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走进饭店时态度是那么自信,好像他每天都来这儿吃早餐似的,但情况并非如此。
他直接朝一个坐在餐桌前的皮肤黝黑的矮个子男人走去,好像他们早就认识似的,不过这也不是事实。他走到餐桌前,缓缓地跪了下来。他不是“扑通”一声跪倒,也没有以额触地,他跪得平静而自然,不失尊严,没有低三下四。
从旁边经过的侍者咽了一下唾沫,然后转过脸去。
他是见过世面的人,像这种黑帮的小喽啰在老大面前奴颜婢膝的情形他见得多了。不过这个小伙子不像小喽啰,而那个男人倒是像老大。
而且情况有些不妙。这种不妙的预兆他感觉到了,他知道情况会比黑社会算账还要危险。他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他感觉到了,因为他是个他者,尽管还没有被激发。
不过,过了一会儿他就彻底忘记了刚刚看到的场面。尽管他心里仍残留了一些不安的感觉,但那究竟是为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
“站起来,阿利舍尔,”格谢尔轻轻地说,“站起来。我们这儿没有这种习惯。”
小伙子站了起来,在守夜人巡查队的头儿面前坐下了。他点点头说:
“我们那儿也是,现在已经不习惯这么做了,但父亲要求我跪在您面前,格谢尔。他是个守旧的人。要是他在这里的话也会跪下的,可惜他已经不能这么做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是的,我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也亲身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把他的痛苦传给我吧,阿利舍尔,杰翁那和人类女子所生的儿子。”
“收下您所要求的那种东西吧,格谢尔,除恶者,与不存在的诸神平起平坐的人。”
他们对视了一下,然后格谢尔点点头道:
“我知道凶手是谁了,你父亲的仇指日可报。”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不,你不能,你没有权利。你们是非法进入莫斯科的。”
“吸收我加入你们的巡查队吧,格谢尔。”
守夜人巡查队的头儿摇摇头。
“在撒马尔罕我是最优秀的,格谢尔。”小伙子专注地看着他,“别笑,我知道,在这里我会是最后一名。吸收我参加巡查队吧,让我做您学生的学生,做一条用链条拴住的狗。我以父亲的名义请求您,吸收我加入巡查队吧。”
“你的请求太过分了,阿利舍尔。你这是请求我让你去死。”
“我已经死过了,格谢尔。当父亲死的时候,我就和他一起死了。我笑着走开了,而父亲却留下来把黑暗力量引开了。我跑到地铁里去了,而他的骨灰在被人用脚践踏。格谢尔,我有权请求。”
格谢尔点点头。
“好吧,就这样吧。你就留在我的巡查队,阿利舍尔。”
小伙子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他点点头,立刻用手掌按住胸口。
“你们带来的东西在哪里,阿利舍尔?”
“在我这儿,主人。”
格谢尔默默地把手从桌子上伸过去。
阿利舍尔解开腰带上的包,很小心地取出一只长方形的粗布小包。
“收下它,格谢尔,解除我的责任吧。”
格谢尔的手掌按住了小伙子的手掌,手指合拢起来。过了一会儿,当他把手拿掉时,手中什么也没有了。
“你的任务结束了,阿利舍尔。现在我们休息一下。我们一起吃点东西、喝点酒、睡睡觉,回忆回忆你的父亲。我会告诉你我还记得的一切。”
阿利舍尔点点头。看不出他是对格谢尔的话感到满意,还是只是服从他的所有旨意。
“我们还有半个小时,”格谢尔顺口说,“然后黑暗使者会到这里来。他们还是找到了你的踪迹。已经太迟了,不过他们还是找到了。”
“要发生战斗了吧,主人?”
