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官民货币大战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雾满拦江 本章:第七章 官民货币大战

    霍去病狂扫河西

    坦白讲,有关河西战役的首役,在历史上迷雾重重——汉武帝至少隐瞒了90%以上的兵力及行动。但他究竟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仍然无法解释。

    总之是疑窦重重,让人无法释怀。

    简单说,河西地区,又称河西走廊。

    为什么叫走廊呢?

    因为有两座山,一座叫祁连山,另一座叫合黎山,两山夹出一道狭长的地带。早年的大月氏国,就在这天然的大走廊之中游牧。但有一天,匈奴人来了,摘下了大月氏国王的脑壳作酒器,于是大月氏人就哭着逃离了。

    匈奴人占据河西,由休屠王管理武威地区,浑邪王部落占有了酒泉地区。这两个地方是兵家必战之地,谁夺得了这两个区域,就等于控制了西域诸国。张骞出使西域一十三年,穿行的就这片敌占区。

    前者,汉武帝不惜民力,耗尽国财,先以十万之众发起西河朔方战役,右贤王携爱姬被迫远走。接着又是十万大军的漠南战役,虽然这次战役中赵信逃归,局势逆转,但赵信建议匈奴王西走。结果,漠南之地,只有匈奴人的三支强势武装:

    左贤王、休屠王与浑邪王。

    夺取河西,不唯会对匈奴心理上造成严重伤害,而且会对西域诸国形成强势威慑。这就是河西战役必须要发动的原因。

    目前,对于河西战役的首役资料,全部来自于汉武帝下达的嘉奖令,这个信息无疑是单面的,而且高度不可信。

    单只看看双方的排兵布阵,就让人蛋疼。

    汉军方面,统帅:骠骑将军霍去病。

    兵力:一万人。

    匈奴军:休屠王、浑邪王、折兰、卢胡王。

    总兵力:不详,但只是休屠王、浑邪王两家就拥有骑兵10万,单只是这两家,就够霍去病喝一壶的。

    但最后喝了这壶的,却是匈奴人。战报上称:骠骑将军霍去病,从甘肃临洮出关,杀奔兰州,跨越乌鞘岭,连扫匈奴五个部落王国。

    而后,霍去病翻越焉支山——就是现今甘肃山丹县内的大黄山,又称燕支山——疾进1000多里,途中狂扫匈奴战骑,斩杀了折兰王、卢胡王,缴获休屠王的祭天金人,俘获浑邪王的儿子,活捉了休屠王和浑邪王的相国、都尉等,沿途斩杀匈奴军8900多人。休屠王和浑邪王哭着逃走了。

    这场战役,显然是因为张骞精确的军事情报,让霍去病得以乘虚而入,直捣敌巢。可以确信,纵然是张骞未参加此战,但堂邑父肯定是参加了,不然的话,谁来给霍去病这支军队带路呢?浩瀚大漠,万一迷路了可咋整?

    休屠王、浑邪王、折兰王及卢胡王,虽然号称有超过10万以上的骑兵,但其实多不过是憨厚善良的老牧民,战斗力不堪一提。而霍去病正是知道这一点,才敢率一万精锐突师而入。

    实际上,这次战役的总指挥是英明神武的汉武帝,执行者是少年英雄霍去病,但真正的方案策划人,应该是张骞。

    张骞在出使西域途中,不断搜集情报,在脑子里勾勒此次战役的全景。对于盘踞在河西的匈奴四王的内情,他了如指掌。而匈奴帝国,相比之下明显准备不足,大单于伊稚斜只想到了自己的本部兵马,根本没有汉武帝这边协同作战的概念,被霍去病一击之下,断其右臂,实属情理事耳。

    河西首役告捷,汉武帝精神大振,再接再厉,以飞将军李广、博望侯张骞为诱饵,牺牲这两个可怜的英雄,吸引匈奴主力,而以霍去病统率大军,狂扫河西,毕其功于一役!

    迷路大王

    二扫河西,汉军兵分两路。

    第一路,喂给匈奴人的诱饵。

    大诱饵:郎中令飞将军李广,统四千骑兵,喂给匈奴左贤王。

    小诱饵:博望侯张骞,统一万骑兵,也是喂给匈奴左贤王。

    两堆诱饵兵力总量,老弱病残一万五千人。

    李广和张骞,面对的是匈奴左贤王,其兵力不少于四万人。

    临战之前,汉武帝索性偏心到底,士兵马匹,霍去病有优先挑选权,他挑剩下不要的,才轮到李广和张骞。所以霍去病军中尽皆精锐,兵强马壮,李广和张骞只能呆站在一边,悲哀地在心里想:咱比不了人家呀,人家是亲生的。

    尽管李广和张骞心里悲哀,但仗这么个打法就对了。

    对就对在,战争这种事,讲究个协同作战,以其下驷,对其上驷,以其上驷,对其下驷。以李广和张骞的老弱病残,牵制左贤王的优势兵力,进而达到让霍去病统其精锐,尽歼顽敌的效果。

    ——如果汉武帝在论功行赏时,讲清楚这个道理,李广、张骞也必然是心悦诚服。但汉武帝在论功时却装糊涂,指控李广、张骞劳师败绩,这就玩得没意思了。

    再来看主战场——

    汉军方面,统帅:骠骑将军霍去病,尽统精锐。

    将领:合骑侯公孙敖、司马赵破奴。校尉:句王高不识、仆多。

    兵力总数,不少于四万人。

    匈奴军方面:休屠王、浑邪王、单桓王、酋涂王、遫(chì)濮王、稽且王、呼于耆(qí)王。

    以上诸部,兵力总数,骑兵七万人,但应该是夸大了,许多非战斗人员被统计了进来。

    按照汉武帝的布置,此役,由飞将军李广、博望侯张骞,兵出右北平,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左贤王往援河西。而霍去病及公孙敖等,必须要以最快速度,于河西走廊、祁连山下,歼灭盘踞在河西走廊的匈奴诸部,彻底夺回河西。

    公元前121年,汉武帝35岁,正值他生命的巅峰。他长身立于御案之前,大声宣布:“河西战役,开始啦!传令信使策马狂飞,把命令送至西北及右北平。”

    大军出发了。

    主战场,霍去病统众,分别从甘肃环县及临洮出塞。进入河西走廊,合骑侯公孙敖同志有了一个不幸的发现:

    他迷路了。

    迷路了也没办法,只能到处寻找路径。直到战争结束,可怜的公孙敖也没找到自己的战场。这已经是公孙敖第二次迷路了,从此他获得了迷路大王的光荣称号。

    失去了公孙敖的配合,正合霍去病的心思。霍去病这边,每个士兵不止配备一匹战马,跑累了立即换马,行军速度堪称风驰电掣,就算是公孙敖不迷路,也追不上他,落伍是个必然结果。

    霍去病疾速向前推进。

    从宁夏的灵武渡口过黄河,向北狂奔,翻越贺兰山,涉过浩瀚的巴丹吉林大沙漠,进至居延海地区。

    然后,霍去病军转而由北向南,沿弱水疾行,到达了甘肃酒泉地带。

    再转向东南方向,进至祁连山与合黎山之间的弱水上游。

    前方,莽莽原野,星火点点,那是善良的匈奴人聚集区,他们隶属于几大匈奴部落。而霍去病,连绵疾行军,绕到了匈奴人的背后。

    杀啊!年轻的天才军事将领霍去病,举起他的长剑:

    “男儿当报国,杀敌不顾身。浩然英风在,青史永留存。”

    飞将军被困

    塞北战场,飞将军李广带着儿子李敢,率骑兵四千向塞北行进。所有人都心情沉重,此一次,不知几人还能回还。

    前行八百里,就见尘烟滚滚,弥天盖地。匈奴左贤王统其部四万人,不疾不徐来到。

    “李广,你死定了。”左贤王勒马,说道。他是个典型匈奴人,大胡子,抹了猪油固定形状,不爱讲卫生,但气势雄浑,霸气凌厉。一双眼睛如同野兽,死死地盯在李广身上:“李广,做人不要太无耻,你们汉人屡次三番,入寇我境,杀掠我民,今天是我为大匈奴的子民们,讨还公道的时候。”

    四万匈奴骑士,不慌不忙散开绕行,将李广的四千人团团围困。

    十比一,真的死定了。

    见匈奴战士来势汹汹,汉军发出一声巨大的抽泣,全都吓哭了。

    李广见状,哈哈大笑,说:“大家不要怕,左贤王这家伙,再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你们好好看看他的大胡子,那胡子是粘上去的。”

    左贤王气得半死:“胡说,李广你好端端的一个正常人,怎么学会了编瞎话呢?”可是汉军士兵听了这个笑话,齐齐捧腹大笑,笑声把左贤王的辩解淹没了。

    随后李广扭头:“李敢何在?”

