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贞望着张仁的背影,月光反射之下张仁头间的丝丝白发格外显眼,心中不忍之下气也顿时消去不少。这几年来张仁为了夷州还有三家所受的劳累糜贞又哪里不清楚?稍稍顿了顿糜贞唤道:“义兄请留步。”
张仁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问道:“还有什么事?义妹我可警告你,兰死后我脾气变了许多,你要骂就直接干脆的骂,我还忍得住。若再像刚才那样拐弯抹角的拿话骂我,我怕我马上就会暴跳如雷。兄妹多年,我不想伤了你我间的兄妹之情。”
糜贞凄然一笑:“伤了就伤了吧,这兄妹之情我看不要也罢。”
张仁转回身来,眉头已然拧在一处:“你要和我翻脸,还是准备离开夷州?”
糜贞道:“都不是,只是不想再和你作兄妹罢了。”
“随你吧……”
张仁叹了口气,正想离去却又被糜贞唤住:“义……世清,我想再问一下,你我的终身大事由我自己作主,是不是真的?”
“千真万确。”
糜贞点了点头:“世清,你该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吧?”
“你比我十一岁,今年二十四,也是该嫁人了。”
糜贞道:“是啊,两纪,再不嫁人的话就芳华不再。可惜,我怕我会成为第二个兰。”
张仁大吃一惊:“你……你什么?”
糜贞一字一顿的回答道:“我,我怕我会成为第二个兰,因为我也想嫁给你!”
糜贞把这句话清清楚楚的出来,张仁当场楞住。呆了好几分钟之后张仁才了口,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惊呀:“义、义妹,你没发烧吧?”
糜贞侧过头去翻了个白眼道:“和你正经的,你当我是在生病胡话?”
张仁道:“我们称兄道妹的多少年了,彼此间从来就没有夹杂过什么儿女私情,原先那么多的流言蜚语我们都挺了过来,怎么你今却突然会出这样的话来……告诉我,你在柴桑的这一年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难不成是你在柴桑的那段时间去过荆襄,你大哥他又逼你嫁人?”
糜贞道:“虽不中,亦不远矣……”
林间传来了蔡琰的声音:“世清,贞妹,你们不觉得这里不是谈这些事的地方吗?去筑中谈吧,一则不失客礼,二则……不要吵到兰。”
张仁与糜贞对望了一眼,各自点头。
数人进到厅中就坐奉茶,这会儿张仁与糜贞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些。蔡琰看在眼里,轻轻的叹了口气,示意从人全都退下后道:“贞妹,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令兄糜子仲糜大人是想以你为介,正式与张氏的联姻吧?”
糜贞道:“正是如此。现在的柴桑张氏得世清之力,商路之广、影响之大令人为之侧目。不单只是在江东诸地,就连江北沿岸、荆襄数郡都有所踏及,更远者甚至已然行商入川。不仅如此,世清当初曾经把夷州之事对家兄全盘托出,我与家兄会面之时也提起了世清已经是大汉夷州太守一事……”到这里糜贞笑了笑,似乎是在嘲笑糜竺一般:“家兄在知道这些事之后,当着我的面顿足垂胸、后悔不已,为什么世清在襄阳时没能逼着他娶我。”
话到这份上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当初张仁在襄阳避祸时糜竺没有坚持着逼张仁娶糜贞,其实是有其他的一些因素在里面的。比较明显的便是当时的局势,刘备还只是寄人篱下,徐州糜氏的基业又尽失,身为糜氏宗主的糜竺当然不敢确定刘备是否真的能咸鱼翻身。在这种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张仁告诉了糜竺自己的全盘打算,最重要的是张仁已经在步步实施且稍有成果,糜竺便索性的放手一搏,默许糜贞继续作为张仁的义妹跟随在张仁的身边。糜竺相信只要张仁事成,糜氏宗族在夷州另起旁枝就是肯定的事,但前提就是糜贞不能嫁给张仁,因为那样的话夷州糜氏等于并入了张氏,与不存在没什么分别。
