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击炮的大管子开炮的动静比李普中士想象的要小很多。

    预料中的巨响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一声比较低沉的闷响，紧接着从那个巨大的炮口中喷出了一团火球——没错，就是火球，字面意义。

    “我的法克（读音）……”李普中士下意识的嘀咕，结果最后一个音节才刚发出来，那团火球就命中了他们这一区阵地的主堡垒。

    天崩地裂的爆炸让李普中士的耳朵暂时失聪，紧接着爆炸制造的暴风扫过中士所在的战壕，直接把战壕顶部的伪装网卷上了天，而李普中士自己也像是被打了一拳一样摇晃着身子后退几步，才勉强稳住，然后有身子弱的部下撞到他身上，结果两人一起向后倒去，撞倒了李普身后的连长。

    李普倒在地上，脑袋里嗡嗡直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爬起身之后李普先检查连长的情况，确认连长没挂之后，他扭头看着主堡垒方向。

    已经没有什么主堡垒了，那里只有一个巨大的坑，坑里什么都没有。

    “天呐。”李普中士低声呢喃。

    距离主堡垒附近的火力点全灭，美军阵地的火力体系出现了巨大的空缺，美华共和国的战车开始加速冲锋，伴随战车的步兵也不再一直躲在战车后面，纷纷冲出战车提供的掩护区，向美军阵地发起步兵冲击。

    德军绝不会进行这样的一战式步兵冲锋，但这不是德军，而且在这样的时候，这种形式的冲锋反而非常有效，能对美军的战斗意志形成强烈的冲击。

    吃了刚刚那一炮之后，又遭到这样的不要命式冲锋，李普中士知道排里面刚补充进来的新兵们一定非常动摇。

    “不要慌！”他大声喊，“我们在战壕里，只要用精准的射击有效杀伤敌人，敌人就拿我们没办法！我们可以守住阵地！射击！”

    随后连长也加入了鼓舞新兵稳住阵线的行列，被刚刚的炮击炸懵了的美军开始组织抵抗，机枪和自动步枪的密集射击立刻迫使冲锋的中国人原地趴下进行防御。

    “就是这样，射击！射击！”

    但这时候战车开火了，高爆弹直射对战壕的杀伤力虽然有限，但每一发炮弹打在战壕附近都会对美军造成损伤。

    然后步战上来了，二十毫米机关炮的压制效果无比的优秀，更糟糕的是，低空飞行的鬼怪出现了。

    “离开第一道战壕！”李普中士大声呼喊，“通过联络壕向第二道战壕撤退！凝固汽油弹要来了！”

    所有还残存的美军士兵飞奔着，沿着联络壕向后面的战壕退去，李普在自己的部下都滚进联络壕之后，看了眼飞机飞来的方向，随后撒丫子狂奔起来，他那大块头的身躯如此迅速的奔跑，看起来有点滑稽。

    凝固汽油弹爆炸形成的大风从后面追上了李普，不过凝固汽油弹毕竟不是靠真正的炸弹，爆炸冲击波要小得多，弹片也飞不远，李普成功逃生。他一边跑一边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沾到凝固汽油，哪怕只是衣服上粘了一点，就意味着这衣服不能要了。

    索性，李普没有带一点火星的来到了第二道战壕，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有许多跑慢了的美军被点成了火人，他们的惨叫声充斥着李普的双耳。

    “空军居然打输了。”李普中士咒骂了一句，这时候他注意到自己名下的新兵们全都一脸菜色，便说道，“别看了，我们还活着，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们变成那个样子。趁现在检查枪支，没有弹药的去补充弹药。”

    凝固汽油弹的火焰会让中国人暂时无法从李普他们撤下来的阵地上突破，但他们会耐心的等待汽油烧光——这种用来进行近接支援的凝固汽油弹并不会燃烧很久，过一会儿阵地上就只会剩下一些用来构筑掩体的木头还在燃烧了，到时候中国人的步兵可以从容的占据阵地。

    不过，在凝固汽油弹还在燃烧的时候，中国人必须停在阵地前，这种时候正是用迫击炮的好时机。

    迫击炮阵地就在第二道防御线后面，李普中士已经听到了迫击炮的发射声。

    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一辆敌军的战车越过火海，单车突入了阵地。

    显然那战车的车长是个新手，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李普中士喊了声“烟雾弹”，就自己抽了一管巴祖卡火箭筒。