    “孩儿在!”儿子李敢闪出来。

    就听李广吩咐道:“与你十个骑兵,去敌军阵营里溜达溜达。”

    “得令。”李敢率了十个精锐骑兵,纵马冲入匈奴人阵营。匈奴士兵赶紧闪开,都清楚这十个人定非易与之辈,如果自己不识趣往前凑,先死的铁定是自己。结果李敢在匈奴阵营兜了一圈,平安无事地绕回来了。

    见此情形,左贤王叹息一声:“完了,我军锐气受挫,这仗可有的打了。”

    果如左贤王所断,李敢累骑入敌营,大大地激励了汉军士兵的士气。而后李广又命士兵筑成环营,四面迎敌,将交战范围大大缩小。匈奴人虽然数量在汉军十倍以上,若是旷野里展开激战,不消一时三刻,就能将汉军全数歼灭;可如今汉军聚集,交战范围缩小,匈奴人马虽然多,也派不上用场,只能是呜泱呜泱地连续冲击,打谱要把汉军打到累死。

    李广布下圆形阵,双方打起疲劳战。双方先是箭仗,就是互相向对方嗖嗖嗖射箭。射了一会儿,身边人禀报:“报告将军,咱们的箭用光了。”

    “箭用光了?唉,真是伤脑筋。”李广说。

    还有,士兵继续报告:“咱们中至少一半人,都被匈奴人活活射死了。”

    “这个……匈奴的箭法,蛮准的嘛。”李广搔搔脑袋。圆形阵有个好处,战场范围小,敌军人数纵然多,也派不上用场。但圆形阵还有个天大的坏处,就是经不起弓箭战,汉军这么多人扎堆,正好是匈奴人的活靶子。

    才刚刚交手,四千士兵就有一半被人射死,这仗还怎么再打下去?

    李广绝望地遥望天际,博望侯张骞,你他妈的到底在哪儿?不会也迷路了吧?

    自古英雄出少年

    当李广陷入绝境之时,霍去病的主力骑兵,已经疾冲入休屠王与浑邪王的军队大营。

    匈奴人万万没想到,汉人的精锐骑兵,竟然会突然从他们的身后冒出来。

    休屠王和浑邪王,原本已被汉兵打怕了,提心吊胆地盯着前方,打谱望见汉军骑兵的烟尘就落地飞走。岂料汉军竟神出鬼没,突然现于身后,匈奴战士的心理,当时就崩溃了。

    主战场上,匈奴骑兵号称七万,但最多也不过四五万,此时大战一起,远处的匈奴骑兵立即冲入自家营帐,抱着老婆孩子狂逃,牲畜也不要了,先保住家人性命再说。

    汉军遭遇到的唯一抵抗,是休屠王与浑邪王两人的精锐卫队。这些卫队是匈奴人中最强壮的,交手之下,杀死杀伤霍去病部下三千人,杀出一条血路,保护着两王亡命逃走了。

    ——从这里,可以比较一下李广与霍去病的不同战斗值。李广统四千人,被四万大军围困,打了一整天,折损两千人。而霍去病这里有四万人,被两支亡命小队就砍死三千人。可知霍去病虽然少年英雄,但战斗值相比于李广,明显弱多了。纯系靠绝对优势的兵力,才创造出天才名将的神话。

    战场上,汉军士兵们有条不紊地展开了大屠杀,斩首三万二百级,可怜的匈奴部落酋长遫濮王,也在混战中被砍了头。

    余者皆降。

    霍去病清点俘虏,计俘虏匈奴之单桓王、酋涂王、稽且王、呼于耆王四王,俘虏的单于阏氏(yān zhī)、王子计59人。

    匈奴兵民,降者计2500人。

    少年霍去病,仰天长啸。这一年,他19岁。

    此战结束,等于是彻底切断了匈奴人北退之路,夺得河西走廊,将匈奴人的生存空间,挤压到了濒临绝灭的境地。时过几百年,匈奴人仍未从这次打击中恢复过来,从此有一支悲伤的歌子,在匈奴人中世代传唱: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颜色。”

    天大英雄也枉然

    支线战场,李广四千士兵,阵亡大半,箭矢也所剩无几。

    这时候,李广下令,所有士兵皆张弓前列,但不要发射。李广本人纵马而出,手持超特大号的黄色强弓,专拣匈奴阵营中的将官射击。翎箭所至,箭无虚发,一个接一个的匈奴将军被射落马下。

    匈奴人大骇,攻势顿时瓦解。

    此时已黄昏,匈奴人停战休息。汉军士兵早已是心胆俱裂。李广抖擞精神,谈笑风生,给士兵们鼓气,让士兵恢复勇气,好好休息,等天明再战。

    第二天,匈奴人继续冲阵,汉军阵营摇摇欲坠,始终处于要攻破但还勉强维持的危险状态之中。就这样煎熬、煎熬,无望的煎熬之中,终于看到远方泛起袅袅烟尘。

    博望侯张骞,他终于姗姗来迟。

    李广部下爆发出侥幸生还的热烈悲呼。

    左贤王手搭凉檐,观察着博望侯张骞的士兵数量。他感觉,发狠攻击,应该还是有戏的——但有一点,自己也会付出惨烈牺牲。搞不好,自己的部落就会因为牺牲太惨重,从一个大部落变成了小部落。

    如此两败俱伤,不符合战场上的任何一个人的利益。

    于是左贤王下令,以精锐骑兵断后,徐徐退走。

    李广成功地完成了以弱小之势,牵制敌军优势兵力的任务,和张骞退回汉国境内,静等汉武帝处置。

    汉武帝传旨,霍去病少年英雄,赫赫战功,食邑五千户。与其同征河西走廊的几员战将,统统封列侯。

    余者,迷路大王公孙敖,失机延误,当斩。缴纳赎金贬为庶人。

    博望侯张骞,失机延误,按律当斩,缴纳赎金贬为庶人——张骞出使西域一十三年的赏赐,又全被汉武帝收回去了。

    飞将军李广,以弱敌强,力撑危局,但没有俘获敌人,功过相抵。没赏赐也没惩罚,回去继续努力。

    ——这就是汉武帝的赏罚标准了:出战将领,以掠杀敌众斩首数量计功,被安排牵制敌军的,活该你倒霉。之所以如此不公正,是因为汉武帝自诩天神,他的意志超越一切:他让你成为英雄,给你个优势兵力,想不当英雄都难;他不想给你机会,你纵是天大的英雄也枉然。

    赏赐过后,汉武帝四平八稳地坐下来,现在他有充足的信心,扫灭匈奴,从此青史留名,成为古往今来第一大帝。

    饮茶之际,早有军情报将上来:“报,匈奴侵入代地、雁门,杀掠几百人。”

    汉武帝失笑:“匈奴人已经没咒念了,这不过是垂死的挣扎。不过也难说,战争这种事,变数太多,说不定突然间一个晴天霹雳,战局又逆转了。”

    说话间,这个霹雳真的来了。但不是汉武帝的霹雳,是宣布匈奴人末日临近的大霹雳。

    休屠王与浑邪王,诚请归汉。

    新的转机

    却说那休屠王与浑邪王,虽然被霍去病两次杀得屁滚尿流,已经无法再立足于河西走廊,但他们终究是匈奴人,绝无投奔汉朝的意识。

    但匈奴大单于伊稚斜不干,用力推了他们两个一把,把他们推入了汉族人民温暖的怀抱中。

    事情之由,是因为休屠王与浑邪王接连败绩,尤其是第二次,竟然被霍去病连杀带俘数万人。大单于伊稚斜非常恼怒,认为应该杀掉此二人,以免其他匈奴部落也犯同样的毛病。

    不清楚休屠王与浑邪王,是如何获知大单于要杀他们两个的,总之是两人一碰即合,商议说要想活命,唯有投奔汉朝一途。于是二人派出信使,就在边境上拦截汉人:“哎,别害怕,你们别跑,我是休屠王和浑邪王的使者,不是来杀你们的,求你们给汉国皇帝捎个口信,就说我们家两王有心弃暗投明,民族融合,拜托了。”遇到他们的汉人,当然没资格见到汉武帝,就向边境的守军报告。

