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森惨然一笑,紧紧抓住刘闯的手,忍着剧痛艰难地说:“兄弟,人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刚才我们在这里厮杀是为了赴苏联的同志,现在我们受伤的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同志……记住,为了同志而牺牲死得其所!当有一天,你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时……你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不等五常游击队的人了?不是说咱们在这里会合,然后一起行动吗?”
“他们另有安排,护送赴苏联的同志的任务由你们独立完成。”
“那你呢?”刘闯纳闷地问。
“我另有行动,你这把狙击步枪也得先借我用用。”林森笑笑,飞快地转开了话题。
刘闯大眼珠子晃了几下,头也跟着摇起来。“老林,不对劲,你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痛快地告诉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不然许从良也不会在出发前叮嘱我。”
“他说什么了?”林森又看了下手表。
“他让我时刻跟在你身边,保护你的安全。”
林森叹了口气,把刘闯拉到一边,小声说:“鬼子已经掌握了一些情报,在帽儿山附近张网等着我们来钻,所以我们的计划也改变了,由五常游击队在帽儿山的东侧对鬼子的驻守部队进行突然袭击,吸引鬼子的兵力,赴苏联的同志们则从帽儿山西侧穿插过去。这件事情你知道就行,千万不要对木帮的兄弟们说,离那边战斗打响不到一个小时了,我得立刻赶过去!”
刘闯没有开口,像是突然间变了一个人一样,冷静地打量了林森好几眼,才慢慢摇晃起脑袋:“我一直敬佩林老板你的为人,豪爽、仗义,但你这个事情做得可不地道。你把流血流汗的事情交给游击队,让我们木帮偷偷溜走,你是瞧不起我们木帮的汉子吗?我明白你是为我们兄弟好,怕我们有牺牲,但这不是别的事情,是打鬼子的事!你这么安排别说我不会答应,我带来的这百十来号兄弟也没一个能答应!”
林森刚想解释,刘闯已经一挥手把孙大个子和大烟袋锅子叫了过来。“烟袋锅子,你带五十个熟悉路的在这里等着他们的同志,然后按照说好的路线把他们带走。大个子,你带着剩下的弟兄,记住,要枪法准的,跟我和老林一起出发!”
交待完毕,刘闯把手里的狙击步枪往林森手里一扔,笑道:“你不是要这杆枪吗,好说,拿走就是,不过得带着我这帮兄弟一起去。在金盛园你是老板,但在这里,兄弟们可都是听我的!”
林森没有法子了,他看看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再争执下去只是耽误时间而已,只好点头应允。不大会儿工夫,孙大个子已经把人挑选完毕,此时天色已暗,夕阳只剩下半个身位,茂密的山林里更是没一丝阳光透进来,几乎完全笼罩在昏暗之中。林森将狙击步枪背在肩上,低声命令道:“咱们是赶去增援,路上遇到任何事情也不能耽误,要是谁崴了脚或是磕了碰了就地返回,大伙都听明白没有?”
黑暗中,几十个黑影都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尾随在林森和刘闯身后沿着崎岖的山路披荆斩棘地疾行。
将近一个小时以后,林森在山腰附近的一条溪流前面停了下来。溪流的一侧是黑压压的一片半人多高的荆棘和灌木,溪流的另一侧则缓缓地滑向山下,和几百米外的一座岗楼遥遥相望。岗楼外面似乎有一片开阔地,但在黑夜里却看不清楚。
“这是哪儿?”刘闯擦着汗水,小声问。
“和五常游击队会合的地方。”
“不,我是问那里。”刘闯指了指远处的岗楼。
“那附近是途经帽儿山的一个火车中转站,虽然不大,但位置却很重要,所以鬼子在这里设了一个岗楼,附近还有一个小队的兵力。”
“我们要在这里打一个伏击?把鬼子在山那头设伏的部队都吸引过来。”刘闯兴奋地问。
“是的,不过时间紧急咱们来不及构筑工事了,好在这里居高临下,地势也隐蔽,你吩咐大家各自寻找隐蔽点,等游击队的同志们到了,我们就开始进攻。记住你们的任务是掩护,突击行动由游击队的同志们负责。”
刘闯得令,急忙分头布置。林森则伏在地面上屏气静听,不多时,他隐约听到一些响动,他忙冲众人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注意隐蔽,随后猫着腰奔向小溪的另一侧。
刘闯瞪大了眼睛,视线紧紧盯着林森的背影,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才扭回头冲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弟兄说:“我的枪让林森拿去用了,你得把那把狙击步枪给我啊!”
黑暗中传出“嘿嘿”两声怪笑:“你小子做梦呢,这把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给,你乖乖地用那把三八大盖吧!”
刘闯气得牙直痒痒,压低声音狠狠地说:“早知道你这样抠门,我就不带你来了!”
“我怎么抠门了?你再说,我这一盒子弹就给孙大个子了!”
一听有子弹,刘闯转怒为喜:“快给我!我正愁子弹少呢!许大哥啥时候抠门过,从来都是活菩萨呢!”
话音刚落,一盒子弹就撇了过来,乐得刘闯嘴都合不拢了。黑暗中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从良!
临出发前,他去了趟金盛园酒楼,嘻嘻哈哈地和林丹聊了一阵子,然后彩霞就按照他的吩咐来陪林丹。又过了几分钟,他就被急匆匆赶来的酸猴子“叫”走了,理由很简单,金厅长找他打麻将。
从金盛园一出来,许从良就飞快地换了一身木帮弟兄的行头,又把脸弄得脏兮兮一团,混在木帮的队伍里一直来到帽儿山。
林丹没有参加行动,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大半,剩下的就是为林森和刘闯等兄弟担心了。与其在家傻等着消息,还不如亲自上阵,更何况他也想真刀真枪地干死几个鬼子。
两人刚把那挺狙击步枪的事情争论完,远处的丛里里已传来了细碎的枝叶晃动声,紧接着几个人影的轮廓也显了出来。对于林森的身影,刘闯再熟悉不过了,他认出走在前面的正是林森,便急忙爬起来迎了上去。
黑暗中他看不清林森身后的人的模样,只听林森介绍说:“二当家的,这位是五常游击队的高大队长。”
刘闯虽是心喜,但眼下也顾不得寒暄,只是伸出大手和对方握了握,然后忙问:“什么时候开始行动?”
高大队也几乎同时说道:“老林,我那边的同志们都已经各就各位了,只等你下令!”
林森没有着急,而是把两人的手拉到了一起,深沉严肃地说:“高大队长、二当家,这次的任务两位都知道,目的不是端掉敌人的岗楼这么简单,最主要的是吸引敌人的兵力,我估计鬼子在帽儿山的兵力加起来至少有一个中队,战斗打响以后我们很快就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但我们不论牺牲多大也要坚守三个小时,这样山另一侧的同志们才有足够的时间甩掉敌人。”
刘闯和高大队长交换了一下眼神,黑暗中两双眸子都发出雪亮的寒光,然后紧握的手臂用力抖了几抖,异口同声地说:“就等你老林一声令下了!”
