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翡冷翠的郊外,积雪还未化尽的山间,男孩气喘嘘嘘地奔跑,胶底的军靴在积雪中印下深深的痕迹。
“快一点!再快一点!”托雷斯骑着斯泰因重机跟随在后,手中掐着秒表,“5公里的雪地跑就让你精疲力尽了,将来你怎么应付从白天持续到黑夜的拉锯战?”
“何塞哥哥……我……我跑不动了……我喘不过气来了……”西泽尔的心跳得像是擂鼓。
医生说他先天心脏不够完整,心律不齐,超负荷长时间的运动对他而言甚至有致命的危险。换而言之,他这种人天生就不适合战场。
何塞·托雷斯当着医生的面撕掉了诊断书,拍了拍西泽尔的肩膀,“没事,我会训练你。”
于是整整三年,托雷斯都会在日出之前唤醒西泽尔,骑着斯泰因重机带他来到山中,换上单薄的夏服,穿上厚重的小号军靴长跑,风雪无阻。
然后带着精疲力尽的男孩去吃高热量的早餐。
“跑不动了是么?跑不动了就别跑了。”托雷斯冷冷地说,“留在这里等人来救你吧。”
斯泰因重机吼叫起来,带着两道白烟消失在远处,白茫茫的雪原上只剩下气喘嘘嘘的男孩,他的脚沉重地像是拴了铅块,他的头顶枯枝簌簌地往下落雪。
西泽尔站住了,深呼吸,望着远去的车辙,摇摇头艰难地笑了。呼吸略微恢复之后,他跟着车辙继续往前跑。
他既不害怕也不犹豫,因为类似的话托雷斯说了很多遍,可每次他都会在前面不远处的树下等着西泽尔,远远地看见西泽尔来了,他才继续骑着车往前跑。
夏天,维苏威火山的烈焰烧得地下工厂灼热难忍,好像把手放在铁栏杆上手都会被烫得和栏杆黏在一起。
而在中央圣所的实验场里,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西泽尔和托雷斯再度用机械武装起来,托雷斯从背后拔出了他惯用的巨刃,炽天使标准武装中的“龙牙剑”,西泽尔从武器架上取下了双短刀“闪虎”。
“用双短刀对破甲剑么?”托雷斯踏上一步,“那是最危险的选择,你足够快么?快到能够接近我到‘闪虎’能起作用的距离?”
“不知道,剑术比不上何塞哥哥,要想赢,就只有用最险的战术!”闪虎在西泽尔手中翻转,刀柄被机械手心的螺栓锁死。
“不要说‘不知道’,在战场上你必须知道。当你选择了闪虎,就要相信那对刀能刺穿我的心脏。一个骑士,即便是盲信,也不能不信!”托雷斯的声音沉雄如管风琴的低鸣。
“是!”西泽尔的声音高亢如短笛。
面具落下,骑士舱正位,神经接驳瞬间完成,甲胄表面流动着紫色的电光。在佛朗哥教授喊出“第128次实验性对抗启动”前,骑士们已经带着细长的白色蒸汽流冲向了对方。
他们的刀剑在顷刻之间交击了上百次,溅射的火星如同新时代的曙光,骑士们的斗志也如火星般闪亮。
他们的身影在这黑色的巨大空间里如流星般飞射,每一次在钢铁墙壁上反弹,连空间都被震动。
工程师们惊叹着目睹这场超越人类视力极限的战斗,欣喜地看向佛朗哥,佛朗哥却仍在摇头,“以目前的进度,我们仍然只是在追赶黑龙的步伐。”
秋天,风吹起贵妇人渐渐加厚的裙裾,树叶飞旋着落下,台伯河中的鲈鱼肥美。
夜深人静,泛银的月光洒在教堂的钟楼上,戴着银色面具的老人们汇聚在礼拜堂里,用过简单的圣餐,开始漫长的会议。
这就是所谓的枢机会,这个国家最高级别的会议,这群被称作枢机卿的人决定着这个国家的未来,而不是坐在会议桌尽头的教皇隆·博尔吉亚,他只是枢机会选出来的执行者。
有资格参加这种会议的人除了枢机卿就只有秘书,年轻的秘书们或者等候在窗帘后,或者小跑着来去,为他们效忠的枢机卿们传递卷宗和便条。
只有一位秘书静静地站在主人的身后,穿着高领的白衬衫和黑色的小礼服,还带着稚气的脸上已经略微呈现出坚硬的线条。
他很少做那些传递文件的琐碎工作,只在大家意见相悖、僵持住的时候微微躬身在教皇耳边说话。
“那就是隆的小黑山羊么?前几天就是这个孩子帮隆狙击了你们要增加预算的提案?”枢机卿们交头接耳。
“是个难缠的孩子,记忆力好得出奇,知道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逻辑也强到很难挑出漏洞,有他在隆背后,那边相当于有两个脑子在想问题。”
“还是两个很同步的脑子。”
“据说是私生子,大脑的回路当然和他的父亲相似。”
“有什么忠狗比流着自己血的忠狗更好用呢?”