    烟雾弹迅速被扔出去，李普中士接着烟雾的掩护冲出战壕，迅速绕向战车的侧翼，他冲出烟雾之后发现敌人战车正在后退，但整个侧面都露给了他。

    而且关键敌人的车长还没发现他，战车的炮塔并没有像他的方向转动，车体也只是沿着原路撤退而已，并未将正面护甲转过来。

    李普直接向着侧甲打了一发。

    战车的后退机动还在继续，但退了十多米之后骤然停下，紧接着它车体后部的发动机散热格栅上冒出火苗。

    李普中士扔掉巴祖卡，端起自动步枪，刚好这时候战车炮塔上的盖子打开了，钻出来的车长立刻为自己错误的决定付出了代价。

    李普在原地等了一下，才开始移动，准备绕到战车另一侧去对付从车底门逃跑的人。

    这时候另一辆战车越过了已经变小了许多的火海，它在火海中压出了一条道路，中国士兵鱼贯越过火海。

    李普一边射击一边向后退入依然存在的烟雾中。

    “敌人来了，准备肉搏战！”

    他说完看见一名新兵抽出了刺刀，便大声喊：“扔掉你们的刺刀！那没有用！自动火力才是肉搏战的精髓。”

    话音未落李普听到了震天的喊杀声。

    李普把枪挂在肩膀上，抽出工兵铲，就如同他预料的那样，第一波手榴弹被甩了过来，李普像打棒球一样把其中一颗打了回去，随后不断的挥动工兵铲。

    但还是有很多手榴弹在战壕附近爆炸，爆炸声中可以听到美军的哀嚎，当然对面投手雷的中国人情况也不太好，很多手雷被美军打了回去，炸到了中国人头上。

    可以听见烟雾那边传来“我中弹了”“妈妈”之类的中文悲鸣，和美国人这边的悲鸣遥相呼应。

    李普中士估摸着手榴弹杀伤已经过去了，再次抄起枪，这时候一名美华共和国士兵冲过了烟雾，李普和他同时开火，中国人倒下的同时李普觉得自己肚子被打中了。

    他低头一看，果然看见军装上出现了大片的血迹。

    李普靠着战壕的墙壁，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一会儿没看到连长了，他转动脑袋寻找着连长的模样，同时身体沿着战壕的墙壁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他的身体开始渐渐的失去感觉，世界也随之变得越来越遥远。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李普继续转动脑袋，想要尽可能多的看一看这个世界，他看到刚刚要上刺刀的新兵被美华共和国的士兵用枪托猛砸，他看到两名同样年轻的士兵互相掐着脖子在地上打滚，他看到战车越过战壕，随后被火箭筒命中侧甲，炮塔顶部立刻喷出高高的火舌，但是战车的发动机还在缓慢运作，于是已经失去生命的战车继续向前冲去。

    他看见刚刚互掐的两个士兵终于分出了胜负，胜利者还没来得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被子弹打爆了脑袋。

    ——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呢？

    李普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了，在世界变得越来越黑的同时，他徒劳的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啊，是为了石油。

    李普的视野转向地面，这是因为他的脖子已经失去支撑头部的力量了，但他却很莫名，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着地面。

    他看见黑色的石油正浸染着他身下的沙土，随后他用仅有的一点意识，认知到那是他自己的鲜血。

    ——真黑啊，看起来就像石油一样。

    ——原来人的血，是黑色的么，之前还一直以为是红的……

    世界渐渐变暗，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仿佛沉入了石油构成的海洋一般。

    在这纯粹的黑色中，李普中士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她们似乎正在准备晚餐。李普伸出手去，想要和她们打招呼，却发不出声音，紧接着有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打开了门，那男人和女儿拥抱，随后亲吻了李普的妻子。

    他听见妻子叫那男人李普，女儿也亲密的叫着爸爸。

    ——你们在干什么啊，我明明在这里啊……

    带着这样的疑问和不甘，李普中士的意识终于消逝了。

    这是为了争夺自然资源而发生的诸多战争中逝去的，微不足道的一条生命的临终时刻。像这样的事情过去一直在发生，将来想必也不会停止吧。

    应该说，只要人类还呆在资源有限的地球上，这样的事情就绝不会停止，不管多么虔诚的祈祷和平常在，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生。就算今天不发生，明天，后天，总有一天会发生的。

    这就是航天工程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