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柳双离出了程府再次来到这位于京城西北角的牙行,想着今日如再无所获,就转到另一家牙行去接着探问。
正是午时,牙行内买卖并不多,巡逻的士兵也懒懒散散的,看到她当没看到一般,没劲理会。
正走过一道弯,却听到前方一个敞开的院中,传来妇人高高低低的闲话声。四下没有生意,都挺静的,妇人们的叽叽喳喳的话声,一下就显得突兀起来。
柳双离走近院门向内看去,见是七八名妇人闲坐在内,瞧着打扮,有牙行的牙婆子,也有大家里不得用的妈妈,或还有四街里家门户的妇人。
这七八个妇人聚在一起,的却是前一日清晨,在磨坊胡同发生的一起马车撞人的命案。
这起人命案,柳双离在前一日晚间,就听御史程府的丫头议论过。
是礼部右侍郎陈大人的二公子,在清晨出门散步时,被留面驶来的一辆马车撞倒。听马车行得很快,陈二公子躲避不急,撞了一下,命就没了。
柳双离在程府时,只过耳的听了一下,没去留意,今日在牙行又听人起,也没甚在意,正想转身离开,却突听一个妇人略带神秘的道。
“你们都以为那陈二公子被撞是个意外,屁,那是故意的,是蓄意谋杀。听昨儿早上,有人亲眼目睹了陈二公子被撞的全过程,那马车是故意的,在之前入胡同时本行得很慢,可到了胡同末要近了陈二公子时,却突然加快了速度,直冲着陈二公子就奔了上去,不是明摆着要撞人,又是什么。”
“蓄意谋杀,胡家婶子你胡吹的吧,这人亲见,谁亲见了,你又是听谁的。心过了话,被官老爷听到了,抓你个蓄意造谣。”
“我哪敢胡吹啊,这不是王大顺家的的,据她那是她家男人亲见的,昨儿早上她男人就正好在那胡同口上,目睹了被撞的全过程。”
“哪个王大顺家的?”
“咱这儿还有哪个王大顺,不就是建宁侯府,三房四公子的长随王大顺啊。”
“瞎吹,王大顺是建宁侯府四公子的长随,跟着他家公子在外面跑商行,哪有空儿,这大清早的都没亮,他跑磨坊胡同去做什么?”
“谁瞎吹了,王大顺家的就这么的。”
“别什么王大顺,他一个下人,大清早去胡同还不奇怪。可你们想想啊,那陈家二公子呢,主子爷的,为何要在大清早,都没亮的,跑磨坊胡同上去?”
“不是去散步吗?”
“你傻啊,陈侍郎府在哪,磨坊胡同又在哪,隔着三四条街呢,他一个公子哥儿的,都没亮的跑那去散步?是病了还是傻了。”
“兴许是梦游呢?”
“梦游?当陈侍郎府是你家啊,卧室门一开就是大街上。”
“陈二公子咱不知道,可王大顺咱却是知道的,听他娘们是因为他家四公子查的一家商铺出了重大纰漏,急着赶回府上去,所以这才还没亮宵禁一解,就抄近路走了磨坊胡同。”
“这,这是真的?蓄意谋杀,老爷啊,陈二公子是得罪了什么人啊,这么狠的心?”
“谁知道,这大家府上的事,都七横八纵的,深得很呢,谁管得了,咱只是听来的。”
“那顺府怎么?”
“还没个法,但听十有八九给定个意外。”
“哇,那陈二公子岂不冤死了,那陈侍郎能同意?”
“谁知道啊。”
…………
柳双离在一旁听着一阵感叹,这话得,难道真又是一起谋杀案,这下还真不太平。
她这两月来到底碰到几起了?
再听下去,妇人们都只是在感叹儿,没再什么要紧的话了,柳双离离了这院,在去问过几个人牙子,依然没探听到什么有用消息,看着日已西斜,她不再多做逗留,悻悻然的离开了这牙行。
出了牙行一路往御史府走,也没注意商铺的热闹,更没去管神色各异的行人。突的一声轻唤:“杨兄弟!”
柳双离一愣,寻声看去,顿时乐了:“凌大哥。”
凌风两步走到柳双离跟前,笑道:“这色不早了,杨兄弟这是去哪呢?”
“这不,回御史程府。”
“哦,杨兄弟可着急回去?”
“不急,凌大哥有事?”
“陪兄弟去喝一盅如何?”凌风笑呵呵的道。
柳双离半昂着头瞅着凌风,笑道:“凌大哥来京城也有十日了,难道话儿还没给人家去,信儿也没给人捎去!”