闲言碎语飘进了西泽尔的耳朵里,他的听力当然比那些垂暮之年的老人强,但无论听到什么,这男孩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默默地站在教皇背后,思考、分析,机械般运转,给出最合理的建议,同时也更深的了解这个国家。
冬天,风雪浸没了整座城市,贵族们守着壁炉饮着烈酒,贫寒人家则只能用毛毡塞住门窗的缝隙,军人们在军服外披挂了厚重的黑色大氅。
铁十字堡的深处,那黑白相间的圣殿里,寒冷得就像外面滴水成冰的冬天。铁十字堡里虽然有管道吹送的暖风,但无法温热如此巨大的空间。
隔得远远的,父亲和儿子各坐一张椅子,就以地下的黑白格子为巨大的棋盘,下着惊人的棋局。
正常的棋盘是八乘以八,这张棋盘的每条边却都有上百个格子,棋盘上有数不清的标注,说明地形是山地、林地还是河流,棋子上也有无数的标注,其中既有战车和重机骑兵,又有轻重炮火,当然也有机动甲胄部队。
无数金属圆通组成的机械计算机在高处的平台上哒哒地运转着,每次西泽尔和教皇移动棋子,或者下令炮火覆盖阵地,计算机便哒哒地算出双方军队的损耗,再由机要副官们将损耗数字标注在棋子上,当兵力全部耗尽,那枚棋子便从棋盘上被挪走。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棋,以极度逼近真实阵地战的方式展开,沉浸在棋局中的人就像是陷身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眼前炮火闪灭,鲜血横流。
何塞·托雷斯俯瞰这对仿佛入魔的父子,仿佛也闻到了战场上飘来的硝烟味。
星历1881年,西泽尔返回翡冷翠的第四个年头。
黑色的殿堂深处,银镜反射着寒冷的光,老人们抽着长长的烟斗,青烟飘渺,在黑暗中画出变幻的图案。
“隆从克里特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今年十二岁了吧?”慢悠悠的声音,好像一切都不值得放在心上。
那是关于当被倾听者的声音,无论他高声或者低声说话,语速急或者缓,听他说话的人都得战战兢兢。
“那个紫瞳的孩子?如今已经成长为一头怪兽了,枢机卿们都知道他的名字,他们叫他‘枢机会里的小黑山羊’。在跟政敌的对抗中,那只小黑山羊可是帮了隆不少忙。”又一个慢悠悠的声音,这群老人说话好像都是一个声音。
“帮到隆的人就是对家族有用的人,隆想怎么样?扶这个私生子上位么?莫非他还对那个女人旧情难忘?”
“隆那种疯子,旧情难忘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他身上,那孩子不过是他手里的武器而已。”
“是柄不可控的武器,炽天使骑士、战略者、熟悉这个国家的权力结构……但各位不要忘记,当年切除他母亲的脑白质,把她变成白痴是家族的决断,或者说,我们的决断。”
“那句东方格言怎么说的来着?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孩子既然愿意效忠于隆,那么也不排除他愿意效忠于家族。为了已经变成白痴的母亲跟家族作对?以他的聪明程度该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那就见见他吧,他也成长到该被家族关注的程度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西泽尔。”
“那就派人去通知西泽尔,作为博尔吉亚家的后代,他被邀请参加下一次的家庭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