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控制中心中发生的事,西泽尔一无所知,他只是反复地深呼吸,好让自己安静下来。
从他的位置看出去,实验场是个矩形的空间,周围都是六七米高的巨型金属闸门,真不知道这么大的金属件是怎么铸造出来的。实验场里空荡荡的,看不见甲胄的影子,就只有那个孤零零的祭台状设备。
没有人告诉他穿着甲胄的流程,也没有人留下来辅助他,他像是一个囚徒,被丢进了钢铁的深井里。
难怪那个实验体那么想要逃离这里,即使他已经疯了,但意识深处依然残留着对这个实验场的恐惧吧?
“小西泽尔,能听见我的声音么?”耳机中传来佛朗哥教授的声音。
“我听得见,佛朗哥教授。”西泽尔说。
某种铜质构件紧贴着他的下颌骨,将他说话时的颌骨振动转化为电讯号,再通过微型无线电传输到半空中的控制中心。
“你的心情怎么样?紧张么?”
“我很好,佛朗哥教授。”
“鬼扯吧,你怎么可能很好?从我这里看,你的心跳频率是每分钟190次,血压是正常状态下的两倍,你正在出汗,要么是吓得尿了裤子,总之我们检测到大量的液体正在浸润你的衣服……”
西泽尔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身上这身看起来并不起眼的黑色制服有这么复杂的功能,密涅瓦机关所用的技术真的是匪夷所思。
“那身制服的作用不只是保护你的身体,还会把你身体的各种变化转化为电讯号,通过无线方式发送到我这里来。”佛朗哥教授又说,“所以我随时可以监控到你的状态出现异常而中断实验,别害怕。”
“好的,佛朗哥教授。”
“你沿着台阶上到那个圆形台子的顶部,你会在圆台中央看到一把椅子,一把看上去就很不舒服的椅子,坐在上面,双手放在扶手上。这就行了,再然后的事情都交给我。”佛朗哥教授说,“实验开始后上面会有些电火花,但是别介意。”
“好的,佛朗哥教授。”
“现在上到那个圆台的顶部去吧,哦对了,你应该知道那个圆台的名字,我们叫它巴别塔。”
巴别塔,那是弥赛亚圣教的神话中的东西。
据说太古的人类修建了那座塔,当时人类的技术非常先进,准备把塔一直修到天上去,好通过那座塔抵达神国。神把这看作人类的狂妄和僭越,便在一夜之间摧毁了那座螺旋形的高塔,彻底斩断了人类自行前往天国的念头。
密涅瓦机关把这种圆台称为巴别塔,似乎有着某种特殊的寓意。
巴别塔看上去是铜合金的质地,高度大约三米,周围有螺旋形的阶梯可以拾级而上。西泽尔上到顶部,看到了佛朗哥所说的那张不舒服的椅子。
那是一张钢铁质地的异形椅子,随处可见锋利的边角,看起来简直是件刑具,座椅下方还走着黑色的电缆。但他还是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把双手放在寒冷坚硬的扶手上。
出乎他的意料,这张椅子并不像想像中的那样难受,除了材质冷硬之外,它的结构异常地舒服,把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坐下了么,小西泽尔?手有老老实实地放在扶手上么?”耳机里再次响起佛朗哥的声音。
“都按您说的坐了,佛朗哥教授。”
“还有什么没准备好么?全都准备好了就要开始咯。”
对面沉默了大约十几秒钟,“如果我出事的话,能不能请何塞哥哥跟我妈妈说……”
“别想这些了孩子,想要你妈妈好好地生活下去,就努力从甲胄里爬出来!你如果爬不出来,什么话都没意义,无论是我想你……还是我爱你。”佛朗哥打断了他。
这话完全不像是佛朗哥这种酗酒无度而且神神经经的货色说出来的话,西泽尔不由地怔了一下。
是啊,其实他只是害怕而已,他强撑着到现在,心里还是害怕的。他想留几句话跟妈妈只是忽然间回复了这个年纪的男孩应有的脆弱,害怕的时候想要母亲温暖的怀抱。
可他妈妈是个傻子,只会穿得像个漂亮的大布娃娃,坐在那里发呆。总是西泽尔主动拥抱她,她也不回应,目光越过西泽尔的肩膀,没有焦点地看向前方。有时候西泽尔会觉得她像自己的另一个妹妹,母亲的怀抱对他而言甚至没有妹妹的温暖。
不过那也没什么,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给你准备的温暖怀抱,你会变得越来越不怕冷。
