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是顾山南的声音,沈水北蜷缩着蹲在墙角的身体颤了一下。
然后抬眼,一眼就看到了男人伸到了眼前的手。
那双手,是跟之前她所看到的钟鼎的手是不一样的。顾山南的手,是有厚度的,修长的大手手掌里面布着一层薄薄的茧子,纹路清晰的手,伸展在沈水北面前,让沈水北错愣了一瞬间。
“起来。”
男人的语气很淡,并不是命令,也没有冷漠的成分在里面。
他的眼眸锁定着沈水北的视线,眸色冷清,用最淡淡的方式,给了沈水北一点安全感。
沈水北把自己的手掌放在了他的手掌上。
站起来的时候,由于起身的速度过快,她脑袋一黑,差点摔倒。
顾山南的手送她的手掌上送来,揽过了她的腰身。
“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刚刚只是很生气那些病人家属因为那个孩子的特殊情况而对那个孩子以及院长恶语相向,所以一下子情绪失控的说出了自己是那个孩子的妈妈这样的话。
但是现在想起来,她觉得。或许只是自己一时间冲动的话语,会给院长以及医院的很多人带来很多另外的麻烦。
纸包不住火,如果之后这件事的真相暴露出去了,她又该怎么处理。
以前,原照总是跟她说让她面对突发事情的时候要冷静,不要冲动,她一直没有将原照这句话放在心里的,但是现在,她真的是有点后怕了。
害怕之后发生的事情,她处理不了。
同时也在害怕自己的医学知识不足以让她给院长提出正确的手术方案改革建议,害怕自己无法改变那个孩子的命运。
只是现在有顾山南在身边了,她心里所有的那种害怕的感觉终于有办法宣泄出来了一样的,这个男人就只是站在这里,就给了沈水北一种能够撑起她头顶的半片天的安全感。
沈水北呢喃的说了一句,整个人就像是被搂住窝在了他的怀里一样的,一动也不敢动。
口鼻呼吸进去的,满满的都是顾山南身上的那股淡淡的清醒柠檬味道。
“我知道。”
被沈水北的双手环过腰间紧紧的抱着,顾山南的大脑有瞬间的空白,他说了一句,安慰沈水北。
这个在他的怀里还在瑟瑟发抖如同被拔了所有尖针的刺猬一样的女人。
“我送你回院长办公室。”
顾山南的手同时在沈水北的肩上拍了一拍,放在她肩头的手揽住了她的肩膀,搂着她下了电梯。往另外一栋大楼顶上的院长办公室走去。
一路走过去,沈水北都是沉默着的,刚刚那些病人家属的那样的嘴脸,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甚至有点害怕,害怕院长跟那群人的解释,解释不通的解释。
院长办公室里面,顾山南让沈水北坐下之后,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把热茶递给沈水北之后,他就在沈水北边上的沙发上坐下。
沈水北手捂着茶杯,在那一丝丝的热气的接济之下。整个人的身体才算是缓过了劲儿来。
她回头看着顾山南,发现顾山南身上穿着的是一阵黑色的西装,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衫,质地高级的面料,将顾山南身上那股刚毅又柔情的气质完全的勾勒了出来。
他坐在那里,上半身微微前倾,双手手指交叉,放在膝盖上,他看着沈水北,眼神凝聚在一起,像是在思考问题。
颦眉的样子,五官的剪影十分立体。
沈水北从来没见过顾山南穿西服,这样的仔细一眼,倒是让她稍微的被惊艳了一下。
这么多年了,还真没有哪个人让沈水北如此惊艳一眼的。
“李院长跟你说过了李安然的病情了,是吗?”
顾山南知道沈水北在看自己,目光淡淡瞟过去的时候,撞见那道视线,以及因为偷窥被发现了之后赶紧埋下头的女人,“对于他这种情况,你觉得有把握加大手术的成功率吗?”
