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进来一个人,声音很大,把朱萱儿吓了一跳。
小姑娘下意识往清筠身后躲了躲。
清筠眉头轻蹙,没有先去看来客,反而是瞧了眼陈璟。陈璟和倪先生等人,都循声望去,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
这汉子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看上去很凶。
到了五月,天气有点暖,中午的时候可能会热。但是大家还是穿着春衫,并没有换上夏衫。而这个汉子,一身短衣,露出肌肉虬结的胳膊。
单从相貌上看,是个不好惹的。
“这位先生,您找我们东家,可有何事?”倪先生站出来,先开口道。这个汉子看上去很凶悍,倪先生怕他冲撞了陈璟,故而挡在前头。
毕竟倪先生是老者,世人多少会敬重老者几分,不敢在老者面前犯浑。
“我听人说,陈央及陈东家的医术最好,没有他治不好的病。我家里的小子生病,吃药总是不好,请陈东家去治病。”汉子依旧粗声粗气,问倪先生,“您是陈东家?”他有点狐疑打量倪先生。
大概他也听说过陈东家是个年轻人。
“我是陈央及。”陈璟上前几步,站到了倪先生前头,道,“先生哪里人,家里官人生了什么病?”
汉子这才露出释然的表情。
果然,他也觉得陈璟更像是人们口中的陈神医。
“我是江北的。”汉子回答陈璟,“小子患了伤寒。总是不好,已经好几个月。我听人说望县的陈央及陈东家,最擅长治顽疾。我就来了”
“既然是请人看病,就好好说话。”清筠听明白了,不客气开口道,“进门就叫嚷,跟寻仇一样,哪有半分礼数?”
汉子被清筠教训得有点尴尬。
他粗壮的手掌摸了摸头,不知怎么回答。半晌才结巴道:“我我是粗人”他从小就是这么说话的,每次急迫的时候更像是吼人。
朱萱儿被他吓得惊魂未定,仍躲在清筠身后。
清筠见陈璟没事。也就放心,领着朱萱儿上楼去了。
陈璟和倪先生请了这汉子坐下,又问他叫什么名字,让他仔细把自己孩子的病情。都告诉陈璟。这汉子姓郭。叫郭一力,是江北县人士,家里是开镖局的。他在家里排行第三,今年才二十五岁。
“二十五岁?”当他说到年纪的时候,陈璟和倪先生都抬头看了眼他。他因为肌肤黝黑,又长得结实,看上去像三十出头。
他的儿子五岁了,三月的时候偶然小风寒。因为他妻子很宝贝儿子。给儿子请了大夫。
不成想,这小风寒怎么也好不了。着实怪事。
至于孩子的病情,郭一力说不明白。
“在这里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陈璟对郭一力道,“这样吧,我跟你去趟江北。”
郭一力说好,转身就要领陈璟走。
陈璟喊了魏上幸。
魏上幸提着药箱,连忙跟上了陈璟。
倪先生则不放心,道:“江北县离咱们这里远,至少要三、四个时辰的路程。现在赶路,仍是要走夜路的。不如郭先生也留下来,小住一晚,明日趁着晨色出发”
“我们兄弟跑镖,什么夜路不走?这个放心。”郭一力很想立刻回去。
他是走惯了夜路的,不怕出事。
倪先生轻轻蹙眉。
“病家度日如年,还是别耽误了。”陈璟对倪先生道,“铺子里,还请您老照料,我去江北县了。若是有事,只管办了,不必专门等我。”…
倪先生道是。
陈璟又吩咐小伙计他们:“若是孙伶牙找我,就说我去了江北县看病。告诉他,我一直等他的消息。等我回来,自然会再去找他。”
小伙计们答应了。
陈璟就跟着郭一力,去了江北县。
郭一力赶过来的马车,套着两匹马,跑得飞快,根本不管路平不平。郭一力自己驾车,娴熟极了。
只是车子很颠簸,陈璟感觉自己的腑脏都要挪位了。
原本应该要三个多时辰的路程,愣是让郭一力两个半时辰赶到了。到了江北县的时候,差不多黄昏。
到了郭氏镖局的门面前,马车停了下来。
“陈东家,下车了。”郭一力撩起车帘。
陈璟有片刻的晕头转向,半晌才缓过劲来,对郭一力道:“你这车也太快了”郭一力有点窘,也怕陈璟不高兴,跟他解释了半晌,说自己一直是帮忙驾车的,习惯了快的,又说自己担心孩子。
陈璟摆摆手,说:“没事,让我站一站。”
镖局正巧要上板,看到有人来了,一个中年男人迎出来:“老三,你这才回来?大夫请回来了?”