林森抓住两人的臂膀用力晃了晃,嘴角微动几下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信号枪,冲两人道:“现在你们俩立刻带着各自的弟兄匍匐前进到距岗楼四五十米的地方,见我的信号弹发出,立刻展开攻击!记住,敌人的援兵一到,立刻撤退到这里,依托有利地形进行阻击!”
黑惨惨的夜空中只有几颗星星倦怠地发着亮光,瑟瑟寒风中,游击队和木帮的汉子们手持各自的枪械,瞪着一双双喷火的眼睛向岗楼匍匐前进。浓密的荆棘和灌木把他们的身影掩盖得恰到好处,但也火辣辣地刺向每个人的脸上、手上,但在狂风之中,顶多掺杂了几下使劲压抑着的咬牙声。
许从良紧跟着刘闯,艰难地顺着山坡向前方爬行,这可谓是他有生以来吃的最大的苦,可是从心底涌起的一股股热流也是从来没有过的,这让他血脉贲张,仿佛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几分钟之后,木帮的五十多个汉子已经爬到了距离岗楼五十多米的一处土丘前面,岗楼顶端的探照灯来回移动,光圈的边缘扫在他们身前几米的灌木丛上,发着惨白的寒光。刘闯把身子压得更低,手臂缓缓向左右挥动,示意大家分散着潜伏下来。许从良早就在一丛灌木后面趴好,小心翼翼地把狙击步枪架起来。瞄准镜里没有任何鬼子,只锁定了岗楼上的探照灯。其他人也都调整着枪械,各自瞄准目标,只等着照明弹升上天空的一瞬间就一起猛烈地开火。
焦急的等待中,四周传出的都是山野里的大草蚊子嗡嗡的飞舞声,短短几分钟许从良就觉得脸上被叮得肿了厚厚的一层,虽然裤腿和袖口都已经扎紧,可仍有一只草爬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进去,在他的后背上拼命地咬。
“妈的,鬼子还没杀一个,老子就破相了!”他往后背狠狠地抓了几下,也在心里咒骂着,不过扭过头向刘闯看去他就乐了,刘闯的遭遇没比他强多少,两个腮帮子已经被蚊子叮得肿起老高,只是两只手并没有去抓痒,而是紧紧攥着一颗手榴弹,看那架势不把手榴弹先扔出去是绝不抓痒了。
正这时,尖锐的信号弹声划破了夜空,还没等信号弹在空中完全散开,刘闯的手榴弹已经嗖的一声甩了出去。
“打!”随着一声怒吼,手榴弹在岗楼前轰地炸响,紧接着十数发手榴弹接二连三地扔了出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腾起的火光、烟雾瞬间将岗楼包围了。而在距离他们二百多米的另一片灌木丛中,数十条黑影已“嗖嗖”地蹿了起来,在浓烟和子弹的掩护下,向岗楼飞奔。
许从良没有扔手榴弹,他依旧趴在灌木丛中,狙击步枪的枪口也依然纹丝不动,因为探照灯刚刚扭转过去,照向另一侧。但他知道,随着爆炸声,探照灯马上就会旋转过来。
果然,几秒钟过后,探照灯的巨大光束投了过来,但刚刚照到奔袭中的几个游击队员,许从良就扣动了扳机,这款最新型的半自动狙击步枪终于发挥了威力,一连串打出六发子弹之后,探照灯倏地熄灭,碎片在浓烟之中四散开来。
但短暂的惊慌叫喊声过后,岗楼里也随即喷射出一串串子弹,急促有力的喷射声顿时铺天盖地地压过来,从子弹的声音来判断至少有两挺重机枪在咆哮。
“奶奶的,手榴弹给我撇远点!平时砍树的力气都他妈的哪儿去了?”瞅着前方倒下的游击队员,刘闯怒吼着,又扔出一颗手榴弹。
许从良也急了,放下枪伸手就去抓手榴弹,但一个急促的声音止住了他。“瞄准二层的机枪口打!鬼子的重机枪在二层!”
许从良幡然醒悟,虽说他枪法不错,但那都是平时练的,真正的战斗他还没经历过,一时间也被鬼子的火力打蒙了,竟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做。此时听了这一句话,立刻又端起狙击步枪,瞄准镜飞快地扫过二层,几秒钟之后就锁定了一个闪着红光的枪口。
“哈哈,老子逮到你了!”许从良心里大叫一句,嘴里却屏住呼吸,将枪口又稳了一下之后“啪啪啪”连续扣动扳机。
如果这是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百分之九十九会偏离目标,毕竟那个机枪口在五十米开外只有火柴盒大小,就算是神射手也难以命中,更何况现在的距离足有一百米。这个道理鬼子的机枪手也懂,所以肆无忌惮地喷射着火舌,并不担心外面的子弹能够飞进来,但他却不知道这次瞄着他的不是三八大盖或者“中正式”,而是最新式的狙击步枪。
随着一匣子弹射出,岗楼上两个喷射的火龙顿时哑了一个,许从良急忙移动枪口,准备再干掉另外一挺重机枪,就当他的枪口刚刚瞄过去的一瞬间,啪的一声脆响从身边传来,许从良抬眼看去,另一挺重机枪也趴窝了。两挺重机枪暂时熄火以后,鬼子的火力顿时减弱了一大半,游击队的冲锋队虽然被击倒了七八个,但其余的人早趁这个机会飞也似的奔到了岗楼前。虽然鬼子的重机枪马上又喷出子弹,但也已经晚了,炸药包飞快地甩进岗楼,随着山摇地动般的几声轰响,岗楼顿时陷入巨大的火海之中。
“好枪法!”许从良这才长出一口气,扭过头大喊了一句。
“你也不赖,你们二当家教的?”身边的人也回了一句,浓浓的火光将他的脸映得通红,正是林森。
两句话几乎同时发出,两人也几乎同时把目光对上,因为彼此都觉得对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原来是你!你怎么过来了?”林森惊愕地看着许从良。
“放心吧,我让彩霞陪着林丹呢!”许从良知道林森更牵挂的是他妹子,交代完了之后,他摸着狙击步枪叹息道,“本想多宰几个鬼子,没想到就干掉了一个,不够本啊!”
林森没工夫琢磨这些,岗楼虽然被炸掉,但大批的鬼子马上就会像苍蝇一样扑过来。他疾步向刘闯跑去,边跑边问:“木帮的兄弟伤亡多少?”
“我们没啥事,只有两个兄弟挂了彩,也不重。倒是游击队的兄弟冲在前面,我看被撂倒了好几个……”
刘闯正说着,高大队长也一身灰尘地奔过来,向林森汇报道:“我已经派一个小队的人去铁道线那边执行任务去了,其余的人正在后撤,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伤亡怎么样?”林森关心这一点。
“牺牲了八个,挂彩的有十多个。”高大队眼圈一红,但随即一拍胸脯,“放心吧,我们五常游击队打不死打不垮,保证完成任务!”
