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涧颖等人在与王剑雪告别后,经沙坪坝、壁山、铜梁、安岳、乐至、简阳,到达成都已是1942年三月。就在这一月,十万国民党精锐远征军在罗卓英总司令、副总司令兼第五军军长杜聿明、第六军军长甘丽初、第六十六军军长张轸、第二零零师的戴安澜师长,三十八师师长孙立人等将领的率领下开往缅甸与日军展开了大血战,保卫后方国际通道的滇缅会战爆发。
处于抗战大后方的成都虽然没有遭到日军的侵占,但这座后方的重要城市却免不了受到日本空军的猛烈轰炸。从1938年早期阶段的小规模的试探性轰炸开始,再到1939年开始的大规模轰炸,这种以炸迫降的空中闪击一直持续到1941年“珍珠港事件”后,日军将侵华空军力量抽调到太平洋战场,才暂时停止了对四川的轰炸。直到1943年又开始对四川轰炸。所以1942年这一年是成都上空最安宁的一年。
沐涧泉等四人一进入这座拥挤的城市,便被孙芷茗接到了家中,受到孙家的热情款待。
孙芷茗是沐涧颖在上海时的中学同学,两人颇有些交情,其父孙虎曾在上海担任警察局副局长,与沐正英也有些交情。现在孙家也逃难到成都,孙虎花了不少钱财,找了很多关系,才弄了个城南分局侦察科长的职务,与昔日在上海的风光相比,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孙芷茗的丈夫郭家良以前本是上海的富家子弟,但父母在淞沪会战时死于战乱,自己也随妻子一家落难成都,还是靠孙家的关系,才在成都找了个差事,在中统成都站敌侦处当上了秘书。
孙家住在龙王庙正街的一座旧式别墅里。
沐涧颖刚一进门便说道:“我们这么多人到你府上来打扰,一定会给你们添很多麻烦的,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孙芷茗热情而客气地说道:“看你说的什么话,把我当外人似的。如果你再说这样的话,我可要生气啦。你这位大美女作家能来,那可是喜从天降,寒舍蓬荜生辉,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双方都一一作了介绍,众人一阵寒暄后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佣人送上了茶水、糕点。
身体肥胖的孙虎一人就占据了一张长沙发,他身粗心细,一点不以长辈自居,也不摆官架子,客气地道:“在上海时,我就对沐先生和沐小姐的事迹非常钦佩,一心想结交二位,只因公务缠身,未能如愿,一直深感遗憾。今日有幸在异乡结识二位,实在是三生有幸。你们如果不嫌寒舍简陋,就当自己家里一样安心地住下。”沐涧泉道:“孙伯伯你言重了。其实家父生前也常常提起世伯的英勇事迹。前些年晚辈一心忙于生意上的俗事,因年轻识浅,以致于弄得家业破败,四处流亡,若能早日想到孙伯伯,必定登门拜访,聆听指教,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所幸今日因避难而到了府上打扰,能够见到尊颜,面聆见教,也算因祸得福,亡羊补牢,未为迟也。”
孙虎道:“贤侄太谦逊了,我们两家可是两代的交情了,就不要再说这些客套话了。生意上的事我虽然不怎么懂,但毕竟也混了这么几十年,各方面的关系还是有一些的。贤侄这次到成都来不知有何打算?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就是。”
沐涧泉叹道:“我因经营不当,以至于将偌大的家业败光,想想真是愧对家父。现在只带了些微薄资本,想在成都做点小生意。这战乱时期,能混口饭吃就行了。若再经营不好,那就只有回老家种地了。”他本来一本正经地在说,突然看见沐涧颖向他狡猾地一笑,意思好像是说:“涧泉哥哥你可不老实呀!”忍不住也露出了微笑。
孙虎用官场中人爱讲的套话道:“贤侄不要这么悲观嘛,年轻人应该将目光放得长远,男儿志在四方,不要怕失败,古今中外无数风云人物都是从无数次失败走向成功的。先做小生意也好,等稳定下来后可以再慢慢扩大嘛。”沐涧泉道:“多谢孙伯伯的指点。”
孙芷茗笑道:“大家难得这么高兴,就别谈论这些生意上的俗事了。从上海到成都来的人特别多,有好多都是你们故友呢。我看明天就在家里开个舞会,把他们都请来,大家聚一下,顺便再介绍些成都的新朋友给你们认识,也算是为你们接风洗尘。”沐涧泉急道:“这怎么敢麻烦你们……”孙虎热情地道:“贤侄就不必客气了,这事我看就按芷茗说的去办,你们一路旅途也辛苦了,用餐后先好好休息。”
午饭后,孙芷茗分别领几人去了各自的房间,最后留在沐涧颖房间里和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孙芷茗刚出去一会儿,吴千千又来到了沐涧颖的房间,拿出几页稿件给她,道:“沐姐姐,这是我刚写的一篇文章,我想交给报社,可我怕我写得不好,你帮我看看行不行,如果不好,你帮我改一改。”沐涧颖接过稿件道:“这想法很好呀,对自己要有信心。”她看完后笑了笑。
吴千千小心地问道:“是不是写得太差了?”沐涧颖道:“是写得太好了,既大胆地写出了现实,手法又非常巧妙,政府新闻检查部也没有理由扣住不让发表。可以交给《新华日报》,他们在成都有办事处的。”
吴千千小心翼翼地道:“那你再帮我改一改。”沐涧颖道:“任何一篇好的文章,到了编辑手中,都免不了被改动。你这篇文章已经很好了,我又不是编辑,我就不改了。”吴千千还有些不自信地道:“那我真的把这篇文章送去了?”
沐涧颖道:“你又不熟悉路,我看还是让芷茗叫人随你去吧。”吴千千道:“不用了,我搭人力车去。”沐涧颖道:“路上可要小心啊。”吴千千笑道:“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孙芷茗从沐涧颖房间里出来后便去了书房,孙虎和郭家良正在那里等着她。孙芷茗一进来便喜道:“爸,我们家升官发财的日子终于来了。”孙虎正欣赏着墙上挂的一幅水墨山水画,不以为然地道:“是吗?还没睡觉就说起梦话来了。”孙芷茗哼了一声,道:“爸,在女儿、女婿面前你还要摆出官场上大智若愚的态度呀。你心里面怎么想的,难道我这个做女儿的还会看不出来?”
