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阿越 本章:第四节

    载着赵佣、赵俟与淑寿的两辆马车,直接驶入了静渊庄。杨士芳等班直侍卫、内侍服侍着三人在静渊庄下了马车,早有宫中的内侍在那里等候,直接便引着三人往保慈宫去。赵佣、赵俟与淑寿这时见着众内侍都低着头,走路静悄悄的,喘气都不敢大声的神情,这才隐约意识到事情严重了。

    到了保慈宫前,高太后极亲信的内侍陈衍已在宫前等候,见着三人过来,忙行了一礼,低声道:“官家、太后、圣人都在,六哥、七哥、主主,待会儿好好认个错。”一面又对杨士芳与庞天寿道:“太后让二位也进去。”却不再多说什么,庞天寿看了杨士芳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不觉苦笑了一下。

    陈衍引着五人进了保慈宫,偌大一个保慈宫内,静悄悄的,竟是一点声音也没有。便见正殿外的院子里,整整齐齐跪着数以十计的宫女、内侍,全都是服侍赵佣三人的。杨士芳与庞天寿见着这情形,便也不敢再走,也在院中跪了下来。赵佣三个先进到殿中,却见高太后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全不似平时和蔼可亲的样子,沉着脸,一声不吭。赵顼与向皇后却坐在一侧,见着三人进来,倒更似是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赵颢与赵頵站立着侍候,赵頵看到三人无事,亦是松了口气,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赵颢却一脸的肃然。

    而在大殿的正中央,赫然跪着朱妃、王妃、清河、梓儿。

    三人见着这阵仗,心里已先是慌了。淑寿是闯惯祸的人,这时见势头不对,立即便跑到高太后跟前,顺势跪下,便抱住了高太后的脚,可怜兮兮地说道:“娘娘,温国知错了。都是温国不好,擅自带着六哥、七哥出去,温国知错了,害娘娘、官家、圣人担心……”

    赵佣和赵俟呆了一下,待到淑寿一气说完之后,方才反应过来,一齐跪下,跟着说道:“孩儿知错了,请娘娘责罚。”

    淑寿这么着可怜巴巴地一认错,若是平时,高太后心肠便软了。但闹出这么大事来,若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有一难免有二,若再跑一次,欲待如何收场?而且这事还牵涉着太子的名声,赵佣虽为储君,但一日不登基为帝,他的地位便一日不能算是安稳了。自古以来,多少太子平安无事,还要忧谗畏讥的,何况还闹出这么大事来?高太后提心吊胆半日,生怕三人有什么意外;待知道他们平安无事,这担心便转为恼怒,早已硬下心肠,要给这几个无法无天的孩子立立规矩,却哪里会被她几句话打动。

    她看也不看淑寿一眼,冷冷道:“我知道你错了!”一句话出口,怒气上涌,高声道:“你还知道知错?!”

    她这么着一发怒,连向皇后都坐不住了。须知这三个孩子,都是由她抚养的。忙欠身劝道:“娘娘息怒……”不料一句话都没说完,便被高太后打断:“息怒?你带的好孩儿,如今还要回护他们吗?!”

    这话却已经是极重,向皇后脸一红,连忙起身跪下,垂首道:“臣妾教子无方,累娘娘担忧,罪孽深重,不敢避罚。还盼娘娘息怒,以免伤了凤体。”

    高太后哼了一声,却也不叫她起来。向皇后就这么跪在保慈殿中,清河与梓儿跪都跪得不心安,二人方又要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却听一个内侍匆匆走进殿中,跪在她们身后,禀道:“观文殿大学士石越领着女儿石氏、骑都尉狄环在西华门外请罪。”

    赵顼望了一眼高太后,却听高太后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罪好请?”石越毕竟是朝廷大臣,没有随便处置的道理——若太子果真有什么好歹,也不用降罪,石越便只有自杀一条道可选;但太子既然没事,纵使声张出去,御史弹劾,无非也就是降职、削爵、罚俸——“教女不严”是什么罪,至少大宋的律令上是没有规定的,纵要处罚,从来都是与实际造成的后果、皇帝对当事人的态度来决定的。且皇帝还在,这亦不是高太后可以做主的;何况高太后与皇帝都不想张扬,这就更不能无缘无故处罚石越这样声名赫赫的大臣了。

    高太后心里早就有了主张,又道:“孩子叫他领回去,严加管束。十一娘的公主俸削了,改食郡主俸,不得再用公主仪制。韩氏的郡夫人诰命也削了。回去好好学学相夫教子,你们两个都退了吧。”