正说着,远处已传来零星的枪声,火光的映照下,只见黑压压的一群影子像密布的乌云一样正向这里蠕动。
“事不宜迟,大家立刻原路撤到半山腰,估计十分钟之后鬼子就到了!”林森大手一挥,示意众人迅速撤出战斗。
许从良背起枪跟在林森后面,等他部署完了,一边小跑一边问:“老林,咱们本就以少敌多,你怎么还让游击队分派出一小队人马呢?就算是两路夹击,那十几个人根本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啊!”
林森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笑道:“不赖呵,侦破是一把好手,打仗也是一点就通。我派出去的那十几个人不是去阻击鬼子的,而是去当扳道工了。”
“扳道工?那还不如把铁轨炸了呢。”许从良没明白。
“岗楼被端,鬼子肯定要来增援,这里是一个中转站,自然是从铁路来最快,我派出的那十几个人只需要把分道口的铁轨变换方向,鬼子的列车就会沿另一条铁轨前进,等他们醒过神来,至少要个把钟头以后,来回就得耽误两个小时。要是把铁轨炸了,鬼子虽然有伤亡,但是下车后轻装前进,不到半个小时就会把我们包围。现在我们只需要对付从周边赶过来的小股鬼子就行了!”
许从良这才恍然大悟,但只哈哈地笑了两声,他就停下了脚步,若有所思地看着漆黑的天空,似乎想到了什么。
“都什么时候了还愣神!赶快回去!”刘闯的大巴掌在他背后重重一拍,才把许从良震醒,他大踏步地跟上部队,而身后传来的枪声也越来越密集了。
当赶回半山腰,准备迎接敌人的进攻时,许从良发现林森的判断有些出入。虽然第一波赶来增援的鬼子数量不是很多,只有两个小队的人马,但他们的装备却极为精良。
许从良刚把狙击步枪架到一个合适的位置,震耳欲聋的炮声就隆隆响起,许从良顾不得多想,立刻把身子埋在地上,恨不得现在有个洞能钻进去。
迫击炮弹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在山林里掀起巨大的声浪和熊熊烈火,炸倒的树干夹着滚滚的尘土重重地砸向地面,许从良刚喘了一口气就被满嗓子的泥土堵得涕泪交加。
“妈的,这是哪来的鬼子,家伙倒不少!”他刚骂了一句,第二轮的迫击炮弹又蜂拥而至,巨大的声浪直扑过来,把许从良的声音砸得无影无踪,一块掀起的石头也猛地击中了许从良的后背,直砸得他眼冒金星,五脏六腑似乎都要涌了出来。
他趴在地上足足一分多钟才能喘一口气,但耳朵仍嗡嗡作响,他抹了一把脸上厚厚的尘土向四下看去,只见周围已是一片狼藉,刘闯的一条胳膊呼呼流着血,而孙大个子的小腿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
他正愣神的工夫,林森已冲了过来,一把拽住许从良大喊道:“带几个弟兄把受伤的往后抬,然后立刻准备战斗!”
正说着,山下已经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鬼子呜里哇啦的叫喊声,孙大个子刚才还浑浑噩噩地躺在地上,此时奋力一甩臂膀,把搀扶他的两个人甩到一边,抓起枪踉跄地扑到阵地前,瞪着血红的眼睛一边开火射击一边大喊道:“奶奶的,老子腿没了,牙还有!就是咬也得咬死两个鬼子,老子就是死了也得拽两个垫背的!”
这一句怒吼把其余十几个正准备撤退的伤员的血性全都激了起来,纷纷拿起枪械投入战斗,不知道是涌出的鲜血还是涨红了脸,一条条汉子的脸上都是一样的通红刚烈,手里的枪支虽然残破不堪,但子弹却勇猛地喷射出去,和山下密集的枪声交织在一起。不时,随着某一声枪声,一个正呐喊着的人突然向后栽倒,或是正举枪射击,突然血肉模糊地扑在阵地上。但接下去又是一阵呐喊声骤然爆发,枪管里的子弹继续喷射着仇恨的火苗!
许从良紧紧握着狙击步枪,虽然他没有受伤,但手却不住地颤抖。他不是害怕,而是突然间被这帮汉子的血性震撼了,这群木帮的汉子其实也没参加过真正的战斗,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许从良眼中一个个都成了无所惧的战神!这一刻,许从良感觉浑身的血液从没如此充盈过,也从未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大吼一声,随即手就不哆嗦了,瞄着一个个出现在瞄准镜里的鬼子“啪啪”地扣动扳机……
惨烈的枪炮声持续到子夜时分才慢慢消退,但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另一波大潮涌上来之前的短暂平静罢了。
两个钟头,打退了鬼子的三次猛攻,让每个人都筋疲力尽。放下枪的一瞬间,许从良就感觉手指又麻又胀,仿佛突然间肿大了好几倍,而浑身也没一处不疼的地方。他不知道是受了枪伤还是被横飞的弹片砸的,也没有气力动弹一下胳膊腿,只是大口地喘着气,尽管现在嘴里已满是尘土。
痛苦的呻吟声也慢慢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混合在燃烧着的树干发出的“噼啪”声和无数股浓烟里,让许从良恍惚间觉得到了地狱。
“活着的兄弟都报下名字,手里大概还有多少子弹、手榴弹都说一下。”林森拄着枪踉跄地站起来,向四下巡视着。
“刘闯……还有两颗手榴弹,二十多发子弹……”
“马永海,一颗手榴弹,八发子弹。”
“乔三,还有十来发子弹了。”
随着一个个筋疲力尽的声音,许从良缓缓转着脖子,瞅向每一个浑身上下如同地沟里钻出来的木帮兄弟,最后,目光定在了一处燃烧着的灌木丛上。
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已经被炮火削得仅剩下贴地的一层,一个又黑又大的身影趴在上面一动不动,保持着开枪的姿势。
那是孙大个子,在鬼子的第二轮攻击波到来时,他就被一颗子弹打穿了脖子,栽倒在灌木丛上。那是许从良亲眼看到的,他记得自己大喊了好几声,然后就噙着眼泪狠狠扣动起扳机,但等到鬼子的攻击告一段落,他却愕然地发现孙大个子的姿势变了,又变成了举枪射击的样子,而后就一直这样保持着,任凭子弹扑扑地击中身躯也没有倒下。
许从良的泪水又一次夺眶而出,滴落到手里攥着的三枚子弹上,他用袖口抹了一把泪水,把子弹压进弹匣,狠狠地说:“孙大个子,三发子弹!”
黑暗中,不知是谁喃喃地回了一句:“大个子没了。”
许从良哽咽着低吼:“那三颗子弹我替他杀鬼子!”
没人应声,阵地上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忽然,林森坚韧地站了起来,环顾一下四周,低沉却又坚定地说:“同志们!”