如果哪刘备完全败亡,糜竺的糜氏本支失去了依靠,糜竺便会考虑前往夷州糜氏的事。那时只要糜贞还没有嫁人,还是夷州糜氏旁支的宗主的话,糜竺大可把宗主之位从妹妹那里要过来,从而确保糜氏仍然是一支独立的、不依附于张氏的宗族大姓。但如果糜贞在此之前已经嫁给了张仁,那糜氏就等于依附张氏,与糜竺保持糜氏的独立性的想法不符。
总而言之,想方设法的把糜氏一族给保存下来,这就是糜竺根本的目的。只是张仁之后在夷州的发展,还有糜竺在刘备手下的发展,这两方面的发展完全超出了糜竺的预想。刘备得益于张仁的提议,已经在江夏重立了势力,只等着刘表病故引发荆州的权力之争便能借此取得荆州,连带着糜竺一支眼看着就能站稳脚根。而张仁就更不用了,单是柴桑张氏的影响力便已经有些大得可怕。
而在此时江夏刘备因为各方面的因素,像蔡瑁集团开始有意的限制荆州原本对刘备的支援与供应,军需供应方面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各类的军需都有很大的缺口没能及时补上。刘备数年间靠张仁提议的“重商”之计钱是赚了不少,但现在却是有钱买不到想要的东西。单靠自身的生产又跟不上,作为刘备集团军需采购商的糜竺早就急得焦头烂额,偶然间去河北商贩时听了夷州贩卖大量军需给曹操的事,可偏偏隔江相望的柴桑张氏好像忽略了江夏这边,虽然仍保持着商务往来,但都以民生物资为主,刘备集团急需的各类军需还就硬是没提供过什么,对糜竺数次提出的军需订单也都爱理不理一般。因为这些事的关系,糜竺都开始担心会影响到刘备对自己的信任。当然这个信任不是君臣关系上的信任,而是对糜竺办事能力的信任程度。糜竺也是个想有所作为的人,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刘备对他是敬重有余却任用不足,混来混去混成个吃闲饭的人。
糜竺想来想去,认为是肯定是糜贞在张仁身边的影响力不够,恰好在这个时候糜贞依张仁的指示回到柴桑等候朝庭诏命,于是糜竺就急巴巴的赶去了柴桑与妹妹见面。夷州是张仁一手开发出来的糜竺心里很清楚,但张仁接任夷州太守的事却是见到了糜贞才惊闻到。当年糜竺还有些不看好的人突然间成为了大靠山,眼下自己想完成刘备的任务又要依靠张仁,糜竺能不急得顿足垂胸外带骂自己目光短浅?总之,糜竺拐弯抹角的就是想让糜贞嫁给张仁,从而达到张、糜两氏真正联姻的目的。在糜竺看来,义兄义妹这样的关系实在是不太可靠,只有真正的联姻才行,从某种意义上来,枕旁风的影响力才往往是最大的。
平心而论,从长远的计议上来,两氏联姻对双方将来的发展都大有好处。糜氏如果在这时能够得到张仁的支援,那将会彻底确立糜氏在刘备集团中头号商臣的地位,反过来刘备在这个比较关键的时候如果能取得必须的军需物资,对之后夺取荆州作为根据地的计划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刘、糜站在这一角度上是荣辱与共的。对张仁而言,把握住这个机会把夷州的各类产物打入刘备集团,对自己本身想大力推广工商业的巨大作用,进而去逐渐去影响人们的思想观念的计划也是非常有帮助的事。
还有,假设刘备之后如历史上那样成功入蜀,糜氏很有可能成为蜀中地区的商业龙头,而张氏现在就已经是江东的商业巨头。两家一但真正联姻,不管是在政场上还是民间,其影响力都不容视,更不要提两氏联姻甚至能垄断蜀、吴两地间的许多商贸诸事,把两地的经济命脉掌握在手中。最重要的是这一步一但达成,当权者如果看不惯想动这两氏宗族还得考虑考虑有没有承受得了后果的能力。
只不过呢……
理清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张仁只是冲着糜贞摇了摇头道:“义妹,如果令兄只是急于解决刘皇叔麾下军需之事,让你和我打个招呼就行了,我也很早就想把衣甲器杖卖给刘皇叔的。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卖给刘皇叔,是担心孙权知晓后会下令封锁长江水道,不过现在我想孙权他也不敢这么做。这些都还是闲话,我只是在想,依你的脾气怎么会听从你兄长的意思,以你自己为介与我联姻?”