    “臣妾谢太后恩。”清河与梓儿连忙谢恩。二人在保慈宫已跪了大半日,双腿僵硬,血脉不通,几乎站都站不起来。但这时更不敢失仪,强撑着起身,恭恭敬敬地退出保慈殿。

    向皇后见高太后三言两语,便将清河从一个准公主变成郡主,又夺了梓儿的诰命,处分如此严厉且不留半点情面,便已知道高太后是铁了心要立规矩了。果然,便听高太后又道:“叫杨士芳、庞天寿进来。”

    未多时,杨士芳与庞天寿走进殿中,一齐拜道:“臣杨士芳、庞天寿,叩见皇太后、官家、圣人。”

    “你们知罪?”高太后径直问道。

    “臣等知罪。”

    “也罢,每人杖责二十。”

    杨士芳与庞天寿不由一愣,几乎是喜出望外,连忙顿首道:“谢太后。”

    赵颢听到高太后如此处分,亦不由大感意外——按常理,出了这样的事情,杨士芳与庞天寿都会被逐出宫中。杨士芳或许贬往某州安置,庞天寿大概会在洛阳或者大名府度过余生,那些被淑寿设计骗过的小黄门,便是被杖责后赶出了宫中。但高太后却出乎意料地留下了杨士芳与庞天寿。眼见二人叩头谢恩,便要出去受罚,赵颢嘴唇微动,欲要进言,却终于忍住。

    不料淑寿却忽然唤道:“娘娘!”众人都是一愣,却见她犹豫了一下,忽大声说道:“娘娘,都是温国犯的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请娘娘处罚温国,不要降罪杨将军他们。”

    殿中之人再也没有人想到淑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担当,都不觉一怔。高太后与赵顼心中几乎同时转过一个念头:“可惜她是个女儿。”杨士芳与庞天寿刚走到殿门口,听到这话,身子都不由一颤,几乎不能自已。但二人却也知道这种求情是绝不可能有用的,并没有停下脚步。

    果然——“你放心,少不了要罚你。”高太后的声音依然严厉,怒气却平抑了许多,“各人有各人的职责。你们是皇子、公主,一举一动,关系的都不只是你们自己。尤其是六哥,现在你犯了错,身边服侍你的人,都要跟着受处罚。将来你若是不顾后果,犯下大错,便是整个大宋要跟着你受罚!”

    “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第一即曰修身,修身则道立。齐明盛服,非礼不动,所以修身也。六哥为天下士民之望,七哥与亦都是皇家宗室,一举一动,宜为军民之表率。是年纪虽小,汉昭烈所谓毋以善小而不为,毋以恶小而为之,正应当从小便学着守礼仪,知规矩才对。”赵颢一旁语重深长地附和道,“娘娘的教诲,不惟六哥,便是七哥和主主,亦当牢记在心里。这才是大宋万民之福。”

    高太后瞥了自己这个爱子一眼,没有说话。向皇后一向是个规规矩矩的懦弱性子,虽听出赵颢这冠冕堂皇的话后面,总有那么点不对劲,却也不知道该如何驳斥。朱妃在高太后面前,更是一句话都不敢有的,儿子闯了这么大祸,她也只知道跪着哭泣赔罪而已。惟有王贤妃却是听得极刺耳,壮着胆子,低声道:“孔子曰:不观高崖,何以知颠坠之患?不临深渊,何以知没溺之患?不观巨海,何以知风波之患?圣人犹自如此,何况几个孩子?所谓知过而改,善莫大焉。六哥、七哥、主主,虽犯了过失,但若能就此知辱,谁说不是好事呢?还请娘娘重加责罚,让他们知道教训,这亦是为了他们好。”

    她话中之意,也是附和着高太后的话,却又隐隐地和赵颢的说法针锋相对。

    “王氏说得对。”高太后冷冷地应道,却听不出她是什么心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不过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不管是普通宗室,还是亲王太子,都不能例外。不能让天下万民讥我皇家没有家教。俗语云‘棍棒底下出孝子’,六哥、七哥、温国既做出错事来——”她顿了顿,沉声道:“陈衍,领他们三个一道去宗庙,跪足三个时辰。”

    高太后此话一出,连赵顼都变了颜色。跪上三个时辰,文弱一点的大臣只怕都受不了,何况三个自小娇生惯养,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小孩子?尤其赵佣身体又弱,这么着一跪……朱妃一听这处罚,身子一晃,几乎便要晕倒,勉强支撑着,泣不成声地乞求道:“娘娘开恩,娘娘开恩……”

    向皇后亦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都是娇生惯养的……”

    王贤妃却知道说什么也没用,虽心如刀绞,却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赵顼几次也想开口求情,但知道淑寿是个鬼精灵,若知道他有半点不忍之意,将来真是无法管教,嘴唇动了几动,终于还是忍住,只用目光向赵颢与赵頵示意。赵頵立时跪了下来,求情道:“娘娘,六哥、七哥、主主虽然有错,还望娘娘从轻些发落,若有个好歹,娘娘难道不心疼孙儿孙女吗?”