郭家良不解地问道:“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孙芷茗白了他一眼,道:“我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一个蠢货?你若有你死去的老子一半的聪明,我也用不着跟你受这么多苦了,你能当上这个秘书,还是你们唐处长看在我的情面上才答应的呢。”
郭家良被她说得脸红颈涨,却只能忍气吞声,不敢多嘴,多年的官场生涯已经养成了他良好的忍耐之心,心说:“你这他妈的骚婆娘,当初老子家里有钱的时候,你整天像狗一样对老子千依百顺,若没有我爸的帮助,你老爸能当上上海警察局的副局长?现在老子倒霉了,你倒在老子面前成母老虎了。哼,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总有一天老子要你好看。”
孙虎以严厉的目光看了眼女儿,道:“芷茗,不许这么没礼貌。家良你也别跟她一般见识。”郭家良笑道:“没关系的。”
孙虎若有所思地在屋子里走动着,突然问道:“芷茗,此事你有几成把握?”孙芷茗信心十足地道:“如果计划周密,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孙虎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道:“她可是你同学,你就真的忍心这样害她?”孙芷茗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好像你女儿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似的,你若心地善良,也当不了这么大的官了。再说,我可都是为了她好,她将来一生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感激我还来不及呢。”
孙虎点头道:“沐涧颖如此美貌,又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名扬四海,简直是一个完美女人的典范,他一定会娶她为妻的。”孙芷茗认真地对郭家良道:“家良,明天晚上你一定要把处座请到家里来参加这个舞会。”
郭家良也是久经官场之人,经她父女二人一唱一和的点拨,脑袋也开了窍,道:“你是想把那个沐涧颖介绍给唐处长?”
孙芷茗道:“成都是后方除重庆外最重要的城市,今年日本人虽然停止了空袭,但成都仍然有许多日本间谍在活动,影响到后方的安定。他们中统敌侦处可是专门负责成都反间工作的,在成都军政界的重要性可想而知。你们唐处长的军衔是少将,与成都站的站长一样,成都站已被架空,他的权利有多大,你应该很清楚吧。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如果有了这个靠山,得到他的帮助,还有什么事办不成的?在成都的官场上,说到好色,若说他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在这方面也就只有重庆的戴笠能和他相比了。”
郭家良听到这些不禁又哼了一声,心中更是气愤,他当然清楚自己的上司在这方面的嗜好,也明白自己这秘书的位置和老丈人那科长的位置主要还是靠老婆去陪他睡觉换来的。还有许多比他郭家良官大的人也都是靠这法子升上去的,只因为人家老婆或者女儿更漂亮,按货论价嘛,他顺口道:“可我们处座最近一心想着影星红玫瑰和歌星刘茜。”
孙芷茗笑道:“这贪官的不怕权大,爱钱的就怕钱少,难道这好色的还怕美女多不成?再说了,涧颖的美那可是无人能比的。只要我们能做成这事,那可是前途无量了。”孙虎扶了扶眼镜,愁道:“可是有关这个沐涧颖的事,我在上海时就有所闻,她可是个厉害角色,不大好对付。”孙芷茗自信地道:“这你就放心好了,我是她多年的老同学了,我会不了解她吗?她的确很聪明。我甚至有些怕她,不过我自有办法对付她的。”
孙虎问道:“那你有何良策?”孙芷茗道:“此事最大的障碍就是沐涧泉,首先得想法子把他们分开。”孙虎不解道:“没有这个必要吧,以前我也听说过这小子的事,一个无知的年轻人嘛,你看他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把他老子留在上海和香港的家业都败光了,嘴上功夫倒是学得一套一套的。而且这小子又贪财,他妹妹能攀上唐建明这棵大树,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孙芷茗道:“这些我当然清楚,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沐涧颖从小就深爱着这个哥哥。以前沐涧泉有女朋友的时候,我就从来没见过她有现在这么高兴过。有沐涧泉在她身边,她是绝对不可能爱上别的男人的。”
郭家良奇道:“他们可是兄妹?”孙芷茗道:“你知道什么,那沐涧颖可是沐正英收养的女儿,她原名叫陈雨涵。要是在几十年前清朝时代,这种关系也就跟亲兄妹一样,是不允许结婚的。可现在都民国了,涧颖又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哪会去管那些封建礼节。”
孙虎道:“我说呢,当年沐正英怎么会把所有的家产传给养女,这老家伙当然也明白女儿的心思。”
孙芷茗走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点燃一支香烟抽着,吐着烟圈笑道:“唐建明虽然大权在握,以前无论看上哪个女人都能轻易弄到手,但玩过一阵也就扔给了他那些部下做老婆。最近既吃着碗里的影星红玫瑰,还望着锅里的歌星刘茜,那两个女人虽然要清高得多,但又岂能拒绝得了他的追求。可那两个女人都是在风月场中混出名的,名声不好,他是不会娶她们的。而沐涧颖就不一样了,她拥有一个完美女人所有的优点,是成功男人渴望的那种贤妻。唐建明一见到她,肯定会迷上她的。而且他这样的情场老手也会明白追这样的女人急不得,不是靠玫瑰花和金银首饰就可以追上床的那种普通女子。不但要慢慢来,而且每一步都要计划周全。我们只要把沐涧颖这个活宝长期留在家中,他就不得不求助于我们。至于怎么个帮法,那就要看他唐处长给我们什么样的好处了。反正我们什么也别向他要,他还不至于不懂规矩。”孙虎笑道:“我家里有你这么一个聪明的女儿做参谋,还愁不能家业兴旺吗?”