“哪有的事,”凌风双手一摊,“杨兄弟也太瞧凌某了,事儿早在我到京的第二日就办好了。”
“那凌大哥怎么今儿还在京城?”
“瞧杨兄弟得,凌某难得上京一次,怎么也要看够这京城繁华之地再走吧。”
柳双离歪了歪头:“那凌大哥不是在这繁华之地闲了足十日,还有闲钱请兄弟喝酒?”
凌风大气的拍拍胸脯,大声道:“别的可以没有,但杨兄弟一定是有的。”
柳双离又乐了,忙作了个揖道:“既然如此,兄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笑着,并肩往街旁的一处酒家行去。
这是京城随处可见的酒家,占地有限,只有一层,没有雅间套房,只有一开阔的场地专供寻常百姓闲时消遣之用,酒菜钱自然也就不高。
正午已过,正是店里最闲的时候,柳双离和凌风进来时,就门边上一桌前还坐着两个客人,看样子也是快吃完要走人了的。柜台后面懒懒的趴着一个跑堂,见有客人进来,只抬头瞄了一眼,招呼都懒得打一声。
两人并不在意,捡了靠窗的一处坐下,叫了两壶洒并一碟菜。
已是五月中旬,仲夏之季,日头正猛,酒家内的窗子都大开着,在窗前坐下,外人不用进到店内,在外边街上,都能把人看得一清二楚。
凌风微眯着双眼,有意无意的扫向外间。
街上行人不多,看去但见街角蹲坐着一人,一旁布匹摊子前有一人像在认真的挑捡着布匹,街对面还有一人,像是在等着什么人,四下随意的看着。
三人神情都显悠闲,只是细看就会发现他们和其他来往的行人皆有不同,偶尔转过的眼角余光,都会望向这里。
“可真负责得紧,都这当会了,还没一人偷懒。”
这几年来经历的事太多,柳双离再单纯再实在,有些事不用她心里也十分明白。听凌风这带笑的调侃,她只是笑笑,左手托着腮,微侧着头,亮如星尘的大眼半眯着:“都是御史府的人,每回我一出府,他们就忙不迭的跟上,多时足有六七人,像今儿只这三人算是少的了。”
“柳姑娘不觉得气闷?”
柳双离耸耸肩:“这能如何,我又没做什么出阁的事,他们爱跟就跟吧,凌大哥想来也不会怕他们。”
凌风哈哈一笑,端起一碗酒,仰头一口饮尽,摇头晃脑的道:“他们这几日里,一定糊涂的紧,闹不明这个叫杨七丫头,究竟是什么来头?进京的真正目的又是什么?竟然愿意委屈求全的,呆在深宅大院中干着卖身奴婢的活儿。嗯,他们一定在想,不得了的,这姑娘家,年纪就身手如此了得,人还这般的城府,这般的深沉,这般的能隐忍,一定极不简单,大有来头,嗯,必须得心应付才是。”
凌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柳双离听得有些无语,端起桌上的酒碗,只轻抿了一口,就放下了。又拿起筷子,边夹着菜吃着,边觑眼瞅着凌风,只待对方终于停下了晃动的脑袋住了嘴,才出声问道:“不知韩公子想让我给出什么来头?”
进京已有十,以她现在的身份,不可能见得到秦思扬,在京城这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又不好再做他事。出来帮桃红寻找她家姨父,柳双离其实也有打发时间的意思。
今日见到凌风,她自然猜到韩府又对她有了什么想头,自然就先问了。
凌风见柳双离一脸认真的样儿,双眼笑得迷成了一条缝,晃动着脑袋一下凑近了柳双离,不答反问:“不知柳姑娘想要个怎样的来头?”
两人虽已是熟人,这一回又一路从河南府跟到京城,更是熟上加熟,不能再熟。可早先处惯了认真严谨、本份守己的凌雪,转而再碰上这个玩世不恭、一脸没样儿的凌风,柳双离再熟也淡定不起来,脸一诧,本能的就别过脸去,苦笑道:“这个我可没多想。”
“那柳姑娘现在就想想。”
柳双离扶头无语:“这,只要不太为难人就好。”
“怎样才算是不为难?”
“别是我办不到的就行。”
“柳姑娘的能耐,啥事办不到。”
“凌大哥——”
“怎么了?”
柳双离都不知怎么了,连连摇头:“我办不到的事多着了。”
“嗯,也是,”凌风明白的点点头,又给自己猛灌了一口酒,“柳姑娘气运再好,终究也是个实心人,是不能去做太过为难的事的。”
“那怎样?”柳双离忍不住追问,她真想知道,韩家那两个成了精的公子又想出什么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