    赵颢却抿着双唇,只做没有看见,竟是一句求情的话也不说。

    便在这当儿,却听殿外有人高声道:“好汉做事好汉当。六哥、七哥、主主,做错了事不许混赖,都和我一道去跪……”随着这话声,便见柔嘉大步走进殿中,跪在高太后面前,道:“云鸾之罪,任凭太后责罚,绝不敢辞。是我看丢了六哥、七哥和温国,我理当陪他们一道罚跪的。不过云鸾也有一事,想求太后应允!”

    这么胆大包天的话,也只有柔嘉敢说。她也不待高太后答应,便又说道:“我听说,真宗曾说,太宗皇帝最好的诫谕,都是关于读书的。虽说祖宗定制,宗室要十岁才上学,但六哥、七哥闯出这祸事来,亦是因为没有个好师傅好好教导之故。便请太后恩准,给六哥、七哥选个好师傅,出阁念书吧。”

    柔嘉的性子,高太后也是知道的。本来淑寿这般胆大妄为,她心里还颇有怨到柔嘉身上,却不料她居然还有这种见识,又想到几个孩子失踪时,柔嘉虽然还是莽撞的性子,却竟也知道去找石得一,种种事情联系起来,倒让人不由得要刮目相看。当下竟点头应允道:“便依了你。”

    听到这话,向皇后、朱妃、王妃,都不由得又惊又喜,心里暗暗感激柔嘉。赵颢却是脸色微变,口里却笑道:“不料竟是十九娘有见识。”

    “谢太后。”柔嘉对高太后叩了个头,便拉着赵佣、赵俟的手,叫起淑寿,随陈衍一道出保慈宫而去。

    高太后望着四人的背影,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众人连忙告退。高太后望见赵顼脸色苍白,起身时似乎晃了一下,心中一转念,又道:“官家留下陪我说会话吧。”

    赵顼这一日之间,先是憋闷了半日,念着萧佑丹的话,又喝了不少闷酒。待听到几个孩子失踪,又惊又急又气,心情大起大落,莫甚于此。他身子本来就是病一段好一段的,担心着国事,常常整夜不眠,精神也不是太好。听到高太后的处置,心里又是心疼不忍,又是觉得孩子不管不行。这时候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却不便当众表露出来,听到高太后召唤,勉强又支撑着,问道:“母后有何吩咐?”

    高太后见向皇后以下都已经退出殿中,悠悠叹了口气,道:“官家道我这么狠心吗?我哪能不心疼孙儿孙女的?”

    赵顼勉强笑道:“母后……”

    才说了两个字,便被高太后打断:“官家不用说什么,六哥是不能不教的,他是储君,自小要有人管了,对礼法规矩有了敬畏忌惮之心,将来才不至于为所欲为。否则他将来做了皇帝,谁能管得住他?今日犯了错,到宗庙跪三个时辰,那是轻的。将来犯了错,奈宗庙、天下何?”她顿了顿,又道:“向氏、朱氏,都是妇人见识,只知道疼儿子女儿。我若应了她们求情,哪怕是减轻一点,这几个孩子便知道有所依靠,将来定然还要无法无天,日积月累,只怕再也没有人管得住。所以我只能做个恶人,罚狠一点,让他们晓得厉害——我暗地里早已吩咐了陈衍,看他们不行了,便宣诏赦了他们。况且,有十九娘在那里,其实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吃亏……”

    高太后兀自娓娓向儿子诉说着心曲,不料赵顼一面听着,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只觉得天旋地转,他试着想站起来,却感觉腿脚不听使唤,竟一跤跌倒在地。