大家均是一愣,林森始终称呼大家为兄弟,此时突然说出了“同志们”三个字,让众人既陌生又有一种悲壮的感觉。
林森的身子摇了几下,又勉强站住,但声音依旧坚定:“同志们,以前我知道兄弟们各个都是条汉子,但今天我才知道,你们各个都是打不死打不垮的汉子!我来哈尔滨之前在部队上经历过很多次战斗,越是打到弹尽粮绝、打到气息尚存的时候,我一听到有人叫‘同志’两个字,我就什么疼、什么伤都忘了,大家知道为什么吗?”
黑暗中,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林森身上。
“因为只要有同志在,我就知道我死不了,无论我伤成什么样子,总会有同志救我。那感觉换成别人也是一样,为了同志,谁都可以牺牲自己。就像我们今天,为了掩护赴苏联的同志在这里血战。”
这时,游击队坚守的另一处阵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阵响动,隐约还夹杂着悲愤的哭喊声。
“那边怎么了?”几个人惊异地问。
“游击队的同志们在撤离。”
“撤离?不是要坚守三个小时吗?”刘闯疑惑地问。
“是一部分同志撤离,还有一部分同志留下来……”林森略顿了一顿,“坚守到底!”
这四个字谁都明白是什么意思,黑暗中刘闯嘎吱嘎吱咬了几下牙齿,低吼道:“乔三,带着受伤的兄弟们撤,其余的都和我留在这里!”
乔三犹豫了片刻,刚要应声就被林森打断了。“不!受伤的同志们都留在这里,没受伤的、腿没事的赶紧撤离!”
“啊?你说什么?”刘闯吃惊地问。
许从良先懂了,他抬起脸缓缓地说:“鬼子的大部队很快就会到了,以我们所剩的弹药,能顶上半个小时就不错了。现在撤离还来得及,但是伤病员要走的话,没多久就会被鬼子追上,到头来就全军覆没了。”
林森冲许从良竖了一下大拇指:“许从良说得对,我们的牺牲已经够大了,能保住一个同志就要保住一个,你们活下来能为革命作更大的贡献!”
刘闯猛地冲到林森面前,大力摇晃着他的肩膀:“不行,这些兄弟都是和我一起摸爬滚打出来的,我不能把他们扔下!”
他话音刚落,林森就在他的摇晃下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而一股鲜血也直喷到刘闯的身上。
“老林!你受伤了?”刘闯惊道。
许从良和身边的几个人见状,也忙奔了过去,只见一个弹片正嵌在林森的腹部,而汩汩的鲜血正从伤口喷出来!
林森惨然一笑,紧紧抓住刘闯的手,忍着剧痛艰难地说:“兄弟,人死也要死得有价值,刚才我们在这里厮杀是为了赴苏联的同志,现在我们受伤的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同志……记住,为了同志而牺牲死得其所!当有一天,你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时……你一定也会这么做的!”
刘闯噙着的泪水夺眶而出,高大的身躯却如同弱不禁风一样晃动着,林森咬了咬牙关,又道:“刘闯,你不是一直要加入党组织吗?难道现在就不服从党的领导了吗?还有……我们费那么大的力气把木帮发展成哈尔滨市里的一支抗日力量,是多么不容易,它以后肯定会发挥更大的作用,但如果你不在了,木帮就会四分五裂……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明白吗?就为了这个,你也必须撤离!”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就从林森嘴里喷了出来,但他浑然不顾,扫视了一遍周围人后坚毅地命令道:“把所有的手榴弹都留给我们,其余的同志立刻撤离!”
刘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两只大手狠狠捶打着地面,但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号之后,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带着哭腔道:“没受伤的都跟我走!”
说完,他踉跄了几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留下的弟兄们狠狠地磕着头,嘴里哭喊着:“兄弟们,我刘闯今天对不住大伙!你们放心,你们的爹妈我刘闯都伺候到老,我的老婆孩子吃什么穿什么,你们的老婆孩子就吃什么穿什么,等赶跑了小日本,我刘闯带着一车烧酒去那边陪你们……”
他还没说完,那些受伤的木帮汉子就扑了过来,数十双沾满了尘土、鲜血的胳膊紧紧环抱在一起,混合在一起的还有这群铁打的汉子流出的热泪。
许从良在旁看得心几乎碎了,他抢到林森跟前大哭:“老林,我把你背下去!”
林森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块,笑道:“呵呵,我做梦也没想到你许从良的眼泪还能这么多,我可告诉你,今天哭就哭了,在我妹子面前可不能哭,她最不喜欢掉眼泪的男人了!”
许从良一向能说会道,但此刻所有的话都变成了泪水,林森呻吟了两声,紧紧攥住许从良的手,深情地说:“兄弟,我没别的牵挂,只有我妹子……我把她交给你了,你可不能亏待她,知道吗?”
许从良啜泣了几下,刚点了点头,林森就奋力把他推了出去,口中哈哈大笑:“快走!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到时候别忘了给我弄两碗最烈的酒!”
许从良答应了,带着悲愤的哭腔。然后他眼前一黑,只觉得被人架着在山间踉跄着奔跑。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那声音山摇地动,感觉比鬼子的迫击炮还要猛烈上几百倍。
那一刻,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地扑通跪倒,向远处的火海“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带着满腔悲愤消失在黑暗之中。
哈尔滨乱套了。
从黎明时分,警报声就响彻全城。无论是赏心悦目的松花江畔、巍峨庄严的索菲亚大教堂,还是华丽气派的中央大街,随处可见一队队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兵。
戒严令一发出来,老百姓就被吓得躲在家里不敢探出半个脑袋,大街小巷立刻变成了刺刀和军靴的天下,“踏踏”的跑步声、摩托车和汽车的飞驰声以及日本鬼子的叫喊声充斥了整座哈尔滨城,随即挨家挨户的大搜查开始了,冷森森的哈尔滨城似乎在一瞬间变成了混乱、哭泣的海洋,即便是太阳高挂,也驱不走那令人震惊的恐怖。
天还没亮的时候,许从良就奔回家里。他没来得及去金盛园酒楼见林丹,一方面是从帽儿山赶回来身体早已经散了架子、没有丝毫的气力,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向林丹说这个噩耗。
回到家里,他就直奔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但最后刚刚洗完的时候眼睛却再也熬不住了,挣扎了两下后就颓然闭上,一头栽在浴缸边呼呼大睡起来。等到早上酸猴子把他推醒的时候,浑身上下的皮肤已经被泡得皱皱巴巴的了。
“哎呀,大哥你咋睡澡盆里了?”酸猴子忙不迭地把许从良拽起来,扯了条毛巾一边给他擦着身子一边客厅里推。“快点,你们家金大人打电话来找你呢!”
“几点了?”
“五点多。”
许从良一听就精神了,这么早金荣桂就打来电话,警察厅一定有紧急任务。他忙奔到电话机旁,抄起电话:“厅长,我是许从良。”
“立刻到我办公室!一会儿就要全城戒严大搜捕,我们要马上部署计划!”