    最先接到消息的,是大行李息。

    李息知道,汉武帝这些年来,始终为匈奴战争所困扰,做梦都渴望赢得战争,获得一个千秋万岁名。而休屠王和浑邪王举部来投,这意味着匈奴帝国彻底地崩盘,意味着匈奴半国来降,意味着在这场漫长的民族生存空间争夺战中,汉武帝率汉民族将取得无可争议的胜利。

    李息不敢怠慢,火速把消息报告给朝廷。

    整个朝廷都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惊呆了,因为过度亢奋,大脑陷入无思考的空白状态。只有汉武帝面色冷峻,冷冷地坐在御坐前:“哼,匈奴人的雕虫小技,也敢拿到朕的面前显摆,可是朕不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什么?”群臣惊愕,“陛下,莫非这匈奴人诡计多端?是诈降?”

    “难说!”汉武帝沉声道,“谁不知道匈奴人奸诈异常?比如说上一次……上一次什么事来着?对了,是赵信!赵信他一介逃奴,朕待他如何?恩比天高呀!可他说叛逃就叛逃,眉毛都不皱一下。所以呢,休屠王与浑邪王真心投降,也不无可能,但如果他们诡诈设伏,也是情理之中。”

    群臣如梦方醒:“陛下英明,真是太英明了。你说陛下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呢?咋就这么英明神武呢?我大汉帝国得此圣君,实乃万民之福。”

    汉武帝道:“休屠王与浑邪王,他们到底是怎么说的?”

    信使报告:“启奏陛下,休屠王和浑邪王二人说他们辎重过多,老幼人口迁行缓慢,请求大军直赴河西受降。”

    “你看看,”汉武帝道,“此去河西,路途迢迢,倘匈奴人奸诈设伏,我王师必然受辱。”

    “传旨,骠骑将军霍去病,率所部一万骑兵,再返河西。听清楚了,纵然是匈奴人真心请降,但数万之众,必有机诈之辈,所以此行远非受降那么简单,仍然要厉兵秣马,以迎战强敌的姿态面对一切。”

    果如汉武帝所料,霍去病这边尚未抵达河西,匈奴人那边已然生出变故。

    不抬杠会死

    连续派出多名使者入汉国请降之后,休屠王和浑邪王两人每天愁眉不展地坐在一块喝酒,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

    “唉,故土难离,故国情深。我们匈奴人是天生的雄鹰,最适宜飞翔在辽阔的长空。如今要投降汉人,从此以后就要离开这熟悉的土地,放弃自己放牧的牛羊,要和汉人一样吃小米,喝那个逗逼淮南王发明出来的豆浆,可是,我们已经习惯于肉干和羊奶的胃口,能够适应得了汉人的植物乳酪吗?”

    发出这么一番感慨的,是休屠王。休屠王的个性比较保守恋旧,害怕生活中的改变,缺乏迎接变化的勇气和信心。

    而浑邪王,则是个喜欢新奇冒险的性子,对一切新事物新环境,充满了猫一样的好奇心。听了休屠王的话,很是不以为然,就说:

    “你的抱怨纯属多余,咱们匈奴人算个球?蛮族也,不开化的原始人是也。人家汉民族,那可是文明昌盛之地啊,拥有先进的文化、先进的生产力。嗯,总之人家比咱们拥有更多的自信,咱们投降就对了。匈奴重视年轻人而轻贱老年人,许多人老来无所养无所依,难道我们的落后文化,还能战胜汉民族的先进文化不成?”

    休屠王生平,最喜欢舌辩,闻言大喜,曰:“你差矣,你之所言,正是我大匈奴文化先进发达之处。年轻人是社会的中坚,弱肉强食,竞争强大,这有什么不对?何况汉民族也同样的野蛮,你看汉军中征战的士兵,有多少白发苍苍的老人?同样的社会文化,同样的社会规则,只有匈奸,才会不遗余力地抹黑我大匈奴!”

    浑邪王:“……啥叫匈奸?”

    休屠王:“吃着匈奴的饭,却要砸匈奴的锅!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休屠王又灌下一碗酒,砰的一声拍在案上,悲愤地道:“难怪,我说咱们大匈奴,兵强马壮,士气如虹,但在汉军面前却总是吃败仗,不应该呀!我困惑了多日,直到今天总算解开了这个谜。”

    “什么谜?”浑邪王问。

    “都是因为你!”休屠王“腾”的一声站起来,戟指浑邪王,“都是你这个大匈奸、你这个地地道道的带路党,所以汉军入我境内,来去自如,就是因为你给他们带路,我恨不能……”

    “别别别……”眼见得休屠王目露凶光,举佩刀砍来,浑邪王急忙摆手,“你先别发火,消消气……咦,外边来的人是谁?”

    “哪个?”休屠王分神,抻颈子向帐篷外望去。忽然间眼前一道亮丽的华光掠过,然后小腹间剧烈的痛疼。

    休屠王吃惊地坐倒,举起捂住小腹的手,诧异地看着手上的鲜血:“这……这是怎么回事?”

    以手中染血长刀,指着休屠王的鼻尖,浑邪王气得颤抖不止:“都说好了一块投汉的,你他妈的怎么又犯起了抬杠的浑劲?不抬杠你会死呀?你看,抬着抬着杠,你把自己又抬回了匈奴爱国者,你说是不是你自己找死?”

    “这……”休屠王艰难地惨笑着,“我死又有何惧?毕竟我还有个儿子,他一定会为我大匈奴报仇,惩罚邪恶的汉人。”

    “做梦吧你,我会让汉人让你儿子做个尿盆奴,让他替女人端尿盆,端到死!”

    浑邪王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但休屠王已经听不到了,他死了,脸上却挂着诡异的微笑,仿佛他死得极为幸福。

    死前他究竟想到了什么?笑得如此安详?

    河西大受降

    说好的一道等汉军来受降,不料局中又生出变数。休屠王反悔了,而浑邪王投降心志坚定,当即斩杀休屠王。然后浑邪王随便编造了个借口,收编了休屠王的军队。

    但到目前为止,投降只是高层人士的密议,底层的士兵和民众并不知情。一旦休屠王被杀的消息走漏,必然会有大麻烦。所以他心如火燎,急切地催促汉军快点渡河。

    霍去病飞渡黄河,迅速向浑邪王驻地驰来。直到看到汉军疾奔的冲天烟尘,浑邪王这才组织军队列队,并宣称:“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不用再在荒原上奔波求生了,汉国朝廷,愿意拨给我们土地和田产,等我们过去,就可以过上幸福平安的好日子啦。大家不要慌,前面的烟尘,是来保护我们的汉国军队。那几个,马上放下手中的弓箭,大兵来到,事已至此,你们想自寻死路吗?”

    直到这时候,匈奴兵民才知道浑邪王已经降汉,顿时惊得呆了,一个个茫然站在原地,看着迅速逼近的汉军雄师,不知所措。

    虽然已经看清楚了匈奴这边兵民夹杂,队伍紊乱,霍去病判断出浑邪王的投降,毫无疑问应该是真的,但为了达到威慑的目的,霍去病仍命部队以整齐的编队迅速向前推行。一万铁骑雄师,整齐的马蹄声惊天动地,震动得匈奴人心脏狂跳,压力升至极限。

    突然间一声尖叫,因为过度的恐惧,一支匈奴人的队列突然炸了营,所有人都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号,惊恐交加地四处乱窜。更有一些无意降汉的匈奴人,趁此混乱,也尖叫着搅乱队列,翻身跳上光溜溜的马背,向着远方疾速狂奔。

    看到匈奴人这边突然炸营,霍去病心里有数了。这摆明是支没有丝毫战斗力的队伍,可知对方的降意,应该是真的。他当机立断,率了自己的精骑卫队,直冲入匈奴人中,大声喝道:“浑邪王何在?”