在上海虹口路口有一座戒备森严的大楼,大门顶上写有“梅花堂”三字。两边墙上贴有一副对联,上联是:养梅养性养高深。下联是:种花种德种仁厚。这里就是侵华日军的军事特务机关——梅机关。
这天下午,机关门前停了一长排的各种车辆,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卫兵,比平常的警戒更加森严。参谋本部中国课课长影佐祯昭中将和日军驻上海总领事领导的另一个外务省的特务机关“岩井公寓”的岩井英一,日本关东军情报部的晴气庆胤、川本芳太郎、川岛芳子,上海汪精卫“特工总部”的李世群、丁默村等一群高级特务齐聚大堂,祭奠一位刚死去的女间谍。这个女间谍就是与川岛芳子齐名,同样有“帝国之花”之称的日本王牌女间谍南造云子。她也是土肥原贤二的得意门生,曾以打入国民党高层,在蒋介石身边建立起一个谍报网,又多次策划行刺蒋介石而闻名于世,后来在上海任特一课课长,指挥抓捕过大批共产党员和军统潜伏特工。但就在昨天晚上,她独自一人外出活动时,终于在法租界霞飞路的百乐门咖啡厅门口被一路跟踪她的三名军统特工伏击,身重三弹而亡。
最后梅机关的课长影佐祯昭面向众人,说道:“难得今日诸位同人聚集一堂,祭拜我们的英雄南造云子小姐。南造云子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情报专家,是我们帝国军人引以为荣的骄傲。对于我们在华谍报机关而言,她的牺牲就如军部当年在黄土岭战役中牺牲的‘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中将一样,都是帝国巨大的损失。我们在痛失英才之际,希望大家更要精诚团结,相互合作,消灭在支那谍报界和我们作对的所有敌人。”
在祭拜仪式结束后。川岛芳子便和土肥原贤二的助手晴气庆胤一同乘车去了南京。
在南京办公室里,土肥原贤二秘密接见了川岛芳子,问她道:“你和南造云子都是我非常满意的学生,你们都是情报界的精英,为我军立下过汗马功劳,可惜我已失去了她。对于她的死,你有何感想?”川岛芳子道:“请恕学生直言,学生认为我们都是战争年代的军人,生死是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没有必要为此事而难过,而是应该把精力放到活着的人身上。”
土肥原贤二点头道:“芳子小姐言之有理。根据我们调查,与‘401’齐名的还有一个‘301’,这个‘301’就是当年暗杀我们的密码专家伊藤三郎博士的凶手,都是共党一个代号为‘01’号的单线指挥的两个王牌间谍。都这么多年了,我们动用了我们所有的情报网,可连这个代号‘401’的共党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查到,就更别说查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301’了,这无疑是我们情报战中的一大失败。”
川岛芳子虽然早已知道了沐涧泉就是“401”,但她却有自己的打算,不能点破此事,于是叹道:“学生无能,请将军恕罪。”土肥原贤二道:“你也不必自责,这只能怪共党太狡猾了。不过,我一直在怀疑一个人。”川岛芳子警觉地问道:“谁?”土肥原贤二道:“沐涧泉。”
川岛芳子心中一惊,试探性地问道:“这……有什么线索没有?”土肥原贤二摇头叹道:“确切的线索倒没有,仅仅是猜想。”川岛芳子以进为退道:“那我再派人去接近他,或者直接派人把他杀了,即便是杀错了也无所谓。听说他现在已到了成都。”
土肥原贤二摇头道:“我们不能断了这条线,围绕这个人身上的谜太多了,尤其是‘At计划’,还有《玫瑰花图》,这些我会慢慢查清楚的。这小子少年老成,大智若愚,早就把所有的家产换成美金存入了外国银行,空着手轻轻松松到了成都。他在成都又无亲人,他为何要去成都?若说逃避战乱,他逃到重庆大可止步了。如果他真的是‘401’,那他早晚会有所行动的,我们在成都的特工可不是吃素的。”
川岛芳子道:“将军运筹帷幄,必将决胜千里之外,学生佩服。另外,红玫瑰已经成功接近了唐建明,白玫瑰一直都还没采取任何行动。”土肥原贤二道:“那就先让红玫瑰单独行动,如果她一人就能成功完成‘玫瑰花计划’,那就不必让白玫瑰去冒险了,毕竟她是你最得力的助手嘛,将来还有更大的事要她去做。”
川岛芳子道:“哈依。”
成都当时只是一个地处内陆的封闭落后的手工业城市,听不到什么工厂的机器声,夜晚更是一片宁静,让你感觉不到有战争的存在。
这天晚上,沐涧颖穿着睡袍敲门来到了沐涧泉的房间里,沐涧泉问道:“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在别人家里住不习惯?”沐涧颖习惯性地拉着他的手臂,说道:“你不是也没睡吗?人家就是想来找你说会儿话。”她不但从小就深爱着沐涧泉,而且对他还有极强的依赖感,依偎在他身边总有一种安全感,她不喜欢沐涧泉说她是没长大的小丫头,却又总爱在他面前扮演小姑娘的角色撒娇。
沐涧泉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到她身上,道:“晚上天气冷,小心着凉感冒。”沐涧颖天真地笑道:“感冒了也好啊,我可好久都没感冒过了呢。”沐涧泉既好气又好笑,道:“就爱胡说八道,谁还盼着生病啊?”沐涧颖拉着他的手笑而不语,心说道:“我生病了,你不就会更加关心我,爱护我了吗?”
