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来到田国舅府邸之外时,看到半条胡同都驻满了亲军护卫,岗哨林立,戒备森严。大门前有一根三丈六尺高的杉木旗杆,上悬一蓝绸大纛,旗中心绣一正红“刘”字。大门外高高的青石台阶前有一对铁狮子,本是田府旧物,如今衬托着四名明盔亮甲、虎视眈眈的执枪守门武士,这一对铁狮子比往日更加神态威武。
看见这一幕,李自成心情有些复杂,刘宗敏这排场,比他这个大顺皇帝不遑多让。
走进了院中,兵士们看见皇上来了,先是一愣,然后纷纷下跪,参差不齐地喊着:“的见过皇上……”
李自成摆摆手,示意他们让开,径直走进了拷打官员的大厅。刚走进去,他就被屋内弥漫的焦臭味熏得喘不过气来——这是烙铁烫上皮肉的味道,其中还夹杂着血腥味。
刘宗敏看见李自成来了,哈哈大笑着站了起来,举起酒杯道:“皇上来了,正好酒是热的,咱哥俩好久没喝几杯了,赶早不如赶巧,给皇上斟酒……”后面一句话却是对着旁边的女子的。
两名女子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给李自成斟酒,却被轻轻拨开了。
李自成皱眉道:“孤把追饷的事情全权交给你来做,为什么却有私下劫掠、奸**女的事情频频发生?”
刘宗敏脸一沉,看了看跟在李自成身后的高一功等人,哼了一声:“有人向皇上私下告状了吧?本将军尽心尽力做事,三日所得饷银已经数百万两,只要银子到手,些许事又何必计较?读书人都,‘水至清则无鱼’,做大事者不拘节,皇上你也太心了。”
李自成忍住心中的不悦,耐心劝道:“孤曾经过,进入内城之后,以往那些手段都要收敛一些,追饷固然重要,但是手段也要缓和一些才好。听为了追饷,已经死了十几个官员,加上底下的人军纪败坏,奸淫掳掠,官吏和百姓都怨声载道,这对孤登基非常不利。你是孤的左膀右臂,为何不能帮孤做一个好皇帝?”
大顺军进城太过顺利,加上大权在握,刘宗敏已经膨胀了许多,俨然有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派头,现在被李自成当着手下的面训斥,哪怕是口气还算缓和,但还是觉得很没面子,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皇帝之权归你,拷掠之威归我,你别废话!”
此话一出,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高一功面红耳赤,颇有主辱臣死的感觉,想要呵斥对方几句,可是李自成都没开口,他地位又不及对方,居然不敢开口。
李自成默然半响,脸色一变再变,最后只是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不要做的太过,孤也不好对京师臣民交代……”然后转身离去。
等李自成一行走后,行刑的兵士们面面相觑一番,然后大着胆子问:“总哨爷,您这么顶撞皇上,不会有啥事吧?”
刘宗敏完之后,觉得有些不妥,但是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了。他不愿在部下面前丢份,梗着脖子回答:“怕求!大家一起打的下,皇帝都让他当了,老子不过是尽心办差而已,有什么怕的?惹毛了老子,带着自己的兵回陕北去,大伙一拍两散!”
田府外的胡同,高一功愤愤不平地对李自成:“他仗着资历老、皇上倚重,居然这么顶撞皇上,真是罪该万死!皇上,您下旨吧,夺了他的兵权,削了他的职位,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李自成沉默不语,没有接话。大顺军诸将领中,除了他自己,能力参差不齐,也就刘宗敏等寥寥数人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而且直属部队的实力不可觑。如今大局未定,自己还未登基,北方还有强敌虎视眈眈,要是自毁长城,全军大乱,好不容易打下的局面就面临崩盘的危险。更别刘宗敏绝不是个束手就擒的人,如果要拿下他,势必会造成内讧,就算能赢,也是惨胜,大顺军肯定会元气大伤。
这些话,他不好出来,有损自己的威严。面对高一功,居然无言以对。
幸好这个难堪的场面被化解了。一名骑兵飞驰而至,在几十步外翻身下马,急奔过来,跪在地上禀报:“禀皇上:永定门那边传来消息,是平南侯率领大军抵达京城外,要求与皇上面谈。另外,探马回报:宁远总兵吴三桂率领数万关宁铁骑勤王,正在往京城赶来!”
李自成吃了一惊:“关宁军来了?琼海军也来了?”
高一功纳闷地:“崇祯都死了,还勤什么王?平南侯是咱们大顺的盟友,又有什么忌惮的?”
“你想得太简单了。”李自成铁青着脸,“连咱们都是刚刚知道崇祯的死讯,关宁军未必知道。至于平南侯……他当初以长江为界,北方归孤,南方归他,可是贸然越过长江来到京城,只怕胃口不止于此。”
高一功一惊:“这么来,两支大军一南一北,对大顺很不利?”
“赶紧回宫,召集所有人,商议如何应对。”
玄武门的钟声回荡在皇城上空,接到召见命令的大顺军众将纷纷从各个方向往皇宫而来,汇集到乾清宫。
消息灵通的已经知道了琼海军与关宁军先后赶往京城的事情,人人脸上都非常凝重,这对刚刚成立的大顺政权是一个空前的考验。
李自成坐在龙椅上,扫视了众人,发现除了刘宗敏尚未赶到外,其余人都到齐了。他咳嗽一声,道:“大伙应该都知道叫你们前来的用意了吧。都看,该怎么应对。”
宋献策第一个出列:“山雨欲来风满楼,不管是琼海军,还是关宁军,都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如果不能化解敌意,恐怕大战在所难免……”
李自成奇道:“宋先生何出此言?琼海军总算是盟友,就算有自己的算盘,总不至于与大顺为敌。至于关宁军,本就是为了勤王而来,身为九大边镇之首,世代深受皇恩,莫非还能与孤这个逼死崇祯的人化干戈为玉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