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三,船队行至鄂县,马悍披金甲登岸,与豫章都尉、鄂县长管承叙话。这是马悍第一次露面,也是最后一次。此后,他这一身金甲就换到了另一位身高体形,包括外形都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替身身上。
这个替身,如果凑近看,可以明显辨认出不是马悍。但披上金甲,戴上金盔,遮挡大半边脸,恐怕要面对面才能勉强分辨真伪了。而那些江东军探子,谁有这种机会?有这机会还搞什么侦查,直接玩暗杀得了。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一个一天到晚不摘铠甲的人,难免启人疑窦。这时马悍事先的宣言,就体现出了高明之处——哥是要一路披黄金甲到雒阳的,就象虔诚的朝圣者一样,苦我体肤,表我忠诚。众皆感其诚,谁会怀疑?
剥下金甲的马悍,一袭白衣,只带陈到、铁奴、阿苏、石天保等数扈从,悄然潜回邾县,在十余里外一个小村子,利用信鹰遥控指挥。愣是隐藏于敌军眼皮子底下而未令敌发觉。
至于疬疫之事,半真半假。真的是的确有士卒出现水土不服,但在龙狼医护所采取隔离、消毒等紧急措施,及张仲景及时用药控制之下,并未蔓延,全军病患不过数十。假的是所谓“几百”患者,包括李典染病卧榻,都是连环障眼法中的一环。
而为了骗倒周瑜这样的智者,马悍不惜制造“疬疫”,又设疫区,弄得全军上下人心惶惶。这种军心浮动是真的。就跟周瑜真让江东士卒饮酒一样真。因为彼此都非等闲之辈,非如此不足以引敌入彀。
对于这“自暴”的破绽,双方都采取后手来弥补。马悍的弥补手段很简单:第一、他本人现身;第二、李典现身;第三、那几百“病患”士卒,养精蓄锐十几日后。活蹦乱跳现身。不用说一句废话,这“大变活人”之术,就足以令士气一下爆棚。
周瑜则是虚内实外,寨内将士都在饮酒,寨外两侧则埋伏大军。龙狼军若来。见此情形,难免大意,必然中招。只可惜,当龙狼军真正出现时,周瑜才骇然发觉,人家不是小打小闹的偷袭,而是倾巢而出的决战。如果他不赶紧将伏兵调出,护卫水寨,必定会引起寨内全军慌乱,搞不好要崩溃。结果好好的伏兵半点做用都没起到就显形了。
事实上周瑜调不调出伏兵都没用。因为马悍来了,有他在此,天下无伏。
以和谈迷惑之,宣称不动刀兵,自造疬疫,最后干脆一“走”了之,令敌人彻底放松警戒。在这一连串的的障眼法之下,精明谨慎如周瑜,老辣敏锐如曹刘,都不知不觉中招。
马悍、郭嘉、荀攸、太史慈、乐进。甚至包括张辽、甘宁、高览、陈到等等将领一起群策群力,齐心张网,才终于装进江东众这一群老狐狸。
龙狼军这一系列计划,周瑜在看到马悍那一刻。就已猜出七七八八。可惜,现在才猜出真相,已经是鼻涕流到嘴里——晚了。
曹操登上望楼,戟指马悍,须发猬张:“马惊龙,你好生无耻。明为和谈,暗下杀手,更口称为天子守灵,不敢妄动刀兵,实则暗聚大军,赶尽杀绝。如此行径,有何面目立于天下?”
马悍毫不动气,朗声回应:“我为先帝守灵,绝不首先动用武力,除非尔等先动手。很遗憾,是你们先动的手,破了我的誓言,先帝在天之灵,也会谅解。”
骤闻此言,孙权惊怒交集,也冲上望楼,大吼:“血口喷人!我等何曾动手攻击足下?”
马悍冷冷道:“江东军别部司马凌统,潜藏于使节团,居心叵测,图谋不轨。幸为麾下郭奉孝、甘兴霸察觉擒之,否则,谁敢说他不会于我接见江东使团之时暴起发难?谁敢说不是你孙仲谋主使?!”
孙权结舌,周瑜无语,曹操擦汗,刘备叹息。
的确,凌统行刺这件事,可大可小。马悍不计较,什么事都没有,马悍若计较,罪名可无限扩大。你手下堂堂一个别部司马,乔装暗杀,不管怎么说,身为主公的孙权都难辞其咎,完全可视之为启衅开战。马悍说不动刀兵,是指不主动开战,岂有敌人打到头来也不还击之理?
眼下这情形,本是暗合当初曹操暗掇凌统刺杀的本意,但是……好象又与自己的预期出入太大,此事究竟是做对了,还是错了?曹操也一时茫然,不知正解。
这时那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声音远远传来:“孙仲谋、曹孟德、刘玄德,给你们三位最后一个机会——立即献上降表,条件如前议,胆敢抗拒,大军如磐,滚碾而过,必教尔等碎如粉齑!”
