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陵住了三天,每天除了复查证据和卷宗,就没什么鸟事可做。
对面的马和纱,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似乎一点不着急。
遇到一些京城那边的大事,杜丘明还得远程遥控,这不由得让他焦躁起来。
这天吃晚饭的点,问了两个负责跟踪马和纱的侦探事务所的喽啰后,杜丘明焦躁地发泄起来:
“干!冯见雄欺人太甚!”
“你们到底有没有远远跟着、确认马和纱的行程?这几天他就没来见过马和纱?马和纱也心里一点都不慌?”
“冯见雄不回复答辩状,这点我当然理解,八成的专业律师都不会回复答辩状!但是,不回复答辩状不代表不做庭审准备工作,他怎么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一个25岁左右的下属新人美女律师,看着所长这样发脾气,一边在那儿瑟瑟发抖,一边低声软语地问身边资深一些的同事:“俞姐,为什么杜所说‘冯见雄不回复答辩状他可以理解’啊?《民事诉讼法》113条上不是倾向于要求被告律师交答辩状的吗?虽然没强制,但你交了,不是能给法官一个诚恳的好印象?”
这个问题,一看就是刚刚司法考试考完、读书读傻了的小杏仁律师提出来的。
旁边那个被称为俞姐的年长一些律师虽然哂笑了一声,却也耐心答了:
“图样,官司不是靠法官印象打的。既然法律允许不交答辩状,那么只要不交,就可以让原告方对于被告的抗辩证据主导方向难以捉摸一些,起到类似于证据突袭的作用——
说人话,就是他不告诉你他会怎么辩,你的反驳准备工作也就无的放矢。有经验的律师,不交答辩状是常态。可别被司法考试骗了。”
一行人窃窃私语的时候,终于有个马仔接到一个同事的电话,然后为杜丘明带来了他想要的冯见雄近况消息。
“杜总,小蔡说在海d区法院的公告区看到了高大松酒驾案的开庭计划。是7天后开庭,被告方辩护律师就是冯见雄——看样子他最近是在京城,要帮那个案子开完庭才会回金陵吧?”
杜丘明一阵理解不能。
他是做过周边调查,瞥到过一耳朵,知道高大松酒驾被抓的刑事案件,确实在调查中。
他也知道,冯见雄原先凑上去表示要揽活儿过。
但他一直不觉得那个案子会这么快开庭,也不觉得在冯见雄心里,那种案件的优先级会那么高。
要知道,那只是一个刑事案件,有什么好上心的?就算开庭了,找个一起接案的律师,帮忙出庭,不就行了么?很多案件,现在都是两个律师一起接的委托。
相比之下,怎么可能有苹果诉马和纱案这么重要?
“看来冯见雄这是在玩心理战,藐视我们呢。呵呵。”杜丘明嘴角肌肉一阵阵抽搐,努力让自己静了一静,然后断然吩咐:
“行,既然他要装,我们就让他装。收拾好东西,明天打道回京城!等哪天确认开庭了再来。老子事情多,没空陪他耗!反正是板上钉钉赢的官司。不就是个破坏计算机信息系统,还有……”
杜丘明自言自语地碎碎念了一阵。
下属都没有反驳,谁都觉得这个案子是稳赢的。
……
数日之后,京城,海d区法院。
冯见雄作为辩护律师,第一次坐在刑事辩护人的席位上。
虽然他在拿到证之前,已经靠金陵师大法援中心的名义,打过无数官司了。不过他生平重视的都是可以攥出钱来的民商事官司,对于刑事案件这种排骨,向来是不屑于一碰的。
这次纯粹是为了朋友嘛。
除了冯见雄之外,辩护席上还有一个女律师坐着,正是虞美琴。
虞美琴虽然如今也在钱塘的天策所执业,不过因为所里并没有给她分派什么官司,她的业务可以完全自主,所以行动也比较自由。
最近她因为跟丁理慧合作“美慧文化”的事情,所以压根儿没花多少精力接官司,倒是跟着在京城跑了不少,各种办资质申请证照,把那些法务方面的事情料理了。
毕竟在国内要搞传媒公司,手续和资质那是出名了的多。
君不见很多老牌的僵尸杂志社,其实什么本钱都没了,就剩最后那个刊号值钱,还能被无数想挤破头但不够根正苗红的民间媒体人追捧。
一个道理。
那天跟高大松谈判的时候,酒桌上主要是丁理慧负责,所以虞美琴并不需要作为本案的“证人”出席,也就顺便一起当了辩护律师。(律师不存在回避的问题,毕竟律师本来就是用于维护当事人利益的。)
她跟冯见雄合作搭档不少,但主要是辩论场上。一起合作打官司并不多,所以如今这个最简单的官司,也能拿来热热身熟悉一下流程。
被告席上,被告人束手而立,面露悔恨,敬听判决。
“……本院认为:根据上述查证事实,高**犯醉酒驾驶行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已构成危险驾驶罪。