“不知道。”格谢尔耸耸肩膀,“有什么区别?扎武隆在很远的地方,其他人对我来说不可怕。”
“要发生战斗了。”阿利舍尔若有所思地说,他环视了一下餐厅。
“把所有的客人都驱散吧,”格谢尔建议,“温和些,别使人感到讨厌。我要看看你的本领。然后我们一边休息一边等待我们的客人吧。”
将近十一点钟的时候,大家都睡醒了。
我在凉台上等人,很随意地躺在躺椅上,伸出脚,不时地喝几口高脚杯里的滋补汁。我感觉不错——一种受虐淫患者才会喜欢的甜蜜痛楚。当有人从门里出来时,我就友好地一挥手,并用叉开的五指向空中射出一道小小的彩虹,以示问候。游戏是儿童式的,所以大家都报以微笑。哈欠连天的尤利娅看到这种问候仪式后尖叫了一声,然后放出了一道彩虹以示回应。我们比赛了两分钟,然后两人合力筑成了一道奔往树林的相当大的弧光。尤利娅说,她要去寻找放金子的瓦罐,于是高傲地在五颜六色的拱形虹下走了过来。一条猎狗顺从地跟在她脚旁跑着。
我等待着。
我等候的人中第一个进来的是莲娜。她兴高采烈,精神饱满,穿着一件游泳衣。她看到我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匆点了一下头,然后朝大门口跑去。欣赏她的一举一动是件愉快的事,她身材苗条,动作优美,充满活力。现在她正在微凉的水中游泳,一个人嬉戏一阵子,然后胃口来了就会回来吃早饭。
紧接着来的是伊格纳特。他穿着游泳短裤和橡胶拖鞋。
“你好,安东!”他高兴地打了个招呼,走过来,拖过旁边的一把躺椅,一屁股坐在上面。“情绪如何?”
“充满斗志!”我端起酒杯说。
“好样的。”伊格纳特用目光寻找酒瓶,没有找到,便把嘴唇伸向吸管,不管不顾地从我的酒杯里喝了一口。“调得太淡了。”
“我昨天已经喝够了。”
“这是对的,要保重身体,”伊格纳特建议道,“而我们昨天整个晚上都在狂饮香槟,然后夜里又喝白兰地。我还担心头会痛,但是,没什么,一会儿就过去了。”
想怪他都怪不了。
“伊格纳特,小的时候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我问。
“卫生员。”
“为什么?”
“噢,有人告诉我,男孩不能当护士,而我想给人治病。于是我决定,长大了就当卫生员。”
“好,”我赞叹道,“那为什么不当医生呢?”
“责任太大,”伊格纳特自我批评地承认道,“而且还要学习很长时间。”
“你当过卫生员吗?”
“是的,我在急救中心呆过,在精神科也呆过。医生们都喜欢和我一起工作。”
“为什么?”
“首先,我很有魅力,”伊格纳特说,还带着一贯的单纯称赞自己。“我和男人、女人都能很好地沟通,使他们安心,并自愿上医院接受治疗。其次,我看得出什么人是真的病了,什么人的病是瞎想出来的。有时候只需要轻声跟他谈谈,解释说他一切正常,不需要打针。”
“医学可能因此损失不小。”
“是啊。”伊格纳特叹了口气,“但是头儿说服了我,说在守夜人巡查队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是这样吗?”
“也许是。”
“没意思。”伊格纳特沉思地说,“你不觉得无聊吗?我已经想开始工作了。”
“我好像也是。伊格纳特,你有什么爱好吗?就是工作之余。”
“你干吗问这个?”魔法师惊讶地问。
“就是很想知道。难道这是秘密?”
“我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伊格纳特耸耸肩膀,“我在收集蝴蝶。我有世上最好的收藏品,它们占满了两个房间。”
“确实不错。”我同意道。
“你无论如何要去看看,”伊格纳特建议道,“和斯维塔一起去,她说她也喜欢蝴蝶。”
我笑起来,笑了那么久,都让他觉得不自在了。伊格纳特站起来,犹犹豫豫地微笑着,说:
“我走了,去帮着准备早饭。”
“祝你成功,”我勉强地说。但当我们熠熠生辉的花花公子走到门口时,我到底没有忍住,对他喊道:“喂,头儿担心斯维塔不是没有理由的,是不是?”
伊格纳特以优美的手势托住下巴,想了一会儿说:
“你知道,确实不是没有理由的。她真的是有点紧张,怎么也放松不了,要知道她面临着伟大的事业,可不像我们。”
“那你有没有尽力呢?”
“看你问的!”伊格纳特生气地说,“一起来吧,说真的,我会很高兴的!”
