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谭敬廷匆匆跑进刑讯室,原来他在办公室里听见了陆昱霖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他的整颗心被揪了起来,连忙跑了下来探个究竟。
“朱站长,你这是干什么?”谭敬廷双目怒视着朱弘达。
“干什么?我这是在审讯犯人呢,谭处长,你怎么也来了?”朱弘达见谭敬廷急匆匆地赶来,知道他是冲陆昱霖来的。
谭敬廷望了望刑架旁边的那套电刑设备,那设备上面拉出了很多电线,连接着电极,电夹和探针,他知道下一步,朱弘达将对陆昱霖施以更为惨无人道的电刑,他必须极力阻止朱弘达对陆昱霖施加灭绝人性的摧残。
“审讯陆昱霖是本处的分内之事,不敢劳动站长亲自动手。”谭敬廷见朱弘达手段如此歹毒,真想一枪结果了他,他瞋目切齿地望着朱弘达。
朱弘达看见从谭敬廷眼里透出的一股杀气,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但不肯就此松口,急忙给自己辩解:“陆昱霖目前是本站头号犯人,作为一站之长,我当然有权过问,他这个人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从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所以,刑讯是对付他的最好手段。”
“可是,站长,从上次到这次,每次都是严刑拷打,他陆昱霖可曾招认过一句?难道是我们对他采用的酷刑还不够痛苦吗?依我之见,陆昱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味的刑讯逼供只能适得其反,我看还是攻心更好些吧。站长,我看对陆昱霖的审讯还是交给我吧。”谭敬廷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想让朱弘达就此住手,不要再对陆昱霖施以毒刑。
朱弘达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陆昱霖的鲜血:“好啊,既然我的严刑拷打没能撬开他的嘴,那就用你的怀柔政策试试吧,两之内,我必须要得到关于徐明峰来沪的具体细节,否则贻误了抓捕徐明峰,这个陆昱霖对我们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弃暗投明,拱手而降。到时候我会提请上峰核准对他的枪决。”
“好,就让我来试试吧。”谭敬廷毫不迟疑地把这事揽了下来,能否劝降陆昱霖他并没有把握,但起码陆昱霖可以不再遭受酷刑折磨了。
“那我预祝谭处长马到成功。”
朱弘达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拱手作揖,然后扬长而去。
朱弘达走后,谭敬廷走到陆昱霖身边,陆昱霖的头耷拉着,双臂被拉扯着,前胸和后背上被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昔日那张英俊的脸庞如今已经面无血色,憔悴不已,身上原先白皙细腻的肌肤已经是伤痕累累,遍布血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各种伤口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谭敬廷连忙动手给陆昱霖松绑,阿龙见状,立刻前去帮忙,把陆昱霖的脚铐打开。
谭敬廷把囚衣披在陆昱霖身上,然后背起昏死过去的陆昱霖,朝刑讯室外走去。
“处长,我来吧。”阿龙连忙跟上前去。
“不用了,我自己来。阿龙,给,我办公室的钥匙,你去把我办公室里间的房门打开。”
谭敬廷从裤袋里掏出钥匙交给阿龙,阿龙连忙上楼去开门。
阿强站在刑讯室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瞎子都看得出来,谭敬廷跟朱弘达两个人积怨颇深,两人面和心不和,上次庞部长在这里训斥朱弘达时,阿强看出谭敬廷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虽然朱弘达在许淑娴这件事上有难以推脱的责任,但朱弘达毕竟根基深,只要抓住了徐明峰,他就是首功一件,到那时,只要那些同僚把他的功劳不断吹嘘,把他的过错不断抹掉,那他朱弘达最低限度是功过相抵,甚至是功远远大于过,那他还是能够稳稳地坐在保密局上海站的第一把手的交椅上。到那时他谭敬廷还不是得乖乖地在朱弘达的屋檐下过日子?
阿强不断在权衡应该站在哪一边,平似乎朝着朱弘达一方在倾斜。
谭敬廷把陆昱霖背上了二楼,在跟陆昱霖相处的日子里,他一共背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在黄埔军校里,陆昱霖被林教官罚做俯卧撑直至中暑晕倒,是他背着陆昱霖回到宿舍;第二次是在十九路军跟鬼子肉搏战中,陆昱霖右腿中枪,是他冒死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这一次是第三次,陆昱霖是被自己抓获的,然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次背他是在为自己赎罪。
谭敬廷把陆昱霖放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里的行军床上,这里原本是谭敬廷晚上加班时憩的场所,现在这里将成为陆昱霖养伤的地方。
“阿龙,你去医务室拿一些止血粉,消炎药,药棉,金疮膏,纱布,绷带之类的东西上来。”谭敬廷撩了撩袖子,他打算先给陆昱霖治伤。
“好,我马上去。”阿龙连忙去医务室拿药。
不一会儿,阿龙拿着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放谭敬廷需要的药品。
谭敬廷用镊子把药棉放入碘酒中浸了浸,然后涂在陆昱霖前胸和肋骨的伤口撕裂之处,尽管陆昱霖还昏迷着,但碘酒的刺激让陆昱霖身子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哼哼的呻吟声。谭敬廷尽量手脚轻点,但陆昱霖还是一脸痛苦状。
“阿龙,你把他扶起来,轻点,别碰到他的伤口。”
