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昺从当年的怒而削去孔圣后裔的衍圣公的爵位,到对孔氏南北两宗嗣位之争的冷漠,又到现在似乎不及余力的加封,好像是令人难以费解。但是只要与形势变化相结合来细思,其实也就不难理解了。
想当年大宋皇帝献城投降,群臣或叛或逃,朝廷也是分崩离析,而作为儒家文化象征的孔圣后裔也北行觐见敌酋,赵昺明白在这个时候若是自己仍不发声,后果将不堪设想,他必须拿出行动表明自己的态度,抢占舆论的制高点。
此后北伐节节胜利,孔氏见蒙元大势已去,又想弃元投宋想争夺虚位多年的衍圣公之位,这明显是墙头草的行为,且想当然的以为崇文的南朝会欣喜接纳。而赵昺却不能让他们坐收渔利,否则都对不起死于国难的那些儒士和追随自己多年文臣士子们,自然也要让其明白危难之时叛离的后果。
而现在却能欣然接纳,其一,孔洙以整理先人遗作重注《六经》为名,对其中内容做了有利于赵昺施政和革新的解读,这等于向他递上了投名状,承认了其为天下儒士共主的地位,也就变相承认大宋为中原正统王朝,并以儒家圣人为他们做了背书。
其二,儒家在大宋王朝有着十分特殊的地位。这不仅体现在宋太祖‘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誓言和不杀士大夫的实际行动,也表现在对孔圣的祭祀上。
历史上对孔子的祭祀提升到国家层面,大约是出现在西汉中期。时天灾频发,社会动乱。儒者梅福认为,这是由于未能妥善安排对于孔子的祭祀,以致上天发怒。朝廷接受了梅福的提议,封孔子为商汤的后代接续先王的祭祀。东汉时正式把孔子作为国家的公神,其地位和社稷神同等。
到了唐代,朝廷命令每个县都要建庙祭祀孔子。每年春秋两次大祭,每月初一和十五两次小祭。大的祭祀起初由学官主持,后来改由地方官主持。唐代以后,孔子的地位不断提高,对孔子的封号也不断增加。
孔子成为国家公神以后,儒者们的宗教地位也相应提高。唐代为孔子设立“从祀”,即陪同享受祭祀的制度。最早选中陪同孔子的,是二十二位对于注释儒经有重大贡献的儒者,后来扩大到孔子的所有弟子和历代著名的儒者。
进入宋代,从祀制度更加完备起来。其最高的有四位,被称为“四配”,他们是颜回、曾参、子思和孟轲。其次是“十哲”,孔子的十個优秀弟子。“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再次是“先贤”,祭祀那些亲自接受孔子教导的弟子们。最后是“先儒”,祭祀孔子弟子以后历代最优秀的儒者。而后来的儒者,也以死后能够进入孔庙成为先儒为最高的荣誉。此外,孔庙还有专门的祟圣祠奉祀孔子上五代祖先,并以四配之父及宋代理学家配享从祀。
所以说在宋朝孔子的地位又上了一个台阶,并在几位‘神经质’皇帝推动下,对孔圣的祭祀一度成为与上天和国家的祖神同等级别的大祀,这种殊荣万古可能唯有孔子一人而已。即便赵昺废黜了衍圣公,但对孔圣的祭祀也一直没有停止,香火供奉从未短缺。
当下赵昺同意重新敕封衍圣公,同样也是出于统治的需要。自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儒士就成为后世各朝各代治理国家的主力,成为国家的统治阶级,帝位维护政权的左膀右臂,这在宋达到了一个高潮。
若孔子成为神,衍圣公俨然就是其在人间的代表,在儒者的心目中还是有很重要的地位的。宋失去中原近二百年,南北对峙的情况下不可避免的产生了民族撕裂。而赵昺重新敕封衍圣公,加封孔圣则可借其收拾人心,弥补南北之间的裂痕。
毕竟文化的传承向来是增加民族认同感和加强团结的良药,这也是中华民族在历史上分分合合却始终能保持自己独特文化的原因。而当前赵昺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加强民族团结,消除南北两百年间分裂局面造成的隔阂,使国家真正走向统一……
“大成出自《孟子·万章下》: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陆秀夫听罢皇帝建议的加封谥号后,点点头道,“而大成亦本是秦乐之用语,一变为一成,九变而乐终,至九成而毕,称为大成。孔圣开创儒家学说,集前代先贤的主张和学说,而又自成体系,可谓大成!”