“我还没有仔细的替李安然做检查,并且这种情况。也不是我说能就能的,顾山南,我虽然在牛津医学院进修过,但是我现在是沈水北,是一个娱乐圈的人,这种情况的手术,我真的不能给出确切的答案。”
沈水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感情用事。
如果感情用事,从很多个角度以及方面来看,她就应该答应下来这场手术,但是答应下来之后呢,沈水北内心纠结的是,当年她因为家族的变故并没有从牛津大学结业,回到了鹿城,在进了演艺圈之后又进了鹿城大学进修。
她不自信。
“你不要紧张。”
顾山南看着沈水北,身子直起来,靠在沙发上,眼眸深邃,“你是因为李院长跟你说的那番话产生了不该有的压力,是么?”顾山南的十指交叉挡在腿上,“你不必因为那些话产生一些不必要的情绪。”
“我怎么不会!”顾山南说话,总是这么一针见血的戳中心底,沈水北被揭了心里的秘密一样的,难堪之中,也有些急躁的愤怒,她腾的一下才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看着顾山南,“这个孩子对李院长就是生命一下的存在,李院长肯定是把自己对儿子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上,你要我怎么没有压力,他这个病例不是普通的神经瘤,他还有艾滋病,其实如果要我说,这种情况下,这个孩子的身体,根本不适合做手术!”有些话,沈水北不跟李院长说,是觉得害怕那个年过花甲的老者伤心,但是现在在顾山南面前,她没必要隐藏那么多。
她实话实说了一句,顾山南听完,剑眉微微颦了一下。
“这个孩子,从以往的病例来看,保守治疗阶段艾滋病就差点几次的要了他的性命。说明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完全承受不住这么高强度的手术,化疗,二十五次,骨髓穿刺七次,顾山南,最后一步,手术摘除无法化疗掉的癌变部分,还是脑神经上面,这样的手术,拿在一个没有艾滋病身体状况还良好的孩子身上尚且就只有百分之二十五的成功率。你觉得李安然的身体情况,他能承受?”
“手术之后,谁又能保证癌细胞是否转移了?如果转移呢?又要怎么处理?再一次的化疗,手术?”
沈水北情绪激动吧,把之前在李院长面前无法说出来的话语在顾山南面前倒豆子一样的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我的大致想法就是这样,如果是真的在乎这个孩子的生命,我就希望你能跟李院长建议一下,或许,继续采取保守治疗,孩子还能多活一段时间,如果要手术。很可能,孩子连手术台都下不来。”
残忍的话,总是需要说太明白,才能让别人痛心了之后反省。
沈水北说完之后,给自己灌了几口茶水,重新坐回了沙发上等着顾山南开口。
“医者仁心没错,救人的使命也没错,但是,盲目就是错误。”
“顾山南,我知道你跟李院长关系很好,如果你这个时候要威胁我。要用我哥哥的下落威胁我,用我家的事情威胁我,让我妥协的话,那我提前跟你说一句,我可能会答应你,但是你要真那样做,你就是真卑鄙!”
顾山南没说话,视线都是沉默的,所以沈水北害怕他这样的沉默不言语之后就是一句威胁,她先把这句话甩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没想到顾山南听到沈水北这句话的时候,才稍微的抬了一下视线,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其他的东西你不要想太多,我既然让你来了这里,沈水北,我相信你有让我相信的能力。”顾山南说了一句,然后,拿了钥匙,打开了院长办公桌上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文件。
不是很厚的牛皮袋,他将袋子送到沈水北手里,“这个孩子的命不只是压在李院长肩上,这个孩子当初是我从孤儿院收养回来的…”
“孩子被从毒贩手里救出来了,父母双亡,养在福利院,我收养了他,李院长帮忙照顾。”
顾山南接下来的话,让沈水北愣了一下。
她急忙打开了那两个牛皮袋子,将里面密封的文件抽了出来。
是两份处罚决判书,最后的署名都是国家最高军事法院的印章。
一份决判书的被告人叫李然。
李院长的亲生儿子,牺牲了的那个。
一份决判书的被告人是mdash;mdash;
沈水北在看到那份决判书上的名字的时候,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然后抬眸看着顾山南,视线里面,全是质问。
“四年前,你被开除了党籍mdash;mdash;因为你mdash;mdash;”
沈水北就着这封决判书往下看了下去,发现顾山南四年前被开除党籍请求军事法庭判决是他自己请求的,撤除他鹿城第一公安局特警大队一队队长的职务。
撤除了他的党籍。
沈水北看到后面,整个人脑袋里面都是空白的一片。
她又赶快看了那封李然的决判书,因为李然没有根据组织安排擅自行动,让当初正在执行的卧底行动遭受到了破坏,有错,但是因为李然已经牺牲,这封判决书上没有判处的条例。
上面有一行。为直系领导签字,只是那一行是空白的,没人签字。
“顾山南,你,你被开除了党籍?那你……”
沈水北的心里颤了一下。
