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半蹲在瓦砾堆中,看着离他不远处的城墙之上不时猛烈的爆炸之声,一截截的城墙在爆炸声中消失,砖块石头土坷垃随着每一声爆炸哗啦啦的落下,他趴着的距离与城墙并不远,没多大会儿,身上便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空气中是令人窒息的硝烟味,大火熊熊燃烧,似乎将身周的空气都烧干净了,他不得不将嘴巴张得更大,拼命地想呼吸更多的空气到肺里,以减轻那火辣辣的感觉。可是嘴一张开,却又是满嘴的烟尘。
一转头,看到身边一个士兵趴在地上,身体在不住的颤抖,王保一把就将他拖了起来,“别趴着,跟我一样,蹲着。”
这个兵看起来很年轻,嘴上还只刚刚冒出一层浅浅的胡碴子,不像王保,这十几天打熬下来,脸上的胡子嗖嗖地长出来,乱糟糟的。
他们离爆炸点很近,趴着极容易被震伤内脏,这是用生命代价换来的经验教训,先前在堤岸防守之时,有的士兵全身没有任何伤势,但没过多久,便一个个七窍流血的死去,最前线的士兵们经过总结,发现在爆炸之时,趴在地面之上的,大都没有逃过这一劫,而蹲在地上躲避的,却反而没有什么事。
汉军在此之前,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猛烈的炸药攻击,自然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而这条经验被总结出来之后,迅速地便一级一级地递到师部,旋即又被通报到各部。这便是汉军的一种反省体制,只要是有利的,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得到应用。
眼前这个士兵明显是被炸懵了,竟然忘了前几天反复强调的战时要领,王保看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心中不由有些可惜,作为一个老兵,他很清楚地知道。这场仗,他们幸存下来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失去了城墙的保护和远程武器的打击压制,与十倍与己的敌军进行肉搏。就算汉军再武勇,也不可能斗得过的。
“小伙子是哪里人啊?入伍多长时间了?”王保决定与这个战友聊聊天,帮他去除一些恐惧,他自己的手下已经牺牲光了,眼下自己埋伏的这个巷道里。刚刚自己扫了一眼,大概有十几个人,可没有一个是自己认识的,也不知先前是那个部分的,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第三师的伙伴了。大家年龄有大有小,不可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但却要同年同月同日死,一齐组队去找阎王老儿报到了。
“我是天河郡人,入伍刚刚一年。”年轻的士兵道。
“我是蓟城人。说起来也是天河郡的人呢!”王保笑道。“我家里有老婆还有四个孩子。最大的一个跟你差不多大。你家里呢?”
“家里除了爹娘还有二个哥哥一个姐姐。”
“这可真是一个大家庭呢,怎么是你出来当兵啊?”
“哥哥们都来考了,可他们不识字,第一关就被刷下来了,王哥,你年纪不轻了,居然也读书识字?可真是了不起。”
王保呵呵的笑了起来:“我哪里识得字,不过我们那个时候进青年近卫军还没有这么多讲究,我可是入伍七年的老兵了,今年都快要四十了。本来是准备退役的,不过碰上了这一场大战,作为一名老兵,这个时候走。肯定是太不地道了,战友们还不得骂死我,所以就又留下来了。”
“王哥,我们会死吗?”年轻士兵的脸上闪过一丝恐惧,这些天,他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就在身边发生。
“这个可说不准!”王保微笑着。抬头望了一眼城墙那边,一声巨爆刚刚发生过,石头砖瓦的碎片雨点搬的落下来,他伸手按了一下士兵的头。“不过人嘛,终归是要死的,你说对不对,要么老死在床上,要么战死在沙场之上,过程不一样,但却最终要走在同一条路上。所以啊,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而且战场之上,最怕死的人往往最先死,这是你第一次打仗吗?”
“不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在武关!”年轻的士兵道。
王保笑了出来,在武关那一仗,说句实话还真算不得什么硬仗,敌人根本就没有多少防备,打得太轻松了,与眼前这一仗相比,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之上。
爆炸之声仍在不停的响起,楚人似乎准备了无穷无尽的炸药包,不将城池完全炸开是誓不罢休的了,就在爆炸声中,王保与年轻士兵说起了家乡的趣事,渐渐的那士兵的恐惧之心渐去。
“将你的手雷准备好,待会敌人过来的时候,不管三七十二一,便将手里的手雷扔出去,然后你便往后头跑,知道吗?看见远处那幢最高的房子吗,那里是将军府,去哪里。”
王保不忍这个年轻人就这样死去,替他安排了一条或许能活下来的路,因为那里,肯定是这颖水城之中最能坚持到最后的。
“知道了!”
