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了。
风雪也停了,阳光照在我的脸上,给冻了整整一夜,几乎已经麻木的脸庞带着一种痒酥酥的感觉,我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还是鲜活的。
大捷。
这一场仗打赢了。
其实,不算是太重要的一场仗,只是打退了几个部落前来进攻的军队而已,对大局的影响不大,可我心里很清楚,这一场仗的胜利,对裴元灏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这几乎已经预兆了接下来,战场上那摧枯拉朽的力量,将会给时局带来怎样的影响。
“累吗?”
裴元灏很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摇摇头:“只是坐了一夜而已,不累。”
“但朕知道你很困,不过现在好了,你可以好好的休息。”
“那,他们呢?”
“他们还要继续清扫战场,那些俘虏,朕需要想办法处理。”
“……”
我没有问他打算怎么处理,毕竟这个时候如果杀俘虏,对他拿下胜京没有任何好处,他不是个蠢人,这一点应该很明白。
我只是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去胜京?”
他停了一下,大概是计算时间,然后道:“至少还要等两。”
“两?”
“不错,清扫战场,处理俘虏,还要有一些维护的措施。另外,还有一些东西,他们要后续从陇南运送过来,朕打算在这里等他们。”
他现在跟我话毫不遮掩,我一听就明白,他们需要维护的是那一批火炮,还有一些东西要从陇南运来,恐怕是火炮需要的。
到底,这两的时间要用来备战。
毕竟,打退几个部落的攻击,跟攻打胜京,不是一样的。
而且,他的军队的战斗力在这一次已经暴露了出来,胜京那边没有在昨晚出手,应该是被震慑到了。
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但不管怎么样,从裴元灏现在的口气,和我对洛什的了解,胜京这一战,一定会是一场苦战。
就算裴元灏已经拥有了那样惊人的凶器,但毕竟那个地方将来他还要交给铁骑王,在胜京的另一面还有铁面王,所以,他不能真的将战场变成一个屠杀的场所;而以洛什的心性,他也一定会用尽全力抵抗。
裴元灏道:“好好的休息吧。”
“……”
“你看起来疲倦得很。”
我点点头:“陛下也休息吧,接下来,恐怕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可以休息的。”?听见我这么,他好像有点高兴,气息中透着愉悦,而我自己拄着拐杖回到了帐篷里,摸索着清洗了一下,然后躺到了床上。
到底还是白。
清扫战场的人回来了一批又一批,能听到杂乱的马嘶声,还有那些俘虏的呼喊声,在外面响成一片,好不容易习惯了这样的嘈杂,慢慢的正要睡去的时候,又听见一阵沉闷的声音,仿佛要把大地都震得翻起来。
我叹了口气,茫然的睁大眼睛。
可惜,却什么都看不到,在帐篷里没有多少的光源,视线里就是一片漆黑,那种感觉却反倒让人更加的难以入睡,好像随时都有一只手在捂着我的口鼻,让我无法呼吸一般。
我最终还是坐起身来。
头脑有些发胀,但实在是睡不下去了,便坐到床沿,摸索着旁边的几上摆着的几个碟子,是裴元灏让人给我带来的一些食。
难为他,这个时候还有这样的心思。
里面有核桃,也有瓜子,我抓着那些东西慢慢的在几上摆放着,中央用四个碟子拼出一座城池的样子。
胜京……
胜京的城墙不固,若用炮火猛攻,其实很快就能拿下。
但这样一来,恐怕死伤深多。
尤其洛什那样的心性,他必然是会在城破的时候做殊死一搏的。
但若围城……
我很难想象,这样冰雪封的严冬,因为之前铁骑王和铁面王一直在跟胜京做斗争,所以他们能储藏的过冬粮草应该不多,加上这些日子的消耗,还有以铁骑王围点打援的战术之后,能支援他们的部落这一下是彻底的被打断了,胜京就成了一座孤城。
真要围困……死的人,恐怕比用炮火强攻死伤的人更多。
怎么样,都不是个办法。
如果可以让洛什主动放弃……
只这样一想,我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跟洛什相识的时间不长,我对这个人也并不喜欢,但我知道他的骨头特别的硬,心思也特别的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主动放弃?
他会玉石俱焚的。
若没有其他的因素来看,眼前我们面临的,就只有这三路,而最后这一条,几乎是走不通的。
所以,强攻?还是围困?
……
我对着这一桌的碟子、核桃、瓜子发呆了许久,大概到了中午的时候,裴元灏到我的帐篷里来,一掀帐子,立刻吃惊的道:“你怎么——”
他急忙走过来,看着几上凌乱的东西,对我道:“你没睡?”
“睡不着。”
“你这样熬夜之后又不休息,对身体不好的。”
“我知道,只是睡不着。”
他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眼那些瓜子核桃,突然像是看明白了什么,自己伸手去把那些东西抓起来,放回到碟子里,然后道:“这些东西有朕,还有那么多的将军会考虑,你想这些做什么?”
