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月二十三,一场凉雨,把来日积累的温暖冲得干干净净,悄然探头的春意又躲了回去,寒意将天地染透。??
曹茂闹事没有后续,但是陈璟铺子里依旧没有生意。
雨滴滴答答下着,在屋檐下连成了串,似水晶帘幕。地上起了水坑,轻雾缭绕,视线里如蒙了层轻纱。
倪先生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寂静的街道,叹了口气:“刚开市就如此多事……”
他忧心忡忡,怕陈璟这铺子开不下去。一旦开不下去,倪先生也要被辞退,一份有保障的月钱就没了。
“好事多磨嘛。”陈璟正巧出来喝水,休息片刻,听到倪先生这话,笑着安慰他。
这几天,陈璟依旧忙着制药,丝毫不受这件事的影响。
“案子明天审么?”倪先生又问陈璟。
陈璟已经状告凌海开毒杀曹虎、利用郭荣华夫妻,以陷害陈璟和玉和堂,金县令也受理,明天开堂。
陈璟请了几位大夫,来望县给他作证。陈璟发了五封信,只收到了三封回信。龚至离、唐老先生和孙瑾答应来。
唐老先生名乾,字安序,取自“是故君子所居而安者,易之序也。”
孙瑾大夫是上次去杨家治病的那位。
光唐老一个人的名气,就足以撑起场面了。唐老不仅仅在杏林界闻名,普通百姓也知道他。他和杭州宗德堂一样。是两浙路医药界的翘楚。
事情很顺利。
“是啊,明天审。”陈璟道。
这两天,陈璟就派人去造势。到处说这场官司,希望望县的百姓都关注这件事,从而给自己的药铺提高知名度。
“那个凌海开,不会再闹花样吧?”倪先生蹙眉,“他要是狗急跳墙,也能反咬一口。”
“不怕他。”陈璟道,“赢过他还是很容易的。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宣扬开来,消除那天曹茂在咱们铺子门口诬陷的谣言。”
倪先生点点头。
他们说着话儿,陈璟还要制药。转身准备进去后厢房,却听到门口有马蹄声。抬眼一瞧,一辆浓流苏华盖马车,正停在玉和堂门口。
跟车的小厮下车。撑起来雨伞。
而后。从车里下来一个青藏色风氅的身影。
陈璟手里端着茶盏,连忙放下,冒雨迎了出去:“唐老,您大驾光临!失敬失敬,我应该去城门口迎接您的。”
倪先生一听是唐老,立马也跟了出来。
唐乾笑起来,道:“进去说话吧。”
他自己,阔步进了玉和堂。陈璟和倪先生也连忙跟了进来。
朱鹤等人见陈璟对这位衣着华贵、气度雍容的老先生恭敬有加。都连忙过来行礼。
唐乾微笑点头,仔细打量这铺子。然后笑着对陈璟道:“有点模样。药铺的名字也甚好,玉和堂,玉喻君子之德,行医贩药,德在前,医在后。央及小小年纪,心气颇佳。”
陈璟笑道:“唐老过誉了。”
然后请他上楼,去二楼雅阁坐。
唐乾点点头。
两人上了楼。
陈璟喊了隔壁账房的清筠,让她去倒杯热茶。
清筠道是,连忙去端了两杯热茶上来,放在茶几上,又慢慢退了出去。
“我家里外院有几间厢房,唐老若是不嫌弃,就住在我家吧。”陈璟先说了住宿问题,“客栈到底不如家里宁静。”
唐乾比较喜欢陈璟这种态度。
做朋友的,把人安置在客栈,显得冷漠。不管家里如何破旧,有片瓦遮身,也是主人家的客道。
“如此甚好了。”唐乾回答。
然后,他又问陈璟,“你信里也没有说清楚,是件什么官司?你要知道,咱们行医之人,还是要少沾惹是非。”
他想起去年陈璟把杜家孩子的胳膊卸了,还不肯去医治的事。
那时候,就有人攻讦陈璟的医德。如今,他又沾惹官司。唐乾觉得陈璟是个很有前途的年轻人,如果他因为品行问题在这行臭名昭著,唐乾会觉得很可惜。
他蛮喜欢陈璟的。
故而,陈璟邀请他,本着教导指点陈璟几句的目的,唐乾答应来趟望县。另外,他还想跟陈璟讨要几颗安宫牛黄丸。
“这次,原不是我惹事的。”陈璟跟唐乾解释。
他先把自己和刘苓生的恩怨,跟唐乾说了一遍,然后又点出刘苓生跟凌海开是好友,刘苓生借刀杀人,因此有了后面郭荣华夫妻下套要害陈璟、凌海开毒杀曹虎的事。
唐乾听了,脸一下子就冷了。
特别是听到凌海开给个六岁的孩子下毒,只为半点利益,简直丧心病狂,让唐乾痛心疾首,拳头紧紧攥了起来。
“居然有这种禽兽不如的东西!”唐乾怒道,“是该为民除害!”
