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甲板上站着不少看热闹的客商,其中也有雪媚儿玲珑秀气的身影。
她倚在船舷上,眸光复杂的看着底下那个挺拔如松的墨色身影,看着他如此殷勤的为另一个女人出头,她心中不出是酸是涩,总之极不是滋味。
忽而觉得肩头一暖,原来是福儿怕她受凉,拿来了一件羽纱缎面披风。
福儿斜了下面乱糟糟的人群一眼,道:“没想到那位霍少夫人看着面善,暗地里却如此心狠手辣。
我方才路过那间出事的舱房时顺便瞧了一眼,里面被翻得极乱,值钱些的物件都露了出来。
那两具尸体就直挺挺的摆在地上,听死者中还有一个是怀着孩子的孕妇。”
“孕妇?”雪媚儿掩嘴惊呼,她眨着圆圆的眼睛,神态如稚童般娇憨真:“怎么可能有人对孕妇下得去手,那可是一尸两命,极损阴德的。福儿,你定然是弄错了。”
福儿撇撇嘴,一边灵巧的为她系着披风缎带,一边嘀咕道:“姑娘,你就是性子太软和了,总觉得只要笑脸相迎的就是好人。
这几日我常见那位霍少夫人在赌桌前厮混,还输了不少银子,不定就是她见财起意,才对那位夫人下了黑手。”
“嘘,别乱!”雪媚儿双眸如水,含着某种奇异的兴奋,嘴里却警告道:“福儿,没影的事你这样乱,岂不是会弄臭少夫人的名声。”
只是她这个时候的警告未免晚了些,福儿想的话已经一股脑全抖了出来。
福儿嘟嘟嘴,道:“我可没胡。姑娘,难道你忘记了,我们第一次见到这对霍氏夫妻时,他们可是住在一层的低等客房。
结果没半个时辰,他们就搬到二层的上等客房。其中意味着什么,您仔细想想就能明白。”
雪媚儿眼睛灵活的咕噜一转,忽而惊呼道:“难道你是他们有意从低等客房搬到上等客房,是为了”她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将后面的话出来。不过她略显惊恐的模样,还是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完全展现了出来。
周遭听见这对主仆一问一答的船客们开始议论纷纷,内容无外是这位霍家少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会混入他们中间。
传言的多了,就变得越来越离谱。到了最后,霍氏夫妻已经成了他们嘴里的江洋大盗,他们上这艘船,就是为了伺机杀人夺财的。
要知道能住在这上等客房的客人,都有着不菲的身家,而这些人的通病就是将身家性命看得极重。当他们感受到生命财产受到了威胁时,一种不安与愤怒的情绪开始在这些自视甚高的客人中悄悄蔓延。
底层的甲板上,箱子里的银子越来越少。不得不萧凤楠的法子极为管用,有了银子做诱饵,那些在船上打黑工的也从四面八方钻了出来。他们同样在花怜月面前走过,顺利的从萧凤楠手中领了赏钱。
不过萧凤楠多了个心眼,让管事指出了负责管理黑工的工头,并多给了他一份赏钱,然后请他将所有领过钱的黑工名字记下。
眼见银箱快要见底,刘晖忍不住问道:“如何,所有人都来领过银子了吗?”
管事看了一眼花名册,回到:“我这边的人都已到齐,就是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工头满头大汗的数着纸签上的名字,连着数了三次,才恭身回道:“我这边还差二个人未到。”
刘晖与花怜月皆是眼眸一亮,几乎同时问道:“哪二个?”刘晖紧接着问道:“他们中可有第一次上船的新手?”
工头思索片刻,点头道:“不错,其中有一个叫俞武的伙子是生手。”
花怜月忙道:“他可是十七八岁的模样,肌肤偏黄却细腻,并无劳作过的痕迹。他的脸”
花怜月努力的回想着,慢慢道:“他的脸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点,不过眉毛很浓,就像用炭笔画过,他的左侧脖颈后有三颗黑痣,一大二并排列着。”
随着她原来越清晰的描述,工头慢慢瞪大了眼睛。管事在一旁满脸钦佩的道:“少夫人真是好记性,竟如亲眼瞧见了般真切。”
萧凤楠眼睛一亮,道:“那些黑工中真有这个人存在?”
