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的女孩子,看到陌生人也蛮惊讶的。
她眼睛澄澈纯净,看着陈璟他们,问道:“哪里来的人?”
然后她不等陈璟回答,目光惊喜落在陈璟的药箱上,惊喜问道:“你……你背着药箱,你是大夫?”
“大夫?”叫四郎的男孩子也惊喜交加。
“是啊,我是大夫。”陈璟回答,“我来找王先生……”
“快,木通、四郎,让他们进来。”女孩子惊喜道。
他们村子里有人生病了。
但是看门的,都是女人和孩子,应该是村子里的大人进山去狩猎了,村子里没有成年的男人。
陈璟和魏上幸、阿来进了村子。
两个孩子继续守门,女孩子领着陈璟他们往里走。
山上的村子里,种满了杏树。二月正是杏花盛绽的时节,古老虬枝添了新妆,触目粉艳。杏花满枝,云蒸霞蔚,绮靡秾丽。
暖风缱绻,花瓣缓缓坠落,铺满了小径,走过衣襟携香。
女孩子声音疏朗,对陈璟他们道:“村子里的人都去打猎,半个月后才回来。这是开春第一次狩猎,要二十来天。胡家六郎打翻了一碗滚油,一条腿都烫烂了,已经七八天……”
女孩子唧唧咋咋,似山间黄莺,把事情告诉了陈璟。
陈璟听了,心想带了很多药。偏偏没有带烫伤的。
这个时节,天气还是有点寒,山上气温更低。和过冬似的,怎么会有烫伤呢?当时就没有多想,反而是带了很多其他药。
“你叫什么名字?”陈璟问这个带路的女孩子。
她走得很快,把阿来和魏上幸甩后,只有陈璟能寸步不离跟着她。
“我叫木兰。”女孩子告诉陈璟。
山里的女孩子,非常淳朴大方。陈璟问她的名字,她就直接告诉了。没有丝毫的扭捏。
陈璟愣了下,笑着反问:“姓花么?”
女孩子不解,道:“姓木啊。方才在门口那个。就是我弟弟木通。”
陈璟哦了声,点点头。
木兰领着陈璟他们,从村头走到了村尾,最终在一处木房子门口停下来。房子比较新。用茅草扎成屋顶。一扇竹子扎成的门,小小的窗户。
“胡婶,大夫来了。”木兰高声喊了屋子里的人。
片刻,一个妇人从屋子里钻出来。她眼睛红肿,是哭过很久的,长得高大结实。擦了擦哭肿的眼睛,胡婶看着陈璟和魏上幸、阿来。
三个人中,阿来年纪最大。也不过二十岁。
陈璟和魏上幸更小。
胡婶眼底的希望,缓缓散去。轻声问木兰:“你下山去请了大夫?”
“不是,他们自己上山的。”木兰道,“您说巧不巧?快让他给六郎瞧病啊。六郎还发烧么?”
“烧着呢。”胡婶道。
她又看了眼陈璟,有点不放心的样子。
然后,她看了眼陈璟几个人的穿着,都是绸布衣裳,长皮靴,就知道他们几个不是穷苦百姓。于是,胡婶问陈璟他们:“几位公子上山来做什么?”
“大婶,我姓陈,是来找王先生的,王檀王塑鸿先生。我仰慕先生学问,想请他下山去坐馆。”陈璟对胡婶道,“我家里是开药铺的,临走时候家里坐堂老先生告诉我,山里人很少下山,也许有顽疾。既然上山一回,顺便就带着药箱,兴许可能救治一二人,解人病痛疾苦。”
胡婶听了,眼底的戒备打消了。
山里的人,特别单纯善良。
“陈大夫,您快屋里请,六郎那孩子……”胡婶连忙让陈璟进门。提到六郎,话未说完她眼睛湿了,声音也微哽。
陈璟点点头,进了屋子。
屋子从外面看,是木板制成的,其实不然。木板后面,都是结实的山石,打造得严严实实的,风吹雨打不倒,也能挡住野兽。
这间屋子没有隔间,就是笼统的。屋子中间摆了简单的桌椅,中堂挂了张虎皮。西边放了两张床。
其中一张床上,一个男孩子躺着,口里不停的呻吟。
他身上,盖了床被子,左腿却露了出来,只盖了层粗布。
孩子正在发烧,双颊通红,嘴里胡言乱语的,在发梦呓。
陈璟上前,往他额头上摸了一把,大约有四十度,这是感染了,陈璟感觉有点棘手。他上前,掀开了粗布,只见左腿大腿处,涂抹了不知名的草药,黑漆漆泛出难闻的气息。
那些黑漆漆的草药上,也泛出了血水。
不仅仅感染,还有要大出血的症状。
再拖下去,不仅仅这条腿不保,连他的命都保不住了。
烫伤药膏、安宫牛黄丸等退烧药,陈璟都没有带。此刻,只能先就地取材,治好他这条腿了。
陈璟又给胡六郎诊脉。
认真诊断一番,见他脉细,知道他被烫伤,体内热毒炙盛,而且上腭红肿。
诊脉之后,陈璟知道不能耽误,立马坐下来,从自己药箱里拿出纸笔,写了药方,把自己要用的药膏、安宫牛黄丸和其他草药,都写得清清楚楚。
写完之后,陈璟把指纸递给阿来,对阿来道:“你拿着这些,赶紧下山去,让铺子里的人把药送上来。哪怕天黑了,也要摸黑上来,知道了吗?跟朱掌柜说,人命关天,让他们赶紧。
你今天累得够呛,就不要再来了,让朱掌柜安排其他人来。路上小心点。”
胡婶和木兰听到了,都露出了点期盼。
木兰甚至道:“让我弟弟陪着下山。等你们再上山的时候。我弟弟可以领路,否则天黑了不知道怎么走。”
陈璟觉得甚好,点点头道:“那快去吧。”
木兰就和阿来一起出去。安排人跟着阿来,去城里取药。
已经到了末时,估计真的要摸黑上山了。
木兰的弟弟,就在胡家不远处,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看热闹。木兰吩咐一声,转身又回了屋子里。
陈璟想着,等药上来。至少要六七个时辰之后。
再等下去,这烫伤的地方,真的要大出血了。
没有仪器的年代。大出血都非常危险,不管是哪里大出血。
陈璟想了想,觉得应该先用个方法,抑制伤口继续恶化。
“你们打猎。动物的油练出来么?”陈璟问。
问到这话。胡婶突然捂住嘴哭了。
木兰连忙安慰她,然后对陈璟道:“就是炼油啊。上次打了三只野猪,村子里炼油的时候,六郎去看,打翻了盛出来的油碗。”
她小小年纪,一副长者的口吻,应该是村子族长的女儿。
“那太好了,去取两碗猪油来。”陈璟道。“再去割几块柳树皮。家里还有艾草么?”