被告人归案后主动清楚地交代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认罪态度良好。辩护人主张其行为存在较大偶然性、主观恶性较轻,本庭也予以采纳……”
“基于上述事实,本院判决如下:被告人高**犯危险驾驶罪,判处拘役三个月。判决执行前已先行羁押1个月零8天,羁押一日折抵刑期一日。故剩余执行刑期为1个月22天,即字即日起至2010年1月4日……”
因为案情比较简单,被告人认罪态度又好。
加上辩方提出的“被告人在酒后尚清醒时、曾经打过叫代驾的电话,并且确实预约到了代驾。只是在预约后20余分钟,代驾人因故迟迟未到,被告人及同桌人因酒劲发作、意志力逐渐薄弱、导致冲动驾车”这一系列辩护意见,也被法庭接受了。
毕竟这个案子中,叫代驾的通话记录保存非常完好,简直是同类案件中少见的。审判方也是据此才能说“其行为有较大偶然性、主观恶性较轻”。
因此,轻判也是顺理成章的。
名人犯事儿的案件,总是可以牵扯更多的媒体来关注,今天这个案子也有十几家京城媒体来旁听跟拍。本来不少记者内心还是想挑事闹大、抓个大新闻的。但看了高大松的认罪态度和轻判理由确实扎实,也放弃了挑事。
他们只是问了几句被告人的悔罪态度,这自然是回答得滴水不漏的,反而刷到了一波“诚恳、真性情”的名声。
然后还有记者问了冯见雄一些问题,冯见雄的应对当然更加得体百倍,说了一大堆“我不是为有钱人服务,我只是让这个充满了有色眼镜的世界,不至于更加割裂。我希望用真相,洗刷对立和贴标签的戾气”。
这番话着实说得很多良知尚存的人心有戚戚焉,连高大松也跟着感慨。可能唯有那些为了吸眼球不择手段的无良小编不满了吧。
“唉,这个世道,听到名人出事就巴不得一棍子打到死的暴民太多了,肯听解释的能有两成就不错。小雄,这次算我承你情。出来之后,估计也没几条路子走了,跟你混两年吧。”
高大松在法警的挟持下,趁着收监前最后的聊天机会,跟冯见雄摊牌。
冯见雄拍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别说得这么丧气,不就还剩两个月不到么,出来又是一条好汉。说不定这一破一立,将来你的声望反而因祸得福呢——用不了两年,大家就能看清楚,跟niconico混,不比跟央视混差。
官媒都是尸居余气,没什么好留恋的。我还指望你打出名声来,好让我‘千金市骨’,劝诱更多央视的制作人下海跟我混呢。说不定过个半年,罗胖子看你混得风生水起,也来找我合作了。”
冯见雄这番话本来只是激励高大松重新鼓起勇气,却不想后来一语成谶。
数年之内,那些本来会从央视出来自己干的媒体人,比如罗某胖张某灵之类的啦,因为冯见雄这个蝴蝶翅膀的扰动,无不选择先来冯见雄这里当马仔取取经,看看自媒体是怎么搞的。
虽然这些人不会都一辈子跟着冯见雄混下去,有些人是学到了本事要自立门户的。
但冯见雄的niconico和“美慧文化”,后来俨然成了一座指引央视体制狗们弃暗投明的灯塔。
“呵呵,但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吧。我就算是吃螃蟹的了。”高大松最后苦笑了一句,俨然还没彻底接受冯见雄的设定,他说着说着,似乎就追忆起一些数年前的往事段子,
“我看过关于你的不少节目——当初你第一次上电视,出名,就是小孟的江南卫视吧,金陵零距离。
那时候你还跟嫌疑人兜售‘未来马总会打造一个人人看毕生信用大数据判断好坏的世界’,所以不要怕一失足成千古恨,什么时候都能浪子回头。没想到,现在要我亲自拭目以待,帮你验证这个设想了。”
“你不会失望的。”一旁的虞美琴,很有信心地给高大松打气。
或许是虞美琴这种第三方的中立立场,说出来的话让人更加可信,高大松默默地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目送曾经的“评委”被送去羁押,冯见雄也叹息着离去。
走出法院大门,去停车场取了法拉利,冯见雄扭头,问副驾驶位上正系安全带的虞美琴:“明天就回金陵,忙纱纱的案子了,你也一起?京城这边剩下的手续,慧姐能搞定吧?”
“这么简单的案子,你还一个人搞不定?纱纱又没委托我。”虞美琴傲娇地拿捏了一下身价。
“不简单的,反诉的时候,就大发了。”冯见雄依然绅士地邀请着。
“看我心情吧,我不太放心慧慧一个人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