工头放下手中毛笔,道:“不错,少夫人描述的与那俞武有八分相似。他的确是个新手,而且是在船队出发前一日自己找来的。
当时我见他身子单薄且细皮嫩肉的,似没做过什么重活的模样,就不想收他。
他一直苦苦哀求且愿意自降一半工钱,我见他实在可怜才勉强收下。这一路上我见他还算老实,也就只给了他打扫的活计。难道这次的事端是他惹出来的?”
花怜月心知肚明,什么自降工钱,什么瞧着老实,定然是那个叫俞武的暗中许诺奉上一半的工钱,工头才愿意带他上船。
按愿意远离家乡做这份差事,目的都是为了那份不菲的报酬。黑工本就赚的不多,再减少一半,就越发少得可怜,完全没有不辞辛苦跑这一趟的必要。
且又是在船队出发前寻来的,其目的就越发可疑。花怜月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神秘的俞武就算不是凶手也必定是知情人之一,只要找到此人,郗夫人与李如香的死因就可以真相大白。
萧凤楠已经从袖袋中掏出一叠银票,他高高举起,大声喝道:“你们都听好了,谁能将俞武完好无缺的带到少夫人面前,这叠银票就是谁的。”
“哗!”所有人都贪婪的看着他手中的银票,有眼尖的瞧见最上面一张可是百两面额的银票。就算下面的全是白纸,这张百两面额的银票也足以让这些一个月只赚二两银子的船工疯狂。
萧凤楠笑眯眯的看着面前这些人如潮水般迅速散去,他笃定,有这些人做帮手,那个俞武已经注定藏不住了。
萧凤楠侧头望向花怜月,手中的银票甩得哗哗作响,邀功般笑道:“怎么样,我这法子不错吧!咱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个陷害你的毛贼揪出来。”
花怜月点点头,道:“还真是谢谢你了!”
萧凤楠得了她的谢越发得意起来,他斜眼看着面色平淡的刘晖,乐滋滋的道:“原来查案也不是很难,也怪我幼时不喜读书,否则定能做个惩恶扬善的青大老爷,不定还能名垂千史为我萧家光宗耀祖。”
看他一副得意洋洋眉飞色舞的模样。,刘晖莫名觉得刺眼的很,于是轻哼一声,道:“萧老板还是不要得意太早,这件案子本需暗中查探,你却硬要用银钱铺路,且将声势闹的如此浩大。若是能早些找到俞武还好,若是那子机警藏得严实,只怕这些被赏金激红眼睛的船工,会给这艘载着数百人的货船带来一场不的骚乱。”
萧凤楠脸上的得意笑容顿时僵住,随即他瞥了刘晖一眼,嘴硬的道:“我才不信,他一个人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况且这艘船上所有人都在找他,一定会很快被揪出来。”
刘晖眸光渐渐变得幽深暗哑,他沉声道:“别忘了狗急都能跳墙,况且他还是个大活人,而且我们并不知道这艘船上,究竟藏着多少他的同伙。”
花怜月面上也露出一丝忧虑,先前萧凤楠凭着冲动的性子擅自做出决定,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如今也只能盼着事情千万不要变得不可收拾。
此刻她的一颗心也暗暗揪着,希望俞武早些被找到,能在最的影响范围内让一切都尘埃落定。
凤七上前一步,在刘晖耳边低声道:“主子,咱们可要召唤人手?”
