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礼,我需要返回曼哈顿。”
马修平静地阐述自己的决定,不是询问意见,而是宣布结果,他没有办法再这样胡闹下去,忍耐已经达到极限边缘,如果不表明立场,只怕这场闹剧仍然不会结束,他需要快刀斩乱麻地对蓝礼说“不”。
此时,已经是午后。
整个上午,他们都在忙碌奔波着,从新泽西返回纽约,又从纽约返回新泽西
先是前往布鲁克林购买了一些当地艺术家的画作,而后在皇后区的跳蚤市场里淘货;午餐是在长岛解决的,根据“孤独星球”的指南,他们找到了一家正宗的古巴家庭餐厅,品尝到了当地手法制作的牛肉
期间还遇到了几个疑似是走私贩子的家伙,误以为他们是“客人”,虽然误会很快就澄清了,没有进一步制造意外,但大概率应该是贩卖走私雪茄的意大利人,一旦卷入进去,事情可能就会比较麻烦了。
紧接着又再次返回新泽西的一家二手家具市场,兜兜转转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这才返回曼哈顿。
不想,在归途的路上,蓝礼又改变了主意,准备继续北上,朝着波士顿进发。
马修意识到,事情必须在这里结束。
蓝礼转过头,细细地打量了马修一番,他可以察觉到马修濒临爆发边缘的情绪,沉默之中都可以感受到沉重的低气压扑面而来,但蓝礼依旧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点点头,乖巧地说道,“好。我知道了。”
马修稍稍松了一口气。
“那你就把我在这里放下来吧,我可以一路搭车前往波士顿。”蓝礼平静地说道,神情甚至还带着些许期待,“以前就准备尝试沿路搭车了,这是美国公路旅行最有趣的部分,嬉皮士都这样做,现在终于可以尝试看看了。”
马修转头看向蓝礼,却没有得到回应,这让他暗暗咬了咬牙,没有多说什么,方向盘一打,靠边停车。
蓝礼打开车门,干脆利落地离开了副驾驶座,对着马修挥了挥手,“工作顺利,今晚记得不要加班。”
说完,蓝礼就关上车门,然后转身迈开了脚步。
马修没有理会蓝礼,松开手刹,扬长而去。
怒火,在血管里汩汩沸腾着,烦躁与懊恼交织的情绪正在熊熊燃烧着。压抑了又压抑,控制了又控制,却终究还是失败了;抬起头,瞥了一眼后视镜,然后就可以看到蓝礼真的在道路边上抬手拦车。
问题就在于,方向错了
他准备前往北边,但此时却正在面对南边,而且道路都没有换边,就连东南西北都分辨不清楚的人,居然还想要沿路搭车还是说,他准备看看明天报纸头条说“蓝礼霍尔被人抛尸荒野”到底是什么感觉吗
该死
该死该死该死
该死
马修狠狠踩下刹车,挂了倒退档,一路后退,又重新回到了蓝礼身边,停下,打开副驾驶座的窗户。
“反方向”
蓝礼不明所以,“什么”
“你应该到道路的另一边,反方向才是前往波士顿的,这是返回曼哈顿的方向。”马修不得不出声解释道。
“噢。谢谢。”蓝礼焕然大悟,轻快地说道,然后左右打量起来,准备横穿马路。
忍耐忍耐忍耐。
但马修终究没有办法再继续忍耐下去,打开车门直接走了下来,所有的怒火就如同火山一般喷发出来。
“为什么”
马修扬声说道,这让蓝礼停下了脚步,他就这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蓝礼,“为什么你今天要故意挑衅我”
“按照行程,你不是今天的飞机前往洛杉矶吗音乐节明天就要开始了,你这个主办者却依旧在纽约干什么这难道不是你一直等待一直筹备的东西吗你应该抵达现场,那是无数人的心血凝聚起来的结果。”
一开始,声音还能够保持平静,只是在阐述着自己的烦躁,但说着说着,情绪就毫无预警地彻底脱缰。
“为什么你要指挥我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蠢事你明知道我有工作我有一个晨会我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正在等待着我还有无数工作需要完成你应该支持我的,蓝礼,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支持我的,为什么为什么你今天要这样不断挑衅我的底线你不应该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
说完,马修转身朝着驾驶座方向走去,打开车门,就准备坐进去,但想着想着,却又忍不住绕了回去。
“你不应该如此任性,塞巴斯蒂安你应该知道,我不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我不会鲁妮也不会伊迪丝和亚瑟也不会终究有一天,我们都会离开我们都会死亡最后就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
“你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你应该你应该学会整理自己的生活,你不能永远把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我们无法永远迁就你,明白吗即使是鲁妮,即使是我,我们没有义务永远迁就你。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也有自己的困难,我们也有自己的挫折和痛苦,我们也终究都会离开。”