沐涧泉又道:“颖儿,我看过两天我们还是另外去找一个住的地方,或租或买都行。住在别人家里时间长了可不好。”沐涧颖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俩住在这儿都觉得不自在,那吴千千和王妈就更不自在了。再说了,他们这种官场人家,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外热内冷,心里面是不是真的欢迎你可难说。而且我这同学孙芷茗读书的时候心机就很深,结交朋友,无论男女,她都只挑家里有钱和有权的。我本来一直都瞧不起她的,是她非要缠着和我做朋友的,我和她也没什么交情。我们现在落难于此,她对我们还如此热情,这有违她待人处事的一贯作风。而她爸爸在上海时就是出了名的守财奴,这次居然也对我们盛情接待,这也是不正常的事。哼,无事献殷勤,必定不怀好意。”她虽然聪明伶俐,能察言观色地推断出孙家父女对他们不怀好意,却也猜想不到别人看中的是她的美貌。
沐涧泉道:“那我们的行动可得越快越好。明天晚上的舞会是盛情难却了,就后天走吧。”
沐涧颖道:“说的也是,也许明天的舞会上还真能看到一些以前的朋友。”沐涧泉看了下表,道:“我的小公主,现在已经很晚了,赶快回房去睡觉了。”沐涧颖双手拉着披在身上的西装衣领,笑道:“那这件衣服可就送给我穿啦,我也要学学川岛芳子。”说着满脸欣喜地转身出去,顺手关门时还调皮地扮个鬼脸,道:“涧泉哥哥晚安。”
第二天一早,吴千千便拿回一份刚买的《新华日报》,兴奋地道:“我的文章发表了。”
沐涧颖道:“我说过你一定行的,那以后可还得继续写,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作家的。”
这时有人在门外叫道:“吴千千小姐住这里吗?有你的一封信。”
正当几人惊疑之际,一名佣人拿着信进来了。吴千千接过信一看,见信封上没有贴邮票,是有人直接送过来的,沐涧颖也好奇地道:“快拆开来看看。”
吴千千看完信后道:“是一个读者看了我写的文章后写的信。”沐涧颖道:“我想肯定是个男的。”吴千千胆怯地道:“他是《新华日报》驻成都的记者,他写了很多表扬我文章的话,还说想要和我做朋友,你说我回不回信?”沐涧颖道:“只要读者来信数量不是多到没法回的程度,当然该回的。多结识一个文学爱好者,也好相互交流,相互学习嘛。”吴千千道:“那我这就给他写回信去。”
这天晚上,孙家的大厅里布置得富丽堂皇。孙家为给沐涧泉兄妹二人接风而举办了这次舞会,请来了乐队和礼仪小姐。前来参加这次舞会的大多是些从上海来的社会名流,还有一些成都的军政要员。这些人一方面是冲着孙虎的薄面,更重要的是因为孙虎打着美女作家沐涧颖的旗号,不少人是为了一睹这位既能写中国传统的武侠小说,又能写西方的侦探小说的女作家的芳容而来。
这些人当中还有沐涧颖的老同学王玲,几年不见,从外貌上看她并无多大变化,只是显得更加成熟。她走过来向沐涧泉、沐涧颖二人打招呼,只简单地客套了几句便走到一边去。二人都知道王玲是共产党员,她既然不与他们有过于亲密的接触,必然有她的原因,也就没去多注视她。作为秘密特工,沐涧泉虽然和王玲不在同一条线上,但突然见到她的出现,却也感觉到会有复杂的斗争将要展开。他此行的任务是寻找朋友宪敏在成都的女友,再通过她找到《玫瑰花图》,但由于毫无线索,一时间却也无从下手,也正想和成都的地下党同志取得联系,请求他们的帮助。他的特殊身份除了“01”号知道外,连川岛芳子都知道了,已不再是什么秘密了,但没有“01”号的命令,他还是不能向成都的地下党暴露身份的。于是他又想到了用以前“袋鼠二号”和王玲合作的那种方式请求他们的帮助。
在众人的一片寒暄中,一名身材高大,身穿白色中山服的五十多岁的男人走了进来。在他身边跟随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女副官。此人受到了孙虎一家的热情相迎,在场的所有客人都附和着向他打招呼。此人正是中统成都站敌侦处处长唐建明少将。在场的中统成员都称他为处座,其他人则叫他将军。
唐建明一眼见到沐涧颖,不禁眼前一亮,心情激动,热血上涌,但他历练官场数十年,城府甚深,只是一扫而过地看了她一眼,便装着对她毫不在意地与众人寒暄,以免显得有失身份,最后他大声道:“诸位不要再和我这般客气了,我们今天来可都是为了孙科长的盛情,是来共庆一位爱国民族资本家和一名作家,即沐涧泉先生和沐涧颖小姐来到成都的盛会,在下可不能喧宾夺主。大家请随意。”
孙虎附和道:“大家都别客气了,请随便些。”
孙芷茗冷眼旁观,唐建明虽然掩饰得很好,却逃不过她的眼睛。她笑着引见他去认识沐涧泉、沐涧颖。
孙芷茗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就是中统成都站敌侦处的唐处长,可是令日本特务闻风丧胆的大英雄。这两位就是当年叱咤上海滩和香港的青年民族资本家沐涧泉先生和有‘东方福尔摩斯’之称的女作家沐涧颖小姐。”
唐建明从一名礼仪小姐的掌盘中端过一杯酒,向二人举杯道:“鄙人久居川中,可对二位爱国爱民的英雄事迹也早有耳闻,对沐小姐的小说更是爱不释手,还曾专门托人从香港买回载有你小说的全套报纸。早就想亲眼目睹二位的风采,今日有幸在孙老府上结识二位,实乃唐某此生最大的荣幸,我就借花献佛,敬二位一杯。”沐涧泉道:“这如何敢当,唐将军肩负重任,为保护大后方的安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实在令人好生敬佩,要敬也该我们敬你才对。”
孙芷茗走过来道:“你们都别客气了,你们可都是我的朋友,以后也就是朋友了,朋友间太客气了未免太俗了。我们就一起举杯畅饮,为我们的相识庆祝。”唐建明道:“还是孙小姐会说话呀!”
几人一起举杯相碰。
饮完一杯酒后,孙芷茗邀请沐涧泉道:“涧泉兄,能否赏脸跳个舞呀?”她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气,但已做出了邀舞的姿势,她是想支开沐涧泉,好让唐建明有机会邀请沐涧颖。
沐涧泉心里虽然不愿意,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却又不便推辞,只得答道:“我跳得不好,怕你笑话。”孙芷茗道:“你可别再谦虚了,从大上海出来的公子爷哪有舞跳得不好的,我还要请你指点呢。”在音乐声中,两人和众多男女一起双双起舞。
孙虎走了过来,道:“唐将军的舞技那可是一流的,今天怎么不跳一曲?是不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舞伴?”唐建明正中下怀,道:“在下也正有此意。”反问沐涧颖道,“沐小姐,不知能否赏脸与在下跳一场?”