“陆相以为可用?”赵昺就是个盗取前世文化大成的窃贼,也不知用此谥号是否恰当,见其叨叨咕咕的低语,有些忐忑地问道。
“臣以为甚好,可用!”陆秀夫颔首肃然道。
“朕以为重封衍圣公和加封孔圣乃是儒家大事,要慎重不可仓促。可将你我今日之议与邓相和江相议后拟定公文告知临安,请文相召集江南名士大儒详议后,拿出一个章程,待朕与众卿审议后再颁布敕令。并拨款修缮孔府,送南宗北返曲阜,择黄道吉日大祀孔圣,通告天下!”见其并不反对,赵昺言道。
“臣遵谕,此事传播天下,必会让朝野共感圣德,成为儒林之盛事,南北百姓归心!”说起来此事也是陆秀夫等人的一块心病,毕竟延续千年的衍圣公断嗣实在是儒家的屈辱,今天皇帝终于吐口重立衍圣公,加封孔圣,让他也颇为激动,深施一礼道。
“本朝自开国,太祖便定下‘以儒为本,以士治国’之祖宗之法,朕怎能违背。今日之事,不过是遵从祖宗之意,万民所向,顺天而为而已!”赵昺获得如此高的评价,却担心遭雷劈,赶紧谦逊地道。
“陛下勿要自谦,此实是彪炳史册之举,必能流芳百世!”陆秀夫却不想放过其,再度赞扬道。
“朕愧不敢当,只求能让百姓得圣贤教化,明事理晓善恶便知足了!”赵昺连连摆手推辞,可看其还想再言,暗道他真是想要自己遭雷劈,赶紧转换话题又道,“蒙元使臣还未回还,看样子是要顽抗到底了!”
“陛下勿急,还有一日期限才至,这等大事情也非三两句就能够定下的!”不知不觉间两人谈话间天色已经黑下来,内侍们已经在苑中点起灯火,灯光在湖水的反射下显得异常璀璨,如漫天星斗坠入湖中,陆秀夫抬头看看大都方向言道。
“以朕看还是要立足于战,蒙元虽已经山穷水尽,可既迟迟不肯献城,又不及时回应,想必是要与我朝一战。”赵昺歇处,可望见大都城头灯火通明,与往日无异,叹声道。
“陛下宅心仁厚,不忍战后殃及城中百姓,然敌酋仍不明悟,我朝又何惧一战!”陆秀夫颇为豪气地道。想想当年大宋屈膝求存仍不可得,终被灭国,而自己也是忍辱负重多年辅佐两位小皇帝,现在终于兵威敌城下,也终能扬眉吐气,内心也盼着与之一战将其灭国。
“而今各处皆已布置齐备吗?”赵昺即使身在前线,也无法事无巨细皆要一一过问,更多的事情要依靠手下的臣僚去做。而陆秀夫作为随扈大臣之首,行营的大总管,重担就要落在他身上,从民生到军事,乃至细小如军卒的军服鞋袜是否发放的琐事皆要操心。
“现下我朝仅在大营周边就囤积了四十万石粮草,猪羊万头,菜蔬十万斤,足可供大军半月半月之用。同时又调集了三万余民夫协助大军打造器械,疏通道路,搬运军资;除在大营中设置了救护所,又每隔二十里设置了转运站,可以保证一日一夜将重伤士卒送到后方修养,得到更好的医治。”陆秀夫答道。
“臣又与江副使商议后,又调集数部州军封锁了外围所有通路,防止败军侥幸突围后逃出包围圈。同时又可协助大军看守俘虏,检点盘查混于其中的地方首脑。而兵部业已派员分驻各部,以便及时禀报战况,并评估战绩;户部会同总计司也尊旨意提前将半年军饷发放到位。如今只待陛下一声令下,万军破城擒拿敌酋了!”
“陛下、陛下……”陆秀夫话音刚落,不待赵昺回答,便远远看到江钲小跑着向他们而来,口中还连连招呼。
“何事如何匆忙?”江钲向来十分注重礼节,当下却如此失态,赵昺心中一惊急忙迎上去问道。
“陛下……臣可找到你们了!”江钲急忙施礼,又气喘吁吁地禀报道:“东面和西面所部皆报,大都城中似发生骚乱……”
“勿要着急,慢慢说来!”江钲毕竟年岁不小了,一路小跑不免上气不接下气,赵昺连忙招呼内侍端来杯茶水,递与其让他慢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