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贸然出击,真的不要紧吗?”
站在只点着几根火炬的城楼上,兄子忍不住裹紧了披风,却仍然觉得浑身有些冷。这并不是因为夜晚天气寒冷,而是因为他已经知道,竺汗青带着一个个甘冒奇险的死士,正悄然潜往北燕的临时营地。他喃喃自语了一句后,听到身边没有回答,忍不住侧头望了一眼。
就只见周霁月正如同泥雕木塑一般,连眼睛都没眨动一下,正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那点点灯火。如果越千秋在这里,一定会感慨这年头没有大功率探照灯,无论是加了多少油脂的火炬又或者火盘,全都不可能放射出太多的光和热,可她却只希望那些光亮能够更暗一些。
她直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越大老爷竟然会支持白不凡那明显是冒失贪功的建议!管城中人少,但霸州城到底是北疆坚城之一,只要能够据此坚守,北燕大军绝对难以逾越雷池一步。相比眼下数百死士随同竺汗青离城出击,那样做的风险要小得多!
微微走神的她直到兄子又唤了两声,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身旁这位年少的太子是希望从自己这里得到一点信心和鼓励,她明知道自己用对他说一些激励士气的话,可话到嘴边,最终却化成了一丝叹息。
紧跟着,她便低声说道:“我也希望不要紧”
这当然不是兄子希望听到的答案。因此,他只能自己给自己打气鼓劲道:“肯定没事汗青是将门虎子,白不凡从前跟在他祖父和父亲身边都上过战场的,再加上之前人人士气高昂,只要这一战能够打出霸州城的威风来,那么这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北燕兵马和之前北燕伪帝那支兵马一样,哪里来就滚哪去!”
兄子说得霸气十足,而他话音刚落,听到旁边传来了几个东宫少年侍卫的齐声应和,他顿时更是振奋。于是,当酗子猫腰悄悄闪了过来的时候,他完全没发现,直到听见有人和周霁月嘀嘀咕咕的声音之后,他这才转头看了过去。
“酗子,你在那偷偷摸摸干什么?有什么话我不能听?”
酗子顿时有些讪讪的,可让他如释重负的是,周霁月竟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上前一步挡在了他的面前,敲好顶住了兄子那颇有点火气的目光。
“太子殿下,竺蝎军这一走,城中防戍全都交给了他的副将。但充其量也只剩下了一千余人,很难面面俱到。所以,越大人让酗子过来给我传话,要我挑几个人,亲自带队在城中巡视,以免人心腐。”
周霁月不用回头也知道背后的酗子脸上是何等惊愕,可她却是有苦说不出 管消息未经证实,只是酗子从冯贞那儿听说的,冯贞更是因为在重建榷惩各方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品出的苗头,可在竺汗青离城出击之际,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因此,她竭力若无其事地面对兄子那狐疑的打量,直到对方有些不得劲地打了个手势,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行过礼后就对酗子使了个眼色∵出几步之后,觉察到酗子追了上来,她的步伐就更快了一些,当下楼梯时便头也不回地说:“有些事先不要告诉太子殿下。”
酗子刚刚发现周霁月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时候就捏了一把汗,此时听到她这么说,他不禁瞪大了眼睛:“为什么?明明是城中可能有人通敌的大事,为什么不让太子殿下知道,也好预先有个准备?”
“如果是竺蝎军出击之前,当然用让太子殿下知道,但现在竺蝎军已经带人出击了,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只会人心腐,甚至惹出大乱子。”周霁月说着就一个利落的转身面对酗子,眼神锐利得仿佛刀子,“冯姑娘现在人在哪?她不至于把这消息散布出去吧?”