沐涧颖何等聪明,瞪了孙虎一眼,已心中雪亮,向唐建明笑脸相迎,道:“能和唐将军这样的英雄跳舞,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只是我昨天在途中不小心摔伤过脚,多亏孙伯伯请了有名的跌打医生为我治疗,不过现在还未完全康复,走路也不太方便,只怕要拂了将军的美意了。”
孙虎明知她在胡说八道,但却被她先入为主说得哑口无言,好不容易才回味过来,还只能顺着她的谎话往下编:“沐小姐别太担心,只要按医生的吩咐注意休息,不要乱走动,明天再换一次药就可痊愈了。”说完没好气地走开。沐涧颖忍俊不禁地道:“多谢孙伯伯的关心。”
唐建明道:“是在下唐突了,既然沐小姐有伤在身,那我们就坐下来聊一会儿,我可是你的忠实读者,正好可借此机会向你请教有关你作品的事。”沐涧颖道:“唐将军过奖了,那请到那边坐吧。”两人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那名穿军装的女副官一直跟在唐建明的身边,双眼冷冷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唐建明道:“沐小姐今年多大了?”沐涧颖道:“二十二了。”唐建明玩弄着手中的高脚酒杯,道:“正当青春年华啊!像沐小姐这样才貌出众的大家闺秀,倾慕者必然数不胜数,但我想能与沐小姐般配的,也应该是人中之龙,世间少有的奇男子。不知沐小姐的爱人是哪位名人?是否和你一样也是从事文学创作的?”其实他说来说去就一个意思——“你有男朋友没有?”只是很多男人对刚认识的女人都不好意思直接问出这句话,那样太露痕迹。
沐涧颖生长于商界大家庭里,家中往来的政界、商界人士特别多,对于这种绕弯子的谈话方式早已耳濡目染,于是也绕着弯子从侧面迂回道:“唉!如今国难当头,有志青年都应投身报国,这儿女私情的小事不值一提,国家利益为重嘛。”
唐建明赞道:“沐小姐如此忧心国事,真乃女中豪杰,令人钦佩。”沐涧颖道:“将军过奖了。”
唐建明又道:“听说沐小姐祖籍是湖南醴陵,小姐原本姓陈,不知小姐祖上和陈明仁将军有何渊源?”沐涧颖道:“应该是同宗吧,论辈分我也该称他族叔,但我一个平凡女子,可不敢高攀陈将军那样的亲戚。”唐建明道:“是我和陈将军这些带兵之人哪能和小姐这般超凡脱俗的才女相比。醴陵乃出将才之地,没想到还能生出小姐这样的文学奇才。”沐涧颖心道:“你也配和陈将军相比?”
这时,一名身穿军装的女人走过来邀请唐建明去跳舞,这女人也是他的情人,见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心里吃醋,便有意来破坏。唐建明心中大怒,但在沐涧颖面前却又不敢发作,便想找个理由推辞。
沐涧颖抢先道:“唐将军正愁找不到舞伴呢,你们都是军人,军人和军人跳舞,一定别有一番风采。”唐建明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沐小姐你请慢用,在下失陪了。”沐涧颖拿起酒杯,道:“不用管我的,你们快去跳吧,我可等着欣赏你们的舞姿呢。”
唐建明无奈地与那名女军官携手步入舞池。
舞会结束后,众人纷纷离去。
孙芷茗亲自送唐建明出门,唐建明道:“没想到你还有个如此漂亮的同学,怎么以前就没听你提过?”孙芷茗娇媚地道:“以前她远在香港,跟你说了怕你害相思病,你们中统在香港可没用武之地,现在你见到了,不是就可以望梅止渴了吗?是不是还想吃到嘴里呀!”唐建明道:“你可真是太了解我了,我的心可全在她身上了,你就帮人帮到底,总之,我一定要得到这个女人。”孙芷茗道:“她跟别的女人可不一样,需要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唐建明小声地调戏道:“当初我们俩刚认识两天,我不就吃到了你的热豆腐了吗?”孙芷茗嗔道:“去你的,人家可是在真心实意地帮你。”
唐建明道:“这些我心中有数,我这一生有过多少女人,在外面有多少子女,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本来我是打算这一辈子都不娶妻,但现在我可要改变主意了。”孙芷茗笑道:“那是要改邪归正,从此不再到处沾花惹草了?”唐建明道:“从此不沾别的女人还可以,可要是没有了你,那我可受不了的,你也一样吧?”
孙芷茗笑道:“讨厌,我可是有夫之妇,我那口子对咱们俩的事可起了疑,以后咱们可得省着点。”唐建明道:“就算他知道了又怎样,要不老子今晚上就留在你家陪你睡觉,让他在门口给咱们站岗。”孙芷茗道:“你要是敢娶我,我还真敢这样,我现在肚子里怀的可是你的种。”唐建明甚是得意,道:“这可便宜了你老公,白拣了个爹当。”孙芷茗道:“去你的,占了便宜还说风凉话。”
这晚,沐涧颖又来到了沐涧泉的房间,道:“涧泉哥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沐涧泉道:“好,我们明天一早就走,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就是。等我完成了我的任务,我们就离开成都,你想要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沐涧颖拉着他的手,笑道:“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沐涧泉道:“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沐涧颖叹道:“我从来都不喜欢那些舞会、沙龙什么的应酬,只喜欢每天都能过着平静的普通人的生活,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点?”沐涧泉道:“很多人一生都只能过着你梦想过的那种生活,你的想法看似简单,其实那可是一种很高的境界,怎么能说是自私呢?”