    “请陛下安心静养……”睿思殿内,吕惠卿与文彦博伏在皇帝御榻之前,委婉劝慰着皇帝。谁也不曾想到,赵顼会在保慈宫暴得风疾。风疾是一种常见的“皇帝病”,即便不能称为“不治之症”,能否治愈,在当时也有极大的偶然性。许多人染上风疾后,很快便会病逝,但同样也有能够活上一二十年的病例。不幸中的万幸是,赵顼的病情看起来不算很严重,暂时没有出现意识不清、视觉困难、不能说话这样的症状,但他的右手与右脚有点痉挛,说话有时候会发音含混,有点轻微的迟钝、口吃,偶尔更会有剧烈的头痛、头晕,令人胆战心惊。医官们开了方子,吩咐皇帝一定要安心静养,绝不能大喜大悲。但赵顼却不能“静养”,他移至睿思殿后,趁着宫门还未关闭,便派人急召吕惠卿与文彦博入宫。

    “朕、朕只怕没这么容易好了……”赵顼说话的语速比平时慢了很多,嘴角微微有点抽搐,风疾给他造成的打击,在精神上的更甚于肉体上的。“太傅与丞相……是朕的左膀右臂,朕希望你二人能和衷共济……”他停了一会儿,用目光制止了吕惠卿与文彦博插话,过了一会儿,忽然道:“今日萧佑丹说的话,朕一直耿耿,一直耿耿!”

    “陛下不必挂怀。”吕惠卿连忙宽解道,“物价腾贵,无非是因交钞发行过多。但这种状况不会持续太久。若陛下能用臣之策,臣敢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可平西南夷之乱,止益州之兵。两年之内,必令国家财计回复正常。”

    吕惠卿说出如此孤注一掷的话来,连文彦博都大吃一惊。但吕惠卿却是心知肚明——果真一年之内还不能平定西南夷之乱,他有通天的本领,只怕也捂不住这锅到处冒泡的沸水。与其这么着让文彦博、司马光等人到处掣肘着自己,慢慢被耗死,倒不如孤注一掷,若皇帝不肯用他之策,到时候他也有话说——此时他还不知道王安石已经婉拒复出的消息。

    “丞相有何良策?”赵顼也觉得意外。

    “西南之兵不止,朝廷财计便不得不靠增发交钞维持。益州之乱,正源于用人不当。将帅无能,不止累死三军,还拖累了朝廷。陛下试想,西南夷所居,不过弹丸之地,以王师百战之余,岂有屡战屡败之理?臣的主张,还是请陛下用王厚、慕容谦为将。若其不效,臣愿与之同罪!”吕惠卿一次一次地加码,增大赌注。

    “军国大事,岂可儿戏!”文彦博这时再也无法坐视,嘶声道,“吕相公将一路之安危,系于区区二将身上,若果真有何万一,便诛吕氏全族,又于事何补?臣以为要平定西南夷之乱,还须三管齐下。一面朝廷要发兵征剿镇压,一面要暂停熙宁归化,招抚分化西南夷,除此以外,还要善择益州路牧守,以防祸起萧墙。益州之乱,非徒用兵可定者。请陛下三思!”

    赵顼望着文彦博,嘴角抽动,不高兴地问道:“朝廷不是已经用王介甫做观风使了吗?太傅以为王厚、慕容谦不可当大任吗?”

    “枢密会议以为林广是宿将,可当大任。”文彦博却依然很固执。

    “石越、李宪都以为王厚、慕容谦可当重任……连郭逵亦觉二人为……可用之材,奈何惟……太傅难之?”赵顼话中,隐约便有质问之意了。

    文彦博勃然变色,嘶声道:“陛下用臣为枢密使,奈何又不肯信臣之言?”

    他这般坚执,已是几近跋扈,赵顼早忘记了医官的叮嘱,一阵怒火上涌,只觉头晕目眩,他强自支撑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忍住怒气,道:“朕非不信太傅……然此事……久拖不决,非、非国家之利。”

    “便请陛下除林广益州经略使,此事一言可决。”文彦博亢声道。

    赵顼却沉默了一下,问道:“太傅,若用林广,多久可平西南夷之乱?”

    “陛下既开西南之衅,奈何这时反而急功近利?军机万变,谁又能预测期限?然若以林广为将,必不至于败军辱国。”文彦博顿了一下,又道:“王厚、慕容谦非无能之辈,然臣所忧者,正是上位者急见事功,二人到底年轻,急欲取悦陛下,到时不仅坏了国家大事,还将自己也毁了。”

    但文彦博的话,却不是赵顼想听到的。皇帝的目光转向吕惠卿,吕惠卿不待皇帝发问,便道:“陛下纵以为臣不知兵,然石越、李宪、郭逵辈,岂得谓其皆不知兵吗?”