我低着头,有些倦怠的耷拉着眼皮:“我只是希望,能尽量减少人员的伤亡。”
“……”
“不管是黄爷也好,还是其他的人。”
“……”
“枉死城里能少一些冤魂,陛下你的登基之路,会更顺利,也更快一些。”
他看了我一会儿,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胡思乱想”,但也没有多什么,过了一会儿,侍从就送来了今的饭菜,我因为一整晚都没睡,早上也没能够补眠的关系,困倦得整个人都非常的不舒服,自然也没什么胃口,但他还是逼着我用热汤泡了半碗饭,硬吃下去之后,身体倒是暖和多了。
然后,便让我躺下睡觉。
这一次,我实在是困倦得狠了,连衣裳都没来得及脱,只在床上蜷缩起来,就很快陷入了沉沉的睡梦当中。
梦境中,隐隐还能听到那些滚滚而来的马蹄声,还有被马蹄激起的雪沫喷到帐篷上的声音。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简单的,也许根本就不是梦境的梦境让我睡得沉稳得多,一觉一直睡到深夜,连一次惊醒都没有,最后自己慢慢的从睡梦中醒过来,也是自然而然的清醒的。
人舒服了不少。
我躺在床上,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再顺手一摸,就摸到了拐杖,看起来我刚刚是真的太困倦了,竟然就把拐杖放在身侧,幸好睡得很沉,连翻身都没有翻一个,才没有磕碰到自己。
我将拐杖握在手里,又注意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难怪梦境里都这么安静,因为这个时候大概正好也是在半夜,刚过寅时的样子,大家都在沉睡,只有远处的马槽间或会传来一些马匹跺着地面的声音,除此之外,就只剩下风声了。
好安静的夜晚。
也许,大战之后,大家也难得有这样一个安静的夜,让他们可以好好的休息一下。
不过,所有人都在沉睡着,反而我是最清醒的一个,而且再想要回头去睡着,反倒很难了,我呆呆的躺在床上,一边想着要不要出去走走,一边又有些犹豫的不想起身。
就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很轻的声音。
因为这个夜晚太安静了,也因为,我的眼睛已经瞎了,所以,一点点细微的声音,都被我敏锐的捕捉到了,我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慢慢的走到了我的帐篷门口,我原以为是裴元灏,但仔细一听,又不像。
这个脚步声太过谨慎心。
不是一个正大光明的脚步声。
我不由得蹙起了眉头,而下一刻,我听见帐子被撩开的声音。
帐篷里当然是漆黑的,我睡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所以没有再点灯,撩开帐子的人想来也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却能听见风一下子灌进了这个帐篷里,随着那风声呼呼,那很细碎的脚步声也几乎走到了我的床边。
就在这时,我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这一刻,我几乎的下意识的想要弄清楚是谁到了我的床前,却偏偏忘了自己已经看不见了,而就在我睁开眼睛的这一刹那,那人发出了一声急促的呼吸声。
他看到我了!
虽然帐篷里一片漆黑,但外面应该还是有些光的,远处一定还有守夜的士兵,这个人走到床前,一眼就看到我睁开了眼睛。
“谁!?”
我低声问到,这个人猛地转身就往外跑。
他的动作很快,我的动作更快,顺手抡起手中的拐杖就朝黑暗中打去,竟然还打中了,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拐杖又弹了回来,而那人硬生生的扛了这一下,连一声呼喊都没有发出,就听见那脚步声跑出去,并且很快就跑远了。
在他跑出去的时候,我已经翻身下了床,幸好睡觉的时候太困,连衣裳都没脱,这个时候直接就住着拐杖跟着跑了出去。
可是,就在我刚刚摸索着跑出帐篷的时候,脚下被一块石头一绊,顿时整个人狼狈的栽倒在地。
“啊!”
我摔得一声惨叫,就在这时,裴元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轻盈,你怎么了?”
话间,他已经疾步跑了过来,一把将我从地上扶起来,冰冷的地面上还有许多的积雪,沾了我一身,他扶着我站起来之后,一边伸手给我拍去身上的雪沫,一边问我:“你怎么会起来了?摔倒哪里了没有?”
膝盖摔得有点痛,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我自己捏着拐杖勉强站稳,然后转头望向他:“我没事。”
他口气有些紧张的:“你怎么出来了?”
“陛下……”
“出什么事了吗?”
我的呼吸有些急促,再加上突然跑出来,骤然降临的严寒让我整个人都有些难受,我微微的喘了两下,然后对他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寅时三刻。”
“哦。陛下怎么会到这里来?”
“朕刚刚睡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安,就出来看看,结果就看到你——”他着,顿了一下,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是在看我到底有没有出什么事,然后又问道:“出什么事了?你跑出来做什么?”
“……”
我微微的喘了两下,然后道:“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
“没什么,”我用力的捏了一下拐杖,道:“只是睡了太久,身上不太舒服,所以想要出来走走。没想到还早。”
“……”
他又看了我一会儿,像是想要确定我的是真的,然后我感觉到他抬起头来往四周望了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又道:“的确太早了,这个时候大家都还在睡,气也很冷,你不应该出来。”
“……”
“就算出来,也应该叫——”这句话没有完,毕竟素素走了之后,我的周围都没有一个服侍的人,连端茶倒水这样的事都是他这个皇帝纡尊降贵亲自来给我做的,我再要叫人,也叫不了别人了。
“……”
“再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完,便扶着我的胳膊,我也没有什么,跟着他转身慢慢的走回到了帐篷里。
回去之后,他给我点燃了油灯。
帐篷里出现了这一点光明之后,我的眼前也多了一片的光亮,呆呆的望着那扑闪的光源一动不动。
刚刚,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会跑到我的帐篷里来,刚刚谈了一下裴元灏的口气,也不是他。
当然不是他,这个时候他也犯不着这样做。
这个军营里,昨刚刚打了仗,带回来了许多的俘虏……
我正凝神想着,裴元灏坐在旁边看了我好一会儿,然后道:“今后,都让人给你彻夜点灯吧,好不好?”
我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太黑了我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