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在上海闸北西南,位于现在数十万国军主防线的斜后方,直线距离达25公里,但如果走公路的话,却要超过36公里。
虽然是要突围,而且还化装成日军辎重小队,但陈运发和雷雄等人也没法把卡车开得飙起,能在这样的破公路上达到时速15码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
十辆卡车,全部被开上,曾经水在战斗结束后业已过来会和,陈运发和六名小队成员固然是全部都会开车,但总共就七人,还好,御林军总是不凡,虽然绝大多数也是泥腿子和这个时代属于高档专业的驾驶员挨不上边,但一连自雷雄以下几名军官和军士还是在师部组织特训的时候摸过几把方向盘的,虽然不说有多熟练,可开起来走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凡是能开车的,全当了司机,用陈运发的说法,就算开车技术再烂,这几十里路也能把手练好。这若是放到后世,恐怕要被车管所考官们喷死,光会开车往前走不考科二倒车入库你就想拿驾证?你当哥是假的?其实,把你放驾驶座上,跟你说,三十里路,开得好,活,开不好,死,估计通过率要远比后世考驾证通过率要高。人的潜能,真的很大的。
到最后反倒是还空了两个名额出来,于是,穿着日军少尉军服的曾经水打头,陈运发坐在最后一辆车上,所有车辆和日军辎重小队的配置无异,第一辆车和最后一辆车的车顶上架上机枪,后斗被帆布牢牢遮住。
日军少尉因为是喉咙被刺,血喷得老远,军服上反而没留下多少血迹,身材又正好和个头并不高的曾经水差不多,于是,学了好几年日语的曾经水就成了这支日军辎重小队的指挥官。
对此,曾经水不是没有异议,他更热衷于躲在黑暗处对目标一击必杀,而不是走到台前,这多少让他有些不适应。陈运发却是拍怕他肩膀,示意他看看自己和另外笑得牙花子直冒的几位特种小分队的弟兄,曾经水也只能咬咬牙点头答应了,谁让他个头最矮呢!
因为曾经水知道,如果让陈运发开口的话,恐怕就不是拿个头儿,而是说猥琐说事了。是的,陈运发别看个子大,面相也憨厚一看就是个好欺负的主,但只有和他打交道时间长了的人才知道,这位着实腹黑的很,和刘团座颇有几分相似。瞅瞅,除了你接近点儿,谁有小鬼子那般猥琐的脸?这话,特种兵中尉不是说不出来。
这就是兄弟,不用说话,就知道心意。陈运发很满意曾经水少尉的识相,于是,他坐到最后一辆车上压阵,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只会透过车窗向公路关卡的日军送上一个憨厚的微笑,虽然他的手里提着一杆早已压满子弹的冲锋枪。
向西走了3公里,就遇到了日军第一道关卡。随着日军手电筒照过来,刺眼的光芒中,第一辆车上适应了强光并借助着车灯光芒看清关卡的曾经水眼睛微微一缩,公路中间的木制拒马和铁丝网没什么了不起,鬼子这种专门负责运输物资的卡车只需要踩一脚油门就能将之撞的粉碎,但公路两边却堆着沙包构筑的野战工事,两挺重机枪和两挺轻机枪分别一左一右钳制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公路,随着鬼子哇啦哇啦的吼声,工事中,最少有三十杆步枪探出头来对准车队。
一个做为警戒检查所用的关卡而已,竟然布置如许兵力,这是日军觉得自己人太多吗?说实在话,曾经水对淞沪前线数十万国军还是有些怨念的,独立团自起家以来和日寇对敌,从来都是少对多,很少有以众凌寡的时候,但却都获得了胜利。可国军呢,投入到淞沪前线的大军高达数十万,鏖战三月,却是即将落下败退的帷幕。
做为一名低级军官,曾经水不懂什么大战略,也没时间去研究这个,他只知道,团座长官带着他走遍整个南京所建立的秘密补给点的时候,有些沉重的语气。他还知道,一向性情乐观的团座在走完最后一个补给点,驻足在南京城区莫愁湖畔时低垂的眼睑里,隐藏着点点泪光。
那是团座长官啊!曾经水跟随他多年,见过他在烈士陵园慷慨激昂的演讲,也见过他于战场上面若寒霜,还见过他在誓师大会上松开新婚妻子的怀抱毅然跟上已经开拔的大军,可是,曾经水从没见过,站在尚歌舞升平的首都,就藏点泪光的他。