    赵顼移开目光,缓缓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小憩,似乎又是在沉思。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双眼,道:“朕意已决……便召王厚、慕容谦为将。让他们先……先到京师来,朕要亲自见见他们。”

    “陛下圣明!”吕惠卿连忙顿首颂道。

    文彦博却默然不语。他这时才想起皇帝还是个中风的病人,若一味惹恼皇帝,非忠君之举。而且皇帝明明已经疑心他以党争坏国事,他再说什么,也没什么用处了。

    “唐康、田烈武……也要一气结了。”赵顼仿佛想在这一刻,处理掉所有悬而未决的事情,“太傅与丞相怎么看?”

    “臣理当避嫌。”文彦博几乎是别扭地回道。

    吕惠卿心情却极是畅愉,回道:“此事臣已累章论之,其实便是清议舆论,到底还是同情者居多。臣以为,这桩案子,不宜再争论下去,朝廷如今正在用人之际。马默虽然判决了,然论法亦有恩自上出,陛下有特赦之权。此事凭陛下圣裁便可!”

    赵顼心里想要的便是圣裁,吕惠卿所言,正合他心意。此事有政事堂的支持,朝廷官员以人数而言,到底也是主张轻罚的居多。只不过清议可畏,赵顼亦不得不晾上一晾,以免过于刺激反对者,万一闹出个给事中三驳出来,那才是大麻烦。他点点头,道:“朕以为可黜唐康大名府通判……去河北协助吕、吕公著;李浑编管……足为惩戒;田烈武罪轻,降一两级,闲、闲置几年便、便可。至于高遵惠……功大于过,但亦不赏,平调益、益州做提督使。卿可与政事堂诸公……若以为妥当,便以政事堂的名义结了……”

    他定了下调子,却还要表示公正,让政事堂去“商议”,也给自己留了条后路——若如此处分后,舆论清议接受了,自然是皇帝英明;若是舆论清议激烈反对,板子自然打到政事堂屁股上。皇帝依然是公正的最高裁决者。但吕惠卿自是不惮于替皇帝当挡箭牌的,他反而暗暗庆幸——皇帝如此处分,竟比他想象的还要轻些,这正说明他站对了队,不仅对石越有了个交代,亦能在皇帝心中加分。吕惠卿相信,绝不会有皇帝喜欢一个处处与自己唱反调的宰相的。像当今这样的英主,更加不会喜欢。

    约同一时刻,雍王府。

    “皇兄又病了,据说是风疾!”这些年赵颢虽然“安安心心”当他的“贤王”,但却并没有白费光阴,禁中的事情,能瞒得过他的,并不多。所以,皇帝的病情虽然没有公布,但雍王府却很快便得到了消息。

    “风疾?!”事出突然,李昌济讶异之情,溢于言表,“太子失德,皇帝病倒……”

    “仙长以为如何?”赵颢笑道,“汴京风云真是瞬息万变,有人以前是两面下注,如今风云一变,便向小王这边倒了。”

    “大王说的是……”

    “石得一。”赵颢言语中,不由有几分得意,“这个阉竖,鼻子比狗还灵些。”

    “此人举足轻重,大王不可轻视。”李昌济对于赵颢的野心,本来并不抱多大的希望,但这时竟仿佛得天之助,好消息接踵而来,原来看来遥不可及的东西,突然间竟似乎近在咫尺了。

    “小王理会得。”赵颢自然也知道石得一的力量足可倚重,“只是太子失德这件事,要不要现在散播出去?”

    “再等一等。”李昌济摇头道,“要等个好时机。”

    “但六哥马上便要出阁读书了,这个十九娘……”赵颢对于柔嘉的建议,一直耿耿。

    “这也不是坏事。”李昌济笑道,“关键还是要看师傅是谁。”

    赵颢一时没有明白李昌济的意思。

    “以太子的性情,大王只要设法推荐几个学问出众、名望过人,却又迂腐刚正的儒士做师傅,然后悄悄令这些儒士知道太子今日之所作所为。用不了多久,师生之间,必然难以相容。只要太子厌学,讨厌儒士,让这些夫子对太子感到失望。到时候再将这些事情散播出来,一并大肆宣扬今日失德之事……”

    “妙策!”赵颢未及听完,已不由击掌赞道,“今日之失德,还可谓不教之过。若这般师生相看两厌,则是朽木不雕也。”

    “要紧是要找几个‘好师傅’推荐给太后!”李昌济笑道。

    “此事不难。”赵颢不假思索地道:“桑充国、程颐,皆是天造地设之选。”说罢,越发觉得李昌济此策之妙,不由又笑着赞道:“仙长真奇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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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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