    “我……在这里。”浑邪王急忙策马过来,“霍将军……远来……辛苦。”

    霍去病把脸一板,学着汉武大帝的口气:“浑邪王,你降我天朝上国,是真是假?”

    “霍将军呀,”浑邪王差点没哭出来,“你看这里有兵民总计四万人啊,像是个不真心投降的样子吗?”

    “嗯,算你聪明。”霍去病点点头,突然间疾喝一声,“所有归顺我大汉天朝者,站在原地不得擅动。违者,视其为敌,杀无赦!”

    19岁的霍去病,声音冰冷、高亢。再由身边数百名精卫齐声回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匈奴兵民个个抖颤,人人失色,果然无一人敢动一下。

    此时,万名精锐汉军骑兵,突兀爆出骇人的狂吼,铁蹄震地,刀光漫展,开始疯狂追杀那些企图逃离的匈奴人。

    据霍去病报到朝廷上战报,此次逐杀,计斩匈奴逃人8000级。

    那么,霍去病斩杀的这8000人,有多少是士兵,有多少只是憨厚的老牧民呢?

    按照汉文帝时代贾谊之《新书卷四匈奴》中的估算,兵民比例为一比四,每五个人中,就会有一个士兵。那么霍去病部斩杀的这8000人,五分之四是百姓,只有五分之一是士兵,大致斩杀百姓6400人,斩杀匈奴士兵1600人。

    但匈奴人生于马上,人人习武,要想分辨士兵与百姓,在当时也无可能。

    转瞬工夫,八千人被杀,两部落的四万匈奴人,吓得一声也不敢吭,静静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霍去病打铁趁热,对浑邪王说:“陛下有旨。”

    浑邪王“哦”了一声,看着霍去病,想听听汉武帝对他说什么。霍去病却一言不发,凌厉的眼睛直盯着浑邪王的两眼。浑邪王心说,这孩子神经是不是不正常啊,有话你就说嘛,瞪我干什么?咦?他突然间醒过神来,扑通一声跌下马,学着汉人趴跪于地,说:“本王……不是,我……也不对,对了,是臣,臣领旨。”

    就听霍去病朗声道:“朕闻知浑邪王诚心来投,不胜欣悦。朕已遣沿途军民车骑相送,钦此。”

    啥意思呀这是?昏头涨脑的浑邪王,还没等从地上爬起来,早被两名精壮的军士架起,迅速搀扶上马,簇拥着他,飞骑而去。

    匈奴兵民呆呆地看着,越看心里越悲哀。休屠王不见了,浑邪王又眼睁睁看地着被胁持走了。自己这边已是彻底的群龙无首,接下来肯定是没咒念了。

    霍去病展颜一笑,露出稚气的表情:“接下来,本将率尔等回国,尔等须服众本将军令,违者,军法从事。”

    四万匈奴人,被汉军骑兵组织着开始行军,此行漫漫,从此他们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入居中原花花世界。

    真正的大帝

    直到接报浑邪王正由沿路官员护送至长安的消息,汉武帝才长松一口气。

    然后他就疯掉了。

    确切地说,汉武帝因为过度亢奋,当场精神失常了。

    此前,他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不到最后一步,任何一个变数,都会将他们的梦想彻底击碎。他必须隐忍,等待。终于,最后尘埃落地,上苍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他赢了。此后的战局,不复再有悬念,彻底击灭匈奴,只是个时间问题。他将成为旷古千秋第一大帝。在战国时代,列国未完成完成的工作,秦始皇也没有。从汉高祖刘邦、吕后、汉惠帝、汉少帝、爷爷汉文帝、老爹汉景帝,这些列祖列宗都没有完成的大事业,在他的手中完成了。至少已经接近完成了,差不多完成了。

    汉武帝想哭,想喊,想冲所有人大吼:“除了朕,任何人也没资格再称大帝,只有朕,才是地地道道货真价实的大帝。其他的帝,统统都是小帝,不配与朕相比!”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每一个人。

    怎么个告诉法呢?

    “传旨,浑邪王所行沿路,每至一站换乘车骑,各地迅速征集车二万辆,钦此。”

    这条圣旨下达,群臣顿时面面相觑。拜托,从马邑道设伏开始,汉匈大战,已经足足打了一十二个年头。这十二年来,十万人以上的队伍远征,就不少于六次,每次为保证战役的胜利,无不是悉数征召天下战马,再加上赏赐士兵的黄金及无以数计的粮草。如今的大汉帝国,已经是家徒四壁,沦为一个标准的贫寒帝国。

    这时候的汉帝国,不唯是百姓穷,官府更穷,根本掏不出银子来买马。各地县官被逼无奈,只好向老百姓告贷,恳请各位爷叔帮个忙,凑足车马数量,反正这次工作量较轻,只是把浑邪王送过境,就算万事大吉。到时候百姓家的马匹,一根毛也不缺地还回去。

    百姓们看了官府的告示,纷纷点头,说:“看到了没有?朝廷这次又出损招了。以前强行征用战马,把我们家的马征光了,可那些贪官还不肯放过我们,这次改骗的了。你家的马送去,就再也甭想要回来喽。”

    富户人家纷纷坚壁清野,把马匹藏起来,让地方官挖地三尺,也找不到。

    马匹数量凑不足,最惨的是浑邪王。上一站的车骑将他送到下一站,做了交接就迅速返回。这一站又没有车马,浑邪王怎么个走法?

    没法儿走,浑邪王好不郁闷。

    最后解决这个问题的,还是浑邪王自己。他把自己的钱拿出来,在当地的商人那里买马,终于可以继续前进。

    可万万没想到,汉匈两国交兵,彼此互为敌国,汉武帝早已下令,擅与匈奴人交易者,以叛国罪论处,先抓后杀。

    结果是一幕诡异而奇特的画面,浑邪王一路上买马买食物,官吏就在后面抓捕与浑邪王交易的商人,前前后后,抓了五百多人,全都判成了死罪。

    一路行来的窘状,终于报到了汉武帝的案头上。当时汉武帝勃然大怒:“这是长安令不尽职责,传旨,与朕斩之。”

    陛下是个爱抬杠的货

    汉武帝下旨斩杀长安令,惹毛了冷血怪人汲黯。

    汲黯这个人,天生的异类,思维方式与正常人类不同。他那种冷血固执,就连汉武帝看了都发怵。

    当时,武帝接见臣属时,经常吊儿郎当,不当回事,弄个小板凳就地一坐——那年月,中国人还没得短裤穿,一旦姿势不雅,下身的紧要部件就暴露了出来。又或是汉武帝一边蹲茅坑,一边亲切接见臣属。总之当时的汉武帝,就是这么大大咧咧的德性,存心让臣属尴尬。

    但是,只要听说汲黯来了,武帝就会如同老鼠见了猫,“嗖”的一声蹿起来,逃进室内,穿好衣服戴上帽子,摆出副煞有其事的模样才敢出来。否则,汲黯就会大为光火,斥责汉武帝:“陛下,您还有没有个谱?您是何人?您是真龙天子呀,在您面前,哪有别人说说笑笑的余地?您必须要高高在上,让众人仰承陛下的鼻息。可您瞧瞧您自己这副德性,这像话吗?”

    汲黯在朝中,除了汉武帝,谁的账都不买。当时汉武帝有意高抬卫青的身价,要求所有大臣见到卫青必须下拜。众臣不敢不从。唯有汲黯,根本不搭理卫青那槌子。而且汲黯也有的说:“卫青算什么?他的荣耀与光彩,不过是陛下的恩赐。没有陛下,卫青什么也不是。”让汲黯经常这么整,搞得大将军卫青一见了他,就全身上下的不自在。

    也只有汲黯,才敢当面顶撞汉武帝。

    就见汲黯摇摇摆摆出列,对汉武帝说:“陛下,您神经呀?长安令有什么罪?您非要杀人家?实话告诉陛下,除非把我杀了,老百姓才会交出马来。”

    杀你?杀你也不是不行。汉武帝无限郁闷,看着汲黯脖颈,寻找下刀的最佳切入口。

    汲黯根本不理会,继续说道:“陛下,那浑邪王,不过叛主逃来的蛮夷小王罢了。他与我汉国为敌,杀了我们多少子民?让我们流了多少血?按理来说,他既然投降,就应该把他和他的部属,统统分配给征战的战士们做奴隶。可是陛下您干了些什么?您竟然让我上国天朝的子民,去侍奉这些匈奴,这像话吗?还有,各地官吏捕捉的那五百商人,他们不过就是在长安城中摆个小摊谋生而已,他们又怎么会想得到,就在长安城中,把货物卖给陛下您当活宝请来的客人,却犯了死罪?陛下您自己说,这叫什么事呀?”