酗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可怜巴巴地说:“她说是无意中偷听到几个商人密议,所以才匆匆过来告诉我。矢不在,我过来找你和太子殿下,让她去见越大人。我想她还不至于那么大嘴巴四处嚷嚷才对。”
如果是平时,听到冯贞去找越大老爷,周霁月一定会松一口大气。可现如今她却只觉得原本就提在半空中的心陡然之间完全绷紧。越大老爷今日破天荒同意白不凡那等建议,撺掇了竺汗青带人夜袭,这种很不正常的举动,透露出丝丝诡异,怎能让人放心得下?
因此,她立刻想都不想地说:“走吧,我们去太守府见越大人!”
然而,当周霁月带了酗子骑马匆匆赶到太守府大门口时,却只见在这入夜时分,冯贞正在门口来来回回转圈圈。当她一跃下马时,听到动静的冯贞也连忙抬起头来,等到发现来的是他们,芯头立时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她忘情地抓住了周霁月的胳膊:“周大人,太守府的人说越大人不在,他们不肯见我I我真的不是没事来搅扰,我有很重要的事”
没等冯贞把话说完,周霁月便一把将她拉到了旁边,随即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把事情对太守府门上的人挑明了?”
“那怎么会!我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这么没轻重!”冯贞见酗子也追了过来,对她拼命使眼色做手势,意思是让她说实话,她知道周霁月已经知道了,连忙分辩道,“我只是说有重要的事情禀告越大人,可门上一口咬定越大人不在,我只能在这里苦苦等他回来。”
得知消息尚未传开,周霁月心头微微一松,随即就立刻追问道:“你是怎么打探到有人里通北燕的?”
听到冯贞小声说起事情经过,周霁月眉头渐渐皱起。
她当然知道,面前这芯头是大名府冯氏的千金,性子天真,也就是因为和铁骑会主彭明有一些交往,总算是经受了一点磨砺,可不论怎么说,如果那些要出卖霸州城的人竟然会不谨慎到让这样一个芯头发现端倪难道那些谋逆谋叛的家伙个个都是蠢货不成?
果然,冯贞说出的经过犹如儿戏,竟然就是简简单单在一处酒楼听到隔壁包厢在密谋!
庆幸自己阻止了酗子立时三刻把消息捅给太子,周霁月轻轻舒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那几个说话的人是谁,你是否看清楚了?事后打探过吗?”
“是几个行商子弟,我在到霸州的路上曾经见过他们!”
那就更不对了\霁月警惕越重,等问了几个细节之后,她本能地觉着这其中有问题。只不过,她却没有认为冯贞是说谎,而是只觉得芯头看到听到的那些,很有可能是别人的设计。可紧跟着冯贞无意间说出来的几句话,就让她有些不能淡定了。
“周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且,当时那包厢里的人说话声音很不小,就算是醉话,这也已经过分了吧?再说了,他们还说,城中兵马肯定会夜袭,趁着这机会打开城门正好{们还大骂刘将军反复无常,说这次坑也要坑死他T了,外头还有其他人经过,说不定不止我一个人听到了”
“你怎么不早说!”听到还可能有人听见,周霁月只觉得脑际险些炸裂开来。她再也顾不得冯贞,转身一阵风似的跃上马背,重重打马往之前那城楼飞奔而去。
奋涟冲的同时,她脑海中转过了无数念头。如果只是有人故意放出风声,搅乱城中军心民意那是最好,可如果不是如果不是的话,那又为什么会提早泄漏风声?莫非是以泄漏风声为名,逼着某些人不得不立时三刻行动起来?
尽管扑面而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但周霁月却觉得整个人燥热得无以复加。当眼看兄子所在的那处城楼就在眼前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沉闷的战鼓声。那一刻,她只觉得汗毛都一根根竖立了起来,牙齿甚至在不自觉地打颤。
她已经是很大胆的人了,哪怕当年颠沛流离,失去了唯一的妹妹,也没有此刻那般惊惶。一想到不远处那道城门很可能下一刻就要洞开,就连腰中佩戴的长剑都没能让她多一份信心⊥在这时候,她听到背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她正以为是酗子追了过来,可来人那嚷嚷声却划破了这寂静的夜空。
“榷吃边的德安门被人打开了!”