“如果如果保罗和海瑟一样就真的离开了呢如果我明天就消失了呢那你呢你应该怎么办”
“你不能塞巴斯蒂安,你不能你不能把所有信任都寄托在我们身上,你会受伤,我们也会受伤,你需要依靠自己。你不能就这样蛮不讲理地冲进我的办公室,然后毁掉我的会议,毁掉我的一天。”
“我我们不会永远站在原地。”
马修,失控了。
他就这样彻底失控了,如同一个孩子般地大吼大叫着,没有逻辑、没有思路,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自己都不清楚的话语,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背后泄露出他的痛苦与挣扎,赤红的双眼盛满了绝望的苦涩。
“但我永远都会站在原地。”蓝礼却没有窘迫,不仅没有生气或者窘迫,而且还展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马修注视着蓝礼,轻轻摇头,“不,你不会,我也不会,没有人会。你不应该许下一个自己没有办法实现的承诺,塞巴斯蒂安,你比这个更加聪明,你知道永远是不存在的,你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诺言。”
浅浅泪光模糊了视线,但马修深呼吸一口气,所有泪水就彻底消失,拒绝向软弱投降,“海瑟不会回来了,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明白吗这是你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所以,你不应该做出那样的承诺。”
蓝礼轻轻颌首,“我知道。”
马修站在原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蓝礼,所有的烦躁与怒火缓缓地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无助,眼神里的脆弱正在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向蓝礼发出信号,最后,低低地说道,“塞巴斯蒂安,我需要帮助。”
“我知道。”蓝礼再次轻声说道,“所以,我在这里。”蓝礼就这样迎向了马修的视线,主动轻声呼唤到,“查尔斯,我一直都在这里,始终不曾离开,就好像你一样。”
马修可以感受到蓝礼眼神里的温度,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掩饰着自己的狼狈与窘迫,但所有的伪装却正在分崩离析,再也坚持不下去,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他从自怨自艾的黑暗之中猛地拉了出来。
然后,他被迫开始正视自己的伤口。
海特卫斯理,去世了。
邓洛普家的管家,海特卫斯理于三天前,心脏病突发,在睡梦之中与世长辞。
今天上午,蓝礼在纽瓦克机场给亚历山大汉密尔顿打电话表示感谢的时候,亚历山大提起了这件事亨利邓洛普和亚历山大提起这件事,他给马修致电,询问马修是否愿意返回伦敦出席海特的葬礼,马修拒绝了。
“因为手头还有工作,请代我向卫斯理家人表示哀悼。”这是马修的原话,但亨利显然不满意马修的敷衍。
原本,蓝礼今天需要前往洛杉矶,然后驱车前往印第奥,因为先驱村庄音乐节就即将于明天正式揭幕;但得知消息之后,蓝礼取消了自己的机票,转身就返回纽约,第一时间赶往了马修的律师事务所。
因为蓝礼知道事情不对劲
马修没有和他提起海特的事情,甚至没有和他交谈;马修也没有返回伦敦,依旧将自己埋在繁重工作之中。
马修正在逃避现实。
蓝礼自己亲身经历过,他清楚地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错综复杂得难以形容,却又始终挥之不去。
于是,蓝礼主动拉着马修不断奔波着,试图让马修从工作的麻痹之中脱离出来,也试图让马修保持忙碌而暂时忘记那些悲伤,最重要的是,试图让马修敞开心扉地愿意面对自己。他知道马修需要自己的陪伴。
马修就这样站在原地,整个大脑如同一团乱麻,无数思绪汹涌交织着,深深的疲惫感让自己无法思考。
缓缓地重新睁开眼睛,马修再次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蓝礼,正在细细打量着公路周围,这让他稍稍安心下来,可是他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他不想要讨论房间里的大象,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讨论什么。
“接下来怎么办你真的准备前往波士顿”马修开口询问到,声音有些沙哑,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疲倦。
“也许不用前往波士顿,我觉得附近也不错,那儿有一条徒步小径,我们可以前往探险。”蓝礼真的就这样迈开了脚步。
马修满眼错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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