“戒严?出什么事了?”许从良立刻想到帽儿山血战,但那是打着五常游击队的旗号,全城戒严也应该在五常镇,怎么弄成哈尔滨全城戒严了呢?
“昨天晚上五常游击队和日本人在帽儿山打了一仗,日本人抓到个俘虏,据俘虏交代说有一部分残匪逃到了哈尔滨。”金荣桂急匆匆地说完,立刻挂了电话。
许从良的脑袋立刻就大了,如果木帮参加战斗的事情泄漏了出去,不光刘闯完蛋,自己搞不好也小命不保!不过,他更担心的是林丹。放下电话,他一边胡乱地套着衣服,一边往门外冲,等钻进轿车里以后更是猛踩油门,飞快地赶到了金盛园酒楼。
他顾不上敲门,翻墙跳进了院子里,径直向林丹的屋子冲去。
林丹的房间里亮着微弱的烛光,透过窗棂能看到她扶腮静坐的轮廓。许从良“啪啪啪”地猛敲了几下门后,林丹将门打开了。
两人均是一愣。林丹没料到晨曦中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许从良,而许从良也没料到林丹的脸上尽是悲痛和泪痕。
“你都知道了?”许从良问。
“嗯,上级刚传来消息。”林丹默默地点了点头,但就这么轻轻的几下动作就似乎把她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晃了两晃便颓然向后栽去。
许从良急忙伸臂将她抱住,狠狠掐了几下她的人中,林丹才幽幽醒来。她看了一眼面前的许从良,嘴唇噏动几下,却再没话说出来,只是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泣起来。
许从良既心疼又着急,安慰了几句,等林丹情绪稳定一些后忙说:“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我刚听到消息——鬼子马上就要开始全城搜捕,你这里太危险,还是赶快避避风头吧!”
林丹擦了下眼睛,冷静地摇头说:“我这里应该没什么危险,倒是刘闯那边形势不妙。”
“你怎么就这么确定?”许从良急得一脑门子汗也顾不上擦。
“你是急糊涂了。”林丹怜惜地看着许从良,失去了哥哥,让她忽然觉得许从良是他唯一可依靠的人,“如果鬼子怀疑到我这里,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搜捕,秘密地派个小队来就足够了。他们兴师动众全城戒严,反而说明他们没有明确的目标。你不用担心我这里,赶紧去警察厅探听消息,我这就派人去木帮提醒刘闯小心。”
许从良也恢复了冷静,细细一品也确实在理。但他仍不放心,爱怜地抚摸了一下林丹的秀发,叮嘱道:“万一有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要硬拼!我在北郊的那个住处别人都不知道,你觉得风声不对就赶紧去那里,听到了吗?”
林丹点了点头,掏出帕子匆匆给许从良擦了擦汗,眼泪禁不住又流了出来,抽泣道:“别慌里慌张的,你要再出什么事,我真的就没依靠了。”
许从良心里一热,想说什么轻松的话却不知怎么开口,于是抱住林丹狠狠地亲了一口,然后快步出门。
一路上他提心吊胆地琢磨来琢磨去,浑身又出了一层臭汗。不过,赶到警察厅,在听到金荣桂说了第一句话以后许从良松了一大口气。
“日本人抓了一个五常游击队的俘虏,严刑拷打下那人招供说有一部分残匪连夜逃到了哈尔滨城里。关东军司令部刚下了命令,即刻展开全城大搜捕,我们警察厅配合特务机关本部和宪兵队进行抓捕工作。”
许从良觉得浑身立刻松快起来,林森在分派任务的过程中特意将五常游击队和木帮分开,而他自己也始终和木帮在一起,除了游击队的高大队长以外,五常游击队再没人知道他的身份以及木帮参与了行动。眼下虽然游击队的人招了供,鬼子知道了有抗日武装力量在城中,但是却并不知道这伙人的来龙去脉,只要木帮自己人能守口如瓶,想必鬼子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许从良思量的时候,叶勇已经兴奋地攥起了拳头:“厅长,您就瞧好吧!我最近新招了不少人,个个都是在哈尔滨混的老油条,哪个犄角旮旯有耗子都能闻出味来,还有那些在监狱里蹲着的流氓地痞,他们对哈尔滨地界熟悉得很,关着也是浪费粮食,不如把他们撒出去,肯定能找到线索!”
叶勇别的话许从良不信,但这句话他信七八成。几个月以来,叶勇一直在慢慢培植自己的力量,招了不少哈尔滨的地痞无赖。这帮人干坏事一个顶俩,消息也灵通得很,哈尔滨的大街小巷哪里有什么新鲜事他们准保先知道。许从良也明白叶勇急着打头阵的目的,自从蔡圣孟垮了以后,他做梦都想弄出点成绩再往上爬爬。许从良前些日子一直忙着其他事情,并没把叶勇挂在心上,此刻叶勇急着打头炮,倒把他给提醒了——叶勇这家伙现在是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急不可耐之下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白受天一直深藏不露难以摆平,倒不如找个机会先把叶勇搞下去,再腾出手来最后对付白受天。
许从良心里盘算着,挑起大拇指冲叶勇比划了一下,然后转向白受天:“白科长,我觉得叶科长的主意不错,你觉得呢?”
白受天依然一副不阴不阳的样子,干咳一声后冲金荣桂笑道:“日本人打仗固然厉害,但是对哈尔滨的熟悉程度远远比不上咱们,用叶科长这办法,我估计能见到成效!”见三人意见一致,金荣桂便开始部署起来。许从良一边听一边琢磨,莫非白受天想的和我一样?
看着白受天那副不阴不阳的样子,许从良就像瞅见了苍蝇一样难受,他不由想到昨天晚上在帽儿山的血战,每一条汉子的脸上都充满着率真和血性,那才是男人的脸!可现在呢?不用说金荣桂、白受天和叶勇,就是自己的脸也戴着一层层虚情假意的面具,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这副德行有什么不好,因为他一直过的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日子,但和林森、林丹兄妹交往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自己这副样子恶心。
好容易等金荣桂部署完毕,许从良装作焦急的样子拔腿就往外走,忽然在走廊里被白受天的一句话叫住了。
“许科长怎么瞅着昨晚没睡好觉呵?脸色这么不好。”
许从良心里一激灵,饶是他反应快,稍愣一下随即诡秘地笑道:“老白啊,你就取笑我吧,你有家有业的,哪里知道我的苦处啊!”他亲密地拉着白受天,挤着眼睛坏笑道:“贵春楼新来不少姑娘呢!昨晚上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给我累的呵,洗澡的时候都睡着了,你看给我泡的褶子!”