    汉武帝斜睨着汲黯:“传旨……”

    群臣长松一口气,终于,终于陛下要杀汲黯这怪物,该,杀得太迟了。

    就听汉武帝一字一句地道:“浑邪王仰我上国之风,率部来投,赏赐……嗯,就象征性地,赏赐他们数十钜万吧。”

    汲黯又在旁边插嘴:“陛下,这赏赐太多了,没必要这么多。”

    汉武帝:“传旨,浑邪王食邑万户!”

    万户侯!汲黯在一边跺脚:“投个降就万户侯了?可人家霍去病屡立战功,至今也才不过是五千户侯,陛下一定要把霍去病的赏赐,和浑邪王抵平了。”

    抵平?汉武帝沉吟道:“骠骑将军霍去病……”

    汲黯:“再加五千户!”

    汉武帝:“嗯,霍去病还年轻嘛,以后有的是机会,嗯,就再给他加一千七百户吧。”

    汲黯气得咬牙切齿,心中暗道:“陛下,你他娘的就是个爱抬杠的货!”

    神秘的匈奴小王子

    汉武帝把归降的匈奴部落,迁居到黄河以南沿边五郡的旧城塞,仍然让他们保持自己习惯,分编成五个属国。从此汉国成功夺回河西走廊,匈奴人已经彻底丧失了塞外的蕃息之地,进入了不可逆转的衰退期。

    汉帝国向西延长了两三千里之遥,从此京师长安不闻警讯。史书上称,金城、河南并南山至盐泽,空无匈奴。

    汉武帝的生命,终于进入了享受期,他每天欢歌宴舞,斗鸡走马,玩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有一天,武帝欢宴之中,忽然想看看自己的御马,就命马奴牵马从汉武帝身边走过,让武帝慢慢看过来。当时,后宫的宫女姬妾有许多,都穿得艳丽灿烂,簇拥在汉武帝的身边。清风徐来,脂粉香气弥漫周天。马奴们低头牵马而过,一双双眼睛,忍不住偷瞟汉武帝的美姬们。

    汉武帝其实是故意让马奴们看,看吧看吧,看你们那一双双贼眼,羡慕死朕了吧?活该你们命苦,不如朕生来就是天子,这无数的美貌女子,你们最多只能闻到脂粉香气,可就是吃不到,馋死你们这些狗奴才。咦?那个家伙是谁?

    一名马奴牵马走过,他身高八尺二寸,相貌威严,气势夺人,步履间不见丝毫杂乱,经过汉武帝的美姬面前,却连眼皮都不抬,根本不看这些美女。

    当时汉武帝就惊呆了:这人谁呀?怎么敢在朕面前摆这么大的谱呢?当即厉喝一声:“你,就是你,那个狗奴才,你牵马走过朕的面前,脸上带有轻慢的表情,这叫欺君,朕要砍了你的狗头。”

    那人躬身道:“陛下,罪人不敢。”

    不敢?汉武帝更加诧异:“你这家伙,怎么咬着舌头说话?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罪臣名日磾(mì dī),字翁叔。”

    挺大个男人,竟然叫咪咪。汉武帝醒过神来了:“你原来是俘获的匈奴降奴。”

    那人道:“陛下圣明。”

    汉武帝:“你居然还有字,自称罪臣?你的身世一定很悲惨,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那人流下泪来:“陛下,臣有罪,臣父乃匈奴休屠王。因父亲执迷不悟,为浑邪王所杀,罪臣与母亲弟弟一并被俘,现在官府为奴,在少府管辖的黄门养马。”

    哎哟,休屠王还有太子?汉武帝大为惊讶:“你很用心,干一行爱一行,养的马膘肥体壮,不错嘛。”

    那人道:“食君禄,忠君事,何况罪臣自幼于马背上长大,能够为陛下养马,岂敢不尽忠诚之心?”

    汉武帝:“刚才你说你叫啥名来着?咪咪?你爹为何给你起这么个怪名?”

    那人道:“回陛下,罪臣名叫日磾。”

    汉武帝:“原来你不叫咪咪,叫日磾。朕问你,适才马奴牵马走过,都在偷窥朕的美姬,你为何声色不动,眼皮不抬?”

    日磾道:“罪臣虽是个不开化的蛮子,却也读过圣贤之书,知道人臣之礼。罪臣已蒙陛下开恩不杀,赐为马奴,这是陛下对罪臣的再造之恩。罪臣感激尚且不尽,岂敢再逾越君臣之礼?”

    汉武帝走到日磾面前:“不错,你虽然是匈奴降奴,但却深知人臣大节,这是我朝许多官员都比不了的。对了,朕想起来了,当初霍去病直入河西,追杀你父亲,夺得了你家祭天的金人。当时朕就想,这是上天给朕的礼物,却想不到礼物应到你身上。现在朕赐你金姓,从此你就叫金日磾。”

    金日磾立即跪下:“罪臣谢过陛下赐姓天恩。从此而后,罪臣不再是休屠王之子,陛下赐姓之恩,永世铭记。”

    汉武帝龙颜大悦:“起来,把这身臭烘烘的衣服扒掉,把你身上的泥巴给朕洗干净。”

    金日磾:“罪臣谢过陛下沐浴天恩。”

    从此爱心泛滥

    金日磾洗干净身上的泥垢回来:“罪臣见过陛下。”

    汉武帝:“嗯,朕现在封你为马监,替朕把马养好。”

    金日磾:“小臣领旨,绝不敢有负陛下深恩。”

    第二天,汉武帝又把金日磾叫过来:“金日磾,朕封你为侍中,这是个没什么实际工作职责的散职。你以后不要再往马厩里跑了,就在朕的身边侍奉吧。”

    第三天,汉武帝再把金日磾叫过来:“金日磾,现在朕封你为驸马都尉,这个驸马可不是让你娶公主的驸马,而是替朕掌驾副车。以后朕乘车出巡,你就在后面替朕驾驭副车。”

    第四天,汉武帝又一次把金日磾叫过来:“金日磾,你掌驾副车,在朕的后面,朕看不到你,心里好生不舒服。现在朕封你为光禄大夫,这是帝国最高职务,没什么实际责任,主掌朝中议论,任何事你都有权插上一嘴。你赶紧从副车上下来,快到朕的车上来。”

    朝中群臣,皇亲国戚,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汉武帝亲切热络地叫金日磾上了自己的车,与自己并排坐在一起出巡。再回到朝廷,汉武帝就让金日磾坐在自己身边,不许稍离片刻。

    贵戚们诧异又吃惊,纷纷议论起来:“陛下这是吃什么药了?我们对陛下这么忠心,陛下却连看我们一眼都嫌烦,如今来了个胡儿,陛下却拿他当了活宝,出则同车,坐则同席,睡则同那个什么,陛下这样亲近一个胡儿,太伤我们的自尊了。”

    汉武帝的耳朵极灵,但凡朝中有什么议论,从来瞒他不过。听到皇族贵戚们的不满,武帝龙颜大悦:“传旨,光禄大夫金日磾谏言有功,赏赐千斤,再赏赐千斤,继续赏赐千斤。”

    汉武帝从未解释过,他为什么这么喜欢金日磾。也许,欢宴之时的那一眼,金日磾就走进了武帝的心。有分教,众里寻他千百度,骞然回首,那人正在喂马打地铺。从35岁邂逅金日磾起,一直到死,汉武帝再也没有和金日磾分开过。

