鱼胆的。”
耕父神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苦泪鱼在清冷渊三百丈深处,水底寒冷无比。小子,你若是有能耐,想捕几条都由得你。但是这清冷九钟,嘿嘿,不是我耕父小气,而是这九钟乃是本族神器,当年耕父行为荒唐,长老会让我在这清冷峰顶看守九钟,任何人也不许将这九钟上的寒霜带不山去。若是我耕父之物,你这等知己朋友,送你又何妨?但本族神器,长老会有令,只好对不住了。”
姬远玄等人面色微微一变,拓拔野哈哈笑道:“耕父神,神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我们狂妄,只是此钟不仅关系到这姑娘性命,还关系到眼下大荒安危,因此无论如何也必须借清冷九钟一用。”
此言一出,亭中哗然。耕父神扬眉笑道:“有趣有趣。看来你不仅想要这九钟寒霜,还想将这九钟一道搬回家去喽?”
拓拔野笑道:“九钟倒不必,一个就足够了。”
众人哈哈狂笑,一个矮胖汉子喘着气笑道:“好狂的小子!他当这里是自己家么?”
耕父神似乎大感有趣,哈哈笑道:“妙极妙极!小子,你若是想要这清冷九钟也可以,只要能在限定时间内将这九钟从这亭中横梁上解下,你要几个都尽数拿去。”
拓拔野与蚩尤对望一眼,一起站起身笑道:“一言为定。”
蚩尤将烈烟石交给姬远玄等人,与拓拔野一起走到亭中,环首四顾。那九钟两两相距十丈,悬挂在九钟亭九个角落的横梁上,似是以极为坚固的混金属链条栓住。九钟银白厚重,不知是什么金属制成。每一个都有蚩尤那般高,想来重量当在三千斤以上。
耕父神笑道:“两位且慢心急!如此盛大之事,岂能没有歌舞助兴?”轻拍手掌,一群大汉将玉案美酒撤离到水晶帘之外,管弦乐手、亨中众人也随之纷纷退到亭外,将双耳以冰蚕丝棉塞上。只有耕父神依旧横案坐在亭中,自斟自饮。九个大汉鱼贯而入,在九个角落各点起一根三尺高的香柱,然后手持青铜椎,站在九钟下方。三十余美女徐徐而入,嫣然而笑,将拓拔野、蚩尤围在中心。
耕父神笑道:“倘若你们能在这香柱烧完以前,将这九钟从横梁上解下,我就当作什么也看不见,随你们挑拣。但是,倘若解不下呢?”
拓拔野笑道:“随你处置。”
耕父神拊掌大笑:“快人快语!”突然挥手道:“奏乐!”
九个大汉齐齐击推九钟,铿然长吟,亭外管弦齐奏,绮靡华丽,如春风过江南,百花齐放。那三十余名美女身上轻纱曼然飘舞,雪足如雨点,在淡蓝色的水晶石地上瞬息变幻,围绕着拓拔野与蚩尤翮然起舞。
耕父神笑道:“清冷九钟,娇媚美人,是为清冷天魔舞。两位好朋友血气方刚,正好适合。”
曲乐悠扬,华靡冶荡,仿佛蝴蝶翮翩,春水回旋,似锦繁花干里次第开放。洞箫吞咽,琴弦绵绵,夹杂那清脆风铃,犹如少女低语,声声呢喃。拓拔野只听了片刻,便觉得心旌摇荡,似乎无数女子在耳边柔声私语,吐气如兰。
那二十余名妖冶女子翩然穿梭,随着那绮靡曲乐韵律起舞,眉眼盈盈似水,笑靥绚烂如花;雪臂如蛇扭舞,酥胸似浪起伏;腰肢折转,雪臀款摆,玉腿交错,赤足飘飞,仿佛烟柳随风,花絮逐浪。
蚩尤虽不似拓拔野善于音律,易于感动,但听了片刻,也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麻痒舒服,热血如沸。周围美女嫣然回旋,轻纱薄如蝉翼,纤毫可见,飞扬之间,素胸玉腿咫尺鼻息,浓香扑鼻。他虽然并不好女色,但终究少年血性,见三十余个近乎全裸女子在身边辗转起舞,节奏又与那靡靡之乐浑然契合,更加血脉贲张。
突然钟声铿然,九道森冷凶猛的真气闪电攻来,冰川倾泻,雪山崩塌。拓拔野、蚩尤二人正沉浮于那万种风情、淫靡之音,猝不及防,大骇之下,齐齐分身错步,避让开去。
钟声悠然回荡,九道真气交错穿梭,闪电般回旋劈斩,森冷阴寒之气瞬息笼罩九钟亭。拓拔野、蚩尤耳中仍是那绮靡乐声,眼前犹是玉体横陈,周身上下依旧被那节奏所控,利那间竟被无形绳索所缚,挣脱不开。心中大惊,齐齐大喝,真气爆然膨胀,双掌挥处,青光怒卷,登时将那九道真气轰然炸开。
“哧哧”之声大作,白气腾绕,冰屑飞舞。耕父神拊掌笑道:“妙极!果然是少年英杰!”