孙权还想最后挣扎,使缓兵之计:“且容我等返回沙羡,与诸公商议,尽快拿出章程,必教大将军满意……”
马悍轻拍船舷,淡淡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我已给了足下近一个月,足下给了我什么?就一句‘尽快拿出章程’?我说了,给你最后一个机会,那是有期限的——半个时辰!在这个期限内,奉上降表,雨过天晴;超过期限,雷霆霹雳。孙仲谋,战、降、生、死,皆在尔手,选吧!”
孙权十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牙齿也啮入嘴唇,内心天人交战:奉降表,一切都完玩,与敌战,又无胜算,该如何是好?
周瑜深深一鞠:“瑜受先主所托,辅佐主公。主公言战,瑜当奋身向前,万死不辞;主公言降,瑜亦将解剑归江东,不问世事。闭户终老。是战是降,但凭主公一言而决。”
诸将齐声唱喏:“但凭主公一言而决,吾等万死不辞。”
最后,还是曹操一语坚定孙权决心:“无论战降。皆不在今日。今日若降,则江东无孙氏矣!先与之战,胜则挫敌锐气,败则退兵沙羡。届时纵签城下之盟,也胜过在万军之前乞降。”
曹操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现在投降,就是任人鱼肉,战而后降,才可提条件。
孙权神情一振,慨然道:“曹公之言,如拔云见日。马悍妄图以三寸舌迫我降之,不费一卒一矢,天下焉有此理?我之答复,便是手里这三尺剑!”
孙权说罢,拔剑出鞘。遥遥向马悍一指——这个动作,所有人都明白他的答复。
看来孙权已做出了他的选择,马悍深深吸一口气,让凛凛江风,灌满胸廓,提气开声,江岸皆闻:“孙仲谋、曹孟德、刘玄德,看看你我眼前这大江——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顺汉者昌。逆汉者亡。汝等,必亡!”
劝降无效,利剑出鞘。
江东军在两军首脑谈判的这段时间里,已全力集结三千士卒。分布于寨栅之后,矢石遍地,火油皆备。尽管昨夜人人皆饮,但真喝到潘璋那程度的并不多。纵使不是最佳状态,但基本作战还是没问题的。
与此同时,水寨侧后方的矶崖之上。也出现了百余弓弩手与力士。一旦龙狼军战船靠近或由此登陆,必将遭到从天而降的矢石风暴洗礼。当初江东军与江夏军于夏口血战时,就曾喋血此地,屡遭重创,今日他们要让龙狼军也尝一遍。
而真正的主力,则是关羽与吕蒙的两支战船队,左右夹持,环护水寨。
马悍与他的龙狼军,想要攻入水寨,擒杀孙、曹、刘。必须先破关、吕水军,再冒死冲过矶崖下方唯一通道(别处俱为沼泽),最后打破水寨防御,一举攻入。
这样的常规打法,所付出的代价有多惨重,想想就令人头皮发麻。这也是孙权、周瑜在兵力如此劣势下,仍然敢与马悍别苗头的重要原因。他们曾经吃过黄祖同样的大亏,至今忆起,心犹滴血。他们相信,龙狼军同样逃不过这一劫。
而龙狼军接下来会告诉他们——想多了。
辰时初,阳光普照,江雾渐消,望楼之上的孙、周、曹、刘及诸将,终于看清龙狼军的全部阵容。
龙狼战船,铺遍半江,但除了前三排近百艘战船之外,后面占据半个江面的,与其说是战船,不如说是水上平台更准确——这是用五六十艘拆去船舱的大槛艨艟,以铁锁加木板相连,构成一个方圆近一里的水上大型平台。船与船之间可以自由通行,任脚下江水滔滔,人行其上,如履平地。
如此硕大无朋的平台上,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军队,而是一架架准备就绪的投石机。细细一数,多达百架。
“是投石机!”
江东诸将都是识货的,当初澎泽惨败,就败在这种可发巨石战争利器上。只是没想到这玩意还能搬到水上使用,看来这超大平台,就是为这多达百具的投石机准备的了。
“准备布棚、挡板,各队士卒就近寻找掩蔽物……”周瑜对此也已有所准备,水寨里防御事物不少,但战船就难说了。
但就在此时,刘备叹息道:“公瑾,不必忙乎,没用了。”
周瑜这时也看到了、惊呆了。
水上平台,每一架投石机两侧,各置一火炉,火炉旁边,堆满十余个大筐,辅卒们正将一颗颗黑乎乎的铁球扔进火炉里。不一会,两个手持铁钳的力士将一颗烧得红亮的铁球夹出,放置到改装过的投臂铁板上。火球与铁板摩擦,刮出一溜溜火星。
百枚火球准备完毕,随着一声号角长鸣,绷绷绷绷,一声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呼啸,响彻大江上空。
上百颗火红透亮,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球,如壮观的流星雨,向江东军的水寨、船只、将士、营帐,无情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