    有了金日磾,汉武帝甚至连心性都发生了根本变化,说是爱心泛滥,也不夸张。

    就在武帝得到金日磾的第二年,汉武帝下令大赦天下。为什么大赦?没理由,想赦就赦,就是这么任性。

    这一年,崤山以东地区洪水泛滥,百姓俱为鱼鳖,嗷嗷待哺。武帝下令救灾——想想吧,当年黄河决题,洪水泛滥长达二十年之久,无数百姓丧生洪涛之中,武帝却连眉毛都没眨一眼,始终拒绝救灾,更不肯出动民夫封河筑堤。

    自从金日磾走入他的心,汉武帝突然变成了善良仁义的好皇帝。

    武帝派了使者,把郡国仓库中的粮食全部拿出来,赈济灾民。但仍然不够,武帝下旨,劝募各地富豪官吏,拿出自己的私粮救助难民,凡出资救助者,统统把名字报到朝廷,由朝廷嘉奖。

    可这些仍嫌不足,救助的费用仿佛开了个无底洞,花费越多,灾民的数量就越多。汉武帝干脆下令大移民,把受灾的难民,有的迁到关西,有的搬到朔方郡以南新秦中地区,总计搬迁七十多万人。

    这七十多万人的衣食住行,统统由官府供给。而且,新搬迁的灾民们,在几年之内,生活费用及生产资料,全部由官府提供。这等于由朝廷把受灾的老百姓,全养起来了。

    除了灾民,汉武帝同样也关心边关的将士。他下旨,将戍边部队减少一半,大大减轻了百姓的徭役负担。

    爱心,让杀戮无算的汉武帝,突然变成了万家生佛。

    如果汉武帝有点长性,继续坚持目前这个治政风格,他必然会成为人类历史上罕逢的仁慈统治者。

    但可惜好景不长。汉武帝关心群众疾苦没几天,突然静极思动,又想再找个对手打上一架,瞬间他又变脸成了个战争狂人。

    这一次,他创造出了中国最美丽最优秀的神话:

    牛郎织女!

    汉武帝如何鉴识人才

    刚刚下旨将戍边部队减少一半,汉武帝忽然间心念一动,咦,朕这辈子,陆战已经是天下无敌了,却从没有打过水仗。

    不行,朕也要打个水仗来玩。

    于是汉武帝准备讨伐昆明。

    昆明,当时称滇国。这个封国的历史,由来已久。滇国出现在战国年间,到了汉武帝时代,仍然留存。滇国地区有方圆三百里的滇池,这激发了汉武帝打水仗的浓厚兴趣。于是武帝再行劳民伤财之术,下令挖一个大大的昆明池,专门用来习练水军。

    当时的汉帝国,由于连年征战匈奴,民力疲惫不堪,而且战时管制,法令愈发严苛。低级官员稍有过失,就会解除职务。要命的是,汉武帝为了筹措军费,大肆卖官鬻爵,许多人为了逃避兵役,就花钱买了职官。这样一来,能够征用的民力,就越来越少了。

    于是武帝下令,凡是具有千夫、五大夫爵位的人,必须出任官员。不愿意当官也行,那就给朝廷上缴几匹好马。至于愿意当官的人,也没好果子吃,一旦被朝廷抓到短处,就立即贬为民夫,被迫去挖昆明池。汉武帝就用这个办法,既得到了挖昆明池的民力,又弄到一批好马。

    武帝的昆明池,是古人灵感的高爆地带。就在这辽阔的水域两端,武帝命工匠凿铸了一男一女两个巨大的石像。一个是牵牛星,一个是织女星。牵牛织女,隔水相望,所谓佳人,在水一方。这宏大的雕像,让当时的人们看得如醉如痴,引发了空前的想象与创意。

    人们坚信,这座牵牛与织女,虽然被残忍地隔开,但当夜晚到来,昏鸦沙哑地嘶叫着,成群结队掠过水面时。这两座雕像会踏着乌鹊编织的七彩虹桥,于半空中幽会,并抵死纠缠——牛郎织女的故事,从此在民间广泛流传,构筑成了我们传统文化华丽的基座。

    下面的人察知汉武帝渴望长生不老,喜好神仙之术,就声称得到一匹神马,献给武帝。武帝大喜,立即叫来大才子司马相如,让司马相如作篇长赋,谱上曲子,再由乐工吱哇吱哇地奏唱。

    正当司马相如引吭高歌,唱兴正嗨,冷血怪物汲黯突然出现了。

    他一来,汉武帝的脸就沉下来,上面满是屈辱和痛苦。

    汲黯根本不看汉武帝那张臭脸,上前添堵道:“陛下,你又胡来。音乐这玩艺是干什么的?是圣人用来教化苍生万民的。可你瞧瞧你,你竟然叫来司马相如这个专门拐骗女人的小白脸,谱成曲子在宗庙里唱,拜托陛下,老百姓知道你们吱哇吱哇唱的什么吗?”

    汉武帝扭过脸,不搭理汲黯。

    汲黯却越说越上瘾:“还有件事,陛下,你知道你有个啥毛病吗?”

    汉武帝气得声音颤抖:“朕英明神武,什么毛病也没有!”

    汲黯:“陛下,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没毛病?告诉你,你的毛病大了!你最大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惜血本征求人才。可是人才千辛万苦地找来了,一旦有一点点小错,你立即眼睛一瞪,推出去杀之。陛下,你看看自己身边,当年你征召来的人才,还剩下几个?全都被你杀光了!”

    说到这里,汲黯神情激动,不由自主地高喊起来:“陛下,你这样任性嗜杀,把人才全都杀光了,谁来替你治理天下呀,啊?”

    汉武帝抬头,看汲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汲黯,你那副臭德性,也配来指责朕?告诉你吧,朕这双眼睛,最是识人。哪个时代没有人才?任何时候人才都有的是,就看你有没有挖掘人才的本事!再者说了,人才这东西,是干什么的?不过就是个用来装东西的器皿,就如同菜篮子、尿罐子什么的。没错,是有许多人有才,但有才不用,跟没才又有什么区别?有才不用的人,杀掉他又有什么可惜的?大不了再挖掘几个有才肯用的人,替代他们罢了。”

    汲黯被呛了回去,生气地道:“行,陛下你能说,臣说不过你。但臣把话撂在这里,臣虽然无才无德,只会阿谀奉承。但这点道理,臣还是懂的,陛下你不要欺负臣愚笨,就胡搅蛮缠。”

    汉武帝摇头,对司马相如说:“听听,汲黯竟然敢说自己是个阿谀奉承之辈。这才是胡说。但他说自己愚笨,还真是恰如其分。”

    司马相如:“陛下圣明,对了陛下,这次作赋谱曲,有多少润笔呀?”

    这段对话,揭开了何以汉武帝能够率汉民族逐匈奴人于黄沙大漠。正如汉武帝自我评价那样,他虽然苛酷,但有一双鉴识人才的利眼。举中国任何朝代,人才之出,从未如武帝时代之盛——而且,也从未如武帝时代,人才的非正常死亡率之高。

    不夸张地说,汉武帝,他是中国历史上当仁不让的,最具识人鉴才眼光的高手。此前没人超过他,此后也没有。

    所以他是汉武大帝。

    汉武帝的货币战争

    吵闹过后,汉帝国的大麻烦,终于到来了。

    财政破产!

    是真的破产了,地方官无奈上报:“陛下,国库已空,经费分文也无。”

    汉武帝:“嗯,那你们有没有解决方案呢?”

    方案?地方官心中叫苦,说道:“臣以为,要想解决国家库府入不敷出的问题,首先要打击豪强。你看啊陛下,现在国家穷成这个样子,许多官员连裤子都穿不起,可是那些豪强大户,他们霸占矿山,炼金铸币,占据盐井,煮海制盐。他们家的财产,无计其数,可是国家有了困难,他们却不闻不问,如此不爱国的行径,理应狠狠打击。”

    打击?打击你妹!汉武帝斜眼睨视官员:“要想解决国家库府空虚的麻烦,必须要有创新型思维,创新懂不懂?”

    “不懂。”官员们茫然摇头,“啥子叫创新哟?”

    “创新就是……”汉武帝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看朕给你们创新一个,让你们开开眼!”