拓拔野二人听见姬远玄传音沉声道:“这是耕父神自创的‘清冷天魔阵’,以妖艳蛊惑的美人天魔舞,扰乱你的视听,控制你的节奏。然后再以清冷九钟极寒极冷的钟声真气予以突袭,使你体内真气岔乱,寒热交加,动辄有经脉伤毁之虞。你们干万小心了!”
拓拔野心中一凛;心想:“是了,我素好音律,相较之下更容易受这天魔乐的干扰。”想要将双耳塞上,又想:“那岂不是让这九钟亭外的人瞧不起吗?”当下传音道:“鱿鱼,莫管这歌舞音乐,速战速决,尽快突围将清冷九钟取下。”
两人凝神聚意,脑中澄净,充耳不闻,视若不见,猛地高高越起,兵分两路,凌空踏步,朝着东西两翼的清冷钟掠去。
耕父神哈哈笑道:“哪有这么容易?”金刚筷在王案上轻轻敲击,九个大汉猛地疾捶九钟,清越钟声接连不断地回荡激旋,重叠交织,震耳欲聋。亭外众人虽塞紧双耳,依旧觉得耳中嗡鸣,胸闷气堵,说不出的难受。一个汉子“哇”地一声,仰面而倒,喷出一口酒水血箭。
拓拔野、蚩尤身在半空,突觉四周狂风卷舞,气浪激旋,刹那之间,仿佛成了网中之鱼。森冷真气白白蒙蒙,漫漫一片,陡然朝他们笼罩收缩。当下大喝一声,两道青光冲天飞起,九钟亭中碧光一闪,众人须眉皆绿。
无锋剑与苗刀挟带惊天气势霍然怒斩。众人无不惊咦失声,想不到这两个少年竟有如许强盛的真气。眼力锐利者立时看出这两柄神器的来历,更是大声惊呼。
耕父神放下唇边的酒杯,讶然道:“苗刀无锋?”
“蓬”然巨响,冷气森寒,清冷九钟急剧摇晃,声声清鸣连绵不绝,更猛更强的九钟真气四面八方地冲击而来。“叮叮”声响,檐角诸多风铃突然迸裂飞散,被晨风卷舞到澄蓝晴空之上。
两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想起当日在日华城外的树林中,与句芒血战的情形来。当时句芒以转生轮施展“风生浪”,借他们的真气反击,他们进攻越猛,受到的反击之力反而越大。眼下情势仿佛,受困这九钟亭中,清冷九钟将他们包围其中,他们的狂野真气爆放发出,反倒激起清冷九钟更大的反击真气。九钟本身只是神器,并无生命,无论他们以多么强的真气攻击,都不能伤其分毫。如此下去,想在香往烧完之前将九钟链锁斩断,殊无可能。
两人心有灵犀,齐齐传音道:“无风不起浪。”凝神沉气,在九钟真气之间穿梭闪避。拓拔野传音不绝,将“因势利导,随形变化”的感悟临时说与蚩尤听。蚩尤登时了悟,当下与拓拔野一道在纵横交错、气势凶猛的九钟真气之间飘忽跌宕,借力回旋。但他素来崇尚刚烈霸道的真气驾御法,对这以柔克刚之道始终没有拓拔野那般随心所欲,变化无形。
亭外众人起初还带着嘲讽地微笑观看,但看到拓拔野二人以苗刀、无锋对抗九钟之时,已是大惊,再看到两人在凌厉汹涌的九钟真气中跌宕沉浮,貌似危险却安然无恙时,心中更是又惊又奇。姬远玄等人紧张的心情也开始慢慢放松下来。
乐声一变,如月夜春江,缠绵欢悦。美人轻纱尽解,玉体横陈,嘴角眉梢春情无限;指尖勾点,赤足转舞,眼神治荡勾人魂魄。
二十六个雪白浮凸的美女随着那妖冶放浪的节奏穿梭交错,每一次回眸、每一次顿足、每一次扭腰,都与那洞箫、玉笙、长短笛声声契合,令人目眩神迷,欲火如沸。那低切渴盼的笑声、沙哑甜蜜的呻吟,合着箜簇弦琴,从耳中一路痒到心里,让人热血贲张,情难自已。
拓拔野、蚩尤凝神于九钟真气,因势利导,竭力周旋。偶尔放松之时,听见那妖媚曲乐,瞥见如花美人,登时刹那失神,依顺于那天魔乐的节奏。而九钟真气仿佛游弋在外的九把凌厉快刀,一旦他们稍微不慎,便霹雳闪电似地攻袭而入。饶是两人反应敏捷,真气超卓,在这清冷天魔阵中也颇感吃力。一时间只有闪避回旋之力,根本无暇斩断那九钟铁索。
清冷九钟激荡回旋,钟声忽快忽慢,节奏变化多端。九钟真气随之错舞盘旋,威势凌厉。拓拔野、蚩尤每每刚要动身去斩断九钟铁索,就被这莫测的钟声真气瞬息之间封住所有道路。
拓拔野心道:“这天魔舞以淫乐搭配妖舞,虽然不能伤人,但是节奏强烈,扰乱心志。因此节奏是其根本。倘若能……”心中一动,传音道:“鱿鱼,意守丹田,一齐大吼,将他们节奏打乱,然后分头砍断九钟铁索!”