佛朗哥教授说他在这方面跟父亲是一样的,总是说着无路可退的话,既然这条没有退路的路是自己选的,怎么都要走到头。
“全都准备好了。”男孩轻声说。
“好极了!去吧!小西泽尔,抓住天使的羽翼,强迫他带你飞向天国!”佛朗哥猛地合拢电闸。
一瞬间,中央圣所里的所有人都有种电流通过身体的酥麻感。这座隐藏在地底深处的建筑几乎全用金属材料构成,高压电流进入这个空间的时候,整个中央圣所都变成了一个高电压区,可以想像何等惊人的电流涌了进来。
巨大的机械圆盘从上方降下,罩在西泽尔的头顶。蓝紫色的电弧击穿了空气,粘连在巴别塔和机械圆盘之间,咝咝咝咝地闪灭。
佛朗哥说“有些电火花”,可眼前分明是一场闪电构成的暴雨。西泽尔没有学过电学,这种高阶课程在克里特岛上根本没人懂,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
“保持镇定!电流不会杀死你!”耳机里断续传来佛朗哥教授的声音,但被如此强烈的放电现象干扰,背景噪音大得像是雷鸣。
座椅扶手上忽然弹出了钢铐,锁死了西泽尔的各个关节。这张异形的座椅正在变化形状并且升高,将西泽尔托举在圆盘和巴别塔的中间,丝状闪电粘连在他的身体上游动。在他的视野里,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
西泽尔剧烈地扭动身体,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二号实验场那边,那代号“黑龙”的男孩静静地躺在电弧中,不发出任何声音,更不挣扎。
军部高官们彼此对视,无声地微笑起来。本就该如此,黑龙可是他们花费了极大心血遴选出来的“神授骑士”,又怎么是一个对炽天使认知为零的孩子能胜过的?
即使他是教皇的儿子,即使他拥有传说中的紫瞳。没有任何人能从黑龙的手中夺走“炽天使之王”的桂冠,也没有任何人能从军部手中夺走炽天使部队的控制权。
“开始神经耦合。”佛朗哥下令。
巨大的疼痛从背后传来,那种痛楚之剧烈,简直像是要把人钻透。座椅中探出了金色的细针,一根接一根地插入西泽尔的脊椎,从椎间的小孔探入,贯入人身上最重要的神经组织,脊髓灰质。
当最后一根针也刺入了西泽尔的脊椎,那张金属座椅忽然自行收拢,如一件轻薄的甲胄那样将西泽尔包裹在其中。
“骑士舱合拢,等待进一步指令。”
那张椅子就是骑士舱,它合拢之后,圆盘背面蜘蛛状的八支机械臂才降了下来,将甲胄部件逐一装配在西泽尔的身体上,螺丝飞旋,电焊的火花坠落如雨,男孩细弱的身体逐步被狰狞的机械覆盖。
“心跳每分钟260次!肾上腺素分泌达到正常值的16倍!”
“体温升高到43度!严重高于正常值!”
“血压超过上限45%,这样下去他的脑部血管会炸开的!”
数据很不理想,各部门都在吼叫,但佛朗哥教授并未下达终止实验,他们也就不能把西泽尔从骑士舱里抢救出来。
二号实验场里,黑龙顺利地武装着,各项数值有序地上升。二号控制中心里,铜板上的指示灯逐步地由红变绿,那个指示灯都意味着一处神经枢纽,黑龙的所有神经枢纽都对炽天使甲胄无保留地开放。甲胄和男孩之间分外和谐,炽天使侵入他的同时,他也掌握了炽天使。
相比起来一号实验场这边,铜板上只有少数指示灯在红绿之间反复跳闪,这意味着炽天使甲胄不断尝试打通和西泽尔之间的联系,但西泽尔,或者说他的神经系统正固执地反抗。
“终止实验么?”托雷斯骑士神色凝重,“也许他并不像圣座期待的那样适合炽天使甲胄,任他这样抵抗下去……”
炽天使骑士着装中出现的最可怕的反应就是自身的神经系统对抗甲胄,这种事情的最终结果总是甲胄模拟的神经电流反复尝试,最终严重损毁骑士的大脑和脊椎。
之前那个出问题的实验体很可能也是这种情况,所以医务人员第一时间就是检查他的大脑损坏程度。反倒是放开自己任炽天使甲胄侵入的骑士,不仅受到的损伤很小,还能把甲胄当作身体的一部分来控制。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佛朗哥教授摇头,“每个成功穿上甲胄的人,都相当于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