爆炸之声终于停了下来,硝烟散尽之处,颖水的城墙已经基本不复存在,到处都是被炸开的缺口,短暂的平静之后,外面突然响起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之声,地面微微的震颤起来,那是成千上万的人在一齐冲锋之时造成的地面震动。王保从腰带上的皮袋里掏出一枚枚的手雷,将柄上的盖子找开,拉出里面的引线身边的年轻人也学着他的模样,将腰带上的几枚手雷一一放好。
“待会楚人从这个巷子外冲过的时候,你将手雷点燃之后扔出去,不要看效果如何,只管都扔出去,然后你便趴着别动,等我们冲上去,你就往后跑,听清楚了没有?”王保再一次叮嘱道。
“听清了。”
城墙之上已经没有一名汉军士兵,进攻者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这些天来他们一直可望而不可及的城墙,涌入到了城内,巨大的洪流瞬间分流成一条条水流,涌向城内的每一个角落。
“现在!”王保大吼一声,抄起一个手雷,点燃引线,将手雷抛了出去,在他们埋伏的这个巷子外头的主街之上,密密麻麻的楚军士兵正飞快地通过。
随着王保的手雷飞出,十数枚手雷紧跟着扔了出去。爆炸声中,正在奔跑的楚军士兵立刻被巨大的爆炸声浪冲飞出去,一片片的倒了下来,巷子里的汉军士兵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扔出了手里所有的手雷,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挺着大刀长矛怒吼着冲了出去。
王保冲在最前面,眼光一瞥之间,突然看见刚刚那个年轻士兵尽然紧紧地跟在自己身边,“混帐,你干什么?”
“王哥,你想保护自己的儿子女儿,我也想保护自己的家人,这一仗我们打输了,说不定我哥哥们又要上战场,要是打赢了,他们就不用来了,我不怕死,我们要赢!”年轻士兵大声吼着,飞快地跃过王保,竟然跑到了第一个。
王保叹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紧紧地跟了上去。在他们的身前,是颖水城的一条主街道,此刻,从两边的巷子里,无数的汉军涌了出来,他们所采取的作战方法与王保这边几乎一模一样。
在这一刻,楚军被炸得晕了头,趴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爬起来,汉军已经是冲了上来,刀砍枪戳,瞬时之间,居然将楚军杀得溃不成军。
更多的楚军在稍远处集结起来,然后向着这里冲来。
半个时辰之后,这条五百米的街道终于安静了下来,水泥铸就的地面之上,鲜血沽沽的流动着,汇成一条条小溪,顺着街道边的下水道口流了下去,从地下流向颖水河,本来已经清澈了的颖水河中,突然一圈圈地红晕从水下开始扩散。
黄仲铁青着脸,提着血淋淋的刀走在这条大街之上,几乎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作为替换白锡中作为第一波攻入城中的部队,第一轮交锋,便让他损失惨重。这条短短的五百米街道之上,倒下了他超过二千名士兵。每一间屋子里都有可能有飞出弩箭,手雷,每一个屋脊之上都会突然跳下一个或者几个士兵,亡命地冲入到楚军人群之中,疯狂地砍杀。
这仗,让黄仲越打越胆寒。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身体向旁边一歪,黄仲小跳了一步,站稳了身子,低头看时,脚下踩着的是一个汉军的手臂,这是一个年长的汉军,舒展开的手臂之间,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士兵,两人身上都多了几个窟窿,年长的汉军身上,比年轻的那个多出了好几个。
这大概是一对父子,或者一对兄弟吧!老的想替小的挡住攻击,却终究是双双送命在这里。黄仲站住了脚步,现在他明白了,对方就算死光死净,也不会撤出这座已经被攻破的城市,他们不会突围,那么屈大将军在城外的布置也便完全用不上了。
“进攻,一间屋一间屋地给我清除。”黄仲长刀前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