对这两封文件不太懂。
顾山南被开除了党籍,他就不可能是一个缉毒警察了,那他还骗自己……
沈水北质问的时候,眼中染上了一层愠色。
不是对他不是缉毒警察这件事的愤怒,而是因为被欺骗了。
“四年前,我是一个缉毒警察,现在,我并不是。”顾山南十分平静的说了一句,“当初,我就是李然的队长,他请求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是我拒绝了的,所以,沈水北,你大可不必因为你想要从我身上知道你哥哥的消息而对我妥协,医院的事情,你跟着你自己的心走,我也相信你的能力,不管你是做手术还是拒绝。”
沈水北是没想到顾山南会突然说出这的话。
他说不逼迫沈水北,顺其自然的这些话就像是激将法一样的,本来是要给沈水北顺毛一样的话听在沈水北的耳朵里,让她的那股子不服气的情绪一下子又窜了出来。
顾山南像是只是想要交代完这些事情一样的,跟沈水北说完之后,就立刻起身要走。
沈水北急忙伸手拉住了顾山南的手腕。
“你给我解释清楚……”她望着顾山南,其实抓住他手腕的手也并没有太用力,只是男人的脚步停顿了下来。
“顾山南,你一直都在逼我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为什么这次,你要让我自己选择?”沈水北承认,顾山南不是一个善解人意又温暖的人,他就像是一个大冰山一样的存在,他总是因为沈水北有求于他而肆无忌惮的要求沈水北改变,但是现在,他却突然的又逆转了。
沈水北就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适应的新环境被打破了一样,一瞬间的无所适从,以及着急,驱使着她让她想从面前这个面色冷清的男人的口里问出答案,毕竟这个男人前一秒还把自己抱在怀里,为什么后一秒会这样,冷冰冰的让她无法接近。
“沈水北。这种事情我无法替你做决定,手术刀不是我在捏,病人的性命也没有系在我身上,我强迫你,不会对我想要的结果有任何的帮助,我告诉你所有的事实,只是希望你摒弃我的原因做出正确的决定,你哥哥的消息,你从我身上挖不到有用的线索,你跟顾家做的交易,你无需顾忌我的想法。”
顾山南站定在那里看着沈水北,目光冷清一如当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她的那种眼神。
这一刻其实沈水北的心是有点痛的,因为她总觉得自己跟顾山南经历了那么多,总有一点点的改变,会在两人之前悄悄发生的,但是事实证明,顾山南这种没有心的人,哪里会去改变什么。
哦不对,他改变的是沈水北。
把沈水北变成了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有了感情牵挂的人。
比如她会愧疚,对李院长,对那个孩子愧疚。
“那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沈水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注视着顾山南的眼睛,“顾山南,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顾山南是个军人,但是绝对不是简单的片儿警,四年前就不是缉毒警察了,也被撤了党籍,其实现在他的身份到底是个什么都不重要了,但是沈水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执着的想要知道他的身份。
那就像是个有毒的谜语,沈水北猜不透。
“军人。”
顾山南的回答,简短两个字,简短到连他削薄的唇瓣微动的弧度都捕捉不到。
沈水北心神一颤。
捏住男人手腕的手瞬间松开。浑身上下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的,她无力的跌坐在了沙发上。
他的回答是没有错的。
他是个军人。
但是关于军人之外的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我知道了。”
沈水北点头,然后伸手拿起茶几上的两份文件,好好的整理折叠好,用牛皮袋装好,放回到了院长的书桌上面,“等院长回来之前你还是将这些东西收拾好吧,院长既然告诉我李安然跟他关系密切,就是不希望我知道你在其中的角色。顾山南,我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沈水北说完,又从茶几的另一边拿起了李安然的病例,往自己的包里塞去,“手术的事情我会考虑好的,两天之内我会给你答复的,虽然这个不是我想要的信任,但是顾山南,我还是谢谢你肯定我的兴趣以及专业。”
沈水北当年在美国是有医师执照的,如果不是家族变故,她现在肯定还从事着医学界的研究。
只是现在,看到手术刀也会觉得物是人非了,在好好考虑这个孩子手术的事情的同时,她也要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是否是真的有能力去做这样的一场会诊。
“我先回去了。”
她收拾好了一切之后,起身往外走去。
从顾山南身边掠过的时候,顾山南说他送沈水北回家,却被沈水北扭头拒绝了。
“顾警官,在给我那么大的打击之后,你连给我一点个人空间的机会都要剥夺吗?”