“他口才了得,我才请了您和几位先生,一齐帮忙,打赢这场官司,给曹虎一个公道。”陈璟道。
“此等禽兽,定要诛杀。”唐乾对陈璟道,“央及放心,老夫定然助你一臂之力。”
陈璟道谢。
然后,他又把曹虎的中毒,仔细和唐乾说了。还让清筠把食盒拿过来,那是当初曹虎的呕吐物。
唐乾不顾腥臭难当,仔细辨认,的确有砒霜残余,更是愤怒。
案子说得差不多,外面的雨也停了。陈璟把唐乾引回了锦里巷,安置在自己曾经住的外院厢房里,又让他大嫂出来见过了这位老先生。
李氏带着孩子们出来行礼。
唐乾笑呵呵,一脸和蔼。
陈璟也让曹虎的娘亲把曹虎牵出来。给唐乾再诊脉,看看唐乾有没有其他办法治好曹虎的眼睛。
这孩子如此遭遇,如果再瞎了眼睛。往后的生活会非常艰难。
唐乾给曹虎把脉。
把脉的过程中,唐乾眉头紧紧蹙着。
他没说什么,只让曹虎之母把孩子领下去。等他们母子走后,唐乾对陈璟道:“这孩子才六岁,腑脏尚未健全。幼嫩的腑脏,哪里经得起摧残?假如是个大人,眼睛未必会瞎。可他只是个孩子。现在,就是华佗再世也无法了……”
这个结果,陈璟和倪先生早已诊断出来。
枯木难以催发。
唐乾也这样说。就真的没有法子了。陈璟叹了口气,不再说什么。
快到黄昏的时候,龚至离和孙瑾也到了。
陈璟同样将他们安置在外院厢房。他们俩都是明州的大夫,是一起过来的。
晚上。他们去醉霄阁喝酒。邀了倪先生同行。
大家都是同行,虽然派系不同,擅长的科目也不同,但是经验和基本医术相差无几,就有很多话题。
陈璟再次重复了一次案情,说给龚至离和孙瑾听。
倪先生也介绍了下凌海开其人。
“人间怎有这等恶人?”龚至离听了,感叹良久,“心肠歹毒至斯。”
“的确歹毒。”孙瑾也道。
明天还要上堂。他们说了良久的话,就回了锦里巷。陈璟将三位先生都安置在外院。让小厮们服侍好,自己才进了后花园。
清筠散了发,批了件官绿色的长袄,坐在桌前写字。
她简直每天都练字,如今小有所成,字写得有模有样,不再是歪歪曲曲的,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
“冷不冷?”陈璟上前,夺了她手里的笔,握住了她的手。
今天下雨,在桌前坐了良久,她双手冰凉。
清筠唇角上扬,有了个暖暖的笑意:“还好。”
“已经很晚了,歇息吧。”陈璟道。
清筠嗯了声,去打了热水给陈璟净面洗脚。
而后,两人缠绵一番,说了几句话,清筠有点疲惫,就先睡了。陈璟想着明天的官司,怎么也睡不着,在黑暗中沉默想了很久。
快到子时,他才睡熟。
次日,仍是下雨。
细雨如织,密密麻麻落满了庭院、树梢,如丝线缠绕,编织了瑰艳的锦图,在初春的早晨缓缓铺展开来。
柳梢泛出了新嫩青翠,沾了雨水越发新亮。
陈璟安排了早膳,就带着曹虎、曹虎之母、三位先生,自己铺子里的倪先生,去了衙门。
他又让人去通知沈长玉、邢文燋、黄兰卿、孙世一、陈七等人,全部来看这场官司。
之前花钱请人宣扬,效果还不错。
衙门门口挤满了人。
寒雨料峭,也浇不灭群众对八卦的热情。
直到辰正三刻,金县令才升堂。
被告也被传召而来。
凌海开、曹茂身为被告,来了县衙。凌海开身后,居然跟着刘苓生和孟燕居。
“他们居然说动了孟公子撑场。”倪先生低声和陈璟道,“这位孟公子和你不好,之前你还打过他。”
陈璟抬眸,看了眼孟燕居。
孟燕居上次被沈十娘的人打得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已经很久没有露面。想到因为他,十娘被迫离开望县,陈璟眼神就冷了。
陈璟冷冷看了眼孟燕居,孟燕居也丢过来一个不屑的神情。
“没事。别说请了孟公子,就是请了孟老爷也无济于事。”陈璟道。
倪先生看了眼后面的邢文燋。孟公子是知府的小舅子,邢文燋的堂伯是相府总管事,谁更加厉害,不言而喻。
他不知道陈璟还有杨之舟那层关系。
惊堂木啪的一声,让大堂内外都安静下来。
这个案子,正式开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