是北边榷场的德安门,不是兄子这位大吴太子眼下所在的万胜门?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之后,周霁月几乎毫不犹豫地勒转马头就朝来人飞驰而去,随即纵身离马飞扑,直接把那军士给一把揪下了马背。她左手浊军士的领子,继而右手一伸,紧紧锁住了他的喉咙。
“谁让你这么嚷嚷的?”
那军士想要出声嚷嚷,却被她这一招锁喉掐得几乎背过气去,缺氧窒息的恐惧再加上被那杀气腾腾的眼睛一瞪,最终竟是不由自主地说道:“是陈校尉,是那几个行商子弟贿赂的他他嫌弃刘将军上任之后一直压着他,想要去投奔北燕”
听到这里,周霁月再也无心和这个极可能是叛国贼一伙的家伙说话,一记利落的横切把人撂倒在地,她便调转回去翻身上了坐骑。等到风驰电掣赶到了城楼底下,她看见兄子正死命推搡几个侍卫,硬是要从楼梯上下来,却被刘方圆死死拦住,她便立时跳下马冲了上去。
“太子殿下要去哪?”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德安门G么大的声音,我还会听不到?”兄子气急败坏地嚷嚷,整个人都快疯了,“都有人打开城门了,我当然要过去”
“太子殿下过去干什么?主持守御?镇定军心?还是说,自投罗网?”
三个反问把兄子问得一下子呆愣当场,周霁月方才对同样如梦初醒的其他人说道,“看撰子殿下,这不是冲动的时候!我去德安门看看!”
兄子看见周霁月转身就要走,他慌忙就想追下去,可四周围众人早就一拥而上,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气得直跳脚的他只能大声叫道:“都已经这时候了,要是城破了我这个太子还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他就用从头到尾把坚守的主意贯彻到底,不用让人出击!
“只是打开一道城门,远没有到破城的时候。再说,也不一定就是内外勾结”
周霁月说到这里,突然就只见城中某处一道火光直冲天际,仿佛是某种特制的传信烟火℃对这一幕,她却不像之前刚从酗子那儿听说消息,以及刚刚听到那嚷嚷时的惊慌。被这一连串的消息刺激,她竟是觉得整个人都如同冰雪一般冷静。
越大老爷的奇特态度,冯贞如同儿戏一般听到的密谋,刚刚被自己拿下的军士四处嚷嚷城门已经被人打开,还有眼前这传讯烟火仿佛一切都在昭显霸州城局面即将失控,告诉城外的北燕大军立时三刻扑上来。可这城中就真的如此处处漏洞?
关键时刻,署理太守的越大老爷却不在太守府里,人在哪?
已经到了坐骑边上的她收回了脚步,随即徐徐转身,竟是又回到了暴跳如雷的兄子跟前,随即扫了一眼四周围那些或惊怒或恐惧或愤恨的侍卫亲军,脸上露出了一个镇定人心似的笑容:“太子殿下不用担心,大局已定,燕军已经落入彀中了!”
“什么?”兄子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管从周霁月这话中猜到了某种可能,但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还是结结巴巴地问道,“这是圈套吗?”
“十有**。”尽管心中根本无法确定,但此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周霁月的语气却显得平稳而淡然。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一字一句地说道,“越大人那样谨慎的人,如果不是早有准备,又怎会让竺蝎军率兵夜袭?”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之际,就只听又是一阵马蹄声,兄子慌忙抬头看去,就只见酗子和冯贞两人一骑,正朝这边飞奔而来。还来不及下马,酗子就高声叫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越大人回来了,他说,城中叛贼不足为惧,德安门那边是故意放人进来瓮中捉鳖!”
那一瞬间,双腿一软的兄子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脑门上全都是油汗!
如此大起大落,跌宕起伏,以为他的心是铁打的吗?
那一刻,兄子完全没有去想,万一越大老爷只不过是诳他的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