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神庙内静寂若死,女修如冰山般立在石桌旁,那股寒意扩散出来,冻凝了孙钟的热血。
孙钟心中发冷,他见女修对神庙足足操作了半个时辰,然后就凝立在那里,再没有稍动。
单飞……死了?
或许没有!
孙钟本不觉得单飞有任何活下去的可能,可见到女修的这般神色,他却隐约感觉事情并非看起来那么简单。
“单飞……没死。”女修终于道。
孙钟心头一跳,“那他……去了哪里?”他发现女修竟也不知道这个答案。
“但他也没有活下来的迹象。”女修又道。
孙钟着实一团雾水,不知道“活下来的迹象”究竟是什么意思?
女修缓缓转过身来盯着孙钟,冷冰冰道:“我能看到龙宫塔的一切,是因为神灯的相助。单飞置身两盏神灯之间,他无论去了哪里,都逃不过神灯的视线。”
孙钟越听越是糊涂,“那……”
“结果却是……他突然消失在那道蓝芒中,一块消失的还有……夜星沉、诗言,甚至曹棺的尸体。”女修喃喃又道。
“或许他们已被神灯所灭。”孙钟忍不住道。
女修摇头,凝声道:“他们若死,我绝对会知道。他们是在神灯合击之前离去,这点确信无疑。哪怕单飞运用了通灵镜、动用了六甲秘祝,或者诗言重用神农当年的奇门神通,我亦一定会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的……”
顿了片刻,女修一字字道:“可是他们什么都没做,就这么凭空的消失了……我根本不能探知他们的去向!这就和……”
孙钟望见女修的表情,就感觉自己如在寒冬户外站立了数日般,他试探道:“或许……他们去了白狼秘地?”
他看得到女修的眼角轻微的抽搐下。
“不会的,不可能!”女修自语道:“事到如今,我如何会不对白狼秘地的举动加以留意?”
孙钟忽然明白女修的意思,缓缓道:“适才女王想……这就和单鹏脱离了女王的追踪一样?”
女修霍然望过来。
那本是让人窒息的眸光,孙钟却似有些麻木道:“女王一直想要查出单鹏身在何处……根据种种迹象,再加上巫咸所知,单鹏极可能背叛了女王。”
居然笑了下,孙钟喃喃道:“这听起来让人难以想象,可权术下的众生不都是这样?无非时强时弱,无非掌控背叛……哪怕女王这般人物,也如握着一团散沙般……你或许能比任何人都有能力,但你凝聚的散沙,也始终逃不离分崩离析的命运。”
女修双拳握紧,那一刻不像握着河沙,而像捏着孙钟的骨头。
“可单鹏却和权术下的众生不同,他没有如散沙般分崩离析,反倒出乎女王的意料离开了女王的掌控。”
孙钟话时,眼中带着不可掩饰的向往。
他人老心亦老,疲倦于前行、挣扎于抗争,当年那个雄心大志的孙钟回头望去,却发现以往竟像是一片苍白。他自认为很努力的跳出权利的诱惑,却发现自己始终摆脱不了权利的掌控。
这世上有谁能如单鹏这样,让女修这般人物也是无可奈何?
“女王从未被人背叛过,这才发誓一定要找出单鹏的下落。”孙钟了然道:“你招来了单飞,操纵着单飞和他挚爱之人的人生,迫单飞为你寻到龙宫塔,然后只要你和巫咸掌控了龙宫塔,就极可能找到单鹏,进而灭了白狼秘地!”
他就那么平静的看着女修,他突然发现自己以往的惊怖很是可笑。
女修竟也不再愤怒,亦很平静的看着孙钟,“下去。”
“这本是衣无缝的计划。”孙钟微微的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还会不会将这口气吐出来,“女王不愧是女王,几乎将一切算计在内,包括用千种手段让单飞走上这条路,改变晨雨的命运、利用孙家、牺牲孙尚香、欺骗阿九,给我一个虚妄的承诺。”
“我给你的不是虚妄的承诺。”女修淡然道。
“是吗?”孙钟涩然的笑笑,“可你始终不会将坚儿复活的,是不是?”
女修不语。
孙钟喃喃道:“老夫很蠢,一直忘记这不过是绑在驴子面前的萝卜一样,女王如果不达成心愿,如何会‘慈悲’的让别人达成心愿呢?”盯着女修,孙钟道:“女王虽是多加谋算,却始终并没有达成寻找单鹏的心愿,就不会让坚儿复活的,是不是?”