胡婶听到这话,抹了抹眼泪。有点怪异看着陈璟。
孩子就是被油烫伤的,他居然还要用猪油?
胡婶心里发憷。
“胡婶,您宽心吧。大夫可厉害了,咱们我不懂,总不能看着六郎受罪,让大夫整治吧!”木兰看出了胡婶的心思,对她说道。
木兰很有领导天赋,而且言辞爽利,性格开朗。
胡婶也有点敬畏木兰,点点头。胡婶和大部分不出家门的妇人一样,没什么主见,遇到事只知道哭。
木兰安慰好了胡婶,又对陈璟道:“猪油和柳树皮,我这便叫人去弄。端午的时候,家家户户做艾草枕头,我去找找,应该能找到。”
她拍了拍胡婶的手,又说了几句,然后转身出去了。
很快,就有两个十来岁、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端了两碗猪油来。
而后,又有个小男孩,捧了一篮子柳树皮进来。
孩子们很害羞,放下东西就立马跑了。
木兰在村子里,还有个孩子王。
“上幸,你拿着柳树皮和猪油,添水慢慢熬。熬成透明的膏状,再放凉端起来。”陈璟喊了魏上幸。
魏上幸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但是端着碗,魏上幸也不知道厨房在哪里。他无辜看着陈璟,有点无奈的样子。
陈璟就帮他问胡婶:“厨房在哪里?”
胡婶抹了抹泪,带着魏上幸去厨下。厨房有灶,也有小炉子。胡婶不忍见魏上幸一个小孩子熬药,就帮忙熬。
猪油有解毒的作用,柳树皮可以消肿退烧。在没有其他药膏的情况下,用猪油把柳树皮熬成透明膏体,抹在伤处,好过这堆乱七八糟的草药。
片刻后,木兰找了不少艾草来。
都是晒干的。
“拿到厨下,让胡婶尽量多放,熬成浓浓的汁水。”陈璟道,“我要用汁水,把六郎的伤口清洗干净。”
木兰点点头,拿到了厨下去。
她把陈璟的要求,告诉了胡婶。
胡婶和魏上幸在厨房熬药,陈璟在屋子里,照看着胡六郎。
很快,木兰也折了回来。
木兰低声问陈璟:“陈大夫,六郎是不是病得很重?”她听到陈璟吩咐他的伙计说让铺子里的人摸黑送药上来,就知道六郎的情况危急。
“没事,有我呢。”陈璟笑道。
木兰点点头,一双眸子滢滢。
“他烫伤了,你们怎么不去请大夫?”陈璟问。
“我要留下来看守村子的,不然父亲回来要怪我。我派了我弟弟他们下山,那些大夫看他们年纪小,又听说是望陀山,都不敢上来;胡家婶子前天也下山去了,但是大夫要先给钱。他们都知道山里穷,怕不给钱,白跑一趟……”
陈璟听了,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山里的确穷,而且山路难走,回来要花一两天。
这倒是其次。
主要是,大夫们都是斯文人,平日里锻炼少,让他们爬上来,简直是要了他们的老命。像阿来那么年轻,他爬一趟也丢了半条命,何况那些老郎中?
大夫们的腿脚都不利索。
他们倒也不是真的势力贪财,是实在有心无力。要是许以重利,也许他们会拼一把。既没有钱赚,又是要命的山路,肯来的大夫就没有了。
若是抬下山,哪怕没钱,应该也有人会治,这个时代的风气还是很好,人们大多数有怜悯之心,不会见死不救。
但是村子里的男人都去打猎了,没有男劳动力,根本抬不动。
故而,耽误到了今天。
要不是陈璟误打误撞上了山,这孩子的命故意就保不住。
胡六郎已经烧到了快四十度。再等下去,别说伤口溃烂感染的问题,光高烧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些草药,是你们自己弄的?”陈璟又问,“谁教你们的?”
“是柳大娘弄的。”木兰道,“柳大娘不仅仅会治病,而且还能驱鬼算命……”
等于巫婆一类。
巫婆的草药,估计都是凭空想象,没有什么依据,甚至起了反作用,所以这孩子感染得这么快。
陈璟默默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问什么。
反而是木兰,问了很多他的事。
她对大夫这个身份,很感兴趣,问东问西的,隐约透出几分羡慕。
“怎么,你也想学医?”陈璟听出了苗头,问木兰。
“我……我可以学医么?”木兰微怔,既然惊喜不已,反问陈璟。之前,她只是羡慕大夫,并没有想过学医。
反正她也没有听说过女大夫。
突然陈璟这么一说,让木兰心里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