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门,赵匡胤一干人马并没有遭受抵抗。从北门进宫城之后,赵匡胤率一干亲信纵马直奔崇元殿。
往日,赵匡胤觉得那歇山顶的崇元大殿的台阶显得异常高大,可是今天,当纵马往上奔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马蹄脚下的台阶仿佛一下子变得扁平。曾有那么一刻,赵匡胤在马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但是他马上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当他们闯入崇元殿,早朝尚未结束。
宰相范质见赵匡胤率众闯入大殿,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明黄色的皇袍,登时脸色惨白,呆立原地。
赵普不等赵匡胤开口,厉声喝道:“六军已经推戴点检为新天子,诸位大人还不过来拜见。”
赵匡胤斜睨了赵普一眼,不语。
老宰相范质摇摇晃晃走到同为宰相的王溥身边,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脑袋在干瘦的脖子上猛然往上一撑,一把抓住王溥的手,痛声道:“仓促遣将,是我们这些人的罪过啊!”言罢,连连顿足,痛哭不已。
王溥煞白的脸上露出愧色,一时间竟不能语,呆若木鸡。他的手,已被范质紧抓出血。
见到范质等大臣的如此反应,赵匡胤眼前突然浮现出两张脸孔,那是悬在绳索上的两位舍生取义的卒长的脸孔。他感到脸上发烧,羞愧使得他几乎要低下头来。
“我是对不起这几位大人了。先帝,请你饶恕我吧!不,我怎能求得你的宽恕啊!”赵匡胤的心,如同被两头牛各从一端牵引着使劲地拉扯,脸上露出被愧疚与痛苦折磨的表情。可是,长期以来在战阵之前养成的自我控制能力使得赵匡胤很快以肃穆庄严的表情压过了那种令人感到怯懦与软弱的愧疚。
于是,如同一尊冰冷铜像的赵匡胤扭头对赵普道:“掌书记,让几位老臣歇息一下,你再与他们细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我先回点检公署。”此前,赵匡胤被改封为太尉,朝中并无点检。原点检公署也换了牌匾,但朝中私下由于习惯,依然称那处办公之地为点检公署。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赵匡胤的声调也变得平淡了。他不欲在崇元殿与后周重臣发生冲突。因为他很清楚,他需要范质、王溥、魏仁浦等重臣的认可和辅佐。他需要的是和平的禅让,而不是流血的篡位。
“不管他们怎么想,现在头等大事乃是控制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匡胤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赵普心中明白赵匡胤的意图,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赵匡胤不欲在崇元殿久留,这种情形之下,看着那些旧日同僚们的眼睛让他感到非常压抑、非常不快。于是,他带了楚昭辅等几位转身出了崇元殿。未走出几步,他骤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楚昭辅见赵匡胤立着不动,心里奇怪,却不敢发问。
赵匡胤忽然问:“昭辅,你觉得韩通将军怎样?”
“这个……”楚昭辅促不及答。他的心里,也被痛苦折磨着。进崇元殿的时候,他的眼光一直闪烁不定,一方面他害怕看到薛怀让,一方面,却也希望能够尽快找个机会向薛怀让做出解释。他就是这般心神不定地跟着赵匡胤,所以,当赵匡胤问起韩通的时候,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韩通将军现在何处?”
“刚才没在殿上,恐是在侍卫亲军公署吧。”
“你率一队我的亲军,速去请韩将军到殿前都点检公署,就说我有要事请他相商。”
“遵命!”
楚昭辅正欲领命而去,忽然一军校匆匆奔来报信。
“报!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将军已经率所部精锐进入京城,如今正在内廷西门候命,随时听赵点检差遣。”
赵匡胤一听,大喜:“哈哈,他倒来得快!”
赵匡胤倏忽之间改变了主意,扭头对楚昭辅道:“等等,且慢,你不用去了。”又对那报信军校道:“你速回报王彦升将军,还烦请王将军前去侍卫亲军公署一趟,务必请韩通将军速到殿前都点检公署与我商议要事。对了,请王彦升将军千万不要与韩通将军发生冲突。”赵匡胤心知韩通手握重兵,且与自己长期不合,而王彦升时任散员都指挥使,职位重于楚昭辅,让他去请韩通,也显出对韩通的尊重,自然比楚昭辅去更为合适。
“是!遵命!”那报信之军校领命而去。
楚昭辅见赵匡胤改了命令,颇为不服。赵匡胤察觉出他的不满,神色肃穆地说:“我另有重任交付与你。你尽快赶往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位宰相府中,以我之命安慰他们的家属。就说,几位大人一切安好,不必担心。另外,最近局势不稳,还请他们休要随意走动。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明白了吗?对了,之后顺便去我的府邸,给我家人报个平安。”
楚昭辅察觉出被主公看透心思,脸一红,应诺道:“主公放心,在下这就去办。”说罢赵匡胤,领命而去。
派出楚昭辅后,赵匡胤仰头望天,沉吟了片刻。只见天空乌云滚滚,似又要下起雨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帝,休要怪匡胤负你!匡胤早已经体会到你的志向乃是平定天下,结束乱世。如今,蒙诸将的信赖,将你未竟之使命交付于我,匡胤怎能规避。我已经尽了我的力,如果上天真欲将天下交与我手,当令京城能在平静中度过今日。也望先帝之灵能够保佑。”赵匡胤脸上虽然神态淡然,但是心潮却狂翻不已,不禁向周世宗在天之灵祈祷起来。命运之神已经把他引向了一条新的道路,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会面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