白受天看着许从良伸过来的手,眨巴眨巴眼睛,笑道:“到底还是许科长体力好啊,我可是有心无力了。”
哼哈了几句,算是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将手下召集起来迅速布置了任务以后,许从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待了一阵,他越琢磨越觉得白受天似乎藏着什么坏水。可现在暂时也没心情理会这些,响彻全城的警报声已经拉了起来,他的心思全跑到了木帮、刘闯身上。
他抄起电话,拨通了家里,“猴子,今天全城戒严搜捕抗日分子,你别四处乱跑,在家待着吧。对了,家里的酒好像没了,让秋萍回娘家弄点烧酒,晚上咱哥俩喝几口。”
放下电话,酸猴子就明白了。立刻把秋萍叫来,叮嘱道:“你赶快回木帮一趟,告诉二当家的,这几天一定小心点儿!”
交代完毕,酸猴子也急匆匆出了门,直奔警察厅而来。他知道,许从良在电话里说得那么含蓄,肯定有更要紧的话没法说。几个月以来,酸猴子和警察厅的人也混得极熟,谁都知道他是许科长的兄弟,到了警察厅自然没人盘问,三步两步便扑进了许从良办公室。
见酸猴子进来,许从良并没觉得意外,他知道以他们兄弟间的感觉,酸猴子肯定会拍马赶到。他示意酸猴子把门关严,然后急匆匆地说:“猴子,你赶紧把你那帮朋友召集起来,紧跟着这些人,看这帮狗腿子的眼珠子有没有盯向木帮!”
说着,他把一张纸递给了酸猴子。酸猴子一看,上面有三十多个名字,其中十八九个人他认识,都是一些挂了名的地痞无赖。他把纸叠好,问道:“那二爷那边用不用派几个弟兄瞄着?”
“不用,我已经让王强派人盯着那边了,你就专心干好这件事就行。”
酸猴子得令而去,许从良却并没有轻松下来。他本想出去转转,亲自察看一番,但却脱不开身,不时有嫌疑人被押送过来,作为警察厅侦破第一高手,他责无旁贷要“严格审查”一番。此外,许从良也想在警察厅里暗中留意叶勇和白受天的一举一动,更何况如果有了什么重大的消息,他也能第一时间探听到。
好容易挨到了下班时间,许从良也见到了王强,不过传回来的不是什么好消息,叶勇的几个手下确实贼溜溜地盯上了木帮,四下拐弯抹角地打探着木帮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许从良听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警察厅,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秋萍叫过来。
“刘二爷那边怎么样?”
“暂时还算好吧。”秋萍犹豫着说,“只是木帮有二十多个弟兄忽然不见了,还有不少人都受了伤,弄得大家怪害怕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酸猴子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看他的脸色,许从良就知道事情也不大妙,忙让秋萍退下,催问道:“有什么情况?”
酸猴子摇摇头:“不妙,大大地不妙。”
许从良气得眼睛一瞪:“你小子会不会说中国话了?怎么弄出鬼子的腔调了!”
“唉,满大街都是鬼子,说出的鸟语除了‘八嘎’就是‘大大地’、‘死啦死啦地’,我听了一天,还能有好?”
酸猴子端起茶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才接着说:“叶勇手底下的那几个败类把木帮盯上了,他们偷偷摸摸地四处打听木帮怎么少了不少人?照这么下去,很快就得怀疑上木帮,弄不好就得把刘闯他们带进局子里审问,万一有骨头软的,那就全完蛋了!”
许从良的心揪了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嘟囔个不停,不过发了半天神经以后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冲酸猴子一挥手:“知道了,老子太困了,睡觉要紧!”
酸猴子知道这两晚上把许从良累坏了,也没再像往常一样絮叨,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过一直到半夜时分他也没听到许从良的呼噜声,他越琢磨越觉得不放心,爬起来溜进了许从良的屋子。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许从良床前,借着月光向许从良脸上看去,许从良的嘴突然动了几下:“你小子不睡觉折腾什么?”
酸猴子“妈呀”一声跌坐到地上,喘了两口粗气说道:“吓死我了,你不是说困了吗,怎么还不睡觉?”
“想人呢。”许从良翻弄两下眼皮,月光下,他的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闪着精光。
“想谁啊?”
“前半夜想想自己,后半夜想想别人。”
“<strike>http://rike>别人?呼延小姐还是林丹啊?”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有心思想女人?”许从良啐了酸猴子一口,摇头晃脑地说,“我在想一个能救我命的大恩人。”
酸猴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许从良,等他继续说下去,没料到许从良甩甩胳膊,身子也转了过去:“你快去睡吧,我得静静地琢磨我这个大恩人。”
第二天一大早,酸猴子就被许从良从被窝里拽了起来,然后他就知道了许从良所说的大恩人是何许人。
“大恩人”叫那善,外号那七爷,是前清的一个贝勒。现在大清朝虽然变成了满洲国,但前清遗老们跟着溥仪又摆出以前的派头,那七爷也不例外,摇身一变从一个破落的贝勒混上了王爷的头衔。虽说名字响亮,但满洲国的王爷照大清朝的王爷身价贬了许多,那七爷也深知这点,于是利用王爷的“封号”开始上下钻营,和新京的达官贵戚打得火热,更是和只位于溥仪之下的嘉亲王走得很近乎。这还不算,那七爷还利用这些便利条件大肆倒卖紧俏商品,不出两年便成了哈尔滨交际圈里的名人。
对于那七这样的满清遗老的所作所为,日本人心知肚明,不过只要不损害他们太大的利益,日本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日满共荣”这个冠冕堂皇的口号要做出来才更像回事。在日本人眼里,有些奴才是要管的,还有些奴才是要养的,就比如那七爷这种人。给他们点儿甜头,才会让溥仪和这些前清遗老心甘情愿地当儿臣。
对于那七爷的事情,酸猴子也就知道这些,他脑子转了好几遍也没想起许从良和这位王爷有什么交情。不过看着许从良鬼祟的眼神,酸猴子猜出了一二。
“你不会把坏心思又用到他身上了吧?”
“为什么不能用他身上?那七爷什么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坑蒙拐骗偷、吃喝嫖赌抽哪样他落下了?他那个王爷前面加上败类两个字正合适。”
“这个我知道,问题是咱们眼前这个麻烦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许从良嘿嘿坏笑道:“我前几天听彩霞说起过,那七爷倒卖很多紧俏商品,还逼着木帮帮他运货,这不就有关系了吗?”
说完,他收敛笑容,仔仔细细地跟酸猴子讲了半天,然后吩咐道:“告诉刘闯现在就开始行动,越醒目越好,再晚的话,叶勇等不及就得把他们抓进局子里审讯了。然后再去王强家一趟,让他把打更的老五也派上用场。”
“打更的老五?”
“对,王强知道是谁。”许从良淡淡地回道。“打更的老五”是他安插在叶勇手下的一个人,只有他和王强知道,许从良决定今天这出戏让“老五”出场。
酸猴子得令,拔腿就往外走,不过走到门口回头损了许从良一句:“大哥啊,你咋越来越坏了呢?”
叶勇大清早就得到了一条令他兴奋不已的探报:木帮有异动!