沐涧颖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外敌入侵,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年轻人应该以抗击侵略者为己任,不应该只想着个人平安,你不也成了共产党员,在为抗战做贡献吗?其实我也很想去参军抗战的,哪怕死在战场上,这点勇气我还是有的。只是我连商场上那些虚伪的应酬和复杂的斗争都很厌恶,对政界和军队中那些斗争就更没兴趣了。”
沐涧泉道:“那些政治上的大事我们就别想太多了。我们可以不信仰什么主义,但必须得爱我们的祖国。社会分工不同,要爱国以及为国家的抗战做事,并不是非要加入什么党派,或者非要去当兵打仗。在社会各界中,不都有许多民族人士在为祖国的抗战尽自己的力吗?你不是也把大量钱财捐给了抗战吗?这些虽然微不足道,但也算尽了一点心意。我们在后方同样可以和其他后方的爱国同胞一样,为抗战做些有用的事。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秘密共产党员,我可能会做一些特殊的事,出于纪律原因,我做的事不能告诉你,但是你也不要为我担心。如果在抗战的工作中我死了,那我也死得其所;如果我能活到抗战胜利,我就做一个普通人过平淡生活,这也算对国家有个交代了。至于将来国内的事,就留给他们自己去解决了。”
沐涧颖深情地道:“你说过要照顾我的,我不许你失言。”沐涧泉感慨地道:“你放心。”
第二天清晨,众人在一起吃早餐,正在客套寒暄之际,沐涧颖要提出告别之事,却见一名佣人进来向孙虎报告:“老爷,外面有人来拜访,说有事找沐小姐。”孙虎奇道:“是什么人?”佣人道:“不认识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
孙芷茗笑道:“美女的吸引力就是不同,在学校时天天都有一大群男生围着你转,在家里上门提亲的更是踏破门槛,没想到一到我家也有人找上门来了,以后我们家可要门庭若市了。我倒要看看这个男人是谁,没准还是老同学呢,快请他进来。”佣人应声退了下去。
正在几人猜测谈笑之余,佣人领进来一名青年男子。这人一身黑色西装,黑色风衣,手中拿着一顶黑色的礼帽,相貌极为英俊,他向众人略弯腰道:“对不起,打扰诸位用餐了。”
孙虎道:“年轻人不必客气,如若不嫌弃,就请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这男子道:“多谢孙科长盛情,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慢用。”
沐涧颖问道:“请问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好像并不认识你。”这男子向她热情地道:“原来这位就是闻名天下的武侠、侦探小说家沐涧颖小姐,我一进门就猜到是你了。你所发表在香港报纸上的小说我全都看过,我非常仰慕你的才华和人品。我叫李云扬,是一个私家侦探,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
沐涧颖客气地道:“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我非常乐意。”李云扬道:“那在下先谢过沐小姐了,此事说来话长,简单地说,是我受人之托正在调查一件案子,这件案子中有很多我想不明白的地方,要请你帮忙。”
沐涧颖笑道:“我想你真的是读我的小说读得太多了,我又不是什么侦探,我小说中的故事可都是虚构的,我哪有真正的侦探的本领。不过这位孙伯伯可是在警局干了多年的老侦探了,你向他请教会有更大的收获。”
孙虎急忙推托道:“我可是老了,都快要退休的人了,真的是不行了。你们年轻人早已青出于蓝,应该是你们施展才华的时代了。当然,如果出了什么案子,我们做警察的是不会不管的,不过这私人调查的案件是不可能随便和警方立案调查的案子混在一起的,如果托你查案的人愿意把此案汇报到警局,警察局肯定会查清案情的。”
李云扬道:“多谢孙科长指点,只是我也是受人之托来找沐小姐的。沐小姐实在是太过谦虚了,我当初就是因为迷上了你的小说才开的私家侦探所,我办案的经验可都是从你的小说里学的,都非常有效。我相信只有具备过人的才华才能写出那样精彩的小说。我这次遇到的这个案子非常奇特,既可能是连环谋杀案,又可能是密室凶杀案,还可能牵连到从一幅画中解谜的事。我的能力有限,根本无从下手。幸好托我之人说你到了成都,所以我特意前来求助,我想只有你才能帮我解开那些谜团。”
沐涧泉听到“从一幅画中解谜”不由得心中一惊,于是向沐涧颖道:“那你就答应人家吧,至于能不能如他所愿,到时再说了。”吴千千也道:“对啊。沐姐姐,我也非常喜欢你的小说,很想亲眼见识一下你的破案本领。”
沐涧颖也是好奇心大起,道:“那我就随你去看看,至于到时候能不能帮上你,那可难说。”李云扬喜道:“我就知道沐小姐一定会答应的。有你出马,我相信没有破不了的奇案。”
沐涧泉向孙虎道:“我们初到成都,也正想四处看看,就借此机会去转转。”孙虎道:“按说也该由我们带你们四处游览观光的,只因我和小婿都公务缠身,芷茗又刚怀了孕,实在是抽不开身……”
沐涧泉道:“孙伯伯不必客气,我们打扰你们的地方都够多的了,这些小事怎敢再劳你费心。”孙虎道:“那中午你们都早点回来一起吃午饭。”沐涧泉道:“我们若没回来,你们就不用等我们了,我们还想借此机会尝尝成都的小吃、火锅之类的美食。”孙虎道:“对对对,成都的小吃和火锅那可都是一流的,一定得尝。”
孙芷茗道:“你们说得我嘴都馋了。”沐涧颖道:“那我给你打包回来。”孙虎道:“你们别理她。”沐涧泉道:“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正在这时,佣人又来报说又有一名青年男子来访,却是来找吴千千的。
被领进来的那男子年轻秀气,一身灰色的中山装,衣服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脸上还带着稚气,文质彬彬的。进来后便道:“诸位好,在下冒昧打扰了。我叫邹平,是《新华日报》驻成都的记者,请问哪位是吴千千小姐?”说话时还红着脸带着羞态。吴千千害羞地看着沐涧颖,沐涧颖笑道:“这位就是。你既然都找上门来了,那她写给你的信也就不用寄了,直接给你就好了。千千,你就留下来陪这位邹先生好好聊聊。就不用随我们去了。”