蚩尤点头。两人突然气运丹田,仰天狂吼;真气澎湃,宛如晴天霹雳,焦雷滚滚。水晶帘叶叮当飞舞,风铃摇曳脆响,九钟却依长鸣,无数道白色真气纵横交错,朝着两人呼啸而来。而亭外丝竹悠扬,曲声绮丽依旧,没有瞬间顿挫;亭内美人长舞,乳波臀浪,媚笑嫣然,亦没有丝毫错乱。
拓拔野、蚩尤大骇,这三十余个舞女与那亭外管弦乐手,瞧来平平常常,难道竟有如此定力,被自己这般蓦然狂吼,亦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惊骇之中,那九钟反震的滔滔真气已经交错攻到。两人转身错步,背靠背,瞬间调具真气,大吼声中齐齐双掌拍出,绿光爆然飞舞,将那森冷真气硬生生迫退,冰屑簌簌掉落。九钟真气回旋碰撞,与那九个大汉陡然击推所发出的新一轮九钟真气相互激荡融合,形成更为凶猛的气浪,纵横怒卷,四面攻来。
耕父神大笑道:“这三十六个美人与四十九个管弦乐手都是聋子,你们就算将天喊塌了,他们也听不见!”
“什么!”拓拔野、蚩尤大惊失声。这浑然天成、丝丝入扣的华丽音乐、韵律契合、节奏鲜明的妖冶舞步竟是由聋子演绎的?
两人凝神望去,亭外管弦乐手摇头晃脑,怡然自得,亭内轻纱裸女韵律起舞,摇曳生姿,怎么也不像是听不见音乐与节奏的聋子。
耕父神嘿然道:“乐手与舞者必须心无杂念,才能将音乐舞蹈完美无缺,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我创造这‘清冷天魔舞’已近十年,起初无论是怎样技艺高超、意志坚定的乐手和舞者,听到周围声音,仍然难免有些许杂念,影响了这‘清冷天魔舞’的完美演绎……”
拓拔野脱口道:“所以你便找了聋子来训练吗?”
耕父神一愣,哈哈大笑道:“天生的聋子又怎能知道旋律与节奏?嘿嘿,我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将精挑细选的三十六个美女、九个钟椎手和四十九个乐手的耳朵全刺聋了。听不见声音,就不会有杂念,没有杂念,就不会受任何干扰。所以你们今日才能欣赏这纯净完美的音乐歌舞。”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拓拔野、蚩尤听他为了歌舞的完美,竟将乐手与舞女的双耳刺聋;言谈及此,毫不愧疚,反倒得意洋洋,二人心中大为震惊。原本觉得这耕父神豪爽好客,亲切随和,虽然恣意享受,却是善于享受的性情中人。但此时顿觉此人之自私虚伪、凶残冷酷当真世间少有。见周围妖娆裸女笑意盈盈,翮翮绕舞,心中恻然难过,惊骇之余,对这“三好长老”登时起了狂怒憎恶之意。
耕父神没有瞧见他们脸色突变,依旧怡然自得,轻敲金刚筷,笑道:“可惜可惜!像这般绝色的才艺女子太过难找,否则我再找上百来个,一齐刺聋了,跳这清冷天魔舞,那将何等壮观完美?”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可笑可笑!像你这等卑鄙小人,也配谈什么纯净完美的音乐歌舞吗?”
蚩尤森然怒笑道:“不如我们也将他的狗耳刺聋了,让他心无杂念,体会体会完美纯净的音乐。”
刹那间,两人心中怒火如沸,燃起熊熊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