杜松子酒变热了,杯子底下的冰块化了。吸管上留下了一点点口红痕迹。我摇摇头,放下杯子。
格谢尔,你不可能预见所有的事。
但是为了与你厮杀一场——当然不是进行魔法决斗,这一点光是想想也觉得可笑——在惟一可行的语言和行动组成的场地上厮杀,我应该知道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应该知道你的底牌,以及你手上握有的是什么。
还有,参与这个牌局的都有谁。
格谢尔是策划者和鼓动者。奥莉加是他所爱的人,一个犯了错误的女魔法师,顾问。斯维特兰娜是一个精心培养出来的执行者。我是培养她的工具之一。伊格纳特、小虎、谢苗、所有其他的光明魔法师可以不考虑。他们也是武器,作用更为次要。所以我不能把他们考虑在内。
黑暗使者呢?
当然他们会参加,但是不会公开。无论是扎武隆还是他的助手,都担心斯维特兰娜会出现在我们的阵营,但他们无能为力。他们要不是暗中捣鬼,就是在准备一个毁灭性打击,使双方巡查队陷入战争边缘的打击。
还有什么?
宗教法庭吗?
我用手指敲了几下躺椅的扶手。
宗教法庭。巡查队之上的组织。它审理有争议的事件,惩罚任何一方的失足者。它保持警惕,收集有关我们中每一个人的资料。然而它的干涉是极少发生的事情,而且它的力量不在作战上,具有极大的隐蔽性。每当要审理法力超强的魔法师的案件时,宗教法庭就会从双方巡查队中挑选战士帮助它完成这项工作。
反正宗教法庭被卷了进去,我了解头儿,他从中至少可以得到两三个益处。不久前发生的野人他者马克西姆事件就是个例子,马克西姆现在在宗教法庭工作。头儿在这一案件中把斯维特兰娜训练好了,给她上了自我控制和何谓阴谋的课,却也顺便发现了一个新的宗教法庭的法官。
但愿我能知道他们训练斯维特兰娜是为了什么目的!
现在我在黑暗中行走。最可怕的——是我正在远离光明。
我戴上耳机,闭上了眼睛。
今夜蕨类将会绽放美妙的花朵,
北方飘来乌云,西方刮来狂风,
也就是说,女巫很快就要向我招手……
我生活在对奇迹的期待之中,像一支毛瑟枪装在枪壳里,
我在冒险。我在冒大险。伟大的女魔法师们在走自己的路,可是就连她们也不会冒险去与自己人作对。孤独者是无法生存的。
我通过望远镜逃离孩子们受惊的目光,
我想扭转电车,驶进你的窗口,
风从郊区吹来,但我们已经无所谓,
风从郊区吹来,但我们已经无所谓,
成为我的影子、一级咯吱咯吱作响的阶梯、
一个缤纷的星期日、一场有利于蘑菇生长的雨。
成为我的上帝、白桦树的树汁、
我不想未经战斗就与你分手,在我梦见你的时候。
有只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肩上。
“早上好,斯维塔。”我说着睁开了眼睛。
她穿着短裤和游泳衣。头发湿漉漉的,梳得很服帖。大概她洗过淋浴了。我是猪,甚至没有想到。
“经过昨天之后,你现在心情怎么样?”她好奇地问。
“正常。那你呢?”
“没什么。”她转过脸去。
我等待着。耳塞里响起了《忧伤》。
“你想要我怎样?”斯维塔生硬地说,“我是正常的、健康的、年轻的女人。从冬天起我就没有男人了。我明白,你向自己灌输了一种想法,那就是格谢尔让我们结合在一起,就像使马儿交配似的,所以你犟在这儿。”
“我没有想要你怎样。”
“那么请原谅这次意外的情况!”
“你感觉到我在房间里留下的痕迹了吗?当你醒来的时候?”
“是的。”斯维特兰娜勉强地从狭窄的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了起来,“我累了。即使我只学习,不工作,但还是觉得累。因此到这里来休息。”
“你不是自己说过,装出来的快活……”
“你也乐于响应呀!”
“对。”我同意道。
“后来你就去灌伏特加和策划阴谋了。”
“哪有什么阴谋?”