糜贞淡淡的笑了笑:“知我者张世清。若是在我与你相识之前,我想我会毫不犹豫的听从大哥的意思,下嫁给兄长要我嫁的人。不过在跟随了你这么多年之后,我发觉我变了很多,最大的一点就是现在的我敢去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实不相瞒,大哥要我联姻的时候是被我骂回江夏的,当时如果不是考虑到有求于人,只怕早就和我翻脸了。那个时候我虽然很生气,不过心底却又有几分开心,因为我感觉我做到了许多女子不敢做的事。当然我也有告诉大哥,他要的货物我会想办法帮他办好。做生意就是这样,能赚的该赚的,为什么不赚?”
张仁道:“那你为什么……”
话没出来张仁便感觉手背一痛,却是蔡琰用指甲扎了他一下,示意张仁任由糜贞下去。
糜贞这会儿楞楞的望着窗外,那神情与其是在与人交谈,到不如是在自言自语的倾诉:“从柴桑回航的路上,我可以每都很开心,可以是在享受着每都能逍遥自在的那份自由。不是吗?自古女子的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长辈来作主,我却能不去理会这些,还把大哥给臭骂了一顿,而且大哥还碍于伦理,硬是不能把我怎么样。我还是一样的自由自在,回到夷州依旧是未出阁的少女,爱怎么发脾气都行。我甚至想过我嫁不嫁人根本就无所谓,因为还有一个好义兄在身边,不管我怎么撒娇、作弄都不会生气……可是我一回到夷州,听兰的事的时候当时就傻了。”
完糜贞把目光投向张仁与蔡琰,凄然一笑:“我问清了兰殆去的前因后果,自己又认认真真的想了整整一,突然明白人是会变的,我也不可能总是这么任性下去。就像义兄你,当初不过是一个唯唯诺诺的老好人,现在却已经是一镇诸候,也不得不为自己领地去做一些违心的事。”
张仁想了想道:“这就是你突然答应令兄,愿意联姻的理由?”
糜贞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女人,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刚强,最后也还是要找到自己的归宿。在夷州的三个女别驾里,雨有郭弈;甄姐姐虽然也没嫁人,但她有个亲弟弟甄诚可以相依为命。相比之下,我其实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不过常年累月的漂泊在海上的那份逍遥自在冲淡了这份心态而已。如果不是兰的死给了我当头棒喝,我可能还不会清醒过来。”
张仁望了眼身旁的蔡琰,蔡琰则微微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糜贞接着道:“其实顺从大哥的意思嫁给你没什么不好的。张、糜两氏联姻,当中的莫大好处我也很清楚,只不过有些看不惯大哥在我面前那副重利的嘴脸,引得我耍起了性子而已。现在我气消了,又想了些其他的事……世清,我们本无血亲,当初你认为我义妹也只是权宜之计,现在大事已成,这个挂名的兄妹要不要也无所谓……其实刚才我那些话就是想试探你一下,看你是不是变得和那些诸候一样,为求功利而不择手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决定嫁给你。还好,你只是变得比以前刚毅、圆滑,但本性却没有变。嫁给你我心里也安心,我嫁给你后,我相信我这个夷州别驾可以行事依旧,你也不会限制我想要的那份逍遥,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