女修冷然。
“其实死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活着才可怕。”眼中终于难掩压抑很久的怒火,孙钟瞪着女修道:“女王就是深知这点,才会让尚香,还有我活下去。这不是施舍,而是利用。因为只有活着的人才会被你利用。哪怕是发棺鞭尸、挫骨扬灰,也不过权术者用来警戒活着之人的手段罢了。”
神色激愤,孙钟头一次正视女修道:“女王一直让我等为了希望艰难的活下去,才可以玩弄我们在翻掌间,可女王似乎忘记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
长吸一口气,孙钟道:“有些人是不怕死的!因此晨雨才始终不会向你屈服,因此单飞才会一直选择直面,因此曹棺才能和巫咸同归于尽,因此诗言哪怕知道会死亦是不屈不挠,哪怕夜星沉都没有选择逃避,他们深知妥协永远都会落入你的算计,这才选择为爱而抗争,哪怕去死!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这本是摆脱权术掌控的至理之言。”
女修盯着孙钟道:“你这么,因为你突然想死了?”
她一语寒入骨髓,孙钟却没有再瑟瑟发抖,“老夫早就该死了,一直不死,只因为有个希望。可单飞的没错,老夫若是依靠女王的施舍去见坚儿,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再想帮我做事?你想离开我的掌控?”女修淡漠道。
若不是见到诗言、曹棺、单飞等人在龙宫塔内的舍生忘死,孙钟无论如何都难坚决自己的心意,但在此时,孙钟益发的冷静道:“不错。”
他只了两个字,可心意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那一刻突然有了释然,因为他知道自己可以无愧的去见坚儿。
无论生死!
女修冷漠的看着孙钟,轻轻舒张了玉手,轻叹一口气道:“孙钟,多谢你让我也坚定了一个念头。”
“什么?”孙钟反倒很是愕然。
女修的眸光穿透了孙钟的身躯,望向了遥远的黑暗,“你若活着,自然很快能知道我要做什么,可惜……”
话间,孙钟就觉得黑暗笼来,随即陷入永远的黑暗。
孙钟缓缓倒下,女修没有丝毫动容。转望龙宫塔消逝的地方,女修自语道:“单飞,我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那本是真无邪的脸上闪过无尽的冷漠,女修喃喃道:“我会等着你,等你回转的那一刻……”
楼兰神庙陷入了黑暗。
单飞却觉得亮得异样,他从未见到那么明亮的光线。在神灯合击的那一刻,他竟然还没有准备逃,而是要冒险一搏。
鬼丰仍没有猜对他的心意。
双手掐诀,他本准备用“震”字诀助力到了诗言的面前,然后再用通灵镜带夜星沉、诗言离去。
难有人在他这种时候还有这般勇气,可他无惧。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边的夜星沉低声叫道:“单鹏来接我们了。”
单飞心中微震,然后就看到有蓝芒从破碎的山海中闪现,倏然到了他们的近前。夜星沉神色惊喜,面对那蓝芒竟有拥抱之意。单飞只是稍怔间,就看到那蓝色光芒溶解了夜星沉,亦溶解了他的双手。
下一刻的功夫,明亮的光芒彻底的溶解了他,而他就感觉在那明亮的光芒中急速的穿行……
他未动,是那光芒带着他不停的穿梭,他甚至感觉不到身躯的存在,亦不能感知其余人身在何处。
那实在是一种极为奇特的体验,哪怕他久经六甲秘祝的历练,一时间也是不能适应这种境况,只能被动的跟着光芒。
好在那光芒虽比太阳明亮千百倍,却绝不刺眼。
单飞心中奇怪,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般奇异的现象。按理,人若直视太阳,很快的就会瞎掉,偏偏他凝望那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芒,心中竟有适然的感觉。
不知许久,刹那或是永恒。
光芒明亮不减,他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停顿下来,他饶是惦记夜星沉、诗言二人的安危,但在前望那一刹,还是震撼于所见的景象。
他看到了!
这像是可笑的言语,但他那一刻却只能这么形容。世人谁都能自己看到过,但他们看到的又不会是,他们看到的只有云、只有霾、只有光线折射出的一种感觉。
何在?
爱思考的人多已意识到不过是虚指,因为对宇宙而言,根本没有什么的存在!
可单飞却只能自己看到了,高高在上的那蔚蓝之地不是又是什么?世人多以宝石比拟纯净,可那空比世上最无暇的宝石都要纯净——纯净的一尘不染,任何人一见到那蔚蓝的空时,瞬间就会感觉心情宁静,再也无意红尘的喧嚣。
这是哪里?
单飞这时才想到什么,扭头望去,却只看到了夜星沉,“诗言呢?”
夜星沉似也震惊于所见,半晌扭头回望,缓缓的摇头。单飞知道夜星沉只怕和自己一般,随即又道:“这是哪里?”
他不过是下意识的开口,亦知道夜星沉不会比他更清楚,不想随即有个声音如般传来,“单飞,这里是……众妙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