“反对格谢尔的,顺便还反对我。可笑!连我都能察觉到!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伟大的魔法师……”
她猛然打住了话头,但太晚了。
“我不是伟大的魔法师,”我说,“我只能到三级,也许是二级,不会再升级了。我们每个人都有不能超出的范围,即使能活一千年也一样。”
“对不起,我没想伤害你。”斯维塔不知所措地说,她放下了拿烟的手。
“别胡说了,没什么可以伤害到我。你知道,为什么黑暗使者那么频繁地组成家庭,而我们却愿意在人类中间寻找妻子或丈夫吗?那是因为黑暗使者对于不对等的力量和不间断的竞争更能安之若素。”
“人和他者——这更是最大的不对等。”
“不能这么说。我们跟人类是两个不同的种类,完全没有可比性。”
“我想让你知道,”斯维特兰娜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我并没有打算让一切走得那么远。我一直在等着你下楼,看见这一切,我想让你吃醋。”
“对不起,我不知道应该吃醋。”我真诚地忏悔。
“后来,我就有点晕乎乎的,已经不能停下来了。”
“我全都明白,斯维塔……这是正常的。”
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说:
“正常吗?”
“当然,谁都有这种事。巡查队是个紧密的大家庭,各种各样的事都有。”
“你是个畜生,”斯维塔叹了口气,“你竟然还是我们这方面的人!”
“斯维塔,你是来和我和解的吗?”我奇怪地问,“我正在跟你和解呀,所以才说这是正常的,我什么也不计较。这就是生活,什么事都会发生。”
她跳起来,用冷冰冰的目光盯了我一会儿。我心慌意乱地不停眨巴着眼睛。
“白痴。”斯维特兰娜突然骂了一句,然后走进屋子里去了。
你想要什么?抱怨、责怪、忧伤吗?
不管怎样,这都不重要了。格谢尔想要什么?如果我不再扮演斯维塔的倒霉恋人的角色,那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另一个人会占据这个位置吗?还是她应该独自一人留下来——一个人单独面对伟大的命运?
目的,我需要了解格谢尔的目的。
我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走进屋里。我一进门就看到了奥莉加。她一个人在客厅里,站在摆放着宝剑的陈列柜前,伸出的手中握着一把长长的利剑。她观赏着它,不对,人们会用这种眼神观赏一把古董剑的。小虎也用相似的目光看过自己的宝剑,对她来说,这种对古董武器的喜爱是抽象的。但对奥莉加来说——并非如此。
当格谢尔迁到俄罗斯生活和工作时,顺便说一句,是为了她才迁来的,这种宝剑应该还十分常见……
八十年前,当奥莉加被剥夺所有权利时,战争是另一种打法。
曾经的伟大魔法师。过去的伟大目标。八十年了。
“要知道,一切正如我以前预料的一样。”我说。
奥莉加哆嗦了一下,转过身来。
“单凭我们自己是战胜不了黑暗的,必须要启蒙人类,让他们变成善良、亲切、勤劳、聪明的人。让每一个他者,除了斯维塔,看不见更多的东西。是什么样的目的……圈子兜了那么久,才让这目的隐没在血泊之中。”
“你,还是搞清楚了,”奥莉加说,“大概是猜到的吧?”
“是猜的。”
“很好。接下来怎么办?”
“奥莉加,你在哪儿捅了娄子?”
“我只是让步,对黑暗做了一个小小的让步。可结果我们输了。”
“我们吗?我们总能安然无恙的。我们善于调整、适应和习惯起来,然后继续进行战斗,只有人类才会输。”
“退让是不可避免的。”奥莉加轻巧地用一只手抓住双柄剑在头上挥舞,“我这样像不像空转的直升飞机?”
“你像个挥着剑的女人。奥莉加,难道我们就什么教训也学不会吗?”
“我们正在学,还能怎么学?这一次一切都与以往不同,安东。”
“一场新的革命吗?”
“我们连那次也没想要革命的。一切本该不流血地、几乎是不流血地过去的。你应该明白:我们只有通过人类才会获胜,通过他们的被启蒙,通过他们的精神完善。共产主义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完美制度,只是因为我的过错,它没有实现。”
“噢哟!如果这是你的过错,你为什么没有被关进黄昏界里?”
“那是因为一切都是获得了批准的。每一步都得到过赞同。就连那个招致不幸的让步,就连它也是得到了许可的。”
“而现在要重新尝试改变人类吗?”
“这只是例行的尝试。”
“为什么——在这里吗?”我问,“为什么又在我们这里?”
“在我们哪里?”
“在俄罗斯!它还要经受多少次尝试才够?”
“需要多少就有多少。”
“那为什么又要在我们这里?”