    汉武帝的御苑中,生活着一种罕见的白鹿。武帝命人捉来几只,杀掉之后剥下皮,再裁剪成一尺见方的白鹿皮,四周饰上五彩花纹。

    然后武帝道:“看见了没有?这就是创新,这块鹿皮,就是朕发明的一个新币种,朕给它起个名字,就叫傻瓜皮,嗯,简称皮币好啦。”

    宠臣在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陛下,这块皮币,其价几何呢?”

    汉武帝:“这可值老钱了,嗯,就定价四十万钱吧!”

    这皮币,就是汉武帝发明的历史上最早的大面额钞票。直到这大钞发明出来,人们才知道,汉武帝的心思,又转向了整治封王。

    封王这东西,与疯王没什么区别,都是属于获得点权力之后,就失去控制制约、滥行无道的变态族属。封王必须要整治,不整治,他们永远也不知道规矩。

    比如说胶东康王刘寄。他是汉武帝的十二弟,由皇太后王娡妹妹所生。就因为这种亲缘关系,所以受封为康王。从血统上来说,他既是皇亲,也是国戚,理应成为汉武帝可靠的政治同盟。可这个刘寄,脑壳里也不知灌进了什么液体,竟然暗中与淮南王刘安勾连,有心造反——这厮也不想一想,汉武帝是你大姨的儿子,所以才会给你封王。可你跟淮南王八杆子打不着,就算是帮他造反成功,他的权力体系里,岂会有你的位置?

    只能说,智商是硬伤。

    最令人无语的是,康王刘寄参与造反,忙活了半天,毛也没捞到一根。等到淮南王、衡山王两王事败,廷尉缉查,查来查去,竟然把个刘寄给查出来了。

    刘寄很郁闷,曰:“孤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大了,世所不容啊。”孤芳自赏,自怨自艾一番,他就活活吓死了。临死之前,害怕汉武帝按律株连他的儿子,连王位继承人都不敢指定。

    案卷报到汉武帝的御案,武帝叹息道:“哪个封王不造反?不造反的封王,不是朕的好亲戚!”

    御笔朱批,不追究康王刘寄缺心眼之事,以其长子继承胶东王位,以其幼子接管衡山王的地盘。

    汉武帝的心里,对刘邦的裔系子孙忌禅之极,他宽宥娘家人刘寄,但对于其他封王,打击起来不遗余力。新发明的白鹿皮币,成为了打击封王的全新经济武器。汉武帝对封王、对天下人,发起了货币战争。

    汉武帝正令,皇族列侯入京者,必须要先把礼物或贡品,放在皮币上。意思是要求封王们的贡奉,不得少于皮币的面值四十万钱,否则不予通过。

    从整治封王,到大额面钞,其间是有条而鲜明的财政扩张政策。为了刺激经济,几张皮币远远满足不了帝国的需求,还需要发行更多的大额货币。

    汉武帝又推出了三个全新的币种,大的称龙币,面值三千。小号的是龟币,面值三百——值得一提的是中号,因为币面铸有马的图案,称为马币,价值五百。

    这样就推出了中华华丽的骂人文化,市场交易时,经常听到人们这样说:“你马币五百,半个你马币就是二百五。”

    财政扩张,通货膨胀,民间不轨势力迅速反弹。私币铸造业轰轰烈烈风起云涌,无数地方官员也加入到货币战争中来,成为当地私币铸造业的幕后操纵者。消费市场上,龙币龟币以及马币,被严重边缘化。

    见此情形,汉武帝乐了:“看起来,这场货币战争,旷日持久嘛。”

    汉武帝的蛮劲被激起来:“那就来吧,朕要是弄不死你们,以后就管你们这些刁民叫爹!”

    汉武帝的伟大经济思想

    汉武帝找来了三个人,帮助他向民间发起货币战争。

    东郭咸阳、孔仅与桑弘羊!

    东郭咸阳,是齐地的大盐商,煮海制盐发了横财。孔仅,则是南阳的大铁商,战争时期,铁是最紧缺的战略物资,如此说来孔仅实际是当时横吃八方的大军火商——此二人者,皆系平民布衣,富比天下,把朝中百官气炸了肺,苦苦建议汉武帝严厉打击此二人。

    但,汉武帝非但没有严打,反而将此二人提拔为官员,这实际上等于皇家参股,把二人的企业国有化。这固然是汉武帝巧取豪夺。但中国历史上,向来是重农抑商,从秦始皇到刘邦,乃至后世无数君王,像汉武帝这样大牌阔气,用人之道天马行空,不拘一格的做法,虽不能说绝无仅有,但绝不多见。

    无论从何视角解读汉武帝,单只是这份用人上的大手笔,汉武帝就把其他帝王,统统比下去了。

    汉武帝重用的第三个人桑弘羊,在中国历史上更是大名鼎鼎。

    事实上,桑弘羊在中国经济史上,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提桑弘羊,就没有中国经济史。但在世界经济史上,桑弘羊却是一个逗逼般的存在,提他不妥当,不提更不妥当,总之让后世人痛苦不堪。

    桑弘羊,洛阳城中大富豪的儿子,家族经商的门道浸染了他的基因,让他成为一个天才的算学家。幼年时就闻名天下,人称洛阳神童。景帝时代,他奉旨入京,成为景帝身边的财务顾问。到了汉武帝时代,战争经费的筹集与调度,成了政务中的重中之重,所以桑弘羊的地位,更加重要。

    桑弘羊是中国经济史上不可或缺之人,却是世界经济史上的大逗逼,这和他那天才的经济理论体系,有直接关系。

    好多年后,到了汉武帝的儿子汉昭帝时代,朝廷曾展开一场史无前例的空前大辩论,由桑弘羊独战天下儒学之士。当时双方的辩论极为激烈,几次动了真火。这场大辩论,由当时的书记员记录下来,构成了中国经济史上的重要典籍。时至今日,《盐铁论》一书仍时常被人提起,但其隐含在简单文字下的经济思想,却严重被忽略了。

    表面上,昭帝时代的激烈廷辩,双方争论的议题是对汉武帝时代的经济政策进行总体评价与判估,讨论汉武帝时代两项重要经济政策:均输和平准。但实质上,隐含于双方的激辩之下的,是一个伟大而完美的经济学思想!

    这个经济学思想,可以简单表述为:“是否存在着一个让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双赢的经济学法则?”

    桑弘羊的有力回答是:“有!”

    儒家学者追问:“既然说有,那么这个方法是什么?”

    桑弘羊回答:“这个方法就是,官家垄断!只要把涉及到国计民生的重大行业,全部交给官府,老百姓禁止涉足,那么天下人就会‘哗’一下子富起来。”

    儒家学者愤怒反驳:“桑弘羊你胡说八道,山泽林海,自古以来就是天然资源,无数百姓赖以维生,现在你实行官有垄断,剥夺了百姓生存的基础,却说什么天下人会因此富起来,这怎么可能?”

    桑弘羊回答:“就是有可能,没可能我管你叫爹!”

    ……总之吧,一部《盐铁论》,洋洋洒洒数万言,让读者读到哭,却仍然弄不懂桑弘羊到底哪来的自信。

    实际上,桑弘羊还真没错。错就错在他的经济学思想太超前于时代,又缺乏表述这一伟大思想的技术工具,只能用当时的文言文反复磨牙,说来说去全都是车轱辘话,甚至理论体系内的各组成部分彼此互证,这严重降低了桑弘羊经济学思想的表述效果。

    但如果,我们站在现代经济文明的高度,俯瞰桑弘羊的经济学思想,就会惊恐地发现,早在两千多年前,这位伟大的经济学者,就已经提出了完全市场竞争态势下的宏观经济学和与之相配套的货币政策。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妨碍了桑弘羊的经济思想,那就是汉武帝!

    正是汉武帝手中的那未经民众授权的暴力性质的独裁权力,释放了人性中的贪婪与冷漠。这种贪婪,使得社会生产资源的宏观调控,丧失可能性。这种冷漠,使得桑弘羊的经济学思想,沦为独裁政权巧取豪夺的借口与工具!