刘晖迟疑片刻,看向花怜月。花怜月叹了口气,冲着他点点头。刘晖伸手牵住她有些冰冷的手,才对凤七略略颔首。
凤七不再迟疑,他从腰间取出一只密封的竹筒,用火折子点燃了。只一瞬,一阵刺耳的尖啸声突兀的响起,引来所有人侧目。
就见凤七手中的竹筒闪过火花后冒出了一股浓烟,紧接着是一道橘色的光芒带着黑烟腾空而起直插云霄。
那道橘色光芒在茫茫的河面上极为显眼刺目,就算前后都有同样高大的货船紧紧夹着,也难逃出有心人的视线。
花怜月扬起白净的脸颊,安静的注视着空中如蛟龙般的浓烟渐渐散去,她知道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不过这段偷来的美好时光,将会一直留在她的记忆中。
不但她在看,刘晖与凤七,萧凤楠也在看,就连那些原本靠在二层船舷旁看热闹的客人也静静的看着。
过了良久,浓烟已经散尽,空不再留有痕迹。刘晖才低下头对花怜月道:“折腾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回去休息一会暖暖身子。”
“好吧!”花怜月抬手将额前被吹乱的碎发拂到耳后,随即苦笑着道:“如今咱们除了等消息,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也去!”萧凤楠不理会凤七的白眼,兴致勃勃的道:“我去你们屋里等消息。”
刘晖瞥了他一眼,懒得与他计较,只牵着花怜月转身上楼。
才上到二层,雪媚儿在福儿的陪伴下,含笑迎面走来。她双眸圆润明亮,双颊透着淡淡的红晕,看着实在养眼。她悄悄瞥了萧凤楠一眼,才笑着盈盈一福:“见过霍少爷,见过少夫人。”
花怜月抬手虚扶了她一把,客气的道:“媚儿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她已经听萧凤楠过,知道这位雪媚儿姑娘虽然昔日是风月场上的翘楚,如今却是他生意上的左膀右臂。
只是这几日她一直称病躲在房间内将养,所以花怜月很少有机会与她这样面对面的碰上。
雪媚儿顺势直起腰身,又对跟在后面的萧凤楠微微颔首,柔声道:“萧老板!”
此刻的萧凤楠丝毫没有先前的跳脱张扬,他负手而立,神情平静,眸光沉稳。似乎又成了那个发誓要将五福楼开遍东秦的大豪客。
他对雪媚儿点点头,沉声道:“不必如此多礼。听福儿这几日你感染了风寒,如今可大好了?”
雪媚儿抿了抿樱唇,略带羞涩的道:“多谢萧老板关心,现下已经好多了,只是夜间依然有些咳嗽。因为身子不争气,怕将病气过给了贵客,媚儿才一直躲在房中不敢出来。若是慢待了,还请几位勿怪!”后面这两句,她明显是冲着花怜月与刘晖的。
不等花怜月有所回应,萧凤楠已经抢先替她开了口:“他们两个与我是多年的交情,你无需将他们当成客人对待,自在些就好!”
“知道了!”
雪媚儿脆脆的应了,她圆圆的眼睛在萧凤楠身上咕噜一转,明亮至极,似有春光流淌,又带着几分缠绵。此刻就算是瞎子,都能看出她对萧凤楠的深切情意。
可惜常年在风月场中打滚的萧凤楠,此刻竟然真就是个睁眼瞎,居然对着这样极品美人儿的秋波视而不见,反而满脸认真的道:“既然不舒服,还是回屋子里去避避风头。这样在甲板上被寒风吹久了,只怕到了夜里又会咳得厉害。”
“我们正准备回去,姑娘见到你们上来,非要过来行礼,我拦都拦不住。”一旁的福儿适时的插嘴,让雪媚儿的双颊越发红的厉害。
“就你嘴快,不话也没有当你是哑巴!”雪媚儿薄嗔了福儿一句,才朝着众人再次福了福,道:“诸位勿怪,媚儿告退了!”
“姑娘请便!”花怜月客气回了一句。却看见雪媚儿娉娉婷婷离去时,情意绵绵的眸光还似有似无的在萧凤楠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
凤七目送雪媚儿离去后,凑近萧凤楠低声笑道:“好你个萧老板,居然将昔日名满京城的玉雪无双中的雪媚儿收服的如此服帖。”
萧凤楠闻言立刻来了兴致,忙追问道:“玉雪无双我在京城时确实常常听人提起,却恨没有福气无缘与那玉娇蕊,叶无双见上一面。七哥哥,那玉娇蕊与叶无双究竟是何等风姿,你不妨与我!”
花怜月闻言不由想起昔年将他当成采花贼,于是与刘晖携手,假借着叶无双的名头做局引他上钩的旧事。
她忍不住笑着调侃道:“本想夸你艳福不浅,听你提到叶无双我倒是想起一件旧事。还记得梅岭镇吗?其实真正的叶无双一直藏身在镇上,可惜你没有眼福,总是与她失之交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