奥莉加叹了口气,轻轻地把宝剑插入鞘内,放回到陈列柜里。
“因为,我亲爱的孩子,在这片土地上还有可能达到某些目标。欧洲、北美洲——这些国家已经完全开化了,所有的可能都被尝试过了。有些东西现在正在没落。他们已经困倦,已经打起了瞌睡。一个穿短裤和背摄像机的身体健壮的退休者——事事如意的西方国家现在这是这么一副样子。应该在年轻人身上进行尝试。俄罗斯、亚洲、阿拉伯世界——它们才是今日的出发点。你不要摆出一副愤怒的面孔给我看,我比你更爱祖国!为了祖国我流的血比你血管里流动的血还要多。你要明白,安东,整个世界都是战场。这点你知道得并不会比我少。”
“我们是和黑暗战斗,不是和人类!”
“是的,与黑暗战斗。但是只有建立了理想社会之后,我们才能获胜。那将是一个充满爱、善良和正义的社会。守夜人巡查队的工作——毕竟不是在街上捕捉变态的魔法师以及给吸血鬼发放许可证!所有这些小事占用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但它们是次要的,就像电灯散发出的温暖一样。灯的首要目的应该是照明,而不是给人取暖。我们应该改变人类世界,而不是要扑灭黑暗力量的小规模骚乱。这就是目的。这就是通往胜利的道路!”
“奥莉加,这点我明白。”
“好极了。那么你要明白那些大家不能直接说出来的话。我们战斗了几千年。而这些时日以来我们在试图扭转历史进程,建立新世界。”
“美丽的新世界。”
“别挖苦,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取得了一些成就,通过流血,通过受苦受难,世界还是逐渐变得更加仁爱了。但是它需要真正实质性的变革。”
“共产主义曾经是我们的理想吗?”
“不是我们的,但我们支持它。它十分吸引人。”
“那么现在是什么呢?”
“你很快就会看到的。”奥莉加微微一笑,非常友好地一笑,“安东,一切都会好的。相信我。”
“我需要知道整件事。”
“不,你不需要。不用担心,不会再策划革命,不会再有集中营、枪决和法庭审判。我们不会重犯旧的错误。”
“不过会犯新的错误。”
“安东!”她提高了嗓门,“你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们有非常好的机会取胜!我们的国家将得到和平、安宁和繁荣!我们要领导人类,战胜黑暗。我们整整准备了十二年,安东。不仅是格谢尔在运筹帷幄,所有的高层领导都已参与。”
“是吗?”
“是的。你以为做这一切是未经思索的吗?”
我大为惊讶。
“你们关注斯维特兰娜十二年了?”
“当然不是!我是指仔细制定出一种新的社会模式。计划的某些部分已经通过了测试……全部细节就连我也不是非常了解。从那时起,格谢尔就一直在等待着计划的参与者们在空间和时间上汇集到一起的那一刻。”
“是指谁呢?斯维特兰娜和法官吗?”
她的瞳孔收缩了,我明白我猜到了。猜到一部分。
“还有谁?给我的是什么任务?你将做什么?”
“在适当的时候你会知道。”
“奥莉加,用魔法干涉人类的生活从来不会有好结果。”
“不需要跟我说书生气的道理。”奥莉加果真发急了,“别认为自己比别人聪明。我们不打算利用魔法。你安心休假吧。”
我点点头:
“好。既然你阐明了自己的观点,那么我也表示不赞同的立场。”
“这算是正式表态吗?”
“不。是私下发表意见。作为个人我认为自己有权反对。”
“反对谁?格谢尔吗?”奥莉加瞪圆了眼睛,她的唇角翘起来,露出一丝微笑,“安东!”
我转过身走了。
是的,可笑。
是的,荒唐。
可笑的不仅是格谢尔和奥莉加实施的一塌糊涂的行动,荒唐的不仅是反复进行的不成功的社会实验,还有这次早有预谋、而我也不幸卷入的新行动。
这场战斗最高层领导是赞同的。
光明是赞同的。
为什么我全身在颤抖?我无权这样做,一点也没有。也毫无机会,绝对没有。我可以用“钟表里的一粒沙”的智慧名言来宽慰自己,但我现在却更是石磨里的一粒沙。
最可悲的是,我处在友好和关心的磨盘上。谁也不会迫害我,谁也不会与我斗争,他们不过是要阻止我去干傻事,因为那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好处。
可为什么我的胸口会那么痛,疼得难以忍受呢?