    自汉武帝而后的许多帝王,都是桑弘羊的信徒。他们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号,以宏观调控社会生产资源为借口,大肆地剽掠。一旦生产资源垄断到手,所谓的调控就再也无人提起,花天酒地淫欲无度,构成了上层建筑的永恒法则。

    后世的独裁统治者,都在效法汉武帝。而他们,又没有汉武帝的人生目标。

    而这就意味着,无论汉武帝是如何评价桑弘羊的经济学思想,但是,这位聪明绝顶的帝王,于其中发现了化解战争经费不足的不二法门。

    大剽掠开始了,伴随着的,是对陷入困境民众的无限道德苛求。

    发动群众斗群众

    在皇家权力参股了东郭咸阳的制盐业,与孔仅的冶铁业而后,汉武帝正式宣布,这两个涉及到国计民生的行业,由皇家权力垄断专营。

    配套法律随之下达:民间但有私铸铁器或是煮盐者,砍掉左脚,没收生产器具及经营所得。

    皇家垄断崛起,百姓生存空间遭受到灭顶般的挤压。

    看起来,百姓必然在这场不宣而战的经济战争中,沦为悲惨的输家。以邪恶及残暴著称的酷吏张汤,越众而出,献上毒计,给民间百姓予以锁喉重击。

    张汤建议:“陛下,这个治国呢,最不可或缺的,就是法制精神。啥叫法制精神呢?就是要公平。啥又叫公平呢?就是不能只打击民间豪强,也不能只打击盐铁这两个行业。要打击,就必须要以天下百姓为目标,要稳准狠,逮谁打谁,甭管你是干什么的,打击没商量。否则的话,只打击豪强不打击百姓,只打击盐铁业不打击其他行业,这就失去了法治和公平精神”——张汤的原话,史书上并无记载,但归纳起来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张汤进谏之时,汉武帝正陷入到对桑弘羊官家垄断的经济思想的狂热之中,一边吃饭,一边和张汤商量具体执行的细节。听了张汤的建议,连连点头:“对对对,张汤此言,深得朕心。对了,你这建议好是好,有没有具体的执行方案?”

    “方案有,”张汤道,“所有的民间商户,都必须要估算自己的财产,造册向朝廷申报。大抵缗钱二千,就必须纳税。百姓家有小车和拥有五丈以上船只的,也必须要纳税。如此,朝廷富矣,军资足矣,对匈奴最终一击,也就有了充足的财力保证。”

    “很好,”汉武帝道,“但百姓好像也不是太傻,如果他们故意低报瞒报,你怎么办?”

    张汤笑道:“易耳,但凡瞒报或呈报不实者,判处去边关服兵役一年,财产全部没收。这样,陛下你既有了钱,又有了充足的兵源,此不美哉?”

    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很骨感。汉武帝道:“张汤你个王八蛋,只知道揣摩朕的心思坑害百姓,却不想想,你这办法有多大可行性?”

    张汤:“……陛下,臣不解,这么好的办法,怎么就没有可行性呢?”

    汉武帝:“你个猪头,可知道天下有多少百姓?家家户户向朝廷申报财产,那是多大的行政工作量?朝廷还要加派人手审核每家申报的数字是否准确,这又需要多少官员?哼,张汤,你莫非想让天下人都当官吗?”

    张汤笑道:“陛下啊,你经常教导我们,人民群众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我们自己,才是真正愚蠢可笑的。相信群众,发动群众,是咱们帝国权力稳固千秋的法宝。只要我们号召人民群众积极行动起来,提高警惕,严防街坊邻居隔壁对门瞒报或是不实申报。凡被举报者,流放边关,财产没收,由陛下和踊跃举报的群众,一家分一半。”

    汉武帝被震惊了:“张汤,你好毒,发动群众斗群众,此计大妙。只不过,朕全身上下都感觉不大好,这么个搞法,朕岂不成了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

    “这个嘛,”张汤想了想,说道,“陛下,这没关系,只要陛下传旨,推选出一位心底无私傻冒尖的道德模范来,就能够牢牢掌握住道义资源。”

    “嗯,”汉武帝龙颜大悦,“传旨,张汤献策,让百姓申报财产并互相监督举报,朝廷在全国推开执行。朕体恤苍生之艰难,为匡扶人心正气,特在汉国推选忠君之士,钦此。”

    卧槽,张汤傻眼了,心里说:陛下你也太操蛋了吧?把好事全都揽在自己身上,坏事张扬我的名字,那我岂不得被人活活骂死?

    帝国道德模范

    武帝策令,雷厉风行。一时间汉国境内,堪称是哀鸿遍野,惨号不断。原本不富裕的人家被迫课以重税,许多百姓遭到仇家的举报,被流放边关充当戍卒,所有财产悉被没收。天下人无不恶毒诅咒张汤,骂得张汤夜夜连床噩梦。

    就在一片怨声载道之中,摇摇摆摆走出一个人来。

    他的名字叫卜式。

    卜式上书:“陛下,臣愚昧,但也知道为子民者,不要问君王为我做了什么,要问我还欠君王多少。小民请求捐献所有财产,并率家人赴前线打匈奴。恳请陛下给小民一个机会,答应小民吧。”

    侍中把这封怪信拿给汉武帝看。汉武帝冷笑一声:“欺世盗名。”

    不予理会。

    但卜式的第二信又来了,仍然恳求捐献所有财产,全家上前线打匈奴。

    汉武帝看了,冷笑:“这个大骗子,你想献出所有财产,直接把财产给当地官府送去就是了。想上战场,有人拦着你吗?只说不做,无非是想让朕拿他当楷模,忽悠天下百姓罢了!”

    卜式的第三封书信又到了。这一次,汉武帝终于犹豫了:“嗯,张汤的绝户计太阴毒了,现在的百姓们,哭喊连天怨声载道,这都是负能量呀,眼下真的急缺点儿正能量,冲淡一下刁民们的号啕声。”

    要不?咱们就满足卜式这个大骗子,和他一道联手,忽悠忽悠?

    于是朝廷发布公告:

    “朕的子民们,朕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北边的匈奴人,已经临近他们的末日,日落西山啦!敌人一天天坏下去,而我们一天天好起来,不是小好,而是大好。就在这充满了正能量的伟大时代,河南人氏卜式,屡次三番,请求捐献家中所有财产,并亲赴前线抗击匈奴。正所谓,奋扫匈奴不顾身,捐出白银与真金。全家老小上战场,吓得匈奴没了魂。朕接到卜式的上书,亲派官员去询问卜式:老卜呀,你这么积极表现,是不是想当官呀?卜式回答:不,我只想做个陛下的小兵,埋骨大漠,战死他乡。官员又问:老卜呀,你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冤情呀?卜式回答:不,朕下英明神武,百官忠心可嘉,人民群众载歌载舞,全世界都羡慕我们,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和大海。所有子民簇拥在陛下周围,这样伟大的时代,这样伟大的帝国,怎么可能会有冤情?这时候官员就糊涂了,问:那老卜,你为啥如此傻缺,要捐献全部家产还要上战场呢?卜式回答道:草民虽然无知,但也知道没有陛下,哪有草民,没有帝国,哪有百姓的小家?不要问朝廷为我们做了什么,要问我们还欠朝廷多少!所以我希望天下人,都能够有我一样的觉悟,献出全部家财,全家上战场抗击匈奴,则匈奴必灭,汉国必然昌盛。

    “传旨,任命卜式为中郎,封左庶长爵,赐田十顷。让卜式组成巡回报告团,向天下子民宣讲他的忠心。”

    不久,眉花眼笑,吃得肥胖的卜式,就出现在高台之上,向着人群大声疾呼:“请不要辜负这个时代,你们要向我学习,捐出你们所有的家产吧,不要留恋温暖的小家,率妻儿老小上战场吧,陛下和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贡献的。”

    老百姓郁闷地仰脸看着他:“世道不靖,妖魔出没,天下必有血光之灾。”

    这一年春,东北的天空出现异星。

    这一年的夏,西北天空出现彗星。

    大漠深处,匈奴单于伊稚斜忧心忡忡地看着天象:“汉国皇帝,真是个邪恶的战争贩子!他为了筹措攻打我们的战争经费,挖空心思不择手段!把汉国百姓玩得滴溜转。可怜我伊稚斜厚道善良脑壳呆笨,玩不过他。”

    上苍,我大匈奴何辜,竟然遇到刘彻这种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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