沈水北站在办公室门口,回眸望着身后的顾山南。
这样一个男人,高大英俊,坚韧顽强。他应该是集其了天下所有完美男人的优点于一身,那些优点将他身上的阴暗的秘密掩盖住了,让人看不透,看不懂,这样的一个男人。
沈水北只是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她总觉得自己跟顾山南之间的这场游戏,她明明觉得自己掌控得很好,但是偏偏回过头来一看,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总是输的一败涂地。
危险关系,危险游戏,刚好沈水北是个能悬崖勒马的人。
“那好。你自己开车回去。”
顾山南说着把一串钥匙丢到了沈水北的怀里,是他的车的钥匙,“你的车被我让人开走了,你开我的车回去。”
“好。”
连反驳质问的力气都省掉了,沈水北接过钥匙进了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时候转身对着电梯门的方向,注意到了站在院长办公室门口的顾山南的视线一直凝视在自己身上,直到电梯门关上,什么都看不到了。
直到电梯上面的数字由十几楼下落到了一楼的时候,一道蹒跚的身影才缓缓的从另外一个休息室里面走出来。
出现在顾山南身后的那个人是李院长。
他的目光从电梯那边移动过来落到了顾山南身上。
“今晚上在医院睡?”
李院长开口问了一声,顾山南急忙转过身。叫了一声李叔。
“我就知道你会过来,那丫头来医院第一件事情就找你。”刚才沈水北跟顾山南的对话,李院长已经在休息室里面听到了七七八八,心里是有些感叹的,但是年轻人的事儿,他管不着了,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过问了。
他带着顾山南往办公室里面走。
“我把四年前的事情补充跟她说了。”
顾山南走进去之后,替院长倒了一杯白开水,“李安然的事情,我希望她自己做选择。”
如果是其他的事情,顾山南想。他就要不折手段的去完成,但是这件事,涉及到医学,涉及到沈水北心里的乌托邦,涉及到人伦道德,顾山南不希望她在这件事情上迫于压力做选择而做错事后悔一生。
所以他选择跟沈水北坦白一件秘密。
虽然他的秘密那么多,但是他尚未跟任何人说起过的一个秘密就告诉了沈水北。
因为那个时候,四年前他被撤了党籍请愿去洪水灾区抗洪救灾的时候,受伤之后第一个给自己递过一盒伤药的人是沈水北。
“是该告诉她。”院长叹了口气,“这个丫头善良,但是切不知道。当医生,仁心要要,但是有些时候,不得不屈服于现实。”今天晚上她当着那么多家属的面承认自己是李安然的妈妈,沈水北就没有仔细的想过这件事给自己造成的后果会是啥。
“她好像是生气了,年轻人生气了,你不去哄哄?”
李院长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
“李叔,你知道我的。”顾山南听了这句打趣味十足的话语,没有立刻反驳,而是说了一句。“我希望她能够在大情绪之后快速冷静,这才是我想要的。”顾山南颦眉,双眼视线深邃且有阴沉。
里面埋藏着乌云。
“山南,你听叔叔一句话,有些事情,能放下的就要放下,不要伤及无辜,那丫头是个好姑娘,你有自己的打算,但是不要把她牵扯到你的世界里。”似乎知道顾山南打算了些什么,李院长的话语背后。是沉重的叹息。
看似劝解,但是顾山南做出的决定,全世界反对那又能怎样呢。
他若是不能掌控决定做什么了,那他就不是顾山南了。
“李叔,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果然,顾山南没有接李院长这句话的话茬,而是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我今晚就休息在医院,明天一早去看看李安然。”
似乎已经有几日没有去看那个小家伙了。
“你呀你,哎!”
李院长知道自己说再多都无用,遂只是摇头,不再多说了,摆手示意他出去。
顾山南走出去的时候顺带拉住了办公室的门,最后停在办公室外面,目光盯着自己落在门把上的手,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