吴千千低着头小声道:“那你们得早点回来。”
沐涧泉、沐涧颖、王妈随李云扬一路步行来到了天竺街的一条小巷里,这条岔道口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写着“东方神探”几个大字和“负责疑案、奇案调查取证,婚姻调查,人事调查等,探长李云扬”几个小字。
李云扬领着几个人从牌子旁边的楼梯上了二楼,这是一间狭窄的办公室,乱七八糟地堆着文件和书籍。里面坐着一个扎着两条辫子的姑娘,二十几岁的年纪,一身花布衣,容貌颇为秀美。她一见几人进来,急忙站起来叫道:“李探长。”
李云扬道:“我这里很乱,大家请随便坐。”接着又向众人相互作了介绍。原来这名姑娘叫小兰,是张府的一名丫鬟。李云扬继续讲道:“这位小兰姑娘是为她主人一家的死来找我的,而且她也是沐小姐的读者,还是她建议我来请沐小姐帮忙的。”
沐涧颖正奇怪地想:“我的小说是在香港的报纸上连载的,内地很少有人能看到,她一个丫鬟怎么能有机会看到?”却听到小兰道:“我家小姐很喜欢沐小姐的小说,一直都在托香港的朋友邮寄连载你小说的报纸看,所以我也能看到你的小说。”
李云扬又道:“我已经对张家的案情做了详细的调查。张家的男主人张儒昌是一个书香世家的大文豪,曾中过前清进士,在北京任过官,后来一直闲居在成都老家。五天前他死于车祸。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意外事故,撞他的汽车无法查到。但根据我的调查,出事的地点是一条偏僻的巷子,平时很少有汽车经过,因为那条巷子的尽头越来越小,汽车根本无法通过,开进一段路只能退出去。张先生被撞死于路边,身上有多处伤,地上也有好几道汽车来回开动留下的车轮印,应该是有意谋杀。三天前张夫人死于后花园的水井里,警方的调查结果是死于意外落水淹死。可根据我的查看,张夫人腹中没有水,脖子上有红印,喉骨被捏碎,很明显是被人谋杀之后制造的假象。而两天前张小姐张荟茹又吊死在自己房间里,警方的结论是上吊自杀,这理由也很好解释,因为父母双亡,她悲伤过度,想不开就自杀了。可我见她双手手指都有很深的伤痕,应该是有人从她身后用绳子勒她,而她伸双手去抓绳子反抗造成的,她也是被谋杀的。因此可以推断出张府全家被害是属于连环谋杀。可有一个细节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沐涧颖问道:“什么细节?”
李云扬道:“那就是张荟茹的房间是从里面反锁的,而且还插上了插销,也就是说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门后再从外面做好房间里的布置,窗户的插销也都插好了,窗户的玻璃和木条都完好无损。当时我是随警察一起砸烂了门进去的,房间里既没找到藏人,也没有任何秘密出口。侦探小说里虽然有各式各样的密室谋杀案,可我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情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更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要对张家下这样的毒手。”
沐涧颖道:“那我们一起去张府看看吧。”
几人在小兰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文庙西街的张府。这是一座中西结合的建筑,前面有围墙庭院,里面却是一幢三层楼的别墅,后面还有后花园。
几人来到了大楼的二楼上,进入了一间门被砸烂的房间,小兰道:“这就是我家小姐的房间,小姐就是死在这里的。”
沐涧颖见房间里布置得精美整洁,床头柜上还放着一堆书,感觉好像回到自己家一般,不由得对这位死去的张小姐更多了一份好奇心。又见床的对面墙上挂着一幅国画,她走近仔细观看,见画的是一对情侣相依在湖畔凝望落霞,只能从画中看见男子的背影,男子伸着右手食指指着远方的落日,女人站在男人身前,侧脸仰望着男子,只能看到她一半的脸,美丽温柔的微笑中却含着犹豫。画的空隙处题着一阕晏殊的《木兰花》:
燕鸿过后莺归去,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闻琴解佩神仙侣,挽断罗衣留不住。劝君莫作独醒人,烂醉花间应有数。
沐涧颖看着画中的情景,又看了眼沐涧泉,不禁联想到在香港时二人常常相依在阳台上看海上落霞的美好时光,目光中充满了柔情。
沐涧泉一看到这幅画便心中一惊,心想:“这画中的男子很像是宪敏贝勒。这位张小姐就是他的女朋友了。那幅藏着秘密图纸的《玫瑰花图》就在张小姐手上。如今她已经遇害,难道这是一件特务案,那画已被人拿走?”
小兰道:“这幅画是我家小姐画的,画中的女子就是我家小姐,男的是小姐在大学时的恋人。”沐涧颖问道:“那她的恋人现在在哪里?”小兰道:“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听说是在老家哈尔滨被人杀死的。小姐为此就退学回家了,还忧郁成病。老爷和夫人找媒人给她介绍亲事她也从不理会,长年将自己关在家里。老爷和夫人都担心小姐会寻死,就让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小姐偶尔也和我说说话,还教我绘画,她还说她不会死的,她有事没替男朋友完成。我问她什么事,她却又不说,整天都看着两幅画。”
沐涧颖奇道:“哪两幅画?”
小兰道:“一幅就是墙上挂的这幅。另一幅是她男朋友画的,叫《玫瑰花图》。”沐涧泉心想:“果然如此。”他注视着墙上那幅画,轻描淡写地问道:“那你家小姐的男朋友叫什么名字?那幅《玫瑰花图》又在哪里?”
小兰道:“我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反正特别长,他是满族人。原本那幅《玫瑰花图》一直放在小姐的床底下,小姐每次取出来看了都会放回去。就在小姐死后,警察来查案把家里到处都翻过,也找出了那幅画,虽然没有将那画拿走,但自从搜出那幅画以后就没有继续搜了。我认为那幅画对小姐很重要,我怕警察会来偷走,于是就临摹了一幅,将我画的那幅放在小姐床下,而将真的那幅藏到了我的房间里。结果昨晚上小姐床底下的那幅画果然被人偷了。”
沐涧泉陡然想起几年前离开上海时川岛芳子曾说过,杀死宪敏贝勒的军统女特工“梅花”苏慧娟是中统唐建明的人。心想难道此案和唐建明有关?