等到淞沪败势传来,曾经水仿佛懂了,淞沪若败,首都首当其冲。若一国之都被占,亦是算举国之痛吧!曾经水以为自己懂了,但他其实没懂,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自己那位从来算无拾遗的长官痛的是什么,他痛的,不是城,是人。
此时的曾经水,或许不知道,不久之后的他,将会看着一件件人间惨剧,就在自己眼前发生,他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流淌,却不能哭出声,他甚至不能狠狠咬自己的手努力的让自己不发出声音,因为他的手,需要杀人,需要,扣动扳机。他只能狠狠的用牙咬住自己心爱步枪的枪托,用眼狠狠瞪着那一幕幕他无法阻止的惨剧,寻找着最有价值的目标,狙杀。
他也不知道,他会代表着那座沦陷城池的抵抗。
现在的他,没有时间想那么远,他得迅速融入第9师团辎重联队第9小队中村俊彬的角色中,带着80多名弟兄逃出生天。虽然这里的兵力或许高达一个步兵小队,还有重机枪加持,但真要打起来,不过土鸡瓦狗,只是,这里距离前线尚有10公里,哨卡不知还有多少,硬冲的话,损失不知道会有多少。
思绪间,曾经水已经走下汽车,拿着熟练的日语先报上口令,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带着两名士兵走过来的一个日军少尉。做为检查的一种方式,闲聊有时其实是很重要的一个手段。
等双方交换完番号,对面个子矮小的日军少尉笑了,曾经水也笑了。
日军少尉笑的是,碰到一个师团的同僚了,第9师团都是日本本岛北陆地区的士兵组成,在异国他乡来说算是老乡中的老乡,老乡见老乡嘛!心情自然会好一些,尤其是在大败之后情感属于最低潮的这个时候。
而曾经水笑的是,真的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没想到,在这儿又碰上老对手了,而且还是前两天才被打得灰头土脸的老对手。一支堂堂的步兵主力,竟然跑来收哨卡了。
没错,除了第36步兵联队,还有谁是这支向松江突围小部队的老对手?
二十米外,坐在帐篷里的北岛刚雄遥遥看着车灯下和探照灯下还算开心交流的两名少尉,双眼一片茫然。
自从他担任第36步兵联队代理联队长,却只能在哨卡守着看着运输物资的车队开过,只给他留下一脸灰尘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没怎么聚焦过。
“八嘎!让他们赶紧去执行他们的军务。帝国陆军需要的是物资,不是他们的闲聊。”北岛刚雄遥遥看着两名少尉脸上的笑容,却是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大踏步的走出帐篷,怒声下令。
他现在厌恶笑容,厌恶喜悦,尤其是出现在别人脸上的时候。
北岛刚雄的声音足以传到二十米外。
“井上君,你们长官?”曾经水瞟了那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
“那是我们代理联队长,北岛刚雄中佐阁下。”日军少尉谨慎的将曾经水的证件还给他,抬手行军礼:“帝国武运昌隆!”
“帝国武运昌隆!”曾经水抬手还礼。“井上君,战后,请你喝酒,家乡的清酒。”
“家乡的清酒啊!”日军少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低下头喃喃自语:“还有机会喝到吗?”
对于这支败军来说,没有人,能知道自己的命运究竟会是什么样。
就如同已经成功骗过日军少尉的曾经水一样,他也不知道前方的路上还有多少日寇,但他也必须得继续往前走,不管路有多么艰难。
车队从已经挪开拒马和铁丝网的公路上鱼贯而过,直到最后一辆汽车,陈运发憨厚的微笑着冲双眼迷茫的北岛刚雄目光交集。
北岛刚雄茫然的脸猛然凝固,嘴巴张大,就像抽风的病人一样,颤颤巍巍抬起手指向车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