他一边胡乱穿着外衣,一边问赶来报告的手下:“你确定他们是木帮的人?”
“错不了,我们弟兄一直盯着木帮,那十多个人就是从木帮大寨出来的,其中还有那个叫大烟袋锅子的,个个手里都有家伙。这还不算,还挺神秘的,绕来绕去转悠了半个多钟头才钻进一个大仓库里。”
“仓库里有什么?打探到了吗?”
手下的眼睛顿时亮了,得意忘形地说:“那帮家伙起初很隐秘,我们拿望远镜盯了半天,就看见四辆马车,不过后来终于被我们看到了——那车里看起来像装着不少货物,但那都是外表,里面是空的,我看到木帮的人把七八个受伤的人抬进了马车里!那七八个人,不是腿上胳膊上缠着绷带就是脑袋上都是血迹,啥伤能伤成那样?肯定是枪伤!”
“伤员?”叶勇瞪大了眼珠子,激动得满脸的横肉也跟着在颤动。“他们现在在哪儿?”
手下搓了搓湿津津的手心,说:“我看他们不停地看表,还不时派出个人在街口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估计是共产党的大人物,于是赶紧回来向您报告了。”
叶勇激动地一甩胳膊:“赶紧召集人手,都赶到那里去!”
“咱们用不用向日本人汇报一下?”手下提醒道。
“汇报个屁,汇报了这个功劳还能是咱们的吗?”叶勇说完便冲了出去。
叶勇的手下看得确实不差,不过,他们虽然看到了缠着绷带的伤员,却看不见绷带里面的情形。大烟袋锅子坐在仓库里的一只大木桶上,吧嗒吧嗒抽完了最后一口烟,冲身旁的弟兄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心领神会把仓库的大门推开,随即四辆马车驶了进来。仓库大门再度关严之后,八个“伤员”矫健地从马车里跃了下来,飞快地解开缠在身上的绷带,然后点起一把火把绷带烧得干干净净。
大烟袋锅子把烟袋磕打了两下,冲众人说:“大家再仔细检查一遍,千万别留下‘小辫子’,要是让鬼子看出破绽可就全完了。还有,都把子弹检查一下。”
“放心吧,一发步枪子弹都没带,用的都是咱们的土炮子。”说归说,十几个人于是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刚忙乎完没多久,仓库后门就响起了三长两短的敲门声。大烟袋锅子急忙奔到后门,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
两个木帮弟兄陪着三个人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人头戴宽沿礼帽,风衣的领子立起来束到了腮帮子上,弄得整个脸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进了门之后,这人就把礼帽甩给了身旁的保镖,插着腰冲大烟袋锅子吼道:“你们木帮怎么搞的?口口声声说是哈尔滨第一帮,怎么连运个货的事儿都摆弄不明白?”
这人正是许从良所说的“大救星”那七爷。一大早,他就被木帮传来的消息弄得头疼,即将要发的一批货物出了差错,需要他亲自前来打点。
大烟袋锅子忙赔着笑脸:“七爷,您老先消消火,容我慢慢说。”
那七爷哼了一声,冲保镖扬了扬手,保镖立刻掏出一只大雪茄递了过来。那七爷一边对着火,一边嘟囔着:“快说吧,是怎么回事?”
“七爷,您没听见这警报声吗?”
“怎么?那是日本人在抓反满抗日分子,和我的货有什么关系?”
大烟袋锅子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七爷,您是不知道啊,现在各个路口都被盯得严严的,盘查得厉害,您这批货我们刚装上车就被警察厅的人盯上了,我怕被他们查出来,就把车藏在这里,但要想出城,我们一点招儿也没有啊。”
他慢悠悠地说着,心里却在着急,心道:叶勇也该听到消息了,怎么放着这大功劳不来抢?
他正琢磨着,忽听外面传来一阵阵骚动,那七爷还没说话,在门口负责把风的一个木帮弟兄已经咋咋呼呼地喊起来:“不好了,警察把仓库包围了!”
话音刚落,外面的大喇叭已传出喊话声:“里面的人听清楚了,你们已经被包围,立刻放下武器出来接受检查,否则后果自负!”
大烟袋锅子趴在门缝瞧了几眼,外面果然布满了黑压压的一队人马,数十杆枪都对着仓库,为首的一人正是趾高气扬的叶勇。
大烟袋锅子立刻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拽着那七爷的袖子嚷道:“七爷,外面是警察厅的叶勇,您看这可怎么办啊?”
那七爷先是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他在哈尔滨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即便是金荣桂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叶勇。
“慌什么!有七爷我在,你还怕那帮人吃了你?”那七爷甩开大烟袋锅子的手,掸了掸被抓皱了的大衣皮毛,阔步向门口走去。
瞅着那七的背影,大烟袋锅子冲左右轻轻咳嗽两声,木帮的十多个汉子均微微点了点头,暗暗把枪械持在手里,只等大烟袋锅子的口令。那边,那七爷的两个保镖已急忙抢先冲到门口,一边开门一边冲外面大喊道:“叶科长,那七爷在里面,有劳你借步说句话!”
叶勇远远地虽听不大真切,却恍惚间听到“那七爷”这三个字,他一愣,忙问左右:“你们能听清说什么吗?”
“好像是那七爷在里面,要和你说话?”刚说完,叶勇已看到那七爷挺着肚子走了出来。
他怎么会在这儿?叶勇心里纳闷,可面对这个“皇亲国戚”,他只有先迎上去聊几句。
他理了理头发,也迈步向前,走到距离那七爷十几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赔笑道:“七爷,您怎么在这儿?”
那七爷脸一沉:“这是我的仓库,我在这里打点货物,叶科长不是负责抓捕反满抗日分子吗?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哈哈,我哪敢打扰那七爷的买卖啊,只是这反满抗日分子四处乱窜,我的手下好像看见有人逃进了仓库,容我再问一下。”叶勇脸上继续赔着笑,一边把事情推到手下身上,一边把手伸到背后示意心腹过来。
“你们看清楚没有,里面到底有没有伤员?”他低声喝问。
心腹急道:“科长,我们几个弟兄拿脑袋担保,我们看得清清楚楚,那几个伤员就藏在车里,即便现在见我们包围,从车里跑下来,也绝对没跑出这个仓库!”
听了这话,叶勇底气足了一些,再一想到这功劳一旦到手,带来的将是飞黄腾达,腰杆子更硬了许多。他往前踏上几步,哈哈笑道:“那七爷,在下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搜查这里,还请七爷体谅一下。”
那七爷本以为叶勇会买他的面子,没料到对方竟然一点台阶也不给自己下,顿时火冒三丈,他刚要发作,却忽然从空中传出“砰”的一声枪响!
他一愣的瞬间,叶勇早已下意识地拔枪在手,也就这一刹那,许从良安插在他手底下的“老五”早已按照许从良的计划扣动了扳机。这两声枪响一下子点燃了导火索,“乒乒乓乓”的子弹顿时在仓库外面横飞起来!