沐涧颖道:“你很聪明,既然你们都喜欢读侦探小说,那你们对此事有什么推理?”
李云扬道:“张家全家的死都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从杀人手法来看,不可能是仇杀,也不能是情杀。张家虽然守着这么大一座庭院,但早已没有经济来源,生活也过得很平淡,不可能是为财。目的应该就是为了那幅《玫瑰花图》。”小兰也道:“我也这么认为,小姐曾说过还有事没替她男朋友完成,而那幅画又是她男朋友所画。难道她所说的事就隐藏在那幅画里?”
李云扬道:“那幅《玫瑰花图》里肯定隐藏着很大的秘密,凶手杀了张家全家,一定是为了方便自己来找寻此图,也是为了杀人灭口,不让更多的人知道有关此图的秘密。他知道现在警察调查这种疑案怕麻烦都会草草结案,或者警察中就有他的人,甚至他自己就在其中,就可以以查案为由来光明正大地寻找此图,可他当时并没有将此图拿走,而是等到晚上再来偷,就证明此人是在单独寻找此图,不想让他身边的人知道。而且此人身份还不简单,否则他很难实施这一系列的计划。”
小兰十分难过地道:“那我们怎样才能找到这个凶手?他的势力一定很大的,这种牵连到警察和官场中人的案子是无法查的。这么说我家主人的仇是没法报了。”沐涧颖道:“只要那幅真的《玫瑰花图》还在你这儿,就有办法将凶手引来。”李云扬道:“沐小姐言之有理。你还没说那凶手是怎么从这间密室里出去的。”
沐涧颖道:“这很简单的,只需要一条能穿过窗户缝隙的细线和胶布就可以了。先将两扇窗户打开,将细线的中间部系在插销的头部,打个活结,再把插销搬到最高位置对准插孔,将细线沿着插销的铁皮绕过,再沿着窗户边延伸到外面,再用胶布将线贴上。随后便可出去关上窗户,将胶布撕去,轻轻放松细线,就可将插销放到固定的销孔中,再拉细线的另外一端,就可以拉开活结。如果你们不信,可以试一试,不过每一步都要做得非常仔细才行。”
李云扬点头道:“相信,完全相信。”
沐涧颖又对小兰道:“那你把那幅真的《玫瑰花图》拿来看一看有什么秘密。”小兰道:“我这就去拿。”
一会儿小兰便拿着一轴画进来。几人将画展开一看,画的是花园里开满了鲜红的玫瑰花,旁边写有“玫瑰花图”几个字。几人仔细看了好久,连背面也看了,就是没有看出什么秘密来。沐涧颖伸手摸着画面慢慢移动,感到画面有的地方有些湿润,不由得好生奇怪,但心念电转之间,已隐隐猜到了什么,转身道:“这幅画可得收好了,我虽然一时还想不明白其中的秘密,但迟早会把所有的事弄清楚的。”
沐涧颖走到床头,见柜上堆放的全是兵书战策,心想:“没想到世间还有和我有相同兴趣的女子,只可惜她死得太早,否则我们一定能成为知己。”突然见到这堆书中有一本,心想:“此书与其他书籍毫无相似之处,怎么也放在其中?”伸手去拿的同时问小兰道:“你们家小姐就只这些书吗?”
小兰道:“书房里的书可有好几万本呢,有的是老爷家传的,有的是小姐买的,小姐的男朋友学的虽然是美术,可却爱看兵书,小姐也就跟着喜欢兵书,还特意把兵书搬到房间里来。”
沐涧颖打开那本,陡见里面有一处被挖空,里面放着一小瓶红色液体,不由得好生惊奇,取出来看,见上面贴的标签标明是绘画颜料,心想:“绘画所需各色颜料很多,应该是全放在一起的呀!可奇怪这里怎么会只有一瓶红色的?而且还放得如此隐秘,却又故意放在一本不同类型的书里,似乎是有意要让细心的人找到。”她不禁对这位不能再相见的才女产生了巨大的好奇心,又想:“我一定要找出害你全家的凶手,一定会破解出画中之谜,帮你完成你为爱人所守的秘密。”
李云扬道:“既然这幅真的《玫瑰花图》让我们都看不明白,那个凶手对假的就更看不懂了,他一定还会来找线索的,我们就在这儿守株待兔。”
沐涧颖点头道:“不知道小兰姑娘认为怎样?”小兰激动地道:“你们愿意帮我家主人伸冤报仇,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我什么都听你们的。”沐涧颖道:“像你这样忠心为主人的人可真是难得。”小兰道:“主人全家待我都像亲人一样,只要能为主人报仇,我死也愿意。”
沐涧颖道:“你先把这幅画给我,让我再仔细地看看。”小兰急忙将卷好的画递给她,沐涧颖又问道:“这幅画没有丢失过吧?”小兰道:“没有。”沐涧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云扬道:“那你们先在这里住下,我先回侦探所一趟,把那边的事先处理一下,我得赶来专心地跟你这位女福尔摩斯学习破案呢。”“你若要写侦探小说,或许我还可以与你交流下经验,可要学习破案,我可没那能耐,我建议你可以去考警校。世人都知道福尔摩斯是神探,可还没听说柯南道尔是神探。”沐涧颖的语气已经显得有些不客气了,她对别人一味的夸赞还是有些反感的。
李云扬略显尴尬地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一定要亲眼见识一下你如何破解画中之谜的。”沐涧颖语气转得客气地道:“那就麻烦你去趟孙府,就说我们已经找到新的住所了。再替我们把行李搬过来,顺便把我们的朋友吴千千也接过来,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李云扬兴奋地道:“这样就太好了,我也直接搬过来和你们住在一起。不过可先说好了,这小兰姑娘只是这里的一名丫鬟,她也没钱,这地主之仪可得由我来尽。你们在这儿的一切开支都由我来支付,你们什么也别管就是。”