我站在阳台上,无奈而又愤怒地紧紧握住拳头,这时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大概你弄明白什么事了,安东?”
我望着谢苗,点点头。
“感觉很沉重?”
“是的。”我承认。
“你只要记住一点:你不是沙子。任何一个人都不是沙子,更何况是他者。”
“要活多少年才能这么准确地猜透别人的心思?”
“大约一百年吧,安东。”
“那样的话,在格谢尔面前我们所有的人不都像一本打开的书?”
“当然。”
“就是说,我应该放弃思考。”我说。
“你最开始就应该学会这个。你不了解城里发生的骚乱么?”
“什么时候?”
“一刻钟前,不过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从东方什么地方来了一个信使找头儿。黑暗使者想抓住并杀害他,当着头儿的面。”谢苗冷笑了一下。
“那不就是向我们宣战?”
“不是,他们认为自己有权这么做,因为信使是非法进入莫斯科的。”
我看看四周。谁也没有急着要走。汽车没有发动,东西没有收拾。伊格纳特和伊利亚又把烤肉盆烧了起来。
“我们不用回去吗?”
“不需要。头儿自己摆平了。一场小小的战役,没有伤亡。信使被吸收进了我们的巡查队,黑暗使者不得不一无所获地离开。只不过餐厅遭受了一点损失。”
“什么餐厅?”
“头儿和信使会面的餐厅,”谢苗耐心地解释。“反正我们获准继续休假。”
我看了看天空——炎热的、碧蓝的天空。
“你知道吗,不知为什么我不想休息了。我要回莫斯科。我想,谁也不会见怪的。”
“当然不会。”
谢苗掏出烟抽了起来,接着漫不经心地说:
“我要是处在你的立场上就会想去了解,信使从东方究竟带来了什么。也许这是你的机会。”
我苦恼地笑了起来。
“黑暗使者都没能了解到这个,你是在建议我去翻头儿的保险箱?”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黑暗使者都没能抢走,你也没有权力拿走,甚至触碰一下这东西,这是当然,然而,如果只是去了解一下那是什么东西的话……”
“谢谢,真的谢谢你。”
谢苗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接受了我的感谢。
“我们在黄昏界再会合吧……对,你知道我也厌倦休假了,午饭后我借小虎的摩托车到城里去,带上你?”
“嗯。”
我感到惭愧。大概这种惭愧只有他者才能够充分体会。因为我们总能明白,什么时候会有人迎合我们,什么时候会有人送给我们受之有愧却又无法拒绝的礼物。
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无论如何不能。我不想看见斯维特兰娜、奥莉加、伊格纳特,不想听到他们的大道理。
至于我的真理,只能永远留给我自己。
“你会开摩托车吗?”我一边问,一边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我参加过第一届巴黎—达喀尔的摩托车大赛。走,我们去帮帮同事们。”
我忧郁地望望正在劈柴的伊格纳特。他是用斧子的高手。他每劈一下,就停一会儿,朝周围的人瞥一眼,展示着自己的二头肌。
他很爱自己。当然世上其他的东西他爱得也不少,不过自己是放在第一位的。
“我们去帮忙吧,”我赞同地说。我挥了一下手,用手势穿过黄昏界抛出一枚三刃刀。几段木头散开来,垛成了整齐的劈好的柴堆。伊格纳特正好抡起斧头再要砍木柴,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差点摔倒在地。他一脸茫然地晃了晃脑袋。
自然,我这一击在空间里留下了痕迹。黄昏界一边嗡嗡作响,一边贪婪地吸收着能量。
“安东,你这是在干吗?”伊格纳特有点受伤害了,“为什么要这样?又不是运动竞赛!”
“不过这很有效率。”我边走下阳台边回答道,“还要再劈吗?”
“得了吧你……”伊格纳特弯下腰,收拾劈柴。“这样我们还不如直接放火球烤肉串得了。”
我没觉得自己有错,但还是开始帮忙收劈材。木柴全部劈完了,它们的横断面闪现出鲜润的琥珀般的黄色。我为这么美的东西要被用作劈材而感到惋惜。
然后我朝屋子里张望了一下,看到奥莉加在一楼的窗户里面。
她很认真地观察着我的恶作剧,未免太认真了些。
我朝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