郭一力连忙指了陈璟:“这就是他们说的陈央及陈神医。”
“神医。”中年男人冲陈璟施礼,倒是客气周到,“快里头请。”
“这是我大哥。”郭一力介绍道。
陈璟叫了声郭大哥,跟着他们兄弟往里走。
这家镖局,是街尾的铺子,二层楼。当街的门面,进去后却是个天井,环绕着二层楼,左右总共十来间,非常幽深宽敞。
郭家几代人都住在这里。
郭一力把陈璟往西边的二楼领,郭老大吩咐伙计上板,没有跟过来。
一进去,碰到了不少人,都过来看热闹。
陈璟跟着郭一力兄弟,去了郭一力的屋子里。
有个挽着低髻的妇人。面色瓷白,身量娇小,正在低声哄着床上的孩子。孩子正在闹脾气。不停哭几声。
生病会让人心情极差。
这就是郭一力的妻子和儿子。
和郭一力的粗鲁不同,郭太太是标准江南碧玉,温顺柔婉,竟像个读书人家的女儿,透着娇媚。
“四郎不哭,爹回来了。”郭太太柔声对床上的孩子道。
孩子看到父亲,非要坐起来。果然不哭了,很喜欢父亲的样子。
郭一力哄了他几句。
屋子门口挤满了郭家的人,都在看热闹。却怕打搅大夫诊脉,都没有进来。这个家庭,人口很多。
陈璟站在郭一力身后。
郭太太瞧见了陈璟,有点拘谨。年轻女人。不习惯家里有陌生的男人。
“陈神医。请您给孩子看病。”郭一力哄好了孩子,就对陈璟道。
陈璟点点头。
他正要坐下,给郭四郎诊脉,倏然听到一声重重的咳嗽。
围在门口的大人孩子们,立马静下来,鸦雀无声让出了一条路,还称呼道:“老太太”
“娘。”
“祖母。”
是郭一力的母亲。
郭一力的妻子脸色微变,急忙给郭一力使了个眼色。像求助似的。
“娘,都这样晚了。您怎来了?”郭一力连忙迎出去,把一个穿着宝蓝色梅花褙子的老太太,扶了进来。
这位老太太,个子很高。但是高个子的女人,老了就显得驼背,这位老太太也不例外。她手里拿着花梨木的拐杖,有点消瘦,眼神却锋锐,进屋就先看了眼自己的媳妇。
郭一力的妻子脸色更加难看,很害怕的样子,叫了声娘。
“这就是从望县请过来的神医?”老太太声音微颤,问郭一力,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恰恰是这种声调,透着威严。
“是。”郭一力恭敬回答。
陈璟也站起身,道:“老太太,在下望县陈央及。”
“老身敬重有能耐的大夫,你们是活命的神仙。”老太太打量了一眼陈璟,依旧用她那颤颤巍巍的声音,对陈璟道,“陈神医请坐”
陈璟笑了笑,道:“那老太太,我先给四郎诊脉。”
郭老太太点点头。
郭一力的妻子端了个锦杌,放到了老太太跟前,低声恭敬说了句:“娘,您坐。”
老太太坐下了,却没有再看儿媳妇一眼。
“都散了。”老太太又见门口挤满了人,道。
大家立马散开,对老太太的话奉若圣旨。
“再点两盏灯,屋子里亮些,给陈神医照明,好好给四郎瞧病。”老太太又对郭一力道。
普通人家,晚上只有一盏孤灯。这还是有事,平日都是舍不得点灯的。
郭一力答应着,去楼下兄嫂家里,借了两盏灯上楼。
屋子里顿时就明亮起来。
陈璟认真给郭四郎诊脉。
这孩子好似很懂事,见他祖母进来,立马敛声屏气,不敢哭闹,小眼睛低下去,也不看陈璟。
模样有点委屈。
生病时间长了,孩子身上没有肉,手腕也是全骨头。
陈璟没说什么。
“当初是怎么染了风寒的?”诊脉之后,陈璟问。
郭一力的妻子身子一颤,差点跌倒,脸色更是灰白。郭老太太眼神也是微冷。
无疑,是郭一力的妻子没有照顾好孩子。
“是他舅舅娶亲,我们带着孩子去喝酒,孩子吃了风,当天有点发热。”郭一力对陈璟道。
果然,是郭一力妻子娘家的事。
怪不得郭一力的妻子这么怕这位老太太。
“神医,这孩子不过是小风寒,为何久病不愈?”郭老太太声音虽然是颤颤巍巍的,好似随时要断了,但是说话很有涵养,问题也恰到好处。
之前,应该是这位老太太当家。
别说这个世道,就是后世,女人当家也是千难万难。能撑起家业的女人,不管是能力还是见识,都远远胜过普通男人。
所以,这个家里都敬畏这位老太太。
“小孩子的病,是最难说的。”陈璟道,“不如,先把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拿出来给我瞧瞧?”
郭一力就去翻柜子,从抽屉里找到了各种药方。
他全部拿过来,交给了陈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