阿龙“哦”了一声,仔细查看陆昱霖上身哪些地方是没伤口的,确实,陆昱霖身上体无完肤,很难找到一块没有伤痕之处,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密布全身,原本白皙而细腻的肌肤如今肿胀着,撕裂着,焦黑着。望着自己的这份“杰作”,阿龙似乎有点良心发现,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与不忍。
阿龙看了半,发现上肢的伤口少一些,便把手放在陆昱霖的双臂上,把他扶住。
“阿龙,你扶稳了,转过来一点,我给他背部消消炎。”
谭敬廷用蘸了碘酒的药棉给陆昱霖的背部伤口消炎,每涂一下,陆昱霖都会收缩一下肌肉,显然痛不可言。
涂完碘酒之后,谭敬廷又给陆昱霖的伤口涂了止血粉,金疮膏,然后把那些陈旧的纱布剪去,重新包扎好,随后把自己的一件白衬衣给陆昱霖披上。
谭敬廷给陆昱霖做了简单的消炎包扎。然后把口服的消炎药碾碎,放在水中溶化,之后给陆昱霖喂下这消炎药。他希望经过这样处理后,陆昱霖的伤口能避免发炎化脓。
“好了,阿龙,把他放下吧,让他侧卧。阿龙,你手脚轻点,别再弄疼他了。”谭敬廷关注着阿龙,吩咐阿龙动作要轻缓,生怕给昱霖增添苦痛。
阿龙轻轻地把陆昱霖侧放在行军床上。陆昱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
“不知他今晚上能否睡个安稳觉。”谭敬廷看着昱霖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
“好了,阿龙,我这里没事了,你去休息吧。”谭敬廷朝阿龙点了点头。
“好的,处长,有事叫我。”
阿龙退了出去,阿龙对谭敬廷还是很尊重的,虽然阿强经常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谭敬廷的不屑和怨气,但阿龙觉得谭敬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不像朱弘达那么喜欢一起三五成群喝酒聊,但其实还是蛮有人情味的,阿龙的儿子是个早产儿,老是病病殃殃的,阿龙赚的钱大多是给儿子买药的,谭敬廷知道之后,常常会暗中接济他一下,或是有些有油水的活派给阿龙去做。所以,阿龙还是很感激谭敬廷的。
谭敬廷打算这两不回家了,他要陪着陆昱霖。于是他给桂花去了个电话。
“桂花,我是敬廷,这两站里挺忙的,我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当心点,要吃什么就跟张嫂。”
桂花是从来不会干涉他公事的,所以马上回了一句:“敬廷,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别太累了,多保重身体。”
谭敬廷又嘱咐了桂花几句,便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椅子搬到内室,他怕陆昱霖晚上睡不安稳,便坐在椅子上陪伴着他,他见陆昱霖一直昏睡着,便伏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睡至半夜,陆昱霖迷迷糊糊地发出哼哼的呻吟声,声音由变大,由疏变密,把谭敬廷惊醒。
“霖子,哪儿疼?”谭敬廷蹲下身子,望着冷汗直冒的陆昱霖。
“哪儿都疼。”陆昱霖睁开迷糊的眼睛,见眼前的人是谭敬廷,鼻翼张了张,眼眶里闪着泪光:“谭大哥,我好疼啊。”
在刑讯室里,陆昱霖是如此的坚贞不屈,任凭朱弘达阿强他们用什么苦刑伺候,他都能横眉冷对,咬紧牙关,但只有面对谭敬廷时,他才会喊疼叫苦,他才会像个弟弟一般,向大哥述自己心中的委屈和苦痛,因为谭敬廷一直是陆昱霖心中那个最疼爱自己,最呵护自己的大哥。
谭敬廷的心震颤着,眼前的陆昱霖就像是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时的那个弟陆昱霖,每次遇到委屈和责罚之后,总会找他倾诉。每当陆昱霖向他投来令人怜悯的求助目光时,谭敬廷的心顿时就会被融化了,他对这个弟一直是那么宠溺,不愿看见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而此刻,陆昱霖的那句“谭大哥,我好疼啊。”让谭敬廷顿时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你等着啊,霖子,我去去就来。”谭敬廷含着泪,朝门外跑去。
谭敬廷飞快地跑到医务室,今轮到郑医生在医务室里值班。
郑医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这人业务能力强,医术不错,但这人是个典型的书呆子,不善于同别人交往,跟站里的其他同事一般话不多,既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没话找话,跟别人扯闲篇,常常独来独往,他的活动范围也很有限,不是看病,就是研究医书。不过,他跟谭敬廷还是挺投缘的,能够上几句话,可能这两人都属于不会攀高枝,不会溜须拍马,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的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而郑医生和谭敬廷关系还不错。
“郑医生,你这里有什么止痛药吗?”谭敬廷心急慌忙地询问郑医生。
“我这里只有吗啡针剂,需要静脉推射。”郑医生抬头望着谭敬廷。
“那你赶紧的,把吗啡和针筒一起拿到我办公室来吧。”谭敬廷向郑医生命令道。
郑医生连忙问了一句:“给谁打针啊?”
“当然是给痛得受不了的人打针啦。你别多问了,快跟我走吧。”谭敬廷一把把郑医生从座位上拉起。
“哦,好的好的。”郑医生连忙把吗啡试剂和针筒,药棉等物放进托盘里,跟着谭敬廷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你给他注射一针吗啡吧。”谭敬廷指了指躺在行军床上的陆昱霖。
“他不是犯人吗?”郑医生惊讶地望了望陆昱霖,又望了望谭敬廷。
“犯人也是人。你赶紧给他打针吧。”谭敬廷的口吻不容违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