大烟袋锅子拉着枪栓,胡乱地往外面放着,嘴里不停地吆喝:“不用瞄准,打得越快越响越好!”
而叶勇早已惊恐地趴在地上,他已顾不得琢磨事情如何变得这样突然,忙不迭地冲仓库扣动着扳机。在这番惊慌失措中,他也根本没注意有几发从他的阵营里射出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那七爷和那两个保镖。
叶勇这边的火力甚猛,数十杆步枪不停地喷射着子弹,足足七八分钟之后,已经连滚带爬奔回来的叶勇才发觉仓库里已经没有子弹射出来,于是气急败坏地吼道:“停止射击!”
随着硝烟渐渐散去,那七爷杀猪般的哀嚎声灌进每个人的耳朵,至于他的两个手下则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里,显然已经中弹身亡了。叶勇忙派两个手下把那七爷拖回来,细细打量过去,只见他肚子上中了两枪,不过都没伤在要害部位,盘问几句话也不耽误抢救,于是叶勇忙吼道:“里面有多少人,拿的都是什么家伙?”
那七爷捂着肚子,狠狠瞪着叶勇,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的敢对我开枪,活腻歪了?”
叶勇气得来不及多想,“啪”一个耳光便扇了过去,揪住那七爷的脖领子正准备再问,忽然一阵阵疯狂的摩托车声在四周响了起来。
“宪兵队的吉村队长来了!”一个手下忙提醒道。叶勇狠狠地把那七爷扔在地上,快步向吉村秀藏迎了过去。
“什么情况?”吉村秀藏下车就问。
“报告吉村队长,我们发现仓库里有一伙匪徒,其中还有七八个伤员正准备运走,我率部包围了这里,喊话以后那七爷就出来了,我正盘问的时候里面的人突然开火……”
“那七爷怎么样了?”吉村忙挥手打断了叶勇的汇报。他虽然和那七爷没什么交往,但却知道对方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万一出了人命,那可是捅到了马蜂窝。
叶勇忙一溜小跑地领着吉村来到那七爷身旁,那七爷本已是血流如注,此时见了日本人来了忽然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撑起半个身子哭骂道:“吉村,我在那仓库里运货,就被他们包围了,二话不说就开枪,你看我让他们打的!”
叶勇见状,忙趴在吉村耳边说:“吉村队长,我的手下分明看见他的货车里装着伤员!”
吉村忙问:“你运的是什么货?”
那七爷虽受了枪伤,脑子却还灵活,他知道此刻隐瞒也没有用,一会儿全副武装的宪兵冲进去,他那些违禁的货物也会露馅,于是捂着肚子嚷道:“里面是给新京的嘉亲王爷送的货……我告诉你们,弄坏了一样,我找松泽和金荣桂讲理去!”
吉村眉头一皱,转向叶勇:“里面到底是那七爷运货的人还是伤员?”
叶勇正要开口,寂静中忽然传出几声笨重的“吱呀”声,众人顺声音看去,只见仓库的大铁门竟然开了!一伙短衫打扮的汉子鱼贯而出,一个个双手举得老高,看样子是出来投降了。为首的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头,一边走一边还扯着脖子喊着:“太君饶命,我们是木帮的,是给那七爷运货的!”
吉村秀藏冲手下一挥手,几十个宪兵立刻冲上前去,将出来的人狠狠按倒、五花大绑捆将起来,然后冲进仓库开始检查,只留下两个宪兵把为首的那个老头带到了吉村面前。
吉村秀藏打量了几眼,问道:“你刚才说你是木帮的,给那七爷运货的?”
“是、是,太君!我叫大烟袋锅子,带着木帮的十几个弟兄在这里给那七爷装货。这两天不是查得严嘛,我怕七老爷的货被检查,就派人请他老人家过来,没想到却被警察包围了,七爷说出来谈谈,可没过一会儿我们就听见枪声了,我们哪见过这个架势啊,立刻就傻了,也不知道谁跟着放了一枪,就傻乎乎地都跟着开枪了……我一看不好,就赶紧让大伙停下,然后就看见太君们来了,我们哪敢还关着门啊,这不全出来了嘛。”
吉村哼了一声,踱到大烟袋锅子面前,眼中寒光一闪之际猛地扯开了他的外衣,只见大烟袋锅子一身瘦骨嶙峋,却没有伤口。
“把他们的衣服都扒了,看看有没有伤口!”
随着命令,宪兵们冲上前将木帮这伙汉子的衣服扒了溜干净,吉村扫了好几眼也没看见一个伤员,要说有也只是躺在地上呻吟着的那七爷。吉村皱皱眉头吩咐道:“派辆车先把他送到满铁中心医院抢救,然后看护好了,绝不能出意外!”
那七爷被两个宪兵抬到了车上,嘴里仍不闲着,一路又是呻吟又是大骂:“我告诉你们,要是少了一样货,我到新京找皇上告你们去!”
吉村哪有空听他啰嗦,早快步向仓库里走去,刚到仓库门口,负责检查的一个少佐正跑出来报告:“队长,每一处都检查过了,仓库里只有四车违禁的货物,根本没有什么伤员。”
叶勇一直像狗一样跟在吉村身后,听到这一句话脑子顿时“嗡”地响了一声。他张口结舌道:“不、不可能啊,我的人亲眼看见的!”
叶勇刚说完,一阵冷风夹着“啪”的一声脆响直扑脸上,这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晃了几晃才勉强站稳。
“你的人亲眼看到的?”吉村狠狠啐了他一口,“你的人开枪打伤了那七爷!那是满洲国的王爷你知道吗?”
叶勇的脑子里一直都是那七八个伤员,现在不但煮熟的鸭子不见了,而且在乱战中还击伤了那七爷,一想到后果,他顿时汗如雨下,讷讷地辩解道:“吉村队长,乱战中可能是他们自己人的子弹打中了那七爷。”
“是吗?那七爷当时是对着你们,要是木帮的子弹击中他,伤口应该是在后背,难道木帮的子弹会拐弯射到那七爷的肚子上?”吉村冷笑着瞅了叶勇一眼,然后把目光投向从木帮那十几个人身上收缴的枪械上,“再者说你们使的是什么枪,他们用的是什么枪?等取出那七爷身上的子弹,你就连屁也放不出来了!”
叶勇顺着吉村的目光看去,只见地上摊着十多条枪破烂不堪的自制火器,没一条枪和自己这方的配枪一样,只要取出那七爷肚子里的子弹,轻而易举地就能知道是哪一方开的枪,想赖都没法赖掉!
一盆冷水哗地浇到叶勇的脑袋上,浇得他透心凉。他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一地的破枪,恐惧在冷风的肆虐下灌满全身,他仿佛看见那些破枪里正射出一颗颗子弹,每一发子弹都准确地击中他的心脏,将他浑身击得粉碎,只剩下一个虚幻的空壳随风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