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谢云渡风尘仆仆赶到道院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煦风回暖。如果回到桃山,那漫山遍野的桃花也该开遍了。
此时距离结束的那一日已有月余。古战场中发生的事在人们眼中早已是终结之后的定局,没有人会在意独自一人到处游荡的谢云渡,更何况今日他只是来道院寻一个许久未见的旧友。
楚少秋刚听到院外叩门声时没有感知出来人是谁,直到下楼到了院里才看见竟是谢云渡。
“怎么来我这儿了?”楚少秋一阵惊喜,也算冲淡了些许最近压抑的情绪,心中轻快几分。他先去给人开了门,打量着谢云渡的模样,不由摇了摇头,“你莫非是这么多天都只睡在树上吗?来,先进来。”
谢云渡也是看见了他才意识到累,喊了声小秋,跟着他就进了屋,坐没坐相地歪倒在随便一把扶椅上,哎哎哟哟地招呼他:“渴死我了,赶紧给我弄点水。”
“你来得倒巧。”楚少秋笑着瞧他一眼,就把自己泡好不久的茶给他,看着他牛嚼牡丹地一通大喝,倒也不嫌这人浪费自己的好茶。
“我前段时间往桃山去了信,听徐师兄说你不想回去。”楚少秋道,“好在你还愿意来我这里,要不然我都要去中洲找你了。”
谢云渡喝完了水,恹恹地仰头往椅子背上一靠,道:“我能有什么事。”
楚少秋看着谢云渡,好些话逐一在心里过了一遍,想问又忍住。最后他只说了句:“我还是,到现在也无法相信。”
谢云渡发了会儿呆。他知道楚少秋想问什么,却没接这话茬儿。
“我二师兄真是越来越没谱了,我去古战场前他居然还算出了一个好卦!”
谢云渡说起旧事,带着几分自嘲,“……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跟承渊沾边的又怎么可能有好事。”
楚少秋下意识想到的是,如果徐师兄的卦是给自己或者是云渡算的,那卦象其实不算错……但他及时打断了自己的想法,心中一阵羞愧,旋即又黯然下来。
“你还在桃山的时候,有一天启明、安澜我们还说起来,等徐师兄放你下山了,咱们一定要好好聚一聚,”楚少秋难过地笑笑,低声道:“其实也就过了小半年的时间而已……”
谢云渡听到那两个字,眉峰一压,神色就冷了下来。
“别再提那个龙安澜了!”谢云渡恨恨道,“她也是承渊的人。”
楚少秋失声道:“怎么会?!”
“这都一个月了,你还没听说?”谢云渡冷笑着说:“轮到他们自家人干出来的下作事,灵盟瞒得倒是好。”
“怪不得……”楚少秋低落下来,道:“我之前也给她去了信,她却一直没回。”
谢云渡本来张口想说下次见到龙安澜就替他报仇,紧接着却想起他们两个关系好像没那么单纯,就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算了,谢云渡心想,先让她舒坦着,等启明醒了自己来。
“季牧呢,”谢云渡又想起另一个更可恨的,问:“凤族把他收拾了没有?”
楚少秋摇了摇头,如实道:“非但没有,他还被武宗保护起来了。季牧如今身具两个神通,又被永寂台认主,就算凤族讨人,武宗恐怕也不会把他轻易交出去。”
谢云渡却敏锐地听出了别的意思,眉毛一挑,“凤族现在都没动静?!”他简直要骂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就什么都不管?!”
“那倒不是,”楚少秋连忙道:“我猜凤族现在应该是顾不上其他……你还不知道,他们正在做九九召魂仪。”他思忖片刻,补充说:“我虽然不清楚具体的时间,但召魂仪应该差不多已经到第一个‘三九’的节点了。希望能成功。”
“……召魂仪?!”谢云渡忽然呆住了。
他当然知道召魂仪——但这东西一直是给死人做的,要是人还活着,不会有什么后果吧?
谢云渡顿时坐不安稳了,恨不得现在就把凤凰蛋抱出来再好好检查一番。
“他们……他们就闲着没事儿干吗?”谢云渡急得一肚子气,道:“启明是暂时不见了,但说不定人就在哪儿藏着呢!说不定就是他们没找着而已,招什么魂,多不吉利!”
楚少秋沉默片刻,低声提醒道:“云渡,凤族那里……有启明的命牌。”
谢云渡停住。
命牌!他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谢云渡面色蓦然一阵发白。
一瞬间他脑海涌出无数想法,一时是古战场结束那天凤族忽然匆匆离去的原因,一时又忧虑起状态明显很不对的凤凰蛋,最后则是陆启明曾经给他说过的那两句前后矛盾的话。
谢云渡背后忽然渗出
一层冷汗。他想到了另一种,他此前从未想过的可怕猜测。
“承渊曾经在凤族待过几年,”谢云渡喃喃道:“你说,有没有可能那枚属于启明的命牌已经被承渊替换?也许那只是代表死的是承渊……”
楚少秋闻言微怔,略显迟疑地道:“你说的也是一种可能,但他们的灵魂气息本就相同。何况命牌破碎之后,已再也无法证实了。”
谢云渡勉强扯了扯嘴角,说出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玩笑,“……凤族也不怕再把承渊喊出来。”
但他真正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
承渊太过神秘莫测,令谢云渡一想起这个名字,心头就随之掠过一层阴影。而承渊与启明的关系也是谢云渡一直想不透的,仅凭灵魂气息根本无从分辨两人。古战场结束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启明已经不在了,只有谢云渡自己知道那颗凤凰蛋中还保存着他一线生机。但是反过来想——谢云渡以为承渊已死,可承渊有没有可能也还藏在暗中的某个角落?
甚至……
沉睡在凤凰蛋中的,究竟是谁?
谢云渡胡乱摇了一通头,心说别再自己吓自己了。
“小秋啊,”谢云渡重新打起精神,朝楚少秋摊开手道:“来来来,先把你道院的那块玉佩借我两天。”
楚少秋本来还想着找话安慰他,谁知道谢云渡话题怎么又忽然跑这儿来了。
“……哦,好的。”楚少秋有些不明所以地把玉佩解下来给他,问:“你这次要去哪儿?”
楚少秋的这枚玉佩在道院权限很高,几乎没有什么地方不能通行,谢云渡从前就经常借来玩惯了,左右道院与桃山关系好,只要谢云渡没闹出什么大事,就算发现玉佩与人对应不上,道院的老师们一般也都会让他蒙混过关。
“就你们那藏书阁不是书多吗,”谢云渡睁着眼说瞎话道:“我最近剑道上有问题要寻几本隐宗的功法瞧瞧,我二师兄让我来这儿找。”
楚少秋非但没有怀疑,想到谢云渡的剑道,只觉得很有道理。他点了点头,道:“那你得去最上面那两层。”
“知道。”谢云渡站起身拍拍衣服,道:“我这就去了。”
“这么着急?”楚少秋讶然。
“是啊,”谢云